第165部分_我们共同的朋友

“结果是，爸，您的可爱的女士现在感觉有点儿虚弱，她很想跟您一块儿吃吃茶点呢。”

茅屋面包跟那一点儿牛奶是垫着一张纸摆在矮窗台上的，一把小天使似的胖乎乎的随身携带的小刀，刀尖上还戳着切下的第一块面包，放在刚才匆忙中丢在那里的牛奶和面包旁边。贝拉把这一小团面包取下来，放进自己嘴里。“我亲爱的孩子呀，”她父亲说，“想想看，你在吃这种低级的食物！可是，你至少必须有你自己的一份面包跟一点儿牛奶呀。等一小会儿，我亲爱的。牛奶店就在街对过，拐过弯儿就是。”

他不顾贝拉的劝阻就跑出去了，马上就又拿回一份来。“我亲爱的孩子呀，”他说，一边把这一份摆在另一张铺在她面前的纸上，“想想看，一个多么漂亮的——！”话到这里，他打量着她的体形，突然停住了。

“您怎么啦，爸！”

“——一个多么漂亮的女性，”他继续说下去，说得缓慢多了，“眼下来忍受这样的吃喝！——你穿的是一件新衣裳吗，我亲爱的？”

“不是，爸，一件旧衣裳。您难道不记得它吗？”

“啊，我想我是记得的，我亲爱的！”

“您应该记得呀，因为是您买的，爸。”

“对，我想是我买的，我亲爱的！”小天使说着把自己的身体摇了一摇，好像在振奋自己的感受能力似的。

“您是不是变得没有长性了，连自己欣赏的东西都不喜欢了，爸，亲爱的？”

“啊，我的爱，”他回答说，很费了点儿力气才吞下一小块茅屋面包去，因为面包好像粘在喉咙里了：“我是想，这件衣裳对于你目前的情况来说，不够漂亮呢。”

“这么说，爸，”贝拉说，同时便哄孩子似的移坐到他坐的那一边，而不是继续坐在他对面，“您有时候就这样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这儿，静悄悄地吃茶点吗？若是我像这样子用手钩着您的肩头，这不像在吃茶点吧，是吗，爸？”

“是的，我亲爱的；又不是，我亲爱的。‘是的’是对第一个问题；当然啦，‘不是’是对第二个问题。说到静悄悄的茶点吗，我亲爱的，您瞧呀，这一天的事情做下来，有时候是有些儿烦人呢；而又没有什么东西插在这一天的工作跟你妈之间，她呀，有时候是有些烦人呢。”

“我知道，爸。”

“是的，我亲爱的。所以有时候，我在这儿窗台上静悄悄地吃茶点，静悄悄地冲着这条胡同出一小会儿神(这让人觉着舒坦呢)，在一天的工作和家庭的——”

“幸福。”贝拉伤心地提示他。

“和家庭的幸福之间的这段时间里。”她父亲说，非常满意地接受了这个字眼。

贝拉吻了吻他。“可怜的亲人儿，当您不在家里的时候，您就是在这个又黑又脏的牢房一样的地方，度过生活里所有的时间吗？”

“凡是不在家，或者也不在回家的路上和上这儿来的路上的时候，我的爱，我都是在这儿的，你看见屋角里那张小写字台吗？”

“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离灯光和火炉都最远的那个角落里吗？那张所有写字台里最破烂的一张写字台吗？”

“它真的给你那样一种观感吗，我亲爱的？”她父亲把头歪向一边，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姿态审视着那张写字台：“那是我的写字台。人家叫它拉姆蒂的高座呢。”

“谁的高座？”贝拉非常气愤地问道。

“拉姆蒂的呀。你瞧，它那么高，还要上两步台阶，所以他们叫它高座。他们还把我叫做拉姆蒂。”

“他们怎么敢！”贝拉大声说。

“他们闹着玩儿的呀，贝拉，我亲爱的；他们闹着玩儿的。他们都或多或少比我年轻些，他们闹着玩儿的。这有什么关系呢？可能有一些粗暴的、气人的、或者许许多多讨人厌的东西，我的确不喜欢他们把我看成是那样的人。可是拉姆蒂！上帝呀，拉姆蒂有什么不好呢？”

尽管她事事任性，从婴儿时候起她便认识、热爱和羡慕他的可爱的性格，要对这一性格给予使之失望的严重的打击，贝拉感到在自己今天这个艰难的日子里，是最难办到的一件事。“我要是一开头就告诉他，那就好了，”她想，“我要是刚才告诉了他，那就好了，趁他还有点儿担心的时候，而现在他又快活多了，我要使他难过了。”

他又回过头来极其愉快地吃面包和牛奶，而贝拉，悄悄地把自己的一只手臂更贴近他一些。同时，出于有生以来养成的习惯，忍不住要跟他闹着玩儿，把他的头发一绺绺地竖立起来，这样，她就使自己作好了跟他说这句话的准备：“爸，亲爱的，您别丧气，可我非得告诉您点儿不开心的事不可！”而这时，他以一副出乎自己意料的神态打断了她。

“我的天哪！”他大喊一声，像原先一样在明兴胡同中引起阵阵回声，“这真是太出奇啦！”

“什么呀，爸？”

“瞧洛克史密斯先生来啦！”

“不，不，爸，”贝拉非常慌张地大声说，“一定不会是他。”

“是他，就是他！瞧这儿！”

说真的，洛克史密斯先生不仅从窗下走过，而且走进账房里来了。不仅走进账房里，而且，当发现这儿只有他自己跟贝拉和她父亲时，他冲向贝拉，抓住她的两只手臂，狂喜地说，“我亲爱的、亲爱的姑娘啊；我勇敢的、慷慨的、毫不自私的、有气魄的、高贵的姑娘啊！”并且甚至不仅这样(而只须这样一下子，你就会觉得足够惊人的了)。而且贝拉在把头低垂了片刻之后，便抬起来，俯在他的胸口，仿佛他的胸怀是她的头所选中的永远的安憩所似的！

“我知道您会上他这儿来的，我就跟来了，”洛克史密斯说，“我的爱，我的生命啊！你是我的吗？”

贝拉的回答是：“是的，我是你的，若是你认为我值得你要的话！”说完这话，她仿佛在他双臂的紧紧搂抱中几乎隐没了，这一部分是因为他的手臂那么强壮有力，一部分也是因为她那么心甘情愿。

在这种令人惊异的情景的影响下，小天使的头发本来自己也会变成贝拉刚刚弄成的那副样子的，他蹒跚地退回到他方才从那儿立起身来的矮窗台上坐下，注视着这一对情人，两眼睁得不能再大了。

“可我们得想着亲爱的爸呀！”贝拉说，“我还没告诉亲爱的爸呢，咱们说给爸听吧。”于是他们转过身来说给他听了。

“首先，我亲爱的，”小天使头晕目眩地说，“我希望你们帮个忙，洒点牛奶在我头上，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要——去啦。”

的确，这位善良的矮小的人儿变得衰弱怕人，他的知觉从膝盖往上似乎在急速地消退。贝拉用亲吻代替牛奶洒在他的身上，却把那东西给他喝了一点儿；在她抚爱的关怀下，他渐渐恢复过来了。

“让我们从容地告诉你实情吧，最亲爱的爸。”贝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