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我带着一台打算拿去退换的加湿器钻进我的小车里,我没怎么学会换水,所以它去年冬天就停止工作了,整个春天它都烂在我的卧室里。在万圣节前夕我终于把上面的水槽取了出来,结果发现新的生命体已经在里面形成了。我买加湿器的那家商店许诺提供“终身保证”,因此你可以把这个发出死鱼气味的旧家伙拿去换一个崭新的回来,不会有疑问的,可供你的后半生用。我知道的,因为我去年就已经打算玩这种手段,所以才会听任它们彻底地干掉、坏死。
尽管先驱车到“世纪城”然后回来吃午饭的主意很不错,但我却一直坐在车里没有发动引擎。因为我在客座上发现了那本属维于奥莱塔·奥尔瓦尔多的圣经,与一大堆废纸和法律书扔在一块儿。于是就翻开看,忽然间在联邦大楼停车坪的中央就有了一种晕头转向的感觉。
我就像古特瑞丝夫人那样小心、缓慢地取下橡皮筋。我的手指轻轻揭开那精致的薄纸页,上面用西班牙文细密地排着字型。又一次仔细地审视那些褪色的快照,最后目光停在抱着孩子的维奥莱塔的母亲身上。在她们身后的场景是灰绿色的,败落、无情。
我从未到过热带地区。难以了解那个女人和孩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从始至终都和外祖父在一起——他的加利福尼亚童年时代,他自己的母亲从堪萨斯到这个村庄的艰苦跋涉,在宝贵的五十年时间里他为警察工作的道义责任所付出的牺牲,形成了我自己对“精力旺盛、乐观勤奋”的美国人的印象,长大了,也从来没有对此产生过怀疑。
现在,我却不得不对它进行彻底的反省,我的手上拿着这张纸,从一个小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一个白人妇女的名字,据说她解雇了我那拉丁美洲的堂妹。这个名字是:克莱诺·依贝哈特;地址: 一个小时以后大夫仍然和病人呆在一起,我突然感到有点担心,不知是否能在丢勒·卡特尔发现我偷跑了多长时间以前返回调查局。我重新预约了和依贝哈特大夫见面的时间,感谢接待员提供的巨大帮助,蹑着手脚窜出门外,转了个圈回到我违章停放政府公车的小胡同。这时我才愤怒地发现,我的车子被一辆黑色大轿车挡住了出路。
我原先是把蓝色福特倒退到一根电话线杆子和靠着砖墙的一只垃圾桶之间的空隙地里,现在大轿车就紧挨在它侧面,要把它弄出来是不可能的。大轿车的门锁着,里面看不到开车人。
我只有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才勉强挤进两车之间,把车门打开了约八寸——仅仅足够探进去半边身子,然后打开了车上的警报和扬声器。
“一辆黑色大轿车,牌照号jm,你阻塞了胡同,你将受到传讯,车将被拖曳走……”
我正重复第二遍的时候,警报器红光闪耀之处已经带出来了一个身着制服,大个儿红脸的司机,他手里拿着的锥形蛋卷上盛着一大块火炬形的冰淇淋,沿着胡同跑了过来。
“嗨,小姐,有什么麻烦吗?”
“只想把这车移开。”
他嘲弄似地盯着我,“急着参加j·c·潘尼斯的展销会吗?”
我向他出示了警徽:“不。我是fbi。现在,移开这车。”
他反而咧嘴笑了:“我还是州骑警呢。过去是,在我退役到好莱坞之前。相信吗?兄弟姊妹亲如一家。汤姆·保罗伊,很高兴见到你。”
他伸出一只粗钝的手。我们握了握。
“要冻乳酪吗?”
“不,谢谢。”
“给你。拿着这个吧。没动过的。绝没舔过。”
“你自个儿吃吧,汤姆,我大概要挨局里的训了。”我挤进车发动了引擎。
“我明白。你猜我是哪种怪人?但是你应该看看你的脸。我真应该让你拿走牌照。这就是我和警察们在一起做的事。然后:汤姆,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汤姆,你能给我一张亲笔签名带给我妻子吗?”
“你说些什么呀?你是个名人?嗯?”我把变速杆挂到行驶档,希望他懂得这个暗示。
“为简娜·玛森工作的任何人自然就是。”
我同意,他似乎早就知道,因为有这方面的经验,提到这个名字本来就足以使最趾高气扬的警察也咋舌不已。
“简娜·玛森在哪儿?——乳酪店里?”
“瞧大夫。这就是我把车停在这里的原因。很抱歉给你带来不方便。”
他朝着达那诊所的灰色大门扬了扬头。
“我以为她还在贝蒂·福特中心。”
“他们解放了她。”
“整形?”
“好像是,但她一直是背部有麻烦。你可不要把这个透露出去。”
“好的,汤姆。我真的很关心简娜·玛森的背部毛病。”然后,我好奇地问;“她的大夫是叫依贝哈特吗?”
他给了我一个微笑:“你知道我不能透露这个消息。”
我朝那扇门望去,这时,海风中挟着一股腐烂垃圾的强烈气味扑鼻而来。“这就是为什么他让我等了两个小时。”
“够了,我说,老惦记这玩艺儿会把你的脑子榨干的。我过去就是,所以说我才走开了自己找点东西填填肚子。”
灰色的门打开了,简娜·玛森冲了出来。她并没走多远,因为一只白色衣袖的手臂抓住她的肩膀,她试图摆脱但那只手臂抓得更紧了,迫使她转过身去面对一个高大结实,头发淡黄,带着宽幅眼镜,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
“就是这个好大夫?”
汤姆点点头。
依贝哈特大夫——一个英俊的、下巴秀美的中年男子——仍然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使她无法逃脱。她穿着红色合体的外衣,旅行鞋,一条红色穆斯林头巾完全遮盖了她的头发。他更高、更年轻、更壮;但是她也是强壮的——一个舞蹈家,至今仍有很好的柔韧性。他保持了权威的态度,尽管她显得异常激动他仍然谈吐平和。
“警笛吹响了。”汤姆说,把还没有来得及吃的冰淇淋扔进了垃圾桶。
他把大轿车开出去停在胡同中间,然后,任它发动着,下车,打开门,等候着。她甚至没有朝他这个方向看上一眼以让他知道什么时候才应该开车。她最后带着固执的表情摆脱了大夫,大夫只好迁就地拉着她的手,领着她小心绕过残破的沥青路面。当他们走近了,我可以看到她漂亮衬衫上的装饰,那是一对小猫在逗弄一个线球,线球是真的,而小猫瞪着闪亮的眼睛,显得十分滑稽可爱。他们正好从我面前走过。女演员深红色的衣饰反衬着她皮肤的白哲,这些色彩又全部映射在锃亮的黑色车门上,交相辉映,形成强烈的视觉效果;她就是她,即使在这个臭气熏天的小胡同里,她也能创造出惊人的活泼和生气,而这些,即算是一百个穿金戴银的行吟诗人也未必做得出来。
豪华大轿车开走了。依贝哈特大夫也不见了,灰色的铁门重新关上。我在想大夫的妻子是否知道她的丈夫和他著名的病人之间有多么亲密;他怎样把他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肩上,尽管她很生气,却感受着他的触摸,没有避开。
我驱车驶出胡同,头脑里是另一幅情景:克莱诺·依贝哈特倚靠着他们家的桃花心木大门,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却在为可怜的萨尔瓦多女佣抛洒着她忏悔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