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部分_我们共同的朋友

“现在，说到这个工钱的事儿，”鲍芬先生说，“你坐下。”

秘书坐下。

“你干吗原先没坐下？”鲍芬先生不信任地问道，“我希望这不是骄傲吧？不过，来谈谈工钱的事儿吧。现在，我仔细考虑过这件事，我说两百英镑一年。你认为怎么样？你认为这够不够？”

“谢谢您。这是个公平的建议。”

“我的意思只是，你知道，”鲍芬先生坚持自己提出的条件，“这是绰绰有余了。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洛克史密斯。一个像我这样有钱的人，必须考虑市场价格。我一开头没有尽量仔细地考虑这个问题，我本来不应该那样做的，可是打那以后，我认识了其他一些有钱的人，也就熟悉了有钱的人所要负的责任。我决不去把市场价格抬高，只因为碰巧钱对于我不算回事儿。市场上一只羊值多少钱，我就应该付多少，不能付更多。市场上一个秘书值多少钱，我就该付多少，不能付更多。话说回来，我倒也不在乎破例对你让点儿步。”

“鲍芬先生，您是非常好的。”秘书好不容易才回答出这句话。

“那么我们就把这钱数定为一年两百英镑吧。”鲍芬先生说，“钱的数目谈妥了。现在，必须言明的是，我花这两百个英镑一年要买点儿什么。假如说，我为一只羊付了钱，我把它连头带尾全买下来。跟这差不离，假如我为一个秘书付了钱，我就把他连头带尾都买下来。”

“换句话说，您买下了我全部的时间？”

“我当然买下了。你听我说，”鲍芬先生说，“并不是说我想要占有你全部的时间，等你没啥更好的事情可干的时候，你也可以拿起一本书，读上一两分钟，虽然我认为你几乎总是可以找到点儿有用的事情干干的。可是，我要你随叫随到。你能在这幢房子里随时听候使唤，那就方便了。所以，在你早餐以后，晚餐以前这段时间里——我希望能在这幢房子里找到你。”

秘书向他鞠了一躬。

“早先，我自己伺候人的时候，”鲍芬先生说，“我就不能随自己的意思和高兴到处乱跑，你也别想随你自己的意思和高兴到处乱跑。这些日子，你有点儿养成那样一种习惯了，不过这或许是因为咱俩中间没有正当地明确一下。现在，咱们来正当地明确一下吧，就这样定下来吧。你如果想走开，要找我请假。”

秘书再次鞠了一躬，他的态度是惊讶和不安的，显出一种屈辱的感觉。

“我要装一只铃，”鲍芬先生说，“从这个房间一直拉到你的房间里，用着你的时候，我就拉。眼下我想不起还有什么话要说了。”

秘书站起来，收拾起他的文件就退出了。贝拉的眼睛跟随他走到门口，又停留在鲍芬先生身上，他这时正在安乐椅上自满自足地往后靠去，然后，她的眼睛便落回到书本上。

“从前我让这小伙子，我的那个年轻人，超越了他的职位。”鲍芬先生在屋子里一面来回快步走着，一面说，“这不行，我非得杀杀他的气势不可。一个有钱的人要对其他有钱的人负责，非得留心看管自己手下的人不可。”

贝拉感到鲍芬太太很不自在，她又感到这位好心肠的人儿的两只眼睛是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上看出她是怎样在注意听这番话的，这番话又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因为这个缘故，贝拉的眼睛便更加注意地垂向她的书本，以一副专心致志的神情翻动着书页。

“诺狄。”鲍芬太太停下手中的活计，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说。

“我亲爱的。”拾垃圾的金人儿回答，突然停止了他的疾走。

“原谅我给你提这个，诺狄，可是说真个儿的！你今儿晚上对洛克史密斯先生是不是严厉了一点儿？你是不是有一点儿——只不过一丁点儿、一丁点儿——跟原先的你自己不大一样了？”

“怎么，太太，我就是要这样。”鲍芬先生假如说不是夸耀地、也是快活地回答说。

“你就是要这样呀，亲爱的？”

“我们原先的一套现在行不通了，太太。你难道没看出这一点？我们原先的一套现在全用不上了，那只能让人来抢劫我们，讹诈我们。原先的我们自己不是有钱的人；新的我们自己是有钱的人；这差别可大着呢。”

“啊！”鲍芬太太停下她的活计，温和地长叹一口气说，并且定神望着炉火，“差别可大着呢。”

“而我们一定要适应这种差别，”她丈夫说，“我们一定要经得起这种变化，我们一定得做到的就是这个。我们现在必须顶得住，要防备每个人(因为每个人的手都伸出来想要掏我们的口袋)，我们必须记得，钱能生出钱来，也能生出其他一切来。”

“说起记得，”鲍芬太太丢开手中的针线，眼睛望着炉火，手托着腮说，“你记不记得，诺狄，洛克史密斯先生头一回上宝屋见我们的时候，你怎么对他说的，你雇下了他——记不记得你当时怎么对他说的？你说，要是老天爷高兴，让约翰·哈蒙平平安安回来得他的财产，我们有那一堆归我们继承的垃圾就满足了，决不会去想要别的了。”

“啊，我记得，太太。可是那时候我们没有尝试过再有别的东西是什么滋味啊。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了这双新鞋子，可是还没有穿过呢。我们现在穿上了；既然穿上了，迈步儿就得像个穿新鞋的样子呀。”

鲍芬太太重又拿起活计来，一声不响地缝下去。

“至于说到洛克史密斯，我的那个年轻人，”鲍芬先生说着，压低了声音，眼睛向房门瞅着，生怕被谁从门外偷听了去，“对他还不跟对那些听差一样。我发现呀，不是你来嚼他们，就是让他们来嚼你。在他们听说你是怎么起家的故事(多半是撒谎)之后，要是你不摆出一副老爷架子来，他们才不会相信你比他们强多少呢，甚至怀疑你能不能跟他们一个样儿。板起面孔来硬干，要不然丢开你自己不管，没第三条路，相信我的话，太太。”

贝拉偷偷从她眼睫毛下大胆地望了他一眼，她看见一片猜疑、贪婪和自满的乌云笼罩着那张曾经一度是开朗的面庞。

“无论如何，”他说，“这事儿不会让贝拉小姐感到有趣的，是吗，贝拉？”

她是一个会骗人的贝拉啊，她用那种陷入沉思而心不在焉的神情望着他，似乎她的心全都在她的书本上，连一个字儿也没听见！

“哈！有听我们谈这个的工夫，不如干点儿别的，”鲍芬先生说，“做得对，做得对。尤其是，您并没有必要让人家来开导您怎么看重您自己的价值，亲爱的。”

听见这句夸奖的话，贝拉有点儿脸红了。她回答说：“我希望，先生，您不会认为我骄傲吧。”

“一点也不，亲爱的，”鲍芬先生说，“我反而认为您真了不起，在您的年纪就能够很好地跟上潮流，知道应该去追求什么。您是对的。去追求金钱吧，我的爱，钱是值得您追求的东西，您可以利用您的漂亮的面孔去挣到钱，还用鲍芬太太跟我乐意送给您的钱去挣到钱，您就会一辈子是个有钱的人了。人生一世，那才像个样子呢！”鲍芬先生油腔滑调地说，“依——欧——有钱！”

鲍芬太太仔细地注视着她的丈夫，然后转过身去向着他们收养的女孩，脸上带着苦恼的表情说：“别听他的，贝拉，我亲爱的。”

“嗯？”鲍芬先生高声说，“什么？别听他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鲍芬太太说，脸上显出忧虑的神色，“我的意思是，除了善良和慷慨以外，别相信他还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贝拉，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啊，我非说那么多不可，诺狄。你从来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认为他似乎一定会表示异议，所以才这样说话，而他无疑一点儿这种意思也没有。

“至于您呢，我亲爱的贝拉，”鲍芬太太说，脸上仍然带着那种苦恼的表情，“他是那么喜欢您，不管他嘴里说些什么吧，就连您亲生父亲也不会比他更关心您了，也不大会比他更喜欢您了。”

“听她说的！”鲍芬先生高声说，“不管他嘴里说些什么吧！怎么，我就是这么说，公开地说。我亲爱的孩子，跟我说晚安的时候亲亲我，让我给您证实一下我的老太太说的话吧。我非常欢喜您，我亲爱的，我跟您完全是一个心思，咱俩一块儿来操心让您有钱吧。您这副漂亮的面孔是值钱的(您是有点儿权利为它感到骄傲，我亲爱的，虽然您并没有这样，是吗？)，您将来可以利用它挣到钱。您将来有的钱会是值钱的钱，您一定也可以利用它们再挣到钱。您的脚底下踩着个聚宝盆儿呢。晚安，我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