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部分_我们共同的朋友

“不，别走了，”鲍芬太太回答说，“因为我们还没有谈正经事儿，这才要谈呢，我亲爱的贝拉，这件事跟你的关系，跟他和跟我的关系一样多。但是我想要我的诺狄跟我们一块儿来商量。请你们哪一位去给我把我的诺狄找来好不好？”

洛克史密斯走开去执行这项任务，马上便陪着鲍芬先生一同回来了，鲍芬先生像他平时那样一颠一颠地疾步走着。贝拉心头感到一种轻微的隐隐约约的惶恐，不知道这回是要商量什么事，直到鲍芬太太说出这件事她才放下心来。

“现在，您来坐在我身边，我亲爱的。”这位高贵的人儿说道，她在屋子当中的一只巨大的奥托曼长凳奥托曼长凳，一种无椅背和扶手、往往铺有褥垫的长凳，坐垫下面是一只箱子，常用来放置被褥。上舒适地坐下，用她的手臂钩住贝拉的手臂；“诺狄，你坐在这儿；洛克史密斯先生，您坐在那儿。现在，你们瞧，我要说的是这个。米尔维先生和米尔维太太给我送来一封极其友好的便函(洛克史密斯先生刚刚大声读给我听过，因为我还不大看得清人家的笔迹呢)，他们建议给我另外再找一个小孩，好给他起个名字，教育他，把他扶养成人。好了。我就动起脑筋来了。”

(“一旦开了头，”鲍芬先生以一种羡慕的口气喃喃地插嘴说，“她就会像一部蒸汽机一样干起来。要让她动起来可不那么容易；可是一旦动起来，她就是一部蒸汽机。”)

“我就动起脑筋来啦，我说呀，”鲍芬太太重复说，丈夫对她的夸奖使她脸上焕发出热诚的光彩，“我想到两件事情。首先是，我有些胆怯，不敢再用约翰·哈蒙的名字了。这是一个不幸的名字，我心里还想，假如我把这个名字再给另一个亲爱的孩子，我就应该谴责我自己，事实再一次证明是不幸的。”

“我说，这或许，”鲍芬先生说，他在严肃地提出一种理由来征求他的秘书的意见，“或许可以称作是迷信吧？”

“对鲍芬太太说来，这是一个感情问题，”洛克史密斯彬彬有礼地说道，“这个名字一向是不幸的。现在又有了这个新的不幸的联想跟它结合在一起。这个名字死去了。干吗要让它复活呢？我是否可以问问维尔弗小姐，她是怎么想的？”

“对于我，这一向不是一个幸运的名字，”贝拉说，她脸红了——“或者说，至少在它把我带到这儿来以前，它对于我不是个幸运的名字——不过我所想的不是这个。既然我们已经把这个名字给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而这可怜的孩子对我又那么亲热，我想，要是再用它来称呼另一个孩子的话，我会感到嫉妒的。我想，我会感到，这个名字已经让我觉得它那么亲切可爱，我没有权利像这样来使用它。”

“那么这也是您的意见啰？”鲍芬先生说，他在注视着秘书的面容，并且再次对他说话。

“我再说一遍，这是一个感情问题，”秘书回答说，“我认为维尔弗小姐的感情是很有女性特点的，而且是很恰当的。”

“现在，说说你的意见，诺狄。”鲍芬太太说。

“我的意见嘛，老太太，”这位拾垃圾的金人儿回答说，“就是你的意见呀。”

“那么，”鲍芬太太说，“我们都同意不再让约翰·哈蒙的名字复活了，让它在坟墓里安息吧。恰像洛克史密斯先生说的，这是一个感情问题，可是主啊！多少问题都是感情问题！好的，我就来谈谈我所想到的第二件事吧。你们一定知道，贝拉，我亲爱的，还有洛克史密斯先生，在我第一次对我的丈夫提起我想要领一个小孤儿来纪念约翰·哈蒙的时候，我还对我的丈夫说起过，我说想到这可怜的孩子会怎样从约翰自己的钱上得到好处，怎样受到保护，不遭到约翰自己那种孤苦伶仃的命运，心里真觉得宽慰。”

“听呀，听呀！”鲍芬先生大声说，“她就是这么说的。再说一遍！”

“不了，不再说了，诺狄，我亲爱的，”鲍芬太太回答说，“因为我下面要说别的事情。我当时是那个意思，我敢说，我现在还是那个意思，一点也没变，但是，这个孩子的死迫使我严肃地问了我自己一个问题，我是否太热衷于使我自己开心。要不为什么我老想要找一个漂亮的孩子，找一个我自己喜欢的孩子？如果想要做好事，为什么不去为了他本身的好处去做，而把我自己的趣味和爱好丢开呢？”

“或许。”贝拉说。或许她说这段话多少带点儿敏感，因为她和那位被谋杀的人之间有着过去那段奇异的关系。“或许，在您让这个名字复活的时候，您不喜欢把他给与一个不如原来那个孩子那样讨人欢喜的孩子。他是非常讨您欢喜的。”

“啊，我亲爱的，”鲍芬太太回答说，同时把她紧紧地一搂，“你真好，想出了这个理由，我想很可能是这样，的确，我相信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的，可是恐怕也并不完全是这样。不过，现在这都没有问题了，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提起这个名字了。”

“把他作为一种怀念放在一边吧。”贝拉若有所思，建议说。

“说得真好，我亲爱的；把他作为一种怀念放在一边吧。那么好吧；我一直在想，假如我领来一个孤儿，抚养他，他不该是我的一个宠儿和玩物，而应该是一个为了他自己的缘故需要帮助的人。”

“那么说，并不要他漂亮吗？”贝拉说道。

“不要。”鲍芬太太坚决地回答说。

“那么说，也不要他逗人爱吗？”贝拉说道。

“也不要逗人爱，”鲍芬太太回答说，“不一定非这样不可。是怎样就怎样吧。我要找一个好心肠的男孩子，他可能甚至于还缺少一点儿过日子所需要的那些好条件，但是他诚实、勤劳，他需要人家帮助，也值得帮助。假如我是非常认真地，也下定了决心，要做到不为我自己打算，那么就让我来照顾他吧。”

说到这里，那个上次感情受到过伤害的用人出现了，他走到洛克史密斯面前，很抱歉地通报说，那个讨人厌的斯洛皮又来了。

协商会议的四个成员彼此相望着，不谈下去了。“要不要让他上来，太太？”洛克史密斯问道。

“好的。”鲍芬太太说。于是那个用人走开了，再出现时带来了斯洛皮。然后非常恶心地退出去。

由于鲍芬太太的关系，斯洛皮先生穿上了一套黑衣服，裁缝从洛克史密斯那里私下接受了一些指示，尽量施展他的技艺，注意把那些起连接和维系作用的纽扣全都隐藏起来。然而，斯洛皮体形上的缺点比缝纫学的最强大的本领还要强大得多，如今他站在这个协商会议的面前，简直是一个用纽扣组成的阿耳戈斯阿耳戈斯，希腊神话中奉赫拉之命看守女郎伊俄的怪物，它有一百只眼睛。一百只明亮的金属制造的眼睛在那里发光，辉耀，闪烁，跳动，令他的旁观者们为之眼花缭乱。某位不知名的帽子匠凭他的艺术趣味给他的帽子上装置了一条帽带，这是一条成批买来的帽带，它在帽后呈波纹状，再从帽顶一直拖到帽檐上，最后打成一个黑色的大结。见到这个黑色的大结，人类的想象力会畏缩不前，变为一团混乱，而理解力也会变得不听使唤了。他的两条腿所天生赋有的某种特殊能力已经把他那条油光光的裤子迅速地向上提起，露出脚脖子来，并且把膝盖部分顶出两个小口袋；而他两只手臂上的类似的天赋，也已经把他上衣的袖子从手腕部分向上拉起，使它们聚集在肘部。这样，外加两项装饰：他外衣背后的一个非常小的尾巴，腰带部分的一个张开的大口，斯洛皮站立在那里，丝毫不差，就是他。

“贝蒂好吗？我的好人儿？”鲍芬太太问他。

“谢谢您，太太，”斯洛皮说，“她可好着呢，还让我向您多多致谢，谢谢您的茶和各种各样的好处，她还向全家人问候。”

“你是刚刚才到吗，斯洛皮？”

“是的，太太。”

“那么说您还没有吃饭吗？”

“还没有呢，太太。但是我是打算要吃的。因为我没有忘记您那个大方的命令，说我只要来了，就一定能美美儿吃上一顿肉、啤酒和布丁然后再走——喔，不对，有四样东西呢，我吃的时候数过的；肉是一，啤酒是二，蔬菜是三，第四是什么呢？——啊，布丁，它是第四种！”说到这里，斯洛皮把头向后一仰，嘴巴大大张开，非常高兴地笑了起来。

“那两个可怜的收养的小孩子都好吗？”鲍芬太太问道。

“好着啦，太太，长得可漂亮呢。”

鲍芬太太向会议的另外三位成员看了一眼，然后用她的手指示意，招呼说：

“斯洛皮。”

“嗯，太太。”

“走过来，斯洛皮。你喜欢不喜欢每天都在这儿吃饭？”

“四样东西都吃吗，太太？喔，太太！”斯洛皮情不自禁地捏紧他的帽子，并且摸一摸他一条腿的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