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部分_我们共同的朋友

“去教堂街，史密斯广场，磨坊岸附近办事情。”皮切尔小姐自己对自己重复说。

“我就是来说说这个，”布拉德莱接着说，同时把他的钥匙放在桌子上，“那么我该走了。有什么事情要给您代办吗，皮切尔小姐？”

“谢谢您，海德斯东先生。你往哪个方向走？”

“往威斯敏斯特方向。”

“磨坊岸，”皮切尔小姐在心中又一次重复说，“没什么事情，谢谢您啦，海德斯东先生；我不麻烦您了。”

“您不会麻烦我的。”这位教师说。

“啊！”皮切尔小姐回答说，虽然不是大声说出来的，“但是你会麻烦我的呀！”这时他自顾自走了，尽管她态度很安闲，脸上还挂着安闲的微笑，她心头却是充满着麻烦的。

关于他的目的地，她是说对了。他尽他的祖先在这一带纵横交错的道路中表现出的智慧所允许的情况，尽量选取一条最直的路程朝布娃娃的裁缝家中走去，他低着头走着，心里不停地盘算着一个顽固的念头。自从他第一眼看见她，这个念头便长驻不去了。他似乎感到，从前，所有一切可以压抑在心头的东西他都压抑住了，似乎所有一切他可以约束住自己的东西，他都约束住了，而——突然之间，顷刻之间——他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初初看来，爱情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被人一再议论的词语，我们也无需多说了，只须提到这一点：这个人生性善于压抑感情，而在这一类人身上，这种激情往往会一下子炽燃起来，如烈火般在一阵狂风之中迅猛突进，而且，其他的种种激情，在它的控制之下，也都会无法再加以禁锢。我们身边总是有许多生性软弱的庸碌之辈，当他们心中产生了任何一种错误念头时，他们都会立即为之疯狂——在我们今天，这种念头往往表现为因某事而赞扬某人，虽然这事从来未曾实现过，如果实现，也是另外一个什么人的功劳——相形之下，这些生性善于压抑感情的人，天性就有些不同凡俗了，他们可能一连多少年都一旁静处，无声无息，但一经触及，便会突然爆发为一股熊熊的烈焰。

这位教师在路上走着，心头在不停地盘算又盘算，从他那副挂满愁容的面孔上，可以按图索骥，发现一种斗争失败的感觉。的确，在他的胸臆间正有着一种难解难消的忿忿然的羞愧，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拜倒在查理·赫克萨姆的姐姐的裙下，虽然，在他感到羞愧的同一顷刻间，他仍然全神贯注于希望这一次他的激情能够得到成功。

他出现在布娃娃的裁缝面前时，她正独自一人坐在那儿工作。“哦嗬！”那个泼辣的年轻人心想，“是你呀，是吗？我可是知道你的鬼把戏跟你的做派，我的朋友！”

“赫克萨姆的姐姐，”布拉德莱·海德斯东说，“还没回家吗？”

“您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雷恩小姐回答说。

“我愿意等一等，对不起，因为我想跟她说句话。”

“是吗？”雷恩小姐回答说，“请坐。我希望这种愿望是相互的。”

布拉德莱不信任地朝那张伶俐的面孔望了一眼，她这时正在重新埋下头去工作，布拉德莱说，力图克服自己心中的一缕怀疑和顾虑：

“我希望，您的意思不是说，赫克萨姆的姐姐不欢迎我来拜访吧？”

“得啦，别这样称呼她了。你这样称呼她我可受不了，”雷恩小姐回答说，不耐烦地把手指头捻得啪啪作响，“因为我不喜欢赫克萨姆。”

“真的？”

“不喜欢。”雷恩小姐皱起鼻子来以示厌恶，“自私。只想到他自己。你们所有的人全都是这样的。”

“我们所有的人全都是这样？那么您不喜欢我啰？”

“平平常常，”雷恩小姐回答他，耸耸肩膀笑了笑，“我对您的了解并不多。”

“但是我还没有发觉，我们所有的人竟然都是这样。”布拉德莱说，他又回到刚才她那个指责，带点儿怒气。“您的意思不是说我们中间有些人是这种人吧？”

“您的意思是说，”这位小人儿回答说，“你们中间每个人都是这样，只有您不是的。啊！请您瞧着这位女士的面孔。这位是真理夫人。可尊敬的太太。穿上全套礼服的。”

布拉德莱对她举在手里让他观看的布娃娃瞧了一眼，——这个布娃娃本来一直脸朝下躺在她的工作台上。她在用针线从它背后把衣服缝牢——然后又把目光从布娃娃身上移向她身上。

“我把可尊敬的真理夫人立在我工作台上的这个角落里，背靠着墙，好让她一双蓝眼睛的光辉能够照耀着您。”雷恩小姐继续说，同时也这样做了，然后又用手中的针朝着他点了两下，仿佛是在用它戳他的眼睛似的。“我看你不敢当着真理夫人的面对我说真话，说您为什么要上这儿来。”

“来看赫克萨姆的姐姐呀。”

“不见得吧！”雷恩小姐反驳他一句，手扶着自己的下巴颏，“为了谁的好处呢？”

“为了她的好处呀。”

“噢，真理夫人！”雷恩小姐大声地说着，“您听见他说什么吗？”

“来劝劝她呀。”布拉德莱继续说，一半是在迁就眼前，一半也在为眼前所不存在的东西生气。“为了她自己的好处呀。”

“噢，真理夫人！”这位裁缝大声地说。

“为了她自己的好处呀，”布拉德莱再说一遍，他激动了，“也为了他弟弟的好处呀，并且是作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局外人。”

“真的，真理夫人，”裁缝说道，“既然这样说，我们确实必须把您转过去面向墙壁了。”她这个动作几乎还没有结束，丽齐·赫克萨姆便来到了，看见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在那里，而珍妮正在把一只小拳头紧贴着自己的眼睛，对他挥舞着，同时可尊敬的真理夫人转过身去脸贴着墙壁，她多少显出一些诧异来。

“亲爱的丽齐，这儿有一位完全不相干的局外人，”老练的雷恩小姐说道，“是来跟你谈谈的，为了你自己的好处和你弟弟的好处。你想想吧。我有把握知道在任何一个像这样非常亲切又非常严肃的场合，不应该有一个第三者出现，假如你愿意把这位第三者送上楼的话，我亲爱的，这位第三者愿意退场。”

丽齐握住了布娃娃的裁缝向她伸出的手，本来是为了要她扶她走开的，但她却又仅仅只带着一种询问似的微笑望着她，再也不动一动。

“你知道，这位第三者，当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走路真困难呀！”雷恩小姐说道，“她的脊背有那么多毛病，她的两条腿又是那么奇怪；所以除非你帮助她，她是没法儿漂漂亮亮退场的，丽齐。”

“她本来在哪儿就留在哪儿，这才最好，”丽齐回答她，松开了珍妮小姐的手，并且把自己的手轻轻地落在她的鬈发上。然后对布拉德莱说：“是从查理那儿来吗，先生？”

布拉德莱笨拙地偷偷望了她一眼，犹豫不决地立起身来给她安放了一把椅子，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地方坐下。

“严格地说，”他说道，“我是从查理那儿来的，因为我刚刚才跟他分手；然而并不是查理派我来的。是我自己主动要来的。”

珍妮·雷恩小姐两肘撑在工作台上，两手托着腮，斜着眼睛，密切注视地凝望他。丽齐的目光和她的不同，但也是坐在那里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