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和羽原做一次爱,都会给他讲一个有趣又玄妙的故事,就像《天方夜谭》中的王妃山鲁佐德一样。当然,和故事中不同,羽原完全没有在天亮时将她杀掉的想法(当然,她也从来没在羽原身边睡到过早晨)。她给羽原讲故事,只是因为她自己想那样做。或许也是想慰藉一下每天只能待在家中的羽原。但是,不仅如此。或者说,更多的可能是因为她喜欢在床上与男人进行亲密对话这个行为本身,尤其是在做完爱之后那段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慵懒时间里——羽原这样猜测。
羽原将那个女人命名为山鲁佐德。他没有当着她的面说起过这个名字,但是在她来的那天,他会用圆珠笔在自己每天用来记事的那个小小的日记本上写上“山鲁佐德”,然后简单地记下那天她给他讲的故事——简单到即便日后有人看到这篇日志也看不明白的程度。
羽原不知道她给自己讲的那些故事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凭空虚构的,抑或是真假参半的。要区分这真真假假是根本不可能的。在这些故事中,现实与推测、观察与梦想似乎交织在一起,难以区分。因此,羽原并不一一追究这些故事的真伪,只是一心倾听她的故事。真实也好,谎言也罢,抑或是错综交织的真实与谎言,它们的区别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又能有多大意义呢?
不管怎么说,山鲁佐德掌握着一种引人入胜的讲话技巧。不管什么类型的故事,通过她的嘴讲出来,都会变成一个特别的故事。她的语调、停顿的节奏和故事的展开方式都是完美的。她先让听者对故事产生兴趣,再故意使坏卖个关子,引导对方思考和猜测,然后准确地给听者一个他想要的结局。这种超凡的技巧,能让听者忘掉周围的现实,即便这种遗忘是暂时的。她的故事,就像用湿毛巾擦黑板一样,将羽原心中那些挥之不去的痛苦回忆或者他想要努力忘掉的忧心事擦得一干二净。羽原觉得仅是这样便已经足够。或者说,这才是现在的他最想要的。
山鲁佐德今年三十五岁,比羽原大四岁,基本上是一个家庭主妇(只是她有护士资格证,好像偶尔在必要时会被叫去工作),有两个上小学的孩子。丈夫在一个普通的公司上班。她家距这里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反正这就是她告诉羽原的有关自己的(几乎)全部信息。当然,羽原无从查证这些信息是否属实。虽然如此,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一定要去怀疑这些信息的真实性。她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也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吧。”山鲁佐德对他说。的确如此。她对于他来说始终只是“山鲁佐德”,暂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不便。她也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当然,她应该知道他叫羽原。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名字,似乎觉得将他的名字说出口是一种不吉利或者不适当的行为。
无论用多么友善的目光去看,山鲁佐德的外表也都和那《天方夜谭》中的美丽王妃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她是一个全身开始增生赘肉(就像用油灰填满缝隙一样)的地方城市的家庭主妇,看起来已经稳步踏入中年的行列了。下颌已有几分变厚,眼角刻着苍老的皱纹。发型、服装和化妆虽然并不敷衍,但也不会让人感到眼前一亮。长相虽然不差,却没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给人一种平淡无奇的印象。一般人即便与她在大街上擦身而过或者同乘一个电梯,大概也都不会注意到她。或许十几年前她也曾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可爱女孩,有那么几个男人会回头看她一眼。但是,即便如此,那样的日子也已经在某个时刻落了幕。现在还没有迹象表明这个幕会被再次拉起。
山鲁佐德每周来这个“房子”两次。虽然她没有固定在周几过来,但从来没有在周末来过。或许周末她需要和家人待在一起。在现身的一个小时前,她肯定会打来电话。她会在附近的超市买一些食品,装到车上带过来。那是一辆蓝色的马自达小型车,老车型,后保险杠上有明显的凹痕。车轮已经因污渍变得乌黑。她将车停在这个“房子”的停车位,打开后备厢,取出购物袋,两手抱着,按响门铃。羽原从门孔里确认门外是她之后,打开锁,解下门链,打开门。然后,她便直接去厨房,将自己带来的食物分门别类放进冰箱,再写一个购物清单,列出下次来的时候要买的东西。她看起来是个有能力的家庭主妇,干起活来很熟练,动作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在做完事情之前,她几乎都不开口说话,始终一脸认真。
在她做完这个工作之后,两人谁也不开口说话,像被一种无形的海流推着似的,自然而然地走到卧室。然后,山鲁佐德一言不发,迅速脱掉衣服,和羽原一起躺到床上。两人拥抱在一起,几乎不说话,简直就像是合作完成一项被指派的任务,按照一系列的程序做爱。若是在月经期,她便用手为他解决,达到目的。她那熟练而又多少有些事务性的手法,让他想起她持有护士资格证。
两人做完爱之后,继续躺在床上说话。说是说话,其实主要是她说,羽原只是随便附和几句,或偶尔问个简短的问题而已。然后,当钟表的指针指向四点半的时候,山鲁佐德就会收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刻总是在故事进入佳境的时候到来),哪怕故事还没有讲完。她从床上下来,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拾起来穿上,准备回去。她说自己得去准备晚饭。
羽原在玄关送她离开,再挂上门链,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那辆脏兮兮的蓝色小型车驶去。到了六点,他便从冰箱中拿出食材做点简单的饭菜,一个人吃。他当过一段时间厨师,因此做饭对于他来说一点都不难。吃饭的时候喝巴黎水(Perrier)(他滴酒不沾),饭后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电影DVD或者读书(他喜欢那种需要花时间去读而且要反复读的书)。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没有聊天的对象,也没有打电话的对象。没有电脑,因此也不能上网。没有订报纸,也不看电视节目(这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当然,他也不能出去。万一山鲁佐德因为某种缘故不能再来这里,那么他将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独自一人留在真正的陆中孤岛上。
但是,这种可能性并没有让羽原感到特别不安。“这个状况必须靠我自己的力量处理。虽然艰难,但是应该可以想办法挺过去。不是我独自待在孤岛上……”羽原心想:“不是,而是我本身便是一座孤岛。”他原本便已经习惯了独处。即便孤身一人,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变得消沉。让羽原感到担心的是,如果事情变成那样,他便不能和山鲁佐德一起躺在被窝里说话了。说得更直白一些,那就是他便听不到山鲁佐德给他讲故事的续篇了。
在这个“房子”中安顿下来后不久,羽原开始蓄起了胡子。原本他便胡须浓密。当然他这样做是为了改变一下自己的外观,但是他的目的并不仅仅止于此。他之所以开始蓄胡子,主要是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如果有了胡子,他便可以经常把手放在下颌、鼻子下面或者鬓角,享受触摸的感觉。用剪刀和剃须刀修剪胡子的形状,也可以消磨时间。他这才发现,原来仅仅留个胡子,便能打发无聊。
“我的前世是条七鳃鳗。”一天,山鲁佐德躺在被窝里这样说道。她说得那么干脆,就像对人说“北极点在遥远的北方”一样若无其事。
羽原完全不知道七鳃鳗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长成什么样子。所以他也没有特别讲述自己的感想。
“你知道七鳃鳗怎么吃鳟鱼吗?”她问道。
“不,不知道。”羽原回答道。就连七鳃鳗吃鳟鱼这件事本身,他也是 与她做爱的过程,几乎称不上是充满激情的,但也并非从头到尾都是事务性的。即便起初她做这件事只是为了完成一项被安排的(或者是被强烈暗示的)职责,但是,从某个时刻开始,她似乎也能够在这个行为中(即便只是局部的)发现一定的愉悦了。羽原从她肉体反应的细微变化中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对此也感到很高兴。不管怎么说,他并不是一个被关进牢笼的凶猛野兽,而是一个有着细腻情感的人。仅以满足性欲为目的的性行为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是必要的,却并不能让人感到特别愉悦。虽说如此,羽原还是无法分辨,山鲁佐德在多大程度上将自己与他的性行为当成自己的职务,又在多大程度上将其当成自己的私人行为。
不仅仅是性爱。她为羽原所做的所有日常性行为,到哪儿为止是规定的职务,又从哪儿开始是她出于善意的私人行为(从根本上来说,这是否能称为善意还是一个问题),羽原都无法判断。在各个方面,山鲁佐德都是一个让人很难看出其感情和意图的女人。比如,她一般总是穿着材质简单、没有任何修饰的内衣,也许是一般三十多岁的家庭主妇日常所穿的那种(当然,羽原以前从来没有和三十多岁的主妇交往过,这始终只是他的推测),是那种超级大卖场的促销品。但是,有时她也会穿一件款式十分考究、性感撩人的内衣。不知道她是从哪里买来的,那内衣无论怎么看都好像是高档货,做工精致,使用美丽的丝绸材质,有精致的蕾丝边修饰,深颜色。羽原无法理解这种天壤之别究竟是因何种目的或原因而产生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羽原感到困惑。那就是他与山鲁佐德的性行为和她讲的故事交织在一起,无法区分。他无法将其中的一件事单独拿出来。自己与一个不是特别吸引自己的人发生并非特别激情的肉体关系,并以这样的形式与这种肉体关系紧密地关联在一起(或者说是缝在一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羽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这使他心里产生了一点轻微的混乱。
“十几岁的时候……”一天,山鲁佐德躺在床上,像告白似的说道,“我时常私闯别人家的空宅。”
她的故事大抵如此。羽原此时也没能说出合适的感想。
“你有没有私闯过别人家的空宅?”
“应该没有。”羽原声音干涩地说道。
“那种事,做过一次好像就会上瘾。”
“可那是违法的吧。”
“是啊,如果被人发现的话,就会被警察逮捕。私闯民宅加盗窃(或盗窃未遂),可是重罪呢。可是,我明知道那样做不好,却欲罢不能。”
羽原默默地等她接着往下讲。
“趁别人不在的时候进入别人家里,最妙不可言的地方首先就是安静。不知为何,真的是悄无声息。那里可能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了。我有那种感觉。在那种静寂当中,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只是坐在地板上,就自然变回了七鳃鳗时期的自己。”山鲁佐德说道,“那真是妙不可言。我的前世是七鳃鳗这件事,我记得好像跟你讲过吧?”
“听你说过。”
“和那种感觉一样。我用吸盘紧紧地吸附在水底的石头上,尾巴朝上,在水中来回摇摆。跟周围的水草一样。周围真的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声响。或者也有可能是我没长耳朵。晴天时,阳光像箭一样从水面上直射下来。那光有时会像棱镜一样晶莹闪烁,四处发散。各种颜色和形状的鱼从头顶慢慢游过。我什么也不想。或者说,我心中只有七鳃鳗式的想法。那想法虽然模糊,却很干净。虽然并不透明,却没有掺杂一点杂质。我是我,我又不是我。我沉浸在这样的心情当中,不知为何,感觉真是好极了。”
山鲁佐德 如果母亲发现他抽屉的里面放着一根卫生棉条会怎样呢?山鲁佐德想象了一下。母亲看见之后会作何感想呢?是直接责问儿子:你为什么会有月经用品?告诉我原因。还是会将这件事藏在心里,进行各种负面的揣测呢?山鲁佐德完全想不出在这种情况下母亲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但是,不管怎样,她仍旧将卫生棉条搁在了那里。不管怎样说,这是她留下的 自从开始私闯别人家的空宅,学校里的学业几乎都荒废了。课堂上,她不是茫然地沉浸在漫无边际的白日梦中,就是一门心思用手指摆弄他的铅笔或徽章。非此即彼。回到家之后,也没有心思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山鲁佐德原本成绩不差。虽然并不拔尖,但是由于她学习用功,所以成绩基本上总是中等往上。因此,当她在课堂上被点名回答问题却几乎什么也回答不上来的时候,老师们在发火之前,都首先表现出一脸诧异。有一次,老师还在课间将她叫到办公室,问道:“怎么啦?你有什么心事吗?”但是,她无法好好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最近身体不太……”。当然,她不可能说自己“其实喜欢上一个男生,白天偶尔会趁他家没人去他家里,偷来铅笔和徽章,一门心思摆弄它们。满脑子除了他之外没有别的”,她只能将这个沉重而阴暗的秘密藏在自己的心里。
“我变得必须得定期私闯他家的空宅了。”山鲁佐德说道,“我知道那很危险。这种像走钢丝一样的冒险行为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这一点我自己也很清楚。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被人发现的话就肯定会被警察追究责任。想到这些我便害怕极了。但是,车轮一旦开始往坡下滚动便无法阻挡。 这时,山鲁佐德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表,又继续讲起来。
“我又从玄关的门垫下面取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就像往常一样,不,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家里比以往更加安静。厨房里冰箱的温控器开开关关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大型动物的叹息,让人感到莫名的惊诧。其间,电话铃响了一次。声音大得刺耳,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全身一下子冒出汗来。当然,没有人拿起话筒。电话铃响了十声后就停了。铃声停止之后,沉默变得比以前更深了。”
那天,山鲁佐德仰面朝上,长时间地躺在他的床上。这次她的心没有上次跳得那么厉害,呼吸也正常了。她仿佛觉得他就安静地睡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在陪他睡觉。伸一下手,手指似乎就能触碰到他那强壮的手臂。但是,当然他其实并不在旁边。她只是沉浸在白日梦的云朵当中。
然后,山鲁佐德开始按捺不住,想要闻一下他的味道。她从床上下来,打开大衣柜的抽屉,检查了一下他的T恤。每件T恤都洗得很干净,在太阳下晾晒过,叠得圆鼓鼓的,像蛋糕卷一样漂亮。污渍已被洗掉,味道也消除了。和上次一样。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说不定可以做到。于是,她急急忙忙地下了楼,在浴室的更衣处找到洗衣篓,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他和母亲、妹妹三个人要洗的衣物。大概是一天要洗的衣物。山鲁佐德从里面找到一件男式T恤,是BVD的白色圆领T恤。然后,她闻了闻那件衣服的味道。毫无疑问是年轻男性的汗味。冲鼻的体臭——在班上男同学的旁边时,她曾经闻到过同样的气味。不是那种能够让人感到身心愉悦的气味。但是,他的那种气味却让山鲁佐德感到一种至高无上的幸福。她将脸紧紧地贴在那件衣服腋下的部分,吸入它的气味,感觉自己仿佛被他用两只胳膊紧紧地抱在怀里,裹在他的身体中。
山鲁佐德拿着那件T恤上了二楼,再次躺在他的床上。然后将头埋进T恤中,尽情地闻着他的汗味。慢慢地,她感到自己的腰部有一种慵懒的感觉,乳头也开始发硬。是月经快来了吗?不,不可能。时间还太早。她猜测自己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性欲。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和处理这种性欲。至少在这种地方什么也做不了。不管怎么说,这是在他房间里,他的床上。
不管怎样,山鲁佐德决定将渗着他的汗水的T恤带走。那当然是危险的。母亲很可能会发现T恤丢了一件。即便她不一定想到是被人偷走了,但是应该也会纳闷那件T恤跑到哪里去了。既然家里打扫和收拾得这么干净,那母亲肯定是个收拾狂一样的人。如果丢了什么东西,她肯定会在家里到处找,就像一条受过严格训练的警犬。然后,她可能会在宝贝儿子的房间里发现山鲁佐德留下的几个痕迹。但是,即便明知道这些,她仍旧不想放下那件T恤。她的大脑没能说服她的心。
山鲁佐德心想:“那么,我应该留下一件什么东西呢?”她想到留下自己的内衣。那是一件十分普通、相对较新的简单内裤,早晨刚换的。把它藏到壁橱的最里面就好了。她觉得作为交换品这是最合适的。但是,真正脱下来一看,她才发现裤裆的部分暖暖的,已经湿了。“这是因为我的性欲。”她心想。闻了一下,没有味道。但是,不能将这种被性欲玷污的东西放在他的房间里。要是那么做的话,就等于是在作践自己。她又穿上内裤,决定放一件别的东西。那么,放什么才好呢?
山鲁佐德说到这里,陷入了沉默。就这样沉默了许久,一言未发。她闭上眼睛,静静地用鼻子呼吸。羽原也同样沉默着,躺在那里,等着她开口说话。
不久,山鲁佐德睁开了眼睛,说道:“喂,羽原先生。”这是她 羽原想了一下,没有想到类似的经历。“我想没有那么特别的事情。”他说道。
山鲁佐德听了,似乎稍微有点失望。“不管怎么说,高中毕业之后,不知不觉间我便把他忘掉了。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甚至几乎无法记起究竟是他的什么地方那么强烈地吸引了十七岁的自己。人生真是奇妙。有时自己觉得璀璨夺目、无与伦比的东西,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的一切也要得到的东西,过一段时间或者稍微换个角度再看一下,便觉得它们完全失去了光彩。我开始疑惑不解,自己当时看到了什么呢?这就是我‘私闯空宅时期’的故事。”
感觉有点像毕加索的“蓝色时期”。羽原心想。但是,羽原也十分理解她想要说的话。
女人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表。回家的时间快到了。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但是,其实故事到此还没有结束。大概是在四年后吧,我在护理学校上二年级的时候,因为一个不可思议的机缘,又见到了他。她母亲在这段故事中华丽登场,还夹杂着一点怪谈的元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想听吗?”
“很想。”羽原说道。
“那下次跟你讲。”山鲁佐德说道,“说来话长,我差不多得回去做饭了。”
她下了床,穿上内衣、丝袜、背心、裙子和衬衫。羽原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她的这一系列动作。他觉得女人穿衣服的动作可能比脱衣服时的动作更有意思。
“有什么想读的书吗?”山鲁佐德出门的时候问道。羽原回答说没有什么特别想读的。“我只想听你讲接下来的故事。”他在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感觉自己如果说出口,就永远听不到故事的续篇了。
那天晚上,羽原很早就钻进了被窝里,思考山鲁佐德的事。说不定她不会再出现了。他担心这一点。这并非绝对不可能发生。山鲁佐德和他之间不存在任何私人的约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偶然被某个人赋予的,也有可能因那个人一时心情的改变而随时被剥夺。打个比方,他们的联系仅仅就像是用一根细细的丝线连接起来的。或许某一天,不,是总有一天,他们的关系会宣告终结。那条丝线会被剪断。或迟或早,区别仅此而已。而且,一旦山鲁佐德离开,羽原就再也听不到她的故事了。故事将会就此中断,原本能讲的几个未知的奇妙故事,永远不会再被讲出来。
或许他还会被剥夺所有的自由,结果可能导致所有的女人都远离他,不仅仅是山鲁佐德。这个可能性很大。那样的话,他就再也不能进入她们湿润的身体,再也不能感知她们身体的细微颤抖。但是,对于羽原来说,或许最痛苦的,与其说是无法再进行性行为本身,不如说是无法再与她们共享亲密的时间。所谓失去女人,归根结底就是这么回事。女人为男人提供一段特殊的时间。这段特殊的时间让男人身处现实当中,同时又让现实失效。山鲁佐德为她提供了许多这样的时间。她无限量为他提供的就是这样的时间。而且,终有一天将失去这样的时间,或许这是最让他感到伤心的。
羽原闭上眼睛,不再想山鲁佐德的事,开始想起了七鳃鳗——那些吸附在石头上、藏匿在水草中来回摇摆、没长上下颚的七鳃鳗。这时他也成为它们的一员,等待鳟鱼游过来。但是,无论等到何时,也没有一条鳟鱼游过来。没有胖的,也没有瘦的,什么样的都没有。不久,太阳落山了,周围陷入深深的黑暗。
一种天然有气矿泉水。制作巴黎水的水源位于法国南部,靠近尼姆市韦尔热兹镇的孚日山脉。该种水是天然有气矿泉水与天然二氧化碳及矿物质的结合。
著名内衣品牌。1876年,由3位年轻人Bradley、Voorhees和Day用各自名字的开头字母在纽约创立。
指毕加索在1900年至1904年之间以单色(阴郁的蓝色与蓝绿色)作画的时期,只有极少数暖色作品例外。这些阴沉的画作是毕加索于西班牙获得灵感、在巴黎完成的,尽管在毕加索生前难以售出,现在却都是毕加索十分著名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