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在大英博物馆看书学习的人中有几个
呆痴与愚钝者。有人告诉我其中几位是被朋友们
送来打发时光的。
——卡莱尔
“所以看上去,”亚当一边吃着苏格兰煮蛋一边说道,“这些人是一个来自什么团体的成员,他们问能否参观一下卡尔·马克思用过的座椅——你知道,就是他撰写《资本论》时用过的那把座椅。你知道吗,加莫尔?你给我留的那个座位卡尔·马克思竟然坐过?”
加莫尔正在埋头喝啤酒。他想摇摇头,却把一些啤酒洒到了裤子上。
“我想那座位会把你这位天主教徒的屁股烧焦的。”庞德说道。
“它将会让人产生联想,不对吗?”亚当沉思着说道。“许多名人都曾坐过那些座椅:马克思、拉斯金。卡莱尔……”“科林·威尔逊。”庞德提示说。
“谁?”亚当问道。
“在你出生之前,老朋友,”加莫尔答道,“在博物馆的鼎盛时期,每个人都在撰写论述人类生存境况的书,出版商经常来这里争夺书稿。”
“你会想,只要自己往那些书桌中的任何一张旁边一坐,就会才思泉涌。我似乎也有这种感觉,比如今天。都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我却什么事儿也没做。”
亚当、加莫尔与庞德来到了博物馆内的酒馆中。加莫尔在一所英语学院讲授夜校课程,而庞德则是该学院的专职教师。这个学院的校长是个骗子。庞德工作很累,但是亚当和加莫尔却不想对他表示同情,因为他挣的钱很多。他和他漂亮的妻子莎丽有一辆小轿车,在诺伍德有一套带中央取暖设施的半独立式住宅,卧室中摆放着一张带四根帷柱的床,床上盖着紫红绸缎。庞德通常一周与亚当和加莫尔在一起吃一次饭,主要为了消除自己对外国人的恐惧感。据他说,这是由他从事的职业造成的,是一种职业犯罪。据加莫尔讲、上课时,庞德对外国学生态度非常好。“那是因为卡尔·马克思是一个犹太人。”针对亚当刚才的抱怨,庞德回答说,“你要做的事情无非是换一下座位而已。”
“你说得对。”加莫尔说,“找切斯特顿用过的座椅。或者贝洛克的。”或者埃格伯特·梅里马什的。”亚当说道。
“谁?”“谁——”“在你出生之前,”亚当说,“在博物馆的鼎盛时期,每个书桌上都放着一个十字架。问题是,”他接着说,“梅里马什用的也许是一张没有棉垫的座椅,为的是克制自己的肉体。”
“那么,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加莫尔问道,“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你瞧,我正准备鼓足勇气,走到他们面前说“说点什么,我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比如这是我的座位,或者你们把我的书拿到哪里去了,这时管理员走过来向我做了解释。他一直在找我,但是我刚才一直在绘色芭拉打电话。”
“他总是给自己的妻子打电话。”加莫尔向庞德解释说。
“唉,那没什么,我也偶尔喜欢给莎丽打电话。”
庞德说。
“啊,那是太溺爱妻子的表现。埃普比有点儿神经不正常。”
“我神经很正常。”亚当说道,“我今天上午还在想自己是否有点儿神经失常,但最后还是否定了。不过,我必须承认那些人的确让我担了一会儿心。”
“那些人,”庞德说道,“在使用那些古老的带有偏见的英语单词方面不要太顾忌。”
“我必须说,不管是谁,他怎么敢把你的书拿走。”加莫尔说道。
“噢,我能弄清他们的意图。他们可能是在干扫墓之类的事。”
庞德打了一个寒颤,听别人谈到死亡,他总是这样,然后喝了几大口啤酒。
“管理员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加莫尔问道。“我想知道他具体说了些什么话。他是不是说,“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有三位贵客正在参观你的座椅。”
“对,他就是这样说的。”亚当吃了一惊。“他就是这样说的。”
“你又说了些什么呢?”
“开始我什么也没说。我告诉你们,我当时感到非常奇怪。”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嗯,”他看上去有些难为情,说道,“你知道,以前卡尔·马克思用过那张桌子。经常有参观者要求看一下。”
“那么你又说了些什么?”
“嗯,我刚才就想告诉你。我想我说的是:马克思先生,他已经去世了。”
加莫尔与庞德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下。“我告诉过你,”加莫尔说道,“埃普比的精神正在崩溃。”
“我知道,”庞德说道,“他将成为博物馆中的一个怪人。很快他就会变得满脸胡子遍遏,穿着拖鞋,边拖着脚走来走去,边自言自语。”
“这是学者患的一种特殊的神经病,”加莫尔说道,“他现在已经弄不清生活与文学之间的区别了。”
“懊,我能弄清,”亚当说道,“文学主要是讲性关系,有关儿童的内容不多。生活正好相反。”
庞德端着三杯啤酒从酒吧台走了回来。
“真有趣,”亚当说道,“你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
“这有什么可笑的?”
“也许这是一种流行病。”加莫尔说道。
“不知为什么,”庞德说,“我认为我们的病因并不相同。”
“我甚至连自己的病因都不知道。”亚当说道,“今天早晨醒来后,我就觉得腿疼。”
“那么,你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呢?”加莫尔问庞德。
庞德做了个鬼脸。“都是因为那部该死的《爱经》。”他用一位炫耀自己患有遗传痛风病者的口气说道。“我记不清是哪个地方了——后背上的隆肉。臀部或其它什么地方。我知道自己抽筋抽得很厉害。莎丽用斯罗尼牌擦剂给我按摩了一个小时才恢复。”
“我希望这能让你接受教训。”加莫尔说道。
“那样做很值得。”庞德眨着眼睛说。
“我的天!”亚当惊叫道,“你是指你已经对传统的性交方法感到厌倦了……如果我的想象让你感到惊奇的话,请原谅。”
“都怪那张四帷柱床,”加莫尔认为,“还有那粉红色的床罩。”
“不对,事实上我认为原因在于中央取暖设施。”庞德说道。“你们根本不知道中央取暖设施是如何增加性交可能性的。”
“对我们来说,那是浪费钱财。”亚当神情沮丧地说。
“唉,干杯,”庞德敦促道,“为令人讨厌的外国人。”
“为令人讨厌的外国人。”他们低声说道。每次与他们喝酒,庞德都坚持用这句祝酒词。亚当想,这句话迟早会让别人听到,他们因此会被人从酒馆中请出,去,。至于具体什么时候,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你明白,”加莫尔对亚当说,“我认为你应该道歉。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去教堂,暂时不要去。你以后可以再去。”
“你是指让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躺在病床上忏悔吗?”
“嗯,不如说是为更年期的到来忏悔。这样做并不冒很大险,对吗?你和芭芭拉很有可能活过四十岁。”
“那样对他讲话不好,加莫尔。”庞德说道。“总是有汽车在等着你。”
“对,总是有汽车在等着你。”亚当说道。
“汽车?什么汽车?”加莫尔不解地问道。
“可能把你压死的汽车。死亡出其不意地到来。”庞德解释说。“天主教徒从小就认为自己会在某一天。在某个地方突然消失,因此他们每时每刻都在保持自己心灵的纯洁。”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亚当问道。
“莎丽参加一个女修道会。”庞德解释说。“不,”他接着说,“那样对亚当说没用。我们应该从思想上说服他,使他相信天主教是错误的。”
“我不想那样做。”加莫尔说道,“我相信宗教有其存在的理由。我个人不信教,但是我不反对别人信教。”
“孩子们也是如此。”亚当插言道。
“确是如此。”加莫尔表示赞同。“我自己不怎么喜欢孩子,但是我认为他们有必要保留人性的一面。”
“咱私的私生子。”亚当说道。
“但是,如果你必须有宗教信仰的话,”庞德说,“为什么不信印度教?印度教徒可以娶妻生子。”
“我原以为你会反对外国的东西。”加莫尔说道。
“嗯,我想我们可以获得一种英国化的印度教……
剔除其中神圣的母牛等。”
“不,那样做可不行。”加莫尔说道。“我想保留基督教,否则我们将失去半数文学遗产。我们需要像埃普比先生这样的人来告诉我们《无名之云》一书讲的是什么。”
“我从未听说过这本书。”亚当说道。
“或者《安克林·鲁尔》。”“我在写那篇有关中世纪英语的论文时就是让那本书把我给难倒了。”亚当说道。
“你应该抽时间读一读。书中运用了一些下水道的意象。”
“但是加莫尔,”庞德说道,“对你来说,只要接受过基督教教育就够了。人们没有必要一生都要信奉那种该死的东西。我们有责任帮助亚当从迷信的绳索中解放出来。”
“接着讲下去,把我说服。”亚当主动邀请庞德讲下去。
庞德把自己想象成一位逻辑学家,把自己的座椅向桌子旁移了移,然后把两个胳膊肘向桌子上一放,将两手手指轻轻交叉在一起。
“很好,”加莫尔欢呼道,“手指那样放很好。 “林真认为…我有一个印象,现在人们对梅里马什不大感兴趣。”
“兴趣?兴趣不重要,只要你能将它出版。你认为谁对荒诞喜剧感兴趣?”
我离开布里格斯时,他还在心情郁闷地凝视着空空的雪莉酒杯。我在走出教学楼的路上又碰到了巴思。我趁机就书目提要方面的一个小问题向他请教。看上去,我的问题似乎让他感到非常高兴。于是他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查阅参考资料。
当我最后离开学院时,戈顿广场上的那些树木依然默默地站在那里,在乔治庄园正门的反衬下露出一片凄凉与冷落。我在阴冷的天空下回到了博物馆。我在闲下来时想,在布里格斯与巴思两人之间,谁更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