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所有名震遇尔、遥相睽隔的城市中,除了巴黎,还有许多让我魂牵梦绕、难以割舍。当你将你的感觉同别人切磋时,提起里尔、里昂、圣太田和克莱蒙-法兰,你会遇到太多同你截然相反,却又顽冥不化的意见,而一提起马赛,如果对方不是别有用心,那么每一个来过这里的人都会对这个城市的独特风格记忆犹新。
对许多人而言,这里也许格调不高、在卡纳比里号上大吵大嚷的醉醺醺的水手们;船坞旁人声鼎沸的酒吧;伊夫岛中年代久远、冰冷无情的监牢;天一擦黑,就令旅游者战战兢兢的狭窄的后街;还有,感谢《法国联合报》的提醒,还有在比利时人的每日市场,对刚刚买到的鱼是否被偷梁换柱的困惑。马赛给人们的印象似乎是声名狼藉、光怪陆离,或许还颇具危险性。甚至于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外国人旅游,并不一定非要来这里不可。我犹然记得,许多年前,我的邻居佛斯廷给我的有关这个城市的警告。他一生中只来过这里一次,然而他绝对不打算重访故地。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言不发,一味地摇着头。但是他告诉我,假如他还会再去的话,他一定要带上枪。
然而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这里一样,始建于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传说——毫无疑问,马赛的故事编造者一定会为我们编造出一个情节曲折、引人入胜的故事——这个城市创建于爱情。公元599年前,一名叫做普罗提斯的胖卡尼航海者赶到海滨,去参加南尼国王举行的盛大宴会。在宴会上,国王的女儿,吉谈迪斯看了这个年轻的航海者一眼,立即就陷入爱河,并且认定了他就是她所寻找的白马王子。就因为这闪电般的一瞥,一见钟情,国王将海滨最好的一百英亩土地作为新婚贺礼送给了这对爱偶,让他们在这里建造家园。马赛,就这样诞生了。从那时开始,两个人在这里相亲相爱,繁衍生息。二十六个世纪过去了,这里的人口从两个发展到了一百多万。
同这座城市一样,这里的居民因此而名声腾播,正如他们的批评家所说,unpenspecial(稍微有些特殊)——这是一种很特殊的说法,不像在英国那样被认为是恭维的标志。马赛人被认为具有时时将事实夸大其辞的本事。我怀疑这是否因为马赛是个渔港,环境在某种程度上鼓励了渔民们夸夸其谈的本性。只有在马赛周围的海域内,正如传奇中所说的,沙丁鱼才能长到小鲨鱼的个头。如果你要求见识一下这些奇迹,就会有人告诉你,你错过了时令的月份,要等到月满的时候;或者,碰巧你问的时候就是月满之时,就会有人告诉你,你还要耐心等待。只有在新月之时,那种巨大的沙丁鱼才会出现。同时,与传奇中的奇迹很相称地,讲述者会时不时地用胳膊肘轻轻推你一下,或向你眨眨眼睛,而你,却一直对这种暗示困惑不解。然而,这些都无毁于这里的声誉。我还曾经被告知,无论何时来马赛,只要带上几小捏盐,就可以随时随地频繁地参加这里的各种会议议程。
当然,这些故事存在的前提是,你首先要明白他们究竟说的是什么。如果一味地按照中央政府的指令去做,马赛就永远不会有快乐。即使你将马赛人演说辞中掺水的部分沥干,你也不得不承认,这里有反抗巴黎中心的悠久传统。马赛尽最大努力避免说法国官方语言,这是地方语言取得的部分性胜利,实际上,即使偶尔有几个单词的发音同官方语言相同,这里的发育也是低沉粗扩,好像因为觉得从前太嫩了,才在又稠又酽的语言学调料盘里浸过了,又捞出来。假如某一天,你遇到了发育不同的单词,或者遇到某位语言谈话癖,你更会错愕不已,奇怪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被扔进了一个新语言的漩涡里。
有个短语一直困惑着我,直到写下来,我才弄明白它的意思:“‘L’aiilion,c’estplusraPldequelecammmon,memeslyapas4epeuneus。”这句话的意思是,即使没有轮子,飞机也要比火车快。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法语句子,而用那种调料盘里浸过了的马赛语讲出来,它却突然变得不可理喻。设想一下这种困难吧,这个短语用当地语言讲出来,就成了:“llestunVraiculCoUSU。”将这个短语礼貌地翻译过来的人一定缺乏幽默感,肯定几乎连笑都不会。逐字逐句地翻译,这行为愚蠢得不啻于将某个人的屁股缝拢。假如碰巧遇到一个性格倔强孤僻的人,那么这个可怜的家伙就会被认为严重地混淆视听,然后“11estbonpouriecln-quante-quatre”,这里指的是五十四路电车,那种停在医院门口用来对付精神错乱者的。
即使是慈爱的父母们为后代所取的名字,也无法逃出马赛的厚待。安德烈,不管他喜欢不喜欢,变成了德杜,弗兰克斯变成了塞臾,路易丝变成了贼兹。这些孩子们渐渐长大成人,也学会了使用这种在法国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受欢迎的语言:如momo和mafalou,toil和scoumougne和cafoutchi。这是语言中的语言,有时就是对古老的普罗旺斯地方方言来说,也是封闭的,有时是借用几个世纪以前移民的泊来语,如意大利。阿尔及利亚、希腊、亚美尼亚,还有天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借来的什么语言。这是一盘用时间的文火堡出来的语言的大杂烩,日益饱满,日渐成熟,管保令所有的旅游者一头雾水,晕头转向。
在这里,你需要跨越的 在土伦,鱼羹是有马铃薯做配料的;而在马赛,如果烹调时将马铃薯加进来,就会被认为是亵渎神圣。而在涉及到龙虾时,这种分歧也依然存在。到底应不应该包括马铃薯?这取决于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也许有一天,所有这些争执必须由布鲁塞尔的人权委员会来解释,或者只能根据《米奇林手册)或巴黎的法国内务部(其职责还包括人们的胃口)一次高下。到那时,我想,那种最好的、没有任何争议的鱼羹,肯定是能够敞开胸襟、坦荡接受其他烹调方法和配料调制出来的那种。
在这里,记住,首要的和最重要的,是鱼必须保证绝对新鲜,它们必须来自而且只能来自地中海。(东京、纽约和伦敦的任何一家酒店,如果许诺说他们的菜单上有鱼羹,那他们一定是在撒谎。)你的食谱中鱼的种类可以变化,但有一种是绝对不能不囊括进来的:伊豆触,这种鱼有一张非常令人恐怖的、也许只有它妈妈才会喜欢的丑恶面孔,在烹调中还必须保留这张丑恶的面孔,并且还要将它端到餐桌上。这样做不是为了让你做噩梦,而是为了让你能吃到鱼颊里的肉,这是所有的部分中味道最鲜美的,伊豆融鱼的其余部分几乎是空的。烹调高手进一步透露说,真正最美味的是能够得到一对伊豆触鱼,将它们一起放在锅里,加以番红花粉和大蒜等调料,用小火慢慢堡出来的汤。
鱼和汤不能一起端到餐桌上来。汤要佐以薄的烤面包片,鱼要佐以“铁锈”,一种铁锈色的,用胡椒、辣椒和大蒜调制而成的酱。调料一端上来,便有一种气味扑面而来,让你立刻感觉出它的与众不同,这是混合着香料和大海味道的辛辣味。这个程序复杂、历时漫长的美食结果,以及这种敢吃大蒜的英雄举动,无疑是不同凡响,甚至被认为是敢于同整个社会叫板,在这种意义上,我们自信那个下午我们是安全的,没有引起后街那些抢劫强盗们的注意力——一股方向极其明确的气味从我们的呼吸里直射出去,那些妄图有所举动的小贼闻风丧胆,立即被冲出到一英里以外。
我们准备去探访的那条后街叫帕纳区,这是马赛最古老的地区。其中最大的部分——有两万人——在二战中被纳粹炸掉,因为他们意识到这里不仅是犹太难民的天堂,也是法国抵抗运动组织的据点。现在侥幸保存下来的只有那桥峋的峭壁、狭窄的街道,它们中的大部分被流逝的岁月草草地掩盖住了,另一部分则挤满了肮脏破烂的房子。汽车极其少见,我们只看见过两辆,一辆探头探脑地从一条小巷子里钻出来,活像是一只丧家犬。这条小巷子实在是太窄了,它对此手足无措,拿不准究竟应该向左转还是应该向右转,踌躇了一阵子,最后不得不退了回去。那 这最后一个故事很形象地刻画了马赛的独立精神。在过去的很多年中,绝对权威对此一直持嗤之以鼻的态度,这个权威在当年曾经是路易十六,这种轻蔑的态度结结实实给这个城市上了一课。长长的防御墙被拆除了,曾经保卫马赛免受海上侵略的城头的炮口也掉转了方向,瞄准了它的市民们,他们现在被认为是比海上侵略者更具威胁性。
我的的确确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然而它令我思索何以马赛人至今仍然屹立在这里,虽然国王早已不复存在,但反叛者却永远不可能被消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