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汛刚刚开始退落。草地上和菜园的篱笆边露出了褐色的淤泥土地,四周围了一圈象花边似的春汛退去后滞留下来的垃圾:干芦苇、树枝、莎草、去年的树叶和波浪冲倒的枯树。顿河两岸浸到水中的树林里的柳树已经鹅黄嫩绿,枝条垂下象穗子似的柳树花絮。白杨树的芽苞含苞欲放,村里家家院外,泛滥的春水环绕着的红柳嫩条低垂到水面上。毛茸茸的、象羽毛未丰的小鸭一样的黄色芽苞浸在春风吹皱的粼粼碧波中。
黎明,野鹅、海雁和一群群的鸭子游到菜园边来觅食。破晓时分,黑鸭象铜管乐似的叫声在水塘里响起。晌午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辽阔的顿河水面上,波浪在追逐闪着白胸脯嬉水的小水鸭。
这一年飞来的候鸟特别多。打鱼的哥萨克每天黎明,当葡萄酒般的霞光染红了水面,划着小船去查看撒下的鱼网时,曾多次看到天鹅落在树林围绕着的河湾里休憩。但是赫里斯托尼亚和马特维-卡舒林老爹带回鞑靼村的新闻却令人觉得有点儿太希罕了:他们家里需要两根小橡木杆,便一同到官树林里去挑选;穿过小树林的时候,从山沟里惊出一只带着小羊崽的野山羊。黄褐色的瘦山羊从蓟草和乌荆丛生的山沟里跑出来,在土岗上朝砍柴人■了几秒钟,它不断地紧张地在-动着细瘦的小腿,小羊崽子紧紧地偎依在它的身旁;野山羊一听到赫里斯托尼亚惊讶的叹息声,立刻就顺着小橡树林子飞奔而去,哥萨克们只能看见那蓝灰色的、闪光的蹄子和驼色的短尾巴在闪动。
“这是个什么东西?”马特维-卡舒林扔下手里的斧子,问道。
赫里斯托尼亚突然无缘无故地大喜若狂,声音响彻整个静悄悄迷人的树林,喊道:
“当然是山羊!野山羊,真是山羊!我们在喀尔巴阡山中见过!”
“莫非是战争把它这倒霉鬼赶到咱们的草原上来了?”
赫里斯托尼亚除了同意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一定是。老爹,你看见那只小羊崽了吗?真他妈的……嗯,这狗东西,多好看呀!简直就象个小孩子!”回家的路上,他们一直在谈论着这本地没有见过的野物。马特维老爹最后又怀疑起来:
“不过,会不会是山羊呢?”
“是山羊。真的,是山羊,决不会是别的玩意儿!”“也许是……可是如果是山羊——那为什么没有角呢?”“有角没角跟你有什么相干?”
“不是说跟我有什么相干。我是说,如果是山羊一类的玩意儿……为什么长相不对呢?你见过没有角的山羊吗?就是这么回事。也许是什么野绵羊吧?……”
“马特维老爹,你简直是老胡涂啦!”赫里斯托尼亚生气地说。“你到麦列霍夫家去看看吧。他们家的葛利什卡有一根鞭子,鞭柄就是用山羊腿做的。那时候看你还说什么?”马特维老爹那天还真到麦列霍夫家去了。葛利高里的鞭子柄真是用野山羊腿皮精致地包着的;连小蹄子都完整地保留在鞭柄头上,并且镶着同样精致的铜箍。
在大斋节的 说我的爱人已经牺牲。
噢噫,我的亲人已经牺牲,
躺在灌木丛中……
玛丽亚左顾右盼,那双暖人的灰色眼睛在闪烁,注视着走过来的米什卡,那溅满白灰点的脸上春光焕发,笑容满面,她用充满爱情的低沉的胸音唱道:
……他的满头鬈发,棕红的鬈发,
被风吹得散乱如麻。
他那美丽的眼睛,褐色的眼睛,
被黑乌鸦啄得空空。
米什卡象往常见了女人那样,亲热地朝她一笑,对正在和泥的家里亲佩拉格娅说道:“你再把裙子撩高一点儿,不然隔着篱笆看不见!”佩拉格娅眯缝起眼睛回答说:
“你要是想看,就能看得见。”
玛丽亚斜身站在梯子上,四下张望着,拖着长腔问:“宝贝儿,上哪儿去啦?”
“打鱼去啦。”
“不要走远啦,咱们到仓房里去困一会儿早觉吧。”“不要脸的东西,看,你的公公来啦!”
玛丽亚用舌头弹了一个响儿,哈哈大笑了一阵,然后用浸饱灰浆的刷子朝米什卡身上一甩。他的上衣和制帽上溅满了白灰点儿。
“你发发善心,把‘钩儿’借给我们用用也好啊。他总还可以帮我们收拾收拾屋子啊!”小儿媳妇露出一排砂糖似的闪光的、齐整的牙齿,在他们后面喊道。
玛丽亚不知道小声说了句什么,这几个娘儿们哄堂大笑起来。
“放荡的母狗!”“钩儿”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但是米什卡却懒洋洋地、温柔地笑着纠正说:
“不是放荡的,而是风流的。我走啦——丢下可爱的小心肝儿。‘原谅我,宝贝儿,再见吧!’”他嘴里叨念着一支歌里的歌词,走进自家院子的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