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节目结束后,我们几人聚到一起,把演出的录像看了一遍,进行严格审查。大家都认为,玛阿的效应被那些中途插入的粗俗片断、广告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电子噪音削弱了。但吕丝认为这次上电视是对的,否则没有办法推行唱片。璐则很兴奋,认为我们一定会成功,她在等待报纸和电台的反应。马兰在观望,他要等唱片有销路时才会发言。璐转向玛阿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
玛阿没有回答。她已看过演出的录像,而且看得很耐心。我反复将画面停在她的形象上。这是一组很清晰、很长的全身特写镜头。我一次次将带子倒回去重新放这组画面。舞动红纱的动作并不那么到位,还有点放不开。 我们几乎得用放大镜来找报上这儿或那儿刊登的小文章或片言只语,从中分析演出的最初反响;搜寻那些表明接受、理解或曲解、排斥的各种迹象。所有文章都强调指出玛阿声音的怪异……如一篇文章中这样说道:“玛阿,一个特例,一个激变。”要是吕丝事先没有将此概念暗示给她的一个评论家朋友,那么这句评论可以说非常令人振奋。我忽然看见某份发行量很大的日报上有这样几句精彩的话:“一种外星人的歌唱,一个怒不可遏的女巨人。那声音阴郁得好像黑夜一般,又像是在无麻醉的状况下被宰割、被砍剁时的叫声。这是一种被置于砧板上的美,一种超自然的歇斯底里。”
马兰凑上来把这几句看了又看。玛阿则若无其事地从马兰肩膀上探过头来读着。大家都感到满意。这几句可当成标语:外星人的歌唱,女巨人……怒不可遏……被扼杀的美……
但在另一份颇具讽刺意味的报纸上意外地有一篇唱反调的评论。玛阿对这种人体解剖似的用语极敏感,但我们没办法向她隐瞒,因为是她自己发现这篇评论的。出于本能,她漂亮的眼睛似乎在寻觅这些无聊恶心的评论。她厌恶地沉默着,报纸从她手中滑落。
评论写道:“声音嘶哑……不正,似有大缺口,这是一个有着硕大乳房的……歌手!”
璐惊叫起来:
“怎么会如此恶毒?这是报纸的意图,竟然用了‘硕大’一词。”
玛阿转过头,一动不动,漂亮的脖颈倾斜着。我能看到那小小的颈椎骨,一节节呈象牙色,好似一串令人头晕的念珠。我走近她,轻抚她的肩膀,脸凑到她的面前,我看到她眼里充满了冰冷的怒气,但是没有眼泪。她小声道:“下流!下流!我把它们剪掉!”
后来的几天里,马兰审视了唱片的销售情况。整个销售活动很正常,没有任何大动荡。尽管广播里播出了,一份摇滚杂志也用了整整一页介绍玛阿,尽管各通讯社都在报导,还刊登了照片,而且在接下来的三周里,新开辟的下午节目台——电视6台和另一个文化台、一个午夜俱乐部以及有线台都播出了玛阿的演唱,但磁带和唱片的销售仍然不那么火爆。
马兰看清了目前的境况。我们已卖掉两三万盘唱片。这数目差强人意。我们个人的收入被减半。玛阿只签了个短期合同,所以只拿销售额的4%。目前还不是她要高价的时候。马兰心有疑虑,觉得销售曲线太平稳了,这似乎兆示着玛阿的潜力很有限。
“这太叫人费解,太抽象,根本引不起什么轰动……”
我气愤地辩护说:
“你说什么都可以,就不能说这是抽象费解的!她的身体、她的叫喊都与抽象恰恰相反。”
“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的声音是一种边缘素质。事实就是如此!”
“啊,这可不行!我可不能任你这样胡说!决不!”
“喂!我了解自己的工作……她也许很美,但太冷,太僵硬。她几乎一动不动,的确像个外星人。没人能与她产生共鸣,这会形成严重的阻碍!一次还过得去,但长久下去,会导致什么?这是我的疑惑……她还要再叫 “他们就看到这个!怎么就永远也无法逃避?我要去做手术!”
她的态度令我吃惊,她竟想去做切胸手术!
“如果你在事业刚刚开始时就去做手术,就会毁掉我们的事业,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你的胸脯很美,你这是一种自厌症!”
“只要我一动,它们就晃荡!而且它们还下垂,你想看看吗?好吧!因为你从来也没真正看见过……你肯定很想看,不是吗?”
她直直地站在我面前。我能想见那高领毛衣下的胸衣。如果她这样做,一切就都完了。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会因为这带着怨恨的挑战、这没有爱的对抗而永远毁掉。
“好了,好了,请你冷静点儿。”
“我很冷静,正好与你相反,我几乎是冷酷的,瞧,该冷静的是你。”
她用双手解开毛衣下的胸衣,然后一下子将毛衣掀起,我转开了眼睛。
“别这样,玛阿,你在毁掉一切……我不会看的。”
“你也觉得它们恶心!”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你身上没有一处令我厌恶,相反,一切都使我很神往。”
我感到我的赞扬使她动摇,她不会再怀疑了。她用一种不变的冷淡语气说:
“你看呀!”
“这样不行……”
“行!我要你看,如果你不看,我发誓,我就永远离开这里。”
我后悔没有立刻看,没有跑上前去安抚她,欣赏她。这样可以使这场面快点结束,可以避免一出心理剧。我明白再不能拖延了。于是我将目光转向她。
“你很美。这你知道。你身上的一切都是美的,一切,到处,从各个角度看,正面,背面,你的臀,你的胸,你的大腿,你的嘴巴……这一切都已深入我的心,并刺痛着我。”
她拿着掀起在胸脯上方的毛衣边缘,一脸倔犟,夹有一种冷酷的喜悦。她的双眼望着我,因为关注而睁得大大的,似乎为自己的行为而迷惑。
“客观地说,它们有些下垂!你可以不这么认为……如果你敢!”
“它们很美。”
“你不是傻瓜,就是个撒谎者!你本该说它们是下垂的,而且使你产生欲望。”
“看来你是想尽办法为难我,逼迫我……你很清楚我喜欢它们,而且渴望它们。我会如痴如狂地抚摸它们,亲吻它们,吸吮它们。你哪会知道,那天,街上下着雨,你在风雨中,t恤衫全被打湿,那层棉布几乎是透明地绷着你的前胸,我什么都看见了,一时间浑身都绷紧了,真想将它们含在嘴里,隔着那层湿透的棉布轻轻吸吮。”
慢慢地,她带着威胁的语气声明道:
“别碰它们!永远别!”
“这简直是梦话……但我明白你在这上面想不通,可我不知道原因。”
“你对许多事都不想知道。”
“你在暗示什么?”
“暗示你不知道的事……”
我努力使自己镇静,说话时语气清晰而温和:
“那就告诉我,好吗?”
她垂下眼,转过头说: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不知道。”
也许我该走上前去,拥抱她,但我不想自己的态度一下子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忽然对她说:
“咱们俩应该一起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使一切都能平静下来,重新走上正轨……”
她用发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突然说:
“我想去阿努里塔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