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部分_我们共同的朋友

“就这些？”

“就这些，先生。”

布拉德莱·海德斯东逐渐松开了男孩的手臂，仿佛他在考虑着什么，他俩仍旧肩并肩地向前走。彼此间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布拉德莱又拾起了话题。

“我想——你姐姐——”在他说“你姐姐”这几个字的前后，他都奇特地停顿了一会儿，“几乎一点儿书也没念过吧，赫克萨姆？”

“几乎一点儿没念过，先生。”

“毫无疑问，是怕父亲反对而牺牲了自己。我还记得你父亲怎么反对你读书的事。可是——你姐姐——不论外表，或是谈吐，都不大像是个没知识的人。”

“丽齐的脑子好极了，海德斯东先生。也许，就一个没念过书的人来说，是太好了。从前在家的时候，我老是把火盆叫做她的书，因为每当她坐那儿眼望着火苗的时候，她心头总是充满了幻想——有时候是非常聪明的幻想——当她坐在那儿想心事的时候。”

“我不喜欢这样。”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先生说。

他那么突如其来地、断然而颇动感情地插上这么一句反对的话，让他的学生多少有点儿惊奇，但是他把这当作了教师对他自己关心的表现。在这种想法的鼓励下，他又说：

“我从来没敢对您照直说起过这个，海德斯东先生，您亲眼看见，直到我们今天晚上出门之前，我还是做不到这一点，可是想起这个我就很痛苦：要是将来我像您所希望的那样有了发展，那么，我会因为一个姐姐，一个对我一向非常好的姐姐，而感到——我不想说丢人，因为我的意思不是说丢人——可是——总有些觉得面孔发烧，假如人家知道的话。”

“对，”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含糊不清地说，因为他的心思已经不知不觉滑到另一件事情上去了，似乎差不多完全不在这一件事情上了，“要考虑这种可能性。有某一位闯出了自己的前程的人可能会爱慕——你姐姐——甚至可能到时候还会想到要娶——你姐姐——为妻，而这对他会是一个可悲的障碍，一个沉重的困难的，如果说在他心里已经克服了反对娶她为妻的其他条件上的不相称和其他顾虑，而这一点不相称之处和这一点顾虑仍然完全无法克服的话。”

“这也差不多就是我的意思，先生。”

“啊，啊，”布拉德莱·海德斯东说，“但是你只不过是作为一个弟弟而已。而我所设想的情况，是一个重大得多的情况，因为一个爱慕者，一个丈夫，是自愿达成这种结合的，而且还必须公开宣布这种自愿的结合：而一个弟弟倒不必如此。总而言之，你知道，对于你可以说，你是不由自主的；而在同样的情况下，对他说来，则是自觉自愿的。”

“的确是这样，先生。自从父亲去世、丽齐自由了的时候，我有时想，像她这样年轻的女子，可以很快就能学会足够满足需要的知识的。所以有时候我想，也许皮切尔小姐可以——”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不建议你去找皮切尔小姐。”布拉德莱·海德斯东打断他的话，语气之中，再次显示出他刚才下定的决心。

“你能不能帮我考虑一下这种事，海德斯东先生？”

“好的，赫克萨姆，好的。我会考虑的。我要成熟地考虑一下。我要好好儿地考虑一下。”

这以后，他们几乎一直没再交谈，一直走到学校附近。那儿皮切尔小姐的一扇好像针孔似的整洁的小窗正亮着灯，窗前一角坐着玛丽·安妮，正在向外张望，皮切尔小姐则坐在桌前，在她用牛皮纸样给自己裁制的整洁的小小的衣服上一针针地缝着。请注意。政府当局并不怎样鼓励皮切尔小姐和皮切尔小姐的学生们从事针线之类的并非学校所要求的技艺。

玛丽·安妮脸对着窗外，举起一只手臂来。

“怎么，玛丽·安妮？”

“海德斯东先生回来了，小姐。”

过了大约一分钟，玛丽·安妮又在招呼马车了。

“什么，玛丽·安妮？”

“进了屋了，锁上门了，小姐。”

皮切尔小姐努力不把一口气叹出来，收拾起她的活计准备睡觉了，她用一根尖而又尖的针，刺在衣服上，假如她把这件衣裳穿在身上的话，她所刺的部位便正好是她的心脏。

一家之主，布娃娃的裁缝和当摆设用的针插子与擦笔尖布头的制造者，坐在她那又小又矮的古怪扶手椅中，在黑暗中唱着歌，直唱到丽齐回来。的确，一家之主在她还很小的年纪上，已经取得这个显要的地位了，这是因为，在这幢房子里，她是唯一靠得住的人。

“啊，丽齐—米齐—威齐，”她停下不唱了，说道，“外边有什么新闻呀？”

“家里边有什么新闻呀？”丽齐一边回答，一边闹着玩儿似的抚摸着这位布娃娃的小裁缝的头，那头发又亮又长，非常浓密而美丽。

“瞎子说的话：让我瞧瞧吧。那么——最新的新闻是，我并不想嫁给你弟弟。”

“不想吗？”

“不——，”她摇摇头，又晃晃下巴颏，“不喜欢这孩子。”

“他那位教师你觉得怎么样？”

“我说呀，我看他是已经有了意中人啦。”

丽齐把女孩的头发细心地拢向身后，让它披在她那畸形的双肩上，然后便去点燃一支蜡烛。灯光下，这间小起居室显得破旧，然而却整齐、清洁。她把蜡烛放在壁炉架上，远离小裁缝的眼睛，然后把屋门打开，又把这幢房子的大门也打开，再把那把又小又矮的椅子连同椅子上的人推向靠近室外露天的地方。每当天晴时，结束了一天的劳动以后，她们都是这样做的；而这天夜晚正好很闷热。这还不够，她又照例坐在这把小椅子旁边的一把椅子上，轻轻地把那只向她悄悄伸过来的干瘦的手拉住，放在自己的手臂下。

“你心爱的珍妮·雷恩把这段时间叫做一天当中最好的时间。”一家之主说。她的真实姓名叫做范妮·克利弗；但是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给自己取了个雅号叫做珍妮·雷恩。

“我今天干活儿的时候，一直在想，”珍妮接着说，“假如我结了婚，或者至少是有人向我求婚了，我还是能够有你做伴儿，那该多好啊。因为，等到有人向我求婚了，我就要叫他做一些你现在帮我做的事。但是他不可能把我的头发刷得像你这么好，也不可能像你这么帮助我上楼下楼，他什么事情也不可能做得像你这么好呀；不过，他可以把我的活计领回家来，他还可以笨手笨脚地去给我接洽生意。他是必须去做这些事情的。我一定要让他去为我跑腿，我会支使他的！”

珍妮·雷恩有她个人的虚荣心——所幸这是关于她自己的——而且在她的胸怀中，也没有比这更强烈的意愿了，那就是一当时机到来，她将对“他”施行各种各样的考验和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