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周报》——一个伶俐的编缉——一部小说——浓缩的才能-一男女主角——雇了个放荡的作家——小说引起了大乱——浪漫之至的一章——把一对恋人拆散——胜过先知约拿——一首未发表的诗——老舵手——伊利运河上的风暴——舵手多林吉——可怕的暴风——更加危险了——关键时刻来到了——奇迹般地得救
在我们那个“繁荣时代”的全盛时期,罪恶繁荣昌盛,兴旺发达。酒店里坐满了顾客,法庭上排满了被告,赌窟里挤满了赌徒,妓院里睡满了嫖客,监狱里关满了罪犯——这是矿区高度繁荣的最可靠的迹象——任何地区都是这样。难道不是这样吗?法院里堆积如山的案卷就是商业发达,银钱似水的最确凿的迹象。但是,还有一个迹象:它珊珊来迟,但它一旦来到,那就无可挑剔地证明“繁荣时代”达到了泛滥时代。它就是“文学”报纸的诞生。“致力于文学的”《西方周报》在弗吉尼亚问世了。全体文人都为它撰稿。p先生是该周报的主编。他是个提着笔的机灵敏捷的尖兵,一个能够写清新,美妙的赏心乐事的人。在他当《联合报》编缉的时候,他只用一行字就轻而易举地处置了一位同行花了不少力气写成的两栏凌乱不堪的攻击他的文字,这一行文字初看起来好象是一句严肃与买力的恭维话——这就是;“我们的敌人的那些逻缉推理类似上帝的和平,”——并且把它留在读者的记忆与回味之中,让他在闲暇时利用《圣经》中的一句经文的剩余部分——“这非我所能理解”,去体会那行文字的言外的、“大不相同”的含义吧。一次,他谈到一个小小的,饿得半死的路旁行乞集团,他们专靠掠抢乘坐大陆驿车碰巧和他们在一起逗留一天的乘客为生。他说他们在教堂里祈祷的时候,把先圣的祈祷词篡改为:“赐予我们每天过路的生客吧!”
我们对《西方周报》寄予极大的希望,当然,要是没有新颖的小说,它就没法存在,于是,我们动员起全班人马,全力以赴地投入这项工作。f夫人是一位能干的传奇作家,出自一个说不清名称的派别——我叫不出这个派别的名称,因为他们作品里的主角都是些极其高雅,尽善尽美的人物。她撰写了开篇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放荡不羁的具有文学才能的新人来到了弗吉尼亚——他衣着褴褛不堪,但人非常文静谦和,简直是羞怯。他的态度是那样的温文而雅,他的举止是那样讨人喜欢,无论他是清醒着还是喝醉了酒,对一切和他交往的人都极友好。他请求搞文学,提出确凿证据表明他能够轻松老练地挥舞那支笔。于是f先生立即请他帮忙写那部小说。他的那一章排在d先生后面,我的则排在他的后面。这家伙所下的工夫不过是先出去喝个酩酊大醉,然后安顿下来在一种骚狂状态下施展想象力,开始下笔。这种骚狂是一种颠三倒四,莫名其妙行为的表现,其结果可想而知。他仔细研究了那些先行者们的大作,发现已经创造出足够多的男女主人公,他对这些角色非常满意,决定不再增添。满怀着威士忌激发起来的全部自信心以及威士忌给它的奴仆提供的全部的自满情绪,这个可爱的家伙全力以赴地动起手来。他把上流社会的少妇嫁给了马车夫,是为了令人愤概;把公爵配给了金发女郎的后母,是为了耸人听闻;停了那个亡命徒的薪金;在魔鬼和术士之间制造了一场误会;把公爵的财产全搞到了那个邪恶的律师手中,迫使律师受到良心责备而去酗酒,接着便产生震颤性谵妄,要去自杀;他弄断了车夫的脖子,让车夫的寡妇受尽了辱骂、白眼和贫困,最后死于痨病;让金发女郎去投河,把衣服丢在岸上,上面照例别着留给公爵的纸条,并祝他幸幅;通过左臂上的胎痣,让公爵最后弄清,原来他娶了自己失散已久的母亲,毁了自己失散已久的亲妹妹;安排了公爵和公爵夫人适当而必要的自杀,达到劝善惩恶的目的;打开地壳,让那个术士钻到地下去,照例伴随着烟火,雷声和硫磺味。本章结束时提出保证,在下一章,他要来一次全面的考察,然后再根据该小说的性质,继续描述那个魔鬼的下落等等!
此书读起来极为流畅,言词“绝对”恳切,十分有趣,足以把人噎死。但它一问世,便引起大动干戈。别的小说家们激怒了。那位性格平和的新编缉站在一片怒骂的烈火中,酒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胆怯而困惑地挨个看着那些攻击者,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竟惹起了这样一场风暴,风暴终于暂时平息下来的时候,他作了谦和而恳切的解释——他说到底写了些什么他也不大记得清了,不过他敢肯定他尽了最大努力,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使小说不仅生动有趣,合情合理,而且富于教益并且——
攻击又开始了。小说家们刮起一阵辱骂和奚落的风暴,攻击他滥用形容词。围攻就这样继续着,每当那个新编缉想让他的敌人息怒,事情反而搞得更糟。最后,他提出重写那一章。这才缓和了大家的敌意。怒火慢慢平息下来,又恢复了和平,那位受害者安全退却,缩进了他那堡垒。
但在回去的路上,罪恶天使又勾引他喝得大醉酩酊。他的想象力又野马脱僵了。他领着那些男女主角比以前更加狂欢乱舞,然而,通篇却依然洋溢着先前著作中的那种令人信服的诚实和恳切的味道。他把主人公弄进最离奇的情节里,让他们作最令人惊讶的表演,叫他们说出最古怪的话来!不过这一章小说实在妙不可言。它是和谐的颠狂,艺术的荒唐,还有和正文一样稀奇的注释。我还记得一个“情节”,把它写出来作为全书的例子。他改变了有才干的律师的性格,把他变成了勇敢杰出的人物,赋予他声誉和财富,把他弄成三十三岁。然后,通过那个术士和那个戏剧化的歹徒的帮助,他使金发女郎发现公爵一方面觊觎她的钱财,另一方面却暗暗地倾慕那个上流社会少妇。她快刀斩乱麻地割断了和公爵的关系,把十倍的柔情倾注在律师身上,而律师则回报以二十倍的热情。但他们的父母却不答应。他们希望家族中有一位公爵;他们下决心一定要一位公爵,虽然他们承认,除了那个公爵,律师就是最中意的人选了。这时金发女郎自然害了大病。她的父母大吃一惊,恳求她嫁给公爵,但她断然拒绝,绝不让步。于是他们耍了个手段。要她等待一年零一天,要是到了那天她还认为不能嫁给公爵,他们将完全同意她嫁给律师。其结果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欢喜重上眉梢,健康迅速恢复。于是她的父母开始进行计划的 有人努力想用一个有吸引力的新颖刊名使它复刊,f先生说就叫它《凤凰》吧,因为这个名字具有一种在新的,想象不到的条件下从死灰中复活的意义;但是有家报社的一个既低能又自作聪明的人建议我们把它改作《拉扎勒斯》;因为人们对《圣经》不甚了了,认为复活的《拉扎勒斯》和衣衫破烂,在富翁门前要饭的乞丐是同一个人,这个名字就成了全城的笑柄,彻彻底底地毁掉了这家报纸。
我遗憾极了,因为我曾为和一家文学报纸有关系感到非常自豪——也许比我在那以后做过的任何事都要自豪。我曾经为它写过一些韵文——我自己认为是诗歌——可是实在令我伤心万分,那些作品排在没有付印的那一期的第一版上,因此没有见到天日。但时间为之报了仇——现在我可以把它写在下面了;这也可以代替一滴眼泪,悼念那夭折的《西方周报》。它的思想(不是主要思想,而是它产生的媒介)大概来自一首叫做《怒涛汹涌的运河》的古老的歌谣,不过我现在已记不清了。但是我的确还记得,在当时,我自以为我的打油诗是那个时代最有才华的代表作了。
老舵手
那是在伊利运河上,
夏天的一个日子里,
我和父母亲乘船远行,
要到奥尔巴尼去。
中午时分,乌云压顶,
刮起了可怕的暴风,
卷起了滚滚的白浪,
船上的人一片惊恐。
一个人从房中冲出来,
喊道:“嗨!把船挽住,
把你们的船挽住,天啊!
趁还有救,快拴住!”
船长望了一眼船尾,
又忙向前方望去,
他说,“恐怕再也不能
见到我的妻子儿女。”
舵手多林吉开了口,
话虽不多,却伟大高尚,——
“别怕,莫慌,相信多林吉,
一切都包在他身上。”
木船继续挣扎向前,
惊慌的骡子在风雨中乱蹿,
但那赶骡人不顾安危,
仍勇敢地紧跟在后边。
船长喊道,“上船!上船!
别在这暴风雨中冒险。”
骡子发疯地向前飞奔,
赶骡人仍紧跟在后面。
这时船长对我们说:
“啊呀,事情相当明显,
那边的危险并不严重,
这儿却象沸腾的海面。
拿出最后的力量,加油干,
使全船的人脱离危险,
要是最终在劫难逃,
让我们…我不能说出那个字眼。”
舵手多林吉开了口,
象座高塔立在船员上方
“别怕,莫慌,相信多林吉,
一切都包在他的身上。”
“矮桥啊,矮桥!”大家埋下了脑袋,
沉重的木船乘风破浪,
使过了磨房,驰过教堂,
掠过了玉米地,还有茅草房。
两岸的人都拥上了河堤
紧跟着木船焦急地张望。
高声呼喊着,“啊呀,大雨,
啊呀,狂风,暴风雨在发怒!
天哪!这英勇的船员和小船,
莫非再无人能给些援助?”
在甲板上,我们哀伤的眼睛
盯着那暴风雨中的情景:
船尾犁出滔滔的航迹,
吹弯的树林一片青青
鸡群缩在板车下面,
奶牛躲在舱房背后,
母猪衔着青草狂奔,
浪花飞溅上了船头!
“船稳住了!
船摇摆起来!”
现在,让它去随波逐流吧!
要是抢风失败,船身打横,
我们都”——(又是一阵惊呼,)
“快点;快点!
停止曳缆
好!再收起些帆!
好大的风呀,我的天!
嗬,孩子,把后边那骡子尾巴抓紧点!”
喂!摇动水泵!喂!减轻负荷!
喂,绞盘机,放下测水砣!
“三又四分之一英尺!——船要搁浅!
三英尺多!——三英尺!三、三…
三英尺多啊!我恐惧地惊呼:
啊,难道已经没有退路?”
木船飞也似地向前,
舵手多林吉又把话讲,
“别怕,莫慌,相信多林吉,
一切都包在他身上。”
最勇敢的心也惊慌一片,
最坚定的面孔也变成白纸一般,
大家都明白河水太浅,
危险就出在河床中间!
可怕的狂风推着木船,
就象一支离弦的箭,
拖着水砣直奔向前!
“快打跛骡腿!砍断纤!”
……猛的一撞!可息已太晚!
再晚一步,这可怜的船儿
就要冲进营救闸里边!
遇难的船员们聚在一起
拥抱诀别互诉衷肠,
悲哀的泪水从绝望的眼睛里
流满了无可奈何的脸膛;
有的思念着幼小儿女,
就连一眼也再看不上,
有的思念倚门盼望的妻子,
还有那定会伤心不已的爹娘。
在那下沉的可怜的船上,
在那些悲悲切切的人们当中,
有一个人满怀信心和希望,
他的话叫人钦佩尊敬,
这是舵手多林吉在高喊——
(啊,多么勇敢,诚恳又坚强!)
“别怕,莫慌,相信多林吉,
一切都包在他身上。”
啊,那无畏的预言家口中
刚刚吐出坚定的话语,
周围的人们已经看到,
他的信念将创造出奇迹!
“快清点人数,不论大小,
就当作清点死人一样!
从少年到老年,整四十年,
我作水手在这运河上,
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暴,
或是象它起风时这副模样!”
于是掀下船去一桶铁钉,
再扔掉三个铁砧,
还有四捆黄麻口袋,
两百磅骨胶皮胶,
两袋玉米,四袋小麦,
一头母牛,一箱书,
一把小提琴,拜伦爵士的作品,
一把木锯,还有一头老母猪。
弯道!弯道!出现了危险!
“加油!——稳着——一定沉着——好!——
左满舵,多林吉!向背风打舵!
豁,让头骡向左转!——船尾向右!
逆风行驶!——把船头迎着风头!
有个农夫搬出木板,——
(突然间来了灵感)——
他把木板搭在船上,
畏惧地悄悄离开岸边。
受难者一个个惊奇不已
老舵手站在最前面;
霎时间便恍然大悟,
默默无言地登上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