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部分_我们共同的朋友

布拉德莱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啊！她漂亮吗，她漂亮吗？”一家之主大声地说，一边又干起她的活计来，虽然屋子里正变得愈来愈暗了。“相信我的话，她真是漂亮啊！可是谈你们的话吧，你们全都谈吧：‘你们一、俩、仨，给我做个——伴儿——啦，不必管我吧。’”

——一边说，一边用她纤巧的食指点了三次，给这首即兴创作的小诗打拍子。

“我没想到你会来啊，查理，”他姐姐说，“依我想，要是你想看见我，你会托人告诉我，叫我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地方去的，就像上回我见你似的。我上回是在学校旁边见我弟弟的，先生。”这句话是对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先生说的，“因为我去那儿比他上这儿来方便些。我工作的地方在这两处的当中。”

“你们俩不常见面吧。”布拉德莱说，他并没有显得更自在些。

“不常见面。”她伤心地摇摇头，“查理学习一向都好吗，海德斯东先生？”

“不能再好了。我认为他的前途会是一帆风顺的。”

“但愿这样。我多么感激您啊。您做得好，查理，亲爱的！我还是不来妨碍他的前程好(除非他想见我的时候)。您也这么想吗，海德斯东先生？”

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先生感到他的这个正在学习做教师的学生的眼睛在望着他，等他作答，他明知是他自己要这孩子避开这个姐姐的，现在他跟这个姐姐面对面了，却结结巴巴地说道：

“您的弟弟非常忙呢，您知道。他必须努力工作才行呀。没办法，只能说，他越少分心，对他的前程就越有利。等他站稳了脚跟，嗯，那时候——那时候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丽齐又摇了摇头，面带平静的微笑回答说：“我总是像您说的这样对他说的。是吗，查理？”

“好了，别谈这个了，”男孩说，“你过得怎么样？”

“好得很，查理。我什么也不缺。”

“你在这儿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吗？”

“噢，有的。在楼上。房间又安静，又舒服，又通风。”

“她接待客人总是用这间房子的，”一家之主说，同时攥起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拳头，用它做成个观剧镜的样子，透过当中往外瞧，她的一双眼睛和她的下巴颏还是那么奇异地相互配合着。“你总是用这间屋子会客人的，是吗，丽齐，亲爱的？”

这时，布拉德莱·海德斯东碰巧注意到丽齐·赫克萨姆做了个非常轻微的手势，好像是让这个布娃娃的裁缝别再往下说了。而碰巧这位裁缝也同时注意到了他，因为她用两只手做成一副眼镜子，正透过它们对他瞧，并且大声说着话，头还逗乐儿似的摇晃着：“啊哈！我捉住您偷看人家了，对吗？”

不管怎么吧，反正很可能他是在偷看人家；不过布拉德莱·海德斯东也注意到，这以后，丽齐还没等摘掉帽子，马上就急匆匆地提议说，屋子里黑起来了，他们还是到外面去吧。他们走出屋外；两位客人向布娃娃的裁缝告别了，留她一人在屋里，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抱在胸前，自顾自地用一种甜美、沉思的低低的声音唱着歌。

“我去沿着河慢慢溜达着，”布拉德莱说，“你们俩一定喜欢谈一会儿。”

当他那颇不自在的身形浴着黄昏的阴影在他们前面走着的时候，这男孩使着性子对他姐姐说：

“你哪天才会在一个像样儿的地方安下身来呀，丽子？我以为你早就该这么安顿好了呢。”

“我现在待的地方很好嘛，查理。”

“现在待的地方很好嘛！把海德斯东先生带到这儿来真叫我觉着丢脸。你怎么搞的，跟那么个小妖怪搭伴儿住！”

“开头是碰巧遇上的，好像是，查理。可是我想，一定还有什么不光是碰巧而已的道理，因为那个小孩儿——你还记得家里墙上贴的那些告示吗？”

“让家里墙上贴的那些告示见鬼去吧！我要把家里墙上贴的那些告示忘得干干净净，你顶好也能这么着，”男孩满口怨言地说道，“嗯，告示又怎么的？”

“这小孩儿是那个老头子的孙女儿呢。”

“哪个老头子？”

“那个可怕的醉鬼老头子，他穿一双布条拖鞋，戴一顶睡帽。”

男孩擦擦自己的鼻子，那神气一半像是不耐烦听她讲这么多话，一半又像是好奇地想再听下去：“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你这个女孩子可真奇怪！”

“这小孩儿的爸爸也在雇我的那家工场里干活儿；我就是这么知道的，查理。这位爸爸跟他自己的爸爸一个样，是个完全垮了的人，虚弱的，倒霉的，成天打哆嗦的人，从来没清醒过。可是干起活来，也是个好匠人呢。娘死了。这个可怜的生病的小人儿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从她在摇篮里的时候——要是她也有一只摇篮的话——身边就全是些醉鬼，查理。”

“就算是这样吧，我看不出你跟她有啥相干的。”这男孩说。

“是吗，查理？”

男孩固执地两眼望着河。他们这会儿走到磨坊岸边了，河水在他们的左手边滚滚流过。她姐姐温存地用手拍拍他的肩头，指一指河水。

“报答也罢——还债也罢——不管用个什么词儿吧——你懂我的意思。这儿是爸爸的坟墓。”

然而他却没有做出一点儿亲切的反应。一阵不愉快的沉默之后，他粗声粗气脱口而出地说：

“这样可真叫人作难，丽子，要是说，正当我想方设法使尽气力要在世上站直身子的时候，你却把我往回拖。”

“我，查理？”

“对，就是你，丽子。你就不能让过去了的事情过去算了吗？为什么你就不能，像海德斯东先生刚刚今天晚上谈到另一件事的时候对我说过的那样，适可而止呢？现在我们所必须做的是，一心一意朝着新的方向走，照直走下去。”

“永远也不回头看一下？甚至也不试着去做一些补偿吗？”

“你就是这么一个幻想家。”男孩子说，还像刚才一样在使性子。“那时候，我俩坐在火盆前边，眼睛盯着红火苗旁边那个深洞洞的时候，幻想一下倒是挺美的，可是我们现在是在眼睛盯着现实人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