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怎么结婚的呢?这件事和别人一点儿不相干。一个成年的上尉和一个成年的小姐买了张结婚证书在本城的一个教堂里成了亲,又有谁来干涉?一个女人只要打定了主意,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这道理有谁不明白?照我看来,事情是这样的:在夏泼小姐到勒塞尔广场去拜访她好朋友爱米丽亚-赛特笠小姐的那天早上,有个模样和她相仿的小姐,同着个染了胡子的男人一齐走进市中心的一个教堂里去。过了一刻钟,那男的重新陪她出来。路上本来有一辆街车等在那里,他就把她送进了车子。他们就这么悄没声儿的结了婚。
咱们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难道听得男人娶了太太还会不相信吗?多少有学问的聪明人娶了家里的厨娘。连霭尔登勋爵1那么精细的人还跟人私奔呢!亚基利斯和爱杰克斯2不是都看中了自己的女佣人吗?罗登不过是个粗笨的骑兵,情欲又强,头脑又简单,又是一辈子任性惯了的。你怎么能指望这样一个人忽然变得谨慎起来呢?况且他也不是个精明人,不会一面由着性儿胡闹,一面斤斤较量不肯吃亏。如果所有的人娶亲的时候都打细算盘,世界上的人口一定要大大的减少——
1霭尔登(lordeldon,1751-1838),英国法官,1772年与银行家的女儿私奔。
2亚基利斯和爱杰克斯是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两名勇将。亚基利斯的爱人名叫白莉茜思,爱杰克斯的爱人名叫戴克梅莎。罗马诗人贺拉斯诗里论有身分的人爱女婢,就举这两人为例。
就拿这本书里面关于罗登的记载来说,我认为他的亲事还算他干的勾当里头最正派的呢!一个男人看中了一个女人,后来娶了她,总不能算丢脸的事。这高大的兵士对于蓓基先是佩服,渐渐的喜欢她,爱她,觉得她了不起,到后来真可说全心全意的相信她,发狂似的恋着她了。他这样的行为,至少太太小姐们是不责怪的。利蓓加唱歌的时候,他的大身子整个儿酥麻了,心眼儿里面原是一片混沌,也觉得兴奋起来了。利蓓加说话的时候,他聚精会神的倾听和叹赏。如果利蓓加说笑话,他就把这些笑话细心揣摩,半个钟头以后在街上呵呵的大笑,往往把坐在旁边替他赶车的马夫,或是在洛顿街和他并排骑马的同伴吓一大跳。利蓓加的一言一语在他都是天上传下来的神谕,她的一举一动无一不是又文雅又有道理。他心下暗想:“她唱得多好!画的多好!在女王的克劳莱,她骑那匹爱尥蹶子的母马骑得多好!”有的时候两个人谈心,他就说:“喝!蓓基,你真配做总司令,或者做坎脱白莱大主教,喝!”像他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我们不是天天看见老实的赫寇利思给翁法儿牵着鼻子走吗1?又高又大、满嘴胡子的参孙不是常常匍匐在大利拉的怀里吗2?——
1赫寇利思是希腊大神宙斯的儿子,是著名的大力士,后来不幸发疯,被卖给利底亚的皇后做奴隶。他爱上了女主人,天天顺从地在女人堆里纺纱。
2参孙是《圣经》中的大力士。他的爱人大利拉知道他的力量全在头发里,就把秘密出卖给要害他的非利士人。
蓓基告诉罗登说事情已经到了要紧关头,应该马上着手行动,他听了一口答应服从她的指挥。如果他的团长命令他带着军队往前进攻,他也不过这样顺从。他没把信夹在朴帝乌斯的 1葛莱替那村(gretneygreen)在苏格兰边境。从前在苏格兰结婚最方便,所以私奔的人都上苏格兰。到现在“葛莱替那村的婚姻”已成了英文中的成语了。
别德-克劳莱太太半夜赶路,冻得僵了,在客厅里烤火。新点的火必必剥剥的响着,别德太太一面取暖,一面听布立葛丝小姐报告利蓓加他们偷偷结婚的消息。她说,谢天谢地,亏得她在这时候赶到,正好帮忙可怜的亲爱的克劳莱小姐担当这样的打击。她说利蓓加是个诡计多端的死丫头,她本人早就疑心她不正经。讲到罗登-克劳莱呢,她老早说他是个该死下流的无赖,不明白他姑妈为什么溺爱他。别德太太又说,他做出这样的混帐事来,倒也有个好处,至少可以叫亲爱的克劳莱小姐睁开眼看看清楚这坏东西的真面目。别德太太吃了些热的烤面包,喝了些滚热的茶,觉得很受用。现在屋子里既然有一间卧房空着,她也不必住客店了,便使唤鲍尔斯手下的听差到葛洛思德旅馆里去把她的箱子拿来。她坐的是扑兹默斯邮车,就在那旅馆里下车。
你记住,克劳莱小姐不到中午是不出房门的。早上,她坐在床上喝巧克力茶,蓓基-夏泼在旁边把《晨报》读给她听,或是她自己找些别的消遣把时候混过去。楼下的两个人私底下商量了一下,觉得最好暂时不去伤她的心,等她到起坐间以后再说。当下只说别德-克劳莱太太坐了邮车从汉泊郡出来,暂且住在葛洛思德旅馆里;她问克劳莱小姐好,现在正在底下和布立葛丝小姐一块儿吃早饭。平常的时候,克劳莱小姐听得别德太太来了不会觉得特别高兴,这一回却非常喜欢,因为一则可以和弟妇俩谈谈克劳莱夫人怎么死,乡下准备怎么送丧等等,二则又可以告诉她毕脱爵士突如其来向利蓓加求婚的情形。
老太太到了起坐间,安坐在自己常使的圈椅里面,和弟妇互相拥抱,问了好。其余的两个人是预先串通好的,觉得时机已到,便预备开口了。女人们把坏消息告诉好朋友的时候,惯会用些花巧,先缓缓的露个口风,那种手段,没有人看了不佩服。克劳莱小姐的两个朋友把秘密揭穿之前,先把空气制造得十分神秘,弄得那老太太惊疑不定——那惊疑的程度,却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别德太太先说:“我最亲爱的克劳莱小姐,你听了别急。
她拒绝毕脱爵士的缘故,是——是因为她不能答应。”
克劳莱小姐答道:“这还用说?当然是有原因的。她喜欢另外一个男人。昨天我就告诉布立葛丝了。”
布立葛丝倒抽一口气说道:“您说她喜欢另外一个人吗?
唉!亲爱的朋友,她已经结婚啦!”
别德太太插进来说:“已经结过婚啦。”说着,她们两人交叉着十个手指头,对瞧了一眼,又转过眼睛望着那个受她们捉弄的老太太。
克劳莱小姐叫起来道:“她回来之后叫她马上到我这儿来。这混帐东西太不老实。她竟敢瞒着我吗!”
“她一时还不会回来呢。亲爱的朋友,心上先有个准备吧。
她要过好些时候才回来呢。她——她不回来了。”
老太太说道:“老天哪!她走了叫谁给我做巧克力茶呢?
把她叫回来。我要她回来。”
别德太太嚷嚷着说道:“她昨儿晚上逃走了啊!”
布立葛丝也嚷嚷着说:“她留了一封信给我。她说她嫁给——”
“看老天面上,你可得说和软点儿,别吓着她,布立葛丝。”
老小姐又急又火,嚷道:“她嫁给谁?”
“她嫁给您的——一个本家——”
受捉弄的人嚷道:“她说过不嫁毕脱爵士的。马上说给我听。别叫我急的发疯。”
“嗳唷,布立葛丝小姐,你可说和软点儿啊!她嫁了罗登-克劳莱。”
可怜的老太太发狂似的大叫道:“罗登结婚——利蓓加——家庭教师——低三下四的——给我滚出去,你这傻瓜,你这蠢东西!布立葛丝,你这蠢老婆子,你竟敢这样儿!玛莎,你是通同一气的——是你叫他结婚的——你以为这样我的钱就不给他了。”
“难道我会叫本家的爷们娶个图画教员的女儿不成?”
“她母亲是蒙脱莫伦西家里的人!”老太太一面嚷嚷,一面使劲拉铃。
别德太太答道:“她妈是歌剧院里唱戏的。她自己也上过台,说不定还做过更下流的事呢。”
克劳莱小姐大叫一声,晕过去了。虽然她刚刚离开卧房,她们只好仍旧把她抬回去。她发狂似的一阵阵哭喊吵闹。大家忙着请了好几个医生回来。别德太太坐在她床旁做她的看护。这和蔼可亲的太太说:“本家的人应该守在她身边才对。”
克劳莱小姐刚给抬到楼上,底下又来了一个人。原来是毕脱爵士到了;这消息少不得也要告诉他。他进来说:“蓓基在哪儿?她的行李呢?她今天要跟我上女王的克劳莱去的。”
布立葛丝问道:“您难道没听见这意外的新闻吗?您还不知道她秘密结婚吗?”
毕脱爵士道:“那关我什么事?我知道她已经结婚了。这有什么关系?叫她快下来吧,别尽着让我等了。”
布立葛丝问道:“您还不知道吗?她已经不在这屋子里了。克劳莱小姐为这件事大吃一惊。她知道罗登上尉娶了利蓓加,差点儿没有气死。”
毕脱爵士听得利蓓加嫁了他的儿子,破口大骂,这些难听的话我也不必记载。可怜的布立葛丝听得浑身打战,连忙走出来。老头儿心里说不出来的怨毒,又干瞧着个妙人儿给人抢去,气得几乎发疯,一劲儿的大嚷大骂,咱们别看他了,关上门跟着布立葛丝一起出来吧。
毕脱爵士回到女王的克劳莱的 1伦敦的时髦饭店,在里却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