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是一片暴风雪。在歪斜倾倒的防雪栅栏上,压了一层被风舐得光光的、坚硬的雪堆。断续起伏的雪堆顶上印满纹路奇异的飞鸟足迹。
一个个的小车站、电线杆和一望无际、白雪覆盖的单调荒凉草原向北驰去。
波乔尔科夫穿着一件新皮上衣,坐在窗前。窄肩膀、身材干瘦、象个半大孩子似的克里沃什雷科夫坐在他的对面,两肘撑在小桌上,眺望着窗外景物。他那天真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担心和期待的神情。拉古京用一把小梳子梳理着稀疏的淡褐色的小连鬓胡子。魁伟健壮的哥萨克米纳耶夫在暖气管上烤着手,身子不断在座位上扭动。
戈洛瓦乔夫和斯卡奇科夫躺在上铺,在低声交谈。车厢里抽烟抽得烟雾腾腾,有点儿凉意。代表团的团员们都觉得去新切尔卡斯克谈判毫无成功的把握,所以都没有谈话的兴致。车过利哈亚,波乔尔科夫说出了大家共同的心事:“什么也谈不成。我们是达不成任何协议的。”“白跑一趟,”拉古京同意说。
又沉默了半天。波乔尔科夫有规律地摇晃着手腕子,仿佛是在网孔里来回穿梭子似的。他偶尔看看自己闪着暗淡光泽的皮上衣,欣赏着它。
离新切尔卡斯克越来越近了。米纳耶夫看了看地图上从城市蜿蜒流去的顿河,低声说道:
“从前,哥萨克在阿塔曼斯基团服完兵役以后,就打发他们回家了。把箱子、自己的家当和马匹都装上火车。兵车疾驰而去,快到沃罗涅什的时候,马上就要 “乡亲们,干吗还要听他们胡说呀!”他用手象军刀似的砍着,高亢地,下命令似地喊道。“我们跟布尔什维克走的不是一条路!只有顿河和哥萨克的叛徒才会说出把政权移交给苏维埃的话,才会号召哥萨克跟布尔什维克走!”他已经直指波乔尔科夫,弯着腰,指名道姓地问道:“波乔尔科夫,难道您真以为顿河人会跟着您这样一个半瓶醋、目不识丁的哥萨克走吗?如果有人跟您走的话,——那也只是一小伙背井离乡的穷光蛋哥萨克!但是,老兄,就连他们也会觉醒——而且会把你绞死!”大厅里人头浮动,就象是被风吹动的向日葵花盘一样;爆发出一片赞扬声。沙因坐了下去。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有褶的皮外套、戴着中校肩章的军官,同情地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周围聚集了许多军官。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声音感动地一字一板地喊道:
“谢谢,沙因!谢谢!”
“好啊,沙因大尉!好极啦!”一个后排座上的常客象小公鸡似的叫好道,一下子就给沙因上尉升了一级。
顿河军政府的雄辩家和吹鼓手们不厌其烦地又用甜言蜜语把哥萨克们——卡缅斯克革命军事委员会选出的代表们——诱骗了半天。大厅里烟雾弥漫,非常气闷。窗外,太阳已经完成了一天的行程。布满白霜的枞树枝伸到窗玻璃上。坐在窗台上的人已经听见了晚祷的钟声和透过呼哮的寒风传来机车沙哑的汽笛声。
拉古京忍耐不住了;他打断一位军政府的演说家的发言,对卡列金说:
“请做出决定吧,该收场啦!”
博加耶夫斯基拦住他,小声说道:
“请勿激动,拉古京!喏,喝水吧。激动对一个有家室的人和爱犯癫痫病的人是有害的。而且无论如何您也不应该打断发言人的话,——要知道这儿可不是什么工人和士兵代表苏维埃呀!”
拉古京也讽刺了他几句,但是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卡列金身上去。他仍然象开始那样,信心十足地在玩弄着政治把戏,但是也同样地碰在波乔尔科夫回答的朴素、沉重的铁甲上。“您说过,如果我们把政权移交给你们,那么布尔什维克就会停止向顿河进攻。不过这只是你们的想法。至于布尔什维克来到顿河以后会搞些什么玩意儿,我们一无所知。”
“革命军事委员会确信布尔什维克会证实我所说的话。请你们不妨试试看嘛:把政权移交给我们,把那些‘志愿军’从顿河赶出去,那么你们将会看到:布尔什维克将立即结束战争!”
过了一会儿,卡列金站了起来。他的答复是早已准备好的:切尔涅佐夫已经接到集结部队准备进攻利哈亚车站的命令。但是卡列金为了赢得时间,所以用拖延谈判的办法,宣布体会:
“顿河政府将要讨论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建议,明天上午十点钟以前用书面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