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和她的爱一样的爱,”幽灵接着说,“一种为我这份劣性子所能怀育的爱,在我的心中滋生起来了。可惜那时候我太穷苦了,不能用任何‘许诺’和‘恳求’的绳子,把我所爱的目标勉强拴在我那四壁萧然的穷家里。我太爱她了,不能那么做;但是我更加艰苦地奋斗了,更加努力地往上爬!哪怕只爬上了一寸,我就更接近了顶峰一寸。我不辞辛苦、不畏艰难地拼命往上爬,往上爬!那个时候,在我爬得筋疲力尽、深夜停下来歇一歇时,我的妹妹——我亲爱的伴侣,还在和我一同分享渐渐熄灭的炭火、渐渐冷却的壁炉——可是当夜尽晓来、东方发白的时候,我所看见的未来图画,唉,是些什么呢!”
“是的,这些情景,刚才我都在火里看到了。”他喃喃地说,“在音乐里,在风声里,在夜的寂静里,在周而复始的岁月里,这些苦痛的回忆不停地涌入我的脑海。”
“那是我和她住在一起的家庭生活的画面(她就是我那艰苦奋斗的鼓舞者);她以平等条件嫁给我那位好友的画面——因为他有些继承的祖产而我们没有,然后是我们那恬静的晚年和圆满快乐的画面;还有那些伸展得远远的、将把我们和我们的子子孙孙以花环连结起来的金链子……等等的画面,都……”幽灵说。
“是的,是的!那些骗人的幻想和妄念!”着魔的人说,“唉!为什么老记得那么清楚,老也忘不掉这些呢?真要命啊!”
“骗人的幻想和妄念!”幽灵响应他说,声调一点没有变,直盯着他的眼睛也没变,“因为我那位朋友——那位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朋友,突然在我和我的一切希望与一切努力的中心之间,横插进去,把她赢到手,粉碎了我的脆弱的宇宙!在我家里加倍亲爱、加倍忠诚、加倍活泼快乐的妹妹,亲眼看到我成了名,看到我的宿愿已偿。可是怎样呢?我的宿愿像根发条,突然啪嗒一声断了!然后——”
“然后,死了!”他插嘴道,“像以往一样快乐、善良,除去她的哥哥之外,她一无牵挂。啊,愿她安息!”
幽灵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这些我都记得!”着魔的人停了一下说,“是的,我记得清楚极了。所以直到如今,虽然许多年月已经过去了,虽然我现在觉得那种小孩子的爱是再空幻再无谓没有了;可是每逢想起往事,还是感到一阵难过——仿佛这是出自小弟弟或儿子的爱一样。有时我不免纳闷:她的心倒是什么时候 传法
一个小个子坐在一间小小的家庭起坐间里,一面用碎报纸裱糊的小屏风,把这个小起坐间和一个小店铺隔开着。陪伴着这位小个子的,是一群数目随你说是多少的小孩子——至少看起来是如此:因为在那个有限的活动范围以内,这一群孩子给人的印象是数目实在太多了。
这群小把戏之中,已经有两个人被强烈的生理作用强迫着爬上了墙角的一张床里。他俩本来可以在那儿舒服地天真地睡去了,可是另一种不爱睡觉的天性又逼着他们在床里床外打闹不休。另外两个幼小的孩子正在一个屋角里搭盖蚌壳墙,这就立刻惹起床上的两个前来作抢掠的冲击了(正像大多数年轻的不列颠人谈到英国的古代史诗,总碰到可恶的皮克特人[5]和苏格兰人不断南下骚扰英格兰的记载一样)。他们两个对这座蚌壳堡垒频作骚扰袭击之后,又鸣金收兵,撤退到自己的领土上来。
侵略者的入寇,被侵略者追击敌人的叫骂和对于侵略者藏身的被窝的刺戳,本来已经吵成一片,乱作一团了;可是另外一个小孩子又在另外一张小床上把他的靴子扔到水面上[6],对这场家庭纷扰,也出了一臂之力;换句话说,他拿起小靴子和别的小物件当作飞箭,向那些扰他不得安宁的捣乱鬼们扔去——这些小物件本身虽然并不刺人钩人,可是质地都坚硬得很,打在身上够疼的——那些被掷中的小鬼当然不甘罢休,也马上回敬了他,因而乱上加乱,吵成一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