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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_1973年的弹子球

作者:村上春树 字数:7375 更新:2025-01-13 17:27:06

星期四早上,双胞胎把我叫醒,比往常提早约15分钟。但我没有理会,用热水刮须,喝咖啡,看早报——报纸油墨真像要粘乎乎沾在手上——一直看遍边边角角。

“求你件事。”双胞胎中的一个说。

“星期天能借辆车来?”另一个说。

“能吧。”我说,“不过要去哪里?”

“水库。”

“水库?”

两人点头。

“去水库干什么?”

“葬礼。”

“谁的?”

“配电盘的啊。”

“倒也是。”说罢,我继续看报。

不巧,星期天一早就下毛毛细雨,下个不停。当然,我无由知晓什么天气适合配电盘的葬礼,双胞胎对雨也只字不提。我便也闷头不语。星期六晚上我从合伙人手里借来天蓝色“大众”。他问是不是有了女人,我支吾一声。“大众”后排座到处是大约他儿子粘的奶油巧克力糖的遗痕,俨然枪战留下的血污。车内音响用的盒式音乐磁带没一盒像样的,单程跑上一半我们就不再听音乐了,只管默默驱车前进。一路上,雨有规律地一会大,一会小;一会小,一会大。催人打哈欠的雨。柏油路面上,唯有汽车高速交错时的“咻咻”声单调地响个不止。

双胞胎一人坐在助手席,另一人怀抱购物袋里的配电盘和热水瓶坐在后排。两人神色肃然,正是葬礼表情。我效之仿之。甚至中途休息吃烤玉米时我们都绷着脸。只有玉米粒剥离玉米棒时的“嚓嚓”声扰乱寂静。我们把啃得一粒不剩的三支玉米棒留在身后,再度驱车疾驰。

这一带狗多得不得了,简直如水族馆里的鲺鱼群,在雨中没头没脑地窜来窜去,弄得我必须一个劲儿按响喇叭。而它们则一副对雨对车兴味索然的神气。并且大部分都对喇叭声显出露骨的不耐烦,不过还是灵巧地躲开了。当然雨是躲不开的。狗们连屁股眼都淋得一场糊涂。看上去,有的像巴尔扎克小说里的水獭,有的像冥思苦想的僧侣。

双胞胎之一让我叼住烟,给我点上。并用小手心在我棉布裤的内侧上下抚摸几次。较之爱抚,更像确认什么。

雨看样子要永远持续下去。10月的雨总是如此下法。非连续下到将一切都淋透不可。地面已经湿漉漉的了。树木、高速公路、农田、汽车、房屋、狗——大凡一切都吸足雨水,整个世界充满无可救药的阴冷。

沿山路爬行一会,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来到水库跟前。由于下雨,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广阔的水面触目皆是下泻的雨丝。水库遭雨淋的光景比想象中的凄惨得多。我们在水库岸边停住车,坐在车中喝热水瓶里的咖啡,吃双胞胎买的小甜饼干。饼干分咖啡、奶油和果汁味儿三种。为了一视同仁,我三种都吃,且平均地吃。

这段时间里,雨仍往水库不停地洒泻。雨下得很静很静,音量也就是把细细撕开的报纸屑撤在厚地毯上的那个程度。勒鲁什的电影中常下的雨。

吃罢饼干,各自喝完两杯咖啡后,我们不约而同地拍打膝盖。谁都没开口。

“好了,该做事了。”双脑胎中的一个说。

另一个点头。

我熄掉烟。

我们没打伞,冗自朝尽头处探向水库一例的桥头走去。水库是人们为截断河流建造的。水面弯得不自然,样子就像要冲洗山腰似的。据水的色调,可以感觉出水深得令人怵然。雨在水面溅起细微的波纹。

双胞胎之一从纸袋取出那个配电盘递给我。配电盘在雨中显得比平时饥寒交迫。

“说一句祷词。”

“祷词?”我一声惊叫。

“葬礼嘛,要祈祷的。”

“没想到。”我说,“现成的一句也没有。”

“什么都行。”

“无非形式。”

我冒着从头顶淋到脚趾尖的雨,搜刮合适的词句。双胞胎神色不安地交替看着我和配电盘。

“哲学的义务,”我搬出康德,“在于消除因误解产生的幻想……配电盘哟,在水库底安息吧!”

“扔!”

“扔?”

“配电盘啊。”

我猛劲儿向后抡起右臂,以45度角拼力扔出配电盘。配电盘在雨中划出动人的弧形,打在水面。波纹缓缓漂漾开来,荡到我们脚下。

“好精彩的祷词。”

“你想出来的?”

“当然。”我说。

三人淋成了落水狗,靠在一起久久注视水库。

“多深?”一个问。

“深得吓人。”我回答。

“有鱼?”另一个问。

“凡水必有鱼。”

从远处看我们,我们肯定像一座造型不俗的纪念碑。

那个星期四的早上,自人秋以来我 不是你的责任,她说,并摇了好几下头。根本不怪你,你不也尽最大努力了么!

不然,我说。左蹼、连续进球孔、9号球道。不对。我一无所能。手指一支未动。但想做还是做得到的。

人能做到的事非常有限,她说。

或许,我说,可什么都没结束,肯定永远如此。回球道、阻击、开球孔、反弹、6号靶……奖分灯,121150。结束了,全部结束了,她说。

转年2月,她消失了。娱乐厅拆毁一空,翌日变成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炸面圈专营店。身穿仿佛窗帘布制服的女孩用花纹同样的盘子端着干巴巴的炸面圈走来串去。摩托车排在店外的高中生、夜勤司机、不合时令的嬉皮士和酒吧女郎们以千篇一律的无奈表情啜着咖啡。我要了味道糟得可怕的咖啡和肉桂炸面圈,问女侍应知不知晓娱乐厅。

对方以不无狐疑的眼神看我,就像看一个掉在地上的炸面圈。

“娱乐厅?”

“前不久在这里来着。”

“不晓得。”她想睡觉似的摇头。

一个月前的事都无人记得,这个城市!

我心情抑郁地在街头转个不停。3蹼“宇宙飞船”,无人知其去向。

这么着,我终止了弹子球游戏。时候一到,任何人都得洗手上岸,别无他路。

连绵数日的雨星期五晚上突然停了。从窗口下望,大街小巷吸了早已吸够的雨水,吸得全身浮肿。夕阳把开始出现断层的云变成不可思议的颜色,而其返照又把房间也染成同一色调。

鼠在t恤外面套一件防风夹克,走上街头。柏油路面到处是静止的水洼,黑亮亮地无限伸展开去。街上一股雨后黄昏的气息。河边一排松树浑身湿淋淋的,细小的水珠从绿叶尖滴落下来。变成褐色的雨水涌进河流,顺着水泥河床向大海滑去。

黄昏倏忽过去,满含湿气的夜幕压向四周。而湿气转眼问又变成了雾。

鼠把臂肘从车窗探出,沿街慢慢兜风。白雾沿着山脚坡路向西飘移,最后沿河边下到海滨。鼠把车停在防波堤旁,放倒车座靠背吸烟。沙滩也好护岸水泥预制块也好防沙林也好,一切都湿得黑乎乎的。女子房间的百叶窗透出温馨的黄光。看表,7时15分,正是人们吃罢晚饭溶入各自房间温煦的时分。

鼠双手抱在脑后,闭上眼睛,竭力回想女子房间的情形。仅去过两回,记不确切。一开门是六张榻榻米大的餐室兼厨房……橙黄色桌布,盆栽赏叶植物,椅子四把,橙汁,餐桌上的报纸,不锈钢茶壶…。.一切井然有序,了无污痕。里面是拆除两个小房间隔形成的一个大房间。铺着玻璃板的狭长写字台。台上……特大号瓷啤酒杯三个,里面一个挨一个插着各种铅笔、尺、制图笔。文具盘里有橡皮探、镇纸、修改液、旧收据、透明胶带、五颜六色的曲别针,还有铅笔刨、邮票。

写字台横头有用了许久的制图板、长臂灯。灯罩的颜色…是绿的。靠墙一张床,北欧风格的小白木床。两人上去,发出公园小艇般的吱扭声。

雾越往后越浓。雾。乳白色的夜霭在海边悠悠游移。路的前方不时有黄色的雾灯驶近,减速从鼠的车旁开过。从车窗涌进的细细的水滴打湿了车中所有物件。车座、车前玻璃、防风夹克、衣袋里的香烟,大凡一切。海湾里停泊的货轮雾笛,发出离群牛犊般尖剌剌的呜叫。雾笛长短交替的音阶穿过夜色,向山那边飞去。

左边墙壁呢,鼠继续想,有书架、小型音响组合机、唱片,还有立柜、两幅benshahn1[1benshahn:(1898一1969):美国知名画家、图案设计师,作品于哀愁中含有社会批判意味]复制画。书架上没有像样的书。基本是建筑专业的。此外就是旅行方面的:导游手册、游记、地图,还有若干册畅销小说、莫扎特的传记、乐谱、几本辞典……法语辞典的扉页上写有一句什么表彰话。唱片差不多都是巴赫和海顿和莫扎特。另有几张带有少女时代的梦痕……帕特·布思、鲍被·丹林、普拉塔兹。

鼠的回想至此卡住。缺少了什么,而且是关键的,以致整个房间失去了现实感,在空中飘飘忽忽。什么来着?ok,等等,这就想起。房间的灯和……地毯。灯什么样式?地毯什么颜色?”…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鼠涌起一股冲动,根不得推开车门,穿过防风林敲她的房间确认灯和地毯的颜色。荒唐!鼠重新靠回座席背,转而望海。除了白雾,黑暗暗的海面一无所见。远处灯塔的橙色光芒执著地闪烁不已,如心脏的跳动。

她那失去天花板和地板的房间隐约浮现在黑暗中。过了好一会,细小部位逐渐淡出,最后全部消遁。

鼠仰头向上,缓缓闭合眼睛,所有的灯光如被关掉一般从他脑海中熄灭,把他的心掩埋在新的黑暗之中。

3蹼“宇宙飞船”……她在某处连连呼唤我,日复一日。

我以惊人的速度向堆积如山的待译件发起总攻。不吃午饭,也不逗阿比尼西亚猫,跟谁也不开口。管杂务的女孩不时来看望一眼,又愕然摇头离去。两点,我处理完一天分量的工作,把原稿往女孩桌上一扔,马上跑出事务所。我转遍东京城所有的娱乐厅寻找3蹼“宇宙飞船”,但一无所获。投人看过没人听说过。

“4蹼‘地下探险’不行?刚刚进来的哟!”一个娱乐厅老板说。

“不行,抱歉。”

他显得有点失望。

“3蹼左撇子的也有,一人包打就能出来奖分球的。”

“对不起,只对‘宇宙飞船’有兴趣。”

但他还是热情告诉了我他所认识的一个弹子球爱好者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这个人有可能知道一点你找的那台机。是个产品目录爱好者,对机型怕是最熟悉了。人倒是有一点儿古怪。”

“谢谢。”

“不客气,但愿能找到。”

我走道静俏俏的咖啡馆,拨转号码盘。铃响5遏,一个男子接起。他声音沉静,身后传来nhk[1nhk:日本广播协会罗马字名称的缩写]7点新闻和婴儿的动静。

“想就一台弹子球机请教一下。”我报出姓名后这样开口道。

电话另一头沉默片刻。

“什么样的机型?”男子问。电视音量低了下来。

“3蹼‘宇宙飞船’。”

男子沉思似的“唤”一声。

“机身画有行星和宇宙飞船·..…”

“我很清楚,”他打断我的话,清了清嗓子,用俨然刚从研究生院毕业的讲师般的腔调说道,“芝加哥的吉尔巴特桑斯1968年出品。以惨遭厄运而小有名气。”

“厄运?”

“怎样,”他说,“见面再说不好么?”

我们约定明天傍晚见。

我们交换名片后,朝女侍应要了咖啡。令我十分惊讶的是,他还真是大学讲师。年纪二十过不了几岁,而头发巳开始变稀。身体给太阳晒黑了,甚是健壮。

“在大学教西班牙语,”他说,“往沙漠里洒水那样的话计。”

我钦佩地点头。

“你的翻译事务所不搞西班牙语?”

“我搞英语,另一人搞法语,已经手忙脚乱了。”

“遗憾。”他抱着双臂说。不过看样子并不怎么遗憾。他摆弄了一会领带结。“西班牙去过?”他问。

“没有,遗憾。”我说。

咖啡端来,关于西班牙就此打住。我们在沉默中喝咖啡。

“吉尔巴特父子公司是一家后发展起来的弹子球机制造厂。”他突然开口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至朝鲜战争之前,主要生产轰炸机的投弹装置。以朝鲜停战为契机,转而开拓新的领域。弹子球机、bingo机1[bingo机;一种室内游戏机。盘面有许多方格,将球投入格内,之后合计投中数字与手中牌上的数字]、自动赌博机、投币点唱机、爆玉米花机、自动售货机·..…即所谓和平产业。首台弹子球机是1952年完成的。不赖,结结实实,价格也便宜,但缺乏娱乐性。借用《弹子球》杂志上的评语,就是‘如苏联陆军女兵部队官配乳罩般的弹子球机’。当然,作为生意是成功的。向墨西哥等中南美国家出口。那些国家没有专业技术人员。所以较之机械性能复杂的,还是少有故障结实耐用的受欢迎。”

喝水时间里,他们沉默不语。看样子,他为没有幻灯用的幕布和长教鞭而感到十分遗憾。

“问题是——如您所知——美国,也就是世界上的弹子球产业处于由四家企业垄断的状态。戈德里布、巴厘、芝加哥制币、威利阿姆斯,也就是所谓四巨头吧。而这时吉尔巴特突然冲杀进来。激战持续了大约五年。在1957年,吉尔巴特撤退不再搞弹子球。”

“撤退?”

他点头喝了口似乎并不想喝的咖啡,用手帕一再擦拭嘴角。

“恩,败下阵来。当然,公司本身是赚了一把,通过向中南美出口赚的。所以撤退,是因为不想让伤口开得太大……总之,制造弹子球机需要极其复杂的专利技术,需要许多名经验丰富的专业技术人员,需要统领他们的策划者,需要覆盖全国的营销网。还需要贮存常备零件的代理商,需要任何地点的弹子球机出故障时都能在5小时内赶去排除的维修工。遗憾的是,新加盟的吉尔巴持公司不具备这样的实力。于是他们含泪撤军,其后大约7年时间里继续制造自动售货机和克莱斯勒汽车的自动雨刷。但他们根本没有对弹子球死心。”

说到这里,他缄口打住,从上衣袋取出香烟,在桌面上磕齐,用打火机点燃。

“是没有死心,他们有他们的自尊。这回在秘密工厂研制。他们把四巨头的退休人员悄悄拉来成立了课题组,给予巨额研究经费,并下达这样一道命令:5年内造出不次于四巨头任何产品的弹子球机:那是1959年的事。公司方面也有效利用了这5年的时间。他们利用其他产品,建立了从温哥华到waikiki的完整的营销网。至此一切准备就绪。

“卷土重来的第一台机按计划在1964年推出的就是‘巨浪’。”

他从皮包取出剪贴夹,打开递给我。上面有大约从杂志上剪下于“巨浪”整机图,有球区图,有外观设计图,甚至指令卡都贴了去。

“这台机的确别具一格,史无前例的妙笔无所不在。仅以连环模式为例,‘巨浪’采用的模式来自其独有技术。这台机受到了欢迎。”

‘当然,吉尔巴特公司这一千奇百怪的手法在今天是不足为奇了。但在当时绝对令人耳目一新,而且制作得非常精心。首先是结实。四巨头的使用年限大约为3年,而它是5年。第二是投机性的淡化,而以技巧为主。……那以后,吉尔巴持公司按此思路生产几种名机。‘东方快车’、‘空中导航’、‘恍惚美洲’……无不受到爱好者的高度评价。‘宇宙飞船’成了他们的最后机型。”

“宇宙飞船’同前四种大异其趣。前四种以追求新奇为能事,而‘宇宙飞船’极其正统而简便。采用的无一不是四巨头已经采用的机关。正因如此,反倒成了极具挑战性的机型。确有这个自信。

他像给学生讲课似的娓娓而谈。我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喝咖啡。咖啡喝完了喝水,水喝完了吸烟。

“‘宇宙飞船’的确匪夷所思,乍看并无优势可言。可是操作起采却有与众不同之处。球经相同,球道相同,但就是有什么与其他机不同。而那个什么如毒品一般把人吸住不放。至于为什么却无由得知。……我所以说‘宇宙飞船’惨道厄运,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它的超卓不凡没有为人们所理解,及至人们终于理解了又为时已晚;二是公司倒闭了。制作得太用心了。吉尔巴特公司被多元大型联合企业兼并了。总部说不需要弹子球部门,如此而已。‘宇宙飞船’一共生产了一干五百余台。故而如今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名机。美国的‘宇宙飞船”收藏家交易价已达两千美元,但估计从未成交。”

“为什么?”

“因为无人脱手。谁也不肯放手。不可思议的机型。”

说罢,他习惯性地朗一限手表,吸烟。我要了第二杯咖啡。

“日本进口了几台?”

“调查了,3台。”

“够少的。”

他点头:“因为日本没有吉尔巴特公司产品的经销渠道。一家进口代理店尝试性进口了一点,于是有了这3台。想再追加时,吉尔巴特父子公司已不复存在了。”

“这3台的去向可晓得?”

他搅拌几下咖啡杯里的砂糖,“咯吱咯吱”搔了括耳垂。

“一台进入新宿一家小娱乐厅。前年冬天娱乐厅倒闭,机下落不明。”

“这我知道。”

“另一台进了涩谷一家娱乐厅,去年春天失火烧了。当然,因为买了火灾保险,谁也没受损失,无非一台‘宇宙飞船’从这世上消失罢了。……如此看来,只能说是惨遭厄运。”

“就像马尔他的鹰。”我说。

他点头:“可是,最后一台的下落我不清楚。”

我把爵士酒吧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他。“不过现在没有了,去年夏天处理掉了。”我说。

他不胜怜惜地记在手册上。

“我感兴趣的是新宿那台。”我说,“弄不清去向?”

“可能性有几种,最一船的可能性是废弃了。机器的周转期非常之快。通常3年就折旧。与其花钱修理,还不如更新省钱。当然也有流行间题。所以要废弃。……第二种可能性是作为二手货上市交易。型号虽老但仍可利用的那类机往往流入哪里的餐饮洒吧,在那里陪伴醉酒者和生手终了此生。第三——此情况非常罕见——也可能由收藏家买去了。不过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废弃。”

我把没点火的烟夹在指问,黯然沉思。

“关于最后一种可能性,你能进行调查吗7”

“试试是可以的,但难度很大。收藏家之间几乎没有横向联系,没有花名册没有会刊。……不过试试好了,我本人对‘宇宙飞船’多少有些兴致。”

“谢谢。”

他把背沉进深凹的圈椅里,吐了口烟。

“对了,你‘宇宙飞船’最佳战绩?”

“十六万五千。”我说。

“厉害,”他不动声色地说,“非比一般。”说着,又搔了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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