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故意装出不明白自己处境的样子,弗龙斯基为此 “有比这个卡尔塔索娃更歹毒的人吗?”
“是的,我一回家就穿上了燕尾服,”弗龙斯基慢慢地掏出望远镜,微笑着回答。
“我认为这是卑鄙恶劣的做法,卡尔塔索娃没有任何权利这样做。卡列尼娜夫人……”她开始说。
“我来不及了,很遗憾,下次再说吧,”弗龙斯基说,然后就沿着楼梯朝哥哥的包厢跑去。
“我想我是会买的,”弗龙斯基回答。
“我倒是一直在等你,”母亲对他嘲笑道,“却根本就见不到你。”
“我不去,”弗龙斯基忧郁地回答。
“您好,妈妈。我来看您了,”他冷淡地说。
“怎么,你没听到吗?”
“怎么样?我们走吧,”他说,小胡子底下挤出了一丝微笑,表示他明白弗龙斯基心情忧郁的原因,但他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吩咐我来禀报一声,她到剧院去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事?”
“啊,弗龙斯基!什么时候回团里?我们不能不宴请就让你走。你是我们团资格最老的骨干,”团长说。
“和妻子在一起有烦恼,和不是妻子的女人在一起更糟糕,”亚什温从旅馆出来时想道。
“可我必须去,我答应过要去。那么,再见。要不你就到池座来,坐克拉辛斯基的座位吧,”亚什温出门时又说。
“可惜你未赶上第一幕。”
“到底是什么事?我不知道。”
“你身上剩下的军人气质太少了!”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对他说。“一位外交官,一个演员,你现在就是这种气质。”
“你说的是兰科夫斯基的‘壮士’。这是一匹好马,我劝你买下来,”亚什温朝朋友那张阴郁的脸看了一眼后说道。“它的臀部有点下垂,但是腿和头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要明白,我将是最后一个听到这种事的人。”
“伯爵,您妈妈在叫您,”公爵小姐索罗金娜从包厢门里探头说。
“今天上演什么呢?第四组剧目……叶戈尔夫妇在那里,我母亲大概也在那里。就是说整个彼得堡的名流都在那里。现在她进剧院了,脱下皮大衣,走到灯光下。图什克维奇、亚什温、公爵小姐瓦尔瓦拉……”他想象着。“我这是怎么啦?是我害怕了,还是把保护她的责任交给图什克维奇了?无论怎么看,都是愚蠢的,都是愚蠢的……她为什么置我于这种处境呢?”他一挥手说。
“不,我有事。”
“丈夫告诉我说……她侮辱卡列尼娜。她丈夫隔着包厢刚同卡列尼娜说话,卡尔塔索娃就同他大吵起来。据说,她大声地说了一句侮辱人的话,然后就走了。”
“你为什么不去faire cour à madame karenine?”等公爵小姐索罗金娜从身边走开后,她又补充说。“Elle fait sensation. On oublie Patti pour elle.”
“妈妈,我求过您别对我说这件事,”他皱着眉头回答。
“我是在说大家都在说的事。”
弗龙斯基不作任何回答,只对公爵小姐索罗金娜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出了包厢。他在门口遇到了哥哥。
“啊,阿列克谢!”哥哥说。“真卑鄙!真是十足的蠢婆娘……我现在就要去找她。我们一起去吧。”
弗龙斯基没有听从他的话,快步朝楼下走去,他觉得他必须有所行动,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她使自己和他处于这样的尴尬境地,这使他感到恼火,同时又为她经受痛苦的折磨而可怜她,这两种心情搅得他焦躁不安。他来到楼下的池座,径直朝安娜的厢座走去。斯特列莫夫站在厢座旁边,正在同她交谈:
“男高音再也没有了。Le moule en est brisé.”
弗龙斯基向她鞠了一躬,并停下来同斯特列莫夫打招呼。
“您大概来迟了,没听到最妙的那首咏叹调,”安娜说,弗龙斯基觉得她的目光是在嘲弄他。
“我是个蹩脚的鉴赏者,”他目光严峻地望着她说。
“像亚什温公爵一样,”她笑着说,“他认为帕蒂唱得太响了。”
“谢谢您,”她用戴着长手套的小手接过弗龙斯基拾起来的节目单后说,就在这一瞬间她那张漂亮的脸蛋突然哆嗦了一下。她站起来,向包厢深处走去。
下一幕开演后,弗龙斯基发现她的包厢已经空无一人,于是,他在静下来倾听抒情短曲的观众所激起一片嘘声中走出池座,乘车回去了。
安娜已经回到家里。弗龙斯基走进她的房间,这时她仍穿着看戏时穿的那身衣服。她坐在靠墙的第一把圈椅上,凝望着前方。她看了他一眼,立即就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安娜,”他说。
“是你,全是你的错!”她站起来,眼里噙着泪水,用绝望和愤恨的嗓音大声说。
“我求过你,我央求过你别去,我知道你会不愉快……”
“不愉快!”她大喊道。“真可怕!无论我活多久,我决不会忘记这件事。她说,坐在我旁边都是一种耻辱。”
“这是蠢女人的话,”他说,“可是你为什么要去冒险、惹祸……”
“我恨你的镇静。你不应该让我沦落到这一步。要是你爱我……”
“安娜!这与我爱不爱有什么关系?”
“是的,要是你像我爱你那样爱我,要是你像我那么痛苦……”她神色惊惶地望着他说。
他可怜她,可还是对她感到恼火。他劝她相信他的爱,因为他明白现在只有这样做才能使她平静下来,他嘴上没有指责她,心里却在责备她。
那些在他看来庸俗得羞于说出口的表白爱情的话,她全都听进去了,她渐渐地平静下来。第二天,他们已经和好如初,一起乘车到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