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合伙人再次审阅米切尔·麦克迪尔的简历(他都看过上百遍了),还是挑不出丝毫不满意的地方,至少在书面材料上挑不出。麦克迪尔有头脑,有志气,长得一表人才。他渴望工作,像他那样的出身,他不得不这样。他已婚,这正合他们的规定,公司从不雇未婚律师,更厌恶离婚、酗酒、搞女人这类事。聘约上规定还要进行吸毒检验。他有会计专业学位,一心想做税法律师,头一次参加特许会计师考试就顺利通过了。当然,这也是税法顾问公司的起码要求。他是白人,公司从来就没雇过一个黑人。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因为他们从不公开招聘,只是暗中补员,用条条框框卡人,因而保持了清一色的白人天下。别的公司公开招聘,也就免不了招了黑人。再说,他们公司是在孟菲斯,而那些优秀的黑人只想去纽约、华盛顿或芝加哥。麦克迪尔是男性,而公司向来就不想要女律师。70年代中期,他们吃过一次亏。当时他们招了哈佛大学排名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呀?”完事后,她问。
“闻到什么了吗?”米奇问。
她转过头,嗅着。“嗯,是闻到了,是什么呢?”
“鸡肉炒面和芙蓉蛋,在王记中餐馆买的。”
“好啊,是要庆祝什么吗?”
“还有一瓶上好的沙百里葡萄酒,还是带软木塞的呢。”
“你干了什么,米奇?”
“跟我来。”只见油漆的小餐桌上,律师公文纸和记事本中间,放着一大瓶葡萄酒和一包中式食品。他们将法学院的家当推到一边,摆开食品。米奇启开酒瓶,斟满两只塑料酒杯。
“今天的面谈棒极了。”他说。
“跟谁?”
“记得上次给我来信的那家孟菲斯法律顾问公司吗?”
“记得。那时你不怎么感兴趣。”
“但现在我对这家公司很感兴趣。在那儿全是与税法有关的工作。薪水看来挺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
他郑重其事地把炒面从盒子里盛到两个碟子里,打开装酱油的塑料袋。她等着他回答。他又打开另一个盒子,把芙蓉蛋也分成两份。他喝了口葡萄酒,咂咂嘴。
“到底多少?”她又问一次。
“比芝加哥多,比华尔街也多。”
她啜了一口葡萄酒,满腹狐疑地看着他,褐色的眼睛眯缝着,闪闪发亮。她双眉低垂,前额紧蹙,等待着。
“到底多少?”
“头一年8万,外加奖金。第二年,8万5,外加奖金。”他审视着炒面里的芹菜,漫不经心地说。
“8万。”她重复了一句。
“8万,宝贝。8万在田纳西州的孟菲斯顶得上纽约的12万呢。”
“谁稀罕去纽约来着?”她反问。
“还有低息抵押贷款买房子。”
抵押贷款这个词儿在这幢公寓里好久没有提到过了。其实,眼下她实在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谈论要个自己的家是在什么时候了。近几个月,他们都同意先租个“窝”,等到将来那遥远的一天,他们富裕起来了,才有条件谈申请购房贷款的事。
她把酒杯放到桌上,老老实实地说:“我没听清你的话。”
“低息抵押贷款。那家公司贷足够的钱给我们买房子。对这帮老兄来说,让他们的普通律师过得体面非常重要,所以他们就以很低的利息贷款给我们。”
“你是说像个家一样的房子,四周有草地,有灌木的那种?”
“没错儿。不是曼哈顿那种高价公寓,而是有三间卧室的郊区住房,还有私人车道,有能停两辆车的车库,这样我们可以停那辆拜尔车。”
她怔怔地愣了一两秒钟,但到底还是问了句:“拜尔车,谁的拜尔车?”
“我们的。宝贝,我们的拜尔车。公司租一辆崭新的车子,然后把钥匙交给我们。这有点像职业球队到大学挑人时给的‘签约奖’,这一来等于每年多给了我5000美元。车的颜色自然由我们挑。我看黑色不错,你说呢?”
“我们从此可以不再开破车,不再吃剩菜,不再穿旧衣了。”她一边轻轻摇着头,一边说。
他叭叽叭叽嚼着一嘴的面,含笑看着她。看得出,她正在幻想呢,也许在想家具、墙纸,在想也许用不了多久还会有游泳池;还有小宝宝们,那是些深色眼睛、淡棕色头发的小家伙。
“还有一些别的福利待遇,他们以后再和我谈。”
“我不明白,米奇,他们干嘛这么慷慨?”
“我也问过这个问题。他们用人很挑剔,因此乐于出大价钱。既然要招贤纳士,当然就不在乎几个钱了。据说,他们公司没一个跳槽的。再说,要把拔尖的人才吸引到孟菲斯,再花多些钱我想也值得。”
“孟菲斯离家近些。”她说,没有正眼注视他。
“我可没家。那只是离你父母近些。我对这有些忧虑。”
“你离雷不也近些吗?”她照例把他谈论她父母的话岔开。
他点点头,咬了一口蛋卷,想象着哪一天岳父母破天荒来访的情景:他们把使用多年的卡迪拉克老爷车开进他新居的车道,看见一幢法国殖民时代的建筑,车库里停着两辆崭新的小车。这时,他们会眼红得发狂,心里直嘀咕:这无家无地位的穷小子,25岁刚出校门,哪来钱买这些东西的?老两口一定会忍着心痛强作笑颜,赞叹这里一切是如何如何的好。不一会,萨瑟兰先生突然问起房子的价钱,那时他就会叫老头子少问这种事,这死老头听了非气疯不可。呆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动身回肯塔基去,对那边的亲朋好友吹嘘女儿女婿在孟菲斯过得如何如何。他们和他不能融洽相处,这使艾比心里很难过,可嘴上又不便多说。从一开始,他们待他就像待麻风病人似的。他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他们竟连女儿的婚礼都拒绝参加。
“你去过孟菲斯吗?”他问。
“小时候去过一回,好像是参加教堂组织的一次活动。我只记得那条河。”
“他们请我们去那儿看看。”
“我们!你是说也邀请我了?”
“嗯。他们请你一定去。”
“什么时候?”
“过两周吧。他们星期四下午用飞机接我们去,过个周末。”
“我已经喜欢上那家公司了。”——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