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必须嵌入这段小小的回忆。这是那个夏日周末苏菲对我述说的一段往事,我怀疑读者是否能马上明白它与奥斯威辛的关系,然而,它是苏菲企图抓住她那混乱的过去所做的一种努力。它虽然只是一个大概,支离破碎,很多事情仍不太明白,但的确是她那奇异的令人心绪不宁的过去的片断之一。
地点:克拉科夫。时间:1937年六月上旬。出场人物有苏菲,她父亲,还有一个新出现的人物:沃尔特-杜费尔德博士,来自来比锡附近的纽那,ig联合工业公司董事长。那是一家集团公司或者说产业巨擎,即使在今天也庞大得令人叹为观止,仅声望与规模就足以令别冈斯基教授头晕目眩,更不用说杜费尔德博士本人是德国工业界有名望的头脸人物,教授因在这方面研究颇深而对其仰慕已久。但教授毕竟是他所属的领域里的一个卓有成就的专家,故而虽然倾倒于德国工业的威力与权势,倒不必竭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在杜费尔德面前极尽媚态。尽管如此,苏菲相信他肯定会在这个工业巨头面前大拍马屁,迫不及待地想取悦于他,那副样子简直令人难堪。
这不是一次专业性的聚会,纯属社交应酬。杜费尔德偕妻在东欧旅行度假,双方通过共同熟识的杜塞尔多夫——一个像教授一样的社会名流——通过加急电报安排了这次聚会。杜费尔德的日程安排很紧凑,所以这次难得的会面不能占太多的时间,甚至没有安排吃饭,只是走马观花地看看大学校园,然后去沃威尔古城堡、织锦厂,一次下午茶,稍事休息,也许顺便看看别的地方,仅此而已。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然后乘四轮马车前往洛克劳。教授渴望能与这位名人有更多的接触,四个小时的时间显然太短了。
杜费尔德夫人有些身体不爽——轻微的腹泄,只好呆在弗兰休斯基饭店的房间里。他们三人参观完沃威尔古堡后,坐下来喝下午茶,教授为克拉科夫的恶劣水质说着抱歉一类的话,言语里含着些酸涩的味道,也许还隐含着一丝遗憾,因为他只能在杜费尔德夫人上楼回房间时匆匆看上一眼。杜费尔德愉快地点着头。苏菲在一旁如坐针毡。她知道事过之后教授会让她整理这次谈话的内容,还知道她被弄来作陪有两个目的——一是展示她的美丽,这是在那个年代的美国电影里常常出现的画面;二是展示她纯正的德语,借此机会向这位尊贵的客人、德国工商业界的巨子表明对德国文化的忠诚。波兰完全可以繁衍出如此迷人的复制品,即使 杜费尔德的语气变得激烈起来,他显然在努力控制自己。他紧握拳头,手指关节都已变白,嘴角周围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的。他压抑着满腔怒火,开始谈起英国和荷兰这两个帝国主义国家,谈起这两个国家的政府阴谋控制天然橡胶的价格,以将别国挤出市场。他们竟然指控ig有垄断行为!我们还能怎么办?他用挖苦的尖利腔调说着,与刚才文质彬彬、镇定自若的模样大相径庭,令苏菲大吃一惊。难怪整个世界都对我们的妙计(突如其来的一次进攻)所震惊!英国人和荷兰人控制了马来西亚和东印度群岛,在国际市场上赚得盘满钵满;德国别无他法,只有利用自己的技术优势,大量制造这种合成的代用品,它不仅经济,耐用,富于弹性,而且——“对了,抗油!”教授接过了杜费尔德的话。这位聪慧的教授早已把这一性能存放在他的记忆里,明白它正是使这一新产品具有革命性意义和价值的关键所在,也是它最吸引人的地方。又一个马屁差不多拍成了:杜费尔德微笑着,对教授的专业知识感到高兴;但正如常常发生的那样,教授有些得意忘形,开始夸夸其谈,喋喋不休地说了一连串诸如“亚硝酸脂,碳氢聚合物”之类的化学术语和新鲜词。他的德语很动听,但杜费尔德的情绪已经平息。他像刚才那样,看着高谈阔论的教授,露出百无聊奈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