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气步枪的美妙之处在于可以把枪口放在车里向外开枪,而不致震得周围的人耳聋——枪口不用伸出去被众人看见。
可以只打开镜面车窗几英寸,让小小的皮下注射投射物带着大剂量的亚噻扑罗玛嗪飞出,扎进莱克特博士的背部或屁股上的肉里。
这种次音速飞行体没有砰砰声,没有弹道啸声,不会引人注意,只有枪口作为消音器的标识的一声“叭”,只不过像折断了一根绿色的树枝。
按他们演习的情况,莱克特博士往下一例,穿白衣的皮耶罗和托马索就“扶”他进货车,并向旁观的人保证送他进医院。托马索英语最好,因为他在神学院学过。但是有些字他要读好也费劲。
梅森给几个意大利人定下了最佳日期,做得很对。他们在佛罗伦萨尽管失败了,但靠体力抓人仍最拿手,想活捉莱克特博士还只有他们最有希望。
为了执行任务,除了麻醉枪,梅森只准他们带一支枪,就是驾驶员,副治安官约翰尼·莫格里的那支。莫格里是伊利诺伊州不当班的副治安官,长期受韦尔热家豢养,从小在家说意大利语长大,是个无论他要杀的人怎么说都可以答应,却随即就把他杀死的那种人。
卡洛跟皮耶罗和托马索弟兄有鱼网、豆袋枪、梅司催泪毒气弹和几样绑架工具。够多的了。
天一亮他们就上了岗位,停在距离史达琳家5个街区的阿灵顿商业街残疾人停车处。
今天他们的货车贴了招牌:老人医疗接送。后视镜下挂着残疾人牌子,保险杠上有伪造的残疾人许可证。手套盒里有一张车身修理厂的发票,说明最近才换了保险杠——万一残疾牌号码受到追查,他们可以解释为在车库里弄混了,用错了证件。车辆证号码和登记证都是合法的。折在证里用来行贿的一卷百元大钞也是合法的。
用维可牢固定在仪表盘和打火机承接口上的监视器亮着,显示出史达琳住地邻近的街道图。现在,显示出这辆货车位置的同一个地球定位卫星也显示出了史达琳的车,是她屋前的一个光点。
9点,卡洛让皮耶罗吃了点东西,10点半再让托马索去吃了点东西。他怕要做长跑追捕,不愿让他俩同时饱着肚子。午后他也让他俩错开进食。半下午,托马索正在冰桶里找三明治吃,听见了哗哗声。
卡洛那臭烘烘的脑袋转向了监视器。
“史达琳活动了。”莫格里说着发动了货车。
托马索盖上冰桶盖子。
“我们出发了,出发了……她正沿着廷德尔街往大道开去。”莫格里一拐弯开进了车流。他很轻松,可以隔三个街区跟踪史达琳,不会被她看见。
但是有辆灰色的旧货车莫格里也没有看见。那车跟在史达琳车后一个街区拐进了车流,车的后挡板上搁着一棵圣诞树。
驾驶野马车是史达琳可能得到的少量消遣之一。在冬季的好些日子,不受行驶限制的大马力车在漂亮的街道上寥寥无几。路上车少时让V型8缸车开到二挡,一路欢跑,听着风呼呼地吹是很快活的事。
马普是世界级的购物优惠券收集者,她打发史达琳拿了一大摞打折优惠券,跟购物单钉在一起。她要跟史达琳一起做一份火腿、一份清炖牛肉和两份焙盘菜①。其他人会带火鸡来。
①用肉、干酪或蔬菜等与通心面、米或土豆加沙司焙烧而成。
史达琳对自己的生日宴会完全没有兴趣,但是她不得不合作,因为马普和一批人数多得惊人的女特工在她痛苦时出面支持她,其中有一些她只略为认识,有的她甚至并不太喜欢。
她心里挂念着杰克·克劳福德。克劳福德受着特级护理,她见不到,也不能打电话。她在护理站给他留了几次条子,在有滑稽狗图案的信笺上尽可能写些轻松的话。
史达琳变着法子拿开野马车来排遣心里的烦恼。她时而连踩两下离合器,时而调低速挡;她用压缩引擎来减速转弯,开进了赛夫威超级市场的停车场。她也碰了碰刹车,但那只是为了给后面的车开刹车灯。
她转了四圈才找到泊车位。那地方分明空着,却叫一辆用过的购物手推车堵住了。她下车把手推车拉到了一边。等她停好车,手推车又叫人给推走了。
她在门口找到一辆购物手推车向超级市场推了过去。
莫格里在监视器上看见史达琳转弯停下了。他看见远处赛夫威大厦从右边迎了上来。
“她要进杂货店。”莫格里拐进了停车场,用几秒钟便找到了史达琳的车。他看见一个年轻妇女推了一辆手推车往大门走去。
卡洛用望远镜看着她。“是史达琳,跟照片上一样。”他把望远镜递给了皮耶罗。
“我给她拍张照片,”他说,“我这儿有伸缩镜头。”
跟史达琳的车隔一条空道有一个残疾人停车的空当,莫格里把车开了过去,抢到一辆挂着残疾人牌子的大林肯车前面。那车的司机气冲冲地按着喇叭。
现在卡洛几个人从货车后窗望着史达琳的车尾。
也许是因为习惯看美国车,莫格里首先发现了那辆旧的小货车,那车泊在停车场边缘一个很远的车位上,他只能看见它灰色的后挡板。
他把那货车指给卡洛看。“他的后挡板上不是有架梯子吗?酒类商店的人就是这么说的。用望远镜望望。倒霉,我看不见,给树挡住了。卡洛,c''eunamorsasulcamione(那车上有梯子吗)?”
“Si(有),就在那儿,梯子。车里没人。”
“我们还监视店里的史达琳吗?”托马索不常向卡洛提问题。
“不,莱克特如果要干,就会在这儿干。”卡洛说。
先买奶制品。史达琳看了看优惠券,选了奶酪,准备做焙盘菜,又买了点速食肉卷。人多就胡乱做些卷子充数可真够呛。她已经来到了肉柜台,却又想起还没有买奶油,又扔下车回头去买。
等她回到肉类部时,她的手推车却不见了,她选好的东西给挪到了旁边的架子上,优惠券和购物单也被拿走了。
“倒霉!”她说,声音大到旁边的人都能听见。她四面看看,没见有人手上拿着大沓的优惠券。她狠狠地吸了两口气。她原可以躲在收款处查出那购物单的——如果它还跟优惠券钉在一起的话。但那又有什么意思,几块钱罢了,别让它败坏了我一天的兴致。
收款处已经没有了手推车,史达琳便到外面的停车场去另找一辆。
“o(那儿)!”卡洛看见那人在汽车之间轻快地走着,是莱克特博士,穿一件驼毛大衣,戴一顶呢帽,异想天开地捧着一件礼物。“Madonna(圣母)!他往史达琳的车走去了。”卡洛的猎人情绪占了上风,屏住了气准备射击。嘴里咬着的鹿牙在唇间露了露。
货车的后窗关着。
“Mettiinmoto(行动)!倒车,拿侧面对着他。”卡洛说。
莱克特博士在野马车的客座边站住,却又改变主意,走到了驾驶座一边,也许是想嗅嗅驾驶盘吧。
他四面看了看,袖里露出了细长的拨刀。
现在货车的侧面已经正对着他。卡洛准备好枪,按了按电动窗钮,却打不开窗。
现在要行动了,卡洛的声音反倒平静,显得不大自然:“莫格里,ilfinestrino(窗户)!”一定是儿童安全锁关上了,莫格里摸索着。
莱克特博士把拨刀插进窗户旁边,打开了史达琳的车门,准备上车。
卡洛咒骂了一声,把侧门推开一条缝,端起了枪。皮耶罗让开了,开枪时车还在颠簸。
飞镖在阳光里一闪,笃的一声穿透了莱克特博士浆过的衣领,进了他的脖子。大剂量麻醉剂射中了要害,药性很快发作。莱克特博士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腿已经瘫软。他勉强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刀打开,却在车门和车之间倒下了。麻醉剂把他的手脚变成了水。“米沙。”他说,心里的幻觉消失了。
皮耶罗和托马索像两只大猫扑到他身上,把他按倒在汽车之间,直到确信他已经瘫软。
史达琳推着她那天的 史达琳记住了她所需要的车号。开上几个街区回家打自己的电话吗?不,回头去打投币电话。她道了个歉,从一个年轻女人手上夺过黏糊糊的话筒,放进了几个25美分的硬币。那女人叫来了杂货店的保安。
史达琳往华盛顿办事处鹰岬的快速反应部队打电话。
史达琳在那里工作过很久,他们都认识她,便把她的电话转给了克林特·皮尔索尔的办公室。她一面对付着杂货店的保安,一面在兜里掏出更多的硬币。那保安一再要她出示身份证。
皮尔索尔熟悉的声音终于在电话里响起。
“皮尔索尔先生,大约在5分钟以前我看见3个人,也许是4个人,在赛夫威停车场绑架了汉尼拔·莱克特。他们扎破了我的车胎,我无法追踪。”
“那是一辆公共汽车吧,你打警察局APB。”
“跟公共汽车没有关系。那是一辆灰色货车,挂残疾人牌子。”史达琳告诉了他车号。
“你怎么知道被绑架的是莱克特呢?”
“他……给我留下了一个礼物,在我的车下面。”
“我明白了……”皮尔索尔不说话了,史达琳突然落入寂静里。
“皮尔索尔先生,你知道,这事是梅森·韦尔热幕后操纵的。肯定是他。别的人不会这样干的。他是个迫害狂。他会把折磨死莱克特博士当做快乐的。我们必须对梅森·韦尔热所有的车辆进行监视,同时请求巴尔的摩联邦检察院发出命令,搜查他的住宅。”
“史达琳……天哪,史达琳。听着,我再问你一次,你可以肯定自己见到的一切吗?你再想想。再想想你在这儿做过的每一件好事。想想你发的誓。在这儿说过的话是收不回去的。你究竟看见什么了?”
我怎么说呢——说我并不歇斯底里吗?每一个歇斯底里的人都会这么说的。她在转瞬之间明白了自己在皮尔索尔眼里已落到了什么田地,也明白了他的信任究竟有多么廉价。
“我看见了3个人,也许是4个,在赛夫威停车场绑架了一个人。我在现场发现了汉尼拔·莱克特博士的一份礼物,是一瓶依甘堡酒,是在我出生那年酿造的,上面的条子是他的笔迹。我已经描述了那车的样子。我现在是在向你报告,鹰岬的克林特·皮尔索尔。”
“我立即当做绑架案办,史达琳。”
“我马上来。我可以被任命参加反击小组。”
“你别来,我不能准许你加入。”
阿灵顿警察来到停车场之前史达琳没有离开,这真是太失策了。她花了15分钟才纠正了发给各点的公报上关于那辆车的错误。一个膀阔腰圆、穿高级皮靴的女警官记录了史达琳的证词。那女警察的罚单簿、手机、梅司弹和手铐以各种角度从她硕大的屁股上鼓了出来。她茄克衫的扣子之间大张着。这位警官不知道该把史达琳的工作单位定为联邦调查局还是“无”。这时史达琳预计到了她的问题,令她生了气,工作慢了下来。史达琳指着那货车经过的隔离带上的泥泞和雪上的车辙时,没有人说自己带了相机。史达琳只好教警官们怎样使用她那一架。
她在一再回答问题时,脑子里一再地对自己说,我该去追的,我该去追的,我该把林肯车上的人赶下来,自己去追的。
克伦德勒听见了有关绑架的 史达琳终于摆脱了警察,换了车胎,回到家里自己的电话和电脑前。她非常怀念联邦调查局配的手机,却还没有换新的。
马普在答录机上留了言:“史达琳,给罐子里的肉加好作料,放到微火炉上。现在别加莱,记住上次的教训。我要参加一次他妈的保密听证会,下午5点才能回来。”
史达琳打开便携式电脑,想接通VICAP的莱克特档案,却进不去了。不但是VICAP,就连整个联邦调查局的电脑联网都进不去了。她的入网能力连美国最基层的警察都不如。
电话铃响了。
是克林特·皮尔索尔。“史达琳,你在电话上骚扰过梅森·韦尔热没有?”
“从来没有,我发誓。”
“他却说你骚扰了他。他邀请治安官到他的庄园里去巡逻,实际上是要求他们去。他们现在已经看他去了。因此就弄不到什么搜查令,也不会有什么搜查令下来了。除了你之外,我们对绑架还没有发现其他任何见证人。”
“那儿有一辆白色的林肯车,里面是一对老年夫妇。皮尔索尔先生,检查一下事件发生前赛夫威商场的购物卡记录怎么样?那些售出的商品都盖有时间印戳。”
“我们会办的,但是……”
“……要费时间。”史达琳接下了他的话。
“史达琳?”
“在,长官?”
“就我们俩之间知道,我会向你提供重大的消息的,但是你别介入。你停职期间不是执法人员,从道理上讲你不能够得到情报。你是个平头百姓。”
“是,长官,我知道。”
你在下决心的时候望着什么?我们的文化不是内省的文化,并不把眼睛望着远处的青山。我们在下决心时大都低头盯着公共机构走廊的油地毡,或是在等候室望着电视上莫名其妙的东西口里嘀咕。
史达琳从厨房走进马普那屋子的宁静与秩序之中时,似乎有所寻求,任何东西都行。她望着马普那面貌可伯的小个子奶奶,那会沏茶的老人。她望着马普的奶奶用镜框装好挂在墙上的保险单。马普这边的屋子就像马普还在屋里一样。
史达琳回到自己的这一边。她觉得这儿像没有人住。她的镜框里有什么?联邦调查局学院的毕业证。她的父母都没有照片留下。她已经失去了他们多年,他们只存在于她的心里。有时她在早餐的某种气味里,某种馨香里,一两句闲谈里,偶然听见的一句家常话里也会感觉到他们抚慰的手:而在是非感问题上她的感觉最强烈。
她算是什么样的人?谁承认过她?
你是个战士,克拉丽丝。你希望有多么坚强就能有多么坚强。
史达琳可以理解为什么梅森·韦尔热想杀死莱克特博士。如果梅森自己动手或是雇人杀死他,她都可以理解。因为他仇恨。
但是把莱克特博士折磨致死,她却受不了。她逃避它,就像很久以前逃避杀死羔羊和马一样。
你是个战士,克拉丽丝。
几乎跟那残杀行为同样丑恶的是,默许梅森这样做的是发过誓要维护法律的人。这就是世道。
想到这儿她做了个简单的决定:
只要是在我的手能伸到的范围里,我就不容许世道如此。
她发现自己到了自己的壁橱里,站在凳子上,手伸了上去。
她取下了秋天约翰·布里格姆的律师交给她的盒子。那仿佛是永恒以前的事了。
把自己的私人武器遗赠给战友的行为里有着丰富的传统和神秘。它关系着超越个体的死亡的价值的继续。
生活在别人为他们创造出的安全里的人可能觉得这问题难以理解。
约翰·布里格姆盛武器的盒子本身就是一个礼物。他一定是在海军陆战队时在东方买的。那是一只珠母镶嵌的桃花心木盒子。这枪就是纯洁的布里格姆。他使用了多年,收藏得妥帖,保存得一尘不染。一把M1911A1科尔特.45手枪;一把秘密携带的小型.45型瑟法里手枪;一把插在靴子里的锯齿背的匕首。史达琳自己有皮套。约翰·布里格姆的联邦调查局旧局微固定在一块桃花心木板子上,药物管理局局微散放在盒子里。
史达琳从板子上撬下了联邦调查局局徽,放进了口袋。那把.45手枪插进了她屁股后面的雅基滑动装置,用外衣遮住了。
那把短的.45科尔特插到了脚跺处的靴子里,匕首进了另一只靴子。她把自己的毕业证从镜框里取了出来折好,放进了兜里。在黑暗里人家会把它认做拘捕证的。在她折着那硬纸时,她知道自己不太像自己了,她为此感到高兴。
她又在便携式电脑边坐了3分钟,从地图查询网址打印出了一张麝鼠农庄和它周围的国家森林的大地图。她盯着梅森的肉类王国望了一会儿,用手指画出了它的边界。
她把野马车开出了车道,车上的大废气管吹倒了路上的枯草。她拜访梅森·韦尔热去了。
麝鼠农庄一片寂静,有如古老的安息日。激动的梅森得意非凡,他终于可以了结此事了。他私下把自己的成就比做镭的发现。
梅森最记得的教科书是有插图的自然科学课本。那是唯一可以竖起来遮住他在课堂上手淫的大书。他常常望着居里夫人的插图手淫。现在他想起了居里夫人和她从中提炼出镭的那许多吨沥青。居里夫人所做的努力跟他的成就十分相像,梅森想。
梅森想像着莱克特博士在黑暗里发出荧光,有如居里夫人实验室里的小瓶子。那可是他全部的搜索和花费所得到的果实。他想像着猪群吃饱了莱克特博士的肉回到树林里去睡觉的样子,猪肚子里发着光,像装着电灯泡。
那是星期五的黄昏,天快黑了。农庄工人都已走掉,谁也没有见到货车到达,因为货车并不是从正门,而是从梅森当做入境道路的防火路进来的。县治安官和他的部下草草完成了他们的搜索,在货车到达仓库之前早已离开。现在大门上有人守住,麝鼠农庄只剩下了一支可靠的骨干队伍。
科德尔在游戏室的岗位上——接替他的人要半夜才开车来。玛戈和莫格里副治安官跟梅森在一起。为了哄骗县治安官,莫格里还戴着警徽。那帮职业绑匪在仓库里忙着。
到星期天晚上一切就会结束。所有的证据不是给烧掉了就是在16头猪的肚子里蠕动。梅森相信他能够从莱克特博士身上取点美味给海鳝吃,也许是鼻子。然后梅森就可以一连多年看见那凶狠的彩带不停地画着8字,想像着那永远的8字意味着莱克特博士永远的死亡,永远的死亡。
与此同时,梅森也明白,心愿准确完成也有危险。杀了莱克特博士后又有什么事可干呢?他可以破坏一些领养孩子的家庭,可以折磨一些儿童,可以喝混合了眼泪的马提尼酒,但是那种残酷的消遣究竟又有多大趣味?
他怎么那么傻,要用对未来的恐惧冲淡眼前狂欢的时刻呢?他等待着对他的眼睛的小小喷射,等待着护目镜上的雾散开,然后向管子里的开关吹气:他任何时候只要高兴就可以打开录像监视器去看他已经到手的猎物……
梅森仓库的饲料室里满是炭火气味和动物与人滞留未散的气味。赛跑马快影的长骷髅头骨上方亮着火光,戴眼罩的马头骨望着这一切,像上帝一样空虚。
卡洛在烧着一个铁片,已烧成了樱桃红色;随着风箱的咝咝声,红色的炭火在马掌匠的炉子里闪动着,发着光。
马头骨下的墙壁上用着莱克特博士,像一幅恐怖的祭坛画。他的双臂从双肩平伸开,被绳索紧紧拥在一根横木上,粗大的橡木横扼是小马车挽具里的车辕。车辕横在莱克特博士背后,用卡洛做的钩环固定在墙上。莱克特博士的双腿没有踩着地,被连裤子捆紧了,一圈一圈分开捆好,每圈结一个结,像要烧烤的肉。没有使用脚镣和手铐——没有金属件,以免伤了猪的牙齿,挫折了它们的锐气。
炉火里的铁片烧得白热了,卡洛用铁钳把它钳到铁砧边,挥起锤子把那明亮的铁片锤成了钩环。鲜红的火花在昏暗里飞舞,跳到他的胸膛上落下,跳到莱克特博士吊着的身子上落下。
梅森那架在古老的工具之间显得奇特的摄像机,从它那蜘蛛腿一样的金属三脚架上窥视着莱克特博士。工作台上有一台监视器,现在暗着。
卡洛再一次烧好镣拷,匆匆跑去,趁它还发光柔软时把它固定到叉车上。他那锤子的声音在高敞巨大的仓库里回响着,锤音和它的回声,当——当,当——当。
草料楼上传来刺耳的吱吱声,是皮耶罗找到了短波上的足球转播。那是他所属的卡利亚里队在罗马跟他仇恨的尤文图斯队对垒。
托马索坐在藤椅上,麻醉枪倚着他身边的墙壁。他那神甫式的黑眼睛时刻不离莱克特博士的脸。
托马索从被捆住的莱克特博士的沉默中觉出了一点变化,微妙的变化,从昏迷到不自然的自我控制的变化,也许不过是呼吸声音的变化。
托马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仓库叫喊。
“Sistasvegliando(他醒过来了)。”
卡洛回到了饲料室,鹿牙在他的嘴里露出又收回。他拿着两条塞满蔬菜和鸡的裤腿,把裤腿在莱克特博士的身上和腋窝里擦着。
他让自己的手小心地躲开了莱克特博士的嘴,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抬了起来。
“Buonasera,Dottore(晚安,博士)。”
电视监视器上的扬声器咔啦一声。监视器亮了,上面出现了梅森的面孔……
“打开摄像机上方的灯光。”梅森说,“晚安,博士。”
博士 玛戈在仓库前吸了一口长气。既然要杀死他,就得先见见他。卡洛还没有打开饲料室的门,玛戈已经闻到了他那臭味。皮耶罗和托马索分别站在莱克特博士两边,面对着椅子上的卡洛。
“Buonasera,signori(晚安,先生们)。”玛戈说,“你的朋友们说得好,卡洛,你要是现在把他毁了,你们的钱就没有了。你们从那么老远跑了来,事情又已经办得这么出色。”
卡洛的眼睛一直不离开莱克特博士的脸。
玛戈从兜里取出手机,在发亮的机面上敲了个号码递给卡洛。“拿着,、’她放到他的眼睛面前,“读吧。”
自动拨号上是斯托本银行。
“这是你在卡利亚里的银行,德奥格拉西亚斯先生。明天早上,在你办完事,让他偿还了你勇敢的弟弟的命债之后,我就打这个号码,把我的密码告诉你的银行家,说,‘你为德奥格拉西亚斯先生保管的钱的余额可以给他了’。你的银行家就会在电话上向你证实。明天晚上你就坐上飞机回家,就成了阔人,马泰奥一家也成了阔人。你可以把博士的睾丸装在密封塑料袋里给他们送去,作为安慰。但是如果莱克特博士不能看见他自己死去,不能看见猪向他跑来,吃他的脸,你就什么也得不到。还是做个男子汉吧,卡洛,去把你的猪叫来。我来看着这个狗娘养的。半小时以后猪吃他的脚时,你就会听见他拼命地惨叫了。”
卡洛的头往后一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Piero,andiamo!Tu,Tommase,rimani(皮耶罗,你去!托马索,你留下)。”
托马索在门边的藤椅上坐下了。
“我已经控制住了他们,梅森。”玛戈对著录像镜头说。
“我自己要把他的鼻子拿回屋来,告诉卡洛。”梅森说。荧屏暗了下去。梅森的出门对他自己和他周围的人来说都很费劲,要把许多管子重新接在他轮床的容器上,要把他的硬壳呼吸器连到交流电设备上。
玛戈望着莱克特博士的脸。
他受伤的眼睛已经肿得闭上了,那一道眉毛的两端被电极烙成了两个黑点。
莱克特博士睁开了没有受伤的眼睛,脸上还能保持贴在维纳斯冰冷的腰部的清凉。
“我喜欢药膏的香气,凉幽幽的,带柠檬味。”莱克特博士说,“谢谢你到这儿来,玛戈。”
“保姆 史达琳从30号出口开下向北的高速公路立交桥,看见了半英里外亮着灯的门楼,那便是麝鼠农庄的前沿。史达琳在开向马里兰州的路上已决定从农庄后门进去。她既无工作证件又无政府文件,如果去大门,只会给警局递解出境,或是送进县监狱。等她放出来一切都完了。
不管准许不被许,她开到了距离麝鼠农庄很远的29号出口,便掉回了头,上了沿街道路。开出高速公路明亮的灯光之后,黑色的路面显得特别阴暗。在她右边,沿街道路跟高速公路平行,左边便是黑沉沉的国家森林,被一道沟和连绵不断的栅栏隔开。史达琳的地图表明,往前再走一英里就有一条碎石防火路跟这条路交叉,在那儿从正门门楼还看不见,那就是她 科德尔像个刽子手一样矫健地来到了饲料室,腋窝里夹着滴注瓶,瓶上吊着管子。“这位莱克特博士!”他说,“我非常想给我们巴尔的摩的俱乐部弄到你那副面甲。我的女朋友跟我搞了个地牢样的东西。”
他把他的东西放到铁砧上,拿了一根拨火棍到炉子里烧了起来。
“好消息,也有坏消息。”科德尔以他那护士式的快活口气,带了点轻微的瑞土腔调说,“梅森告诉过你程序没有?那就是,再过一会儿我就把梅森弄到这儿来,猪就开始来吃你的脚。然后让你等一夜,明天卡洛和他的弟兄们就会拿你脑袋冲前塞进猪圈去,让猪啃你的脸,跟狗当年吃掉梅森的脸一样。我会给你滴注,给你止血,让你活着,直到最后。你的确是完蛋了,你知道。这就是坏消息。”
科德尔望了一眼摄像机,确认它关上了。“好消息是,那不一定会比看一趟牙科医生更难受。你看这个,医生。”科德尔把一根皮下注射用的长针拿到莱克特博士面前,“咱俩就以医务人员的身份谈一谈吧。我在你身后来一针脊椎注射,你到了那儿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你可以闭上眼睛竭力不听,只感到一点拉扯,抖动。梅森今天晚上消遣完回屋之后,我又可以给你一点东西,让你的心脏停止跳动。想看看吗?”科德尔拿出了一小瓶巴夫龙,放到莱克特博士睁开的眼睛面前,但是没有近到可能给他咬到的程度。
炉火的光在科德尔贪婪的面孔的一侧闪动。他的眼神渴望而快活。“你有很多钱,莱克特博士。谁都是这么讲的。我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办——我也是把钱到处存放。取出来,转移一下,再使劲花。我的钱是可以在电话上调动的,我敢打赌你的钱也行。”
科德尔从兜里掏出了一只手机。“我们来找你的银行家。你告诉他一个密码,他向我确认,我立即给你搞定。”他拿起脊椎注射器。“注射器,注射器,告诉我呀。”
莱克特博士低下头,含糊地说着什么。科德尔所能够听见的只有“箱子”、“小柜”。
“说呀,博士,然后你就可以一个劲睡大觉了,来呀。”
“好几百张,没有记号。”莱克特博士说,声音越来越小。
科德尔靠得更近了,莱克特博士使足劲一伸脖子,咬了过去。他那小小的锋利牙齿咬住了科德尔的眉毛。科德尔往后一跳,眉毛被咬掉了好大一片。莱克特博士把那眉毛像吐葡萄皮一样吐到了科德尔脸上。
科德尔擦掉血迹,贴上了一张蝴蝶形的止血贴,使他看上去滑稽可笑。
他收拾好针。“解除你痛苦的药物全浪费了,”他说,“等不到天亮你就会以不同的眼光望着它了。你知道我还有兴奋剂,可以让你一直清醒。我会让你求死不得。”
他从炉子里取出了拨火棍。
“我现在就把你挂起来,”科德尔说,“你要是不干我就烙你,让你尝尝滋味。”
他把拨火棍红通通的一头贴上了莱克特博士的胸膛,烧穿了衬衫。衬衫的火越烧越大,他只好去扑火。
莱克特博士一声没吭。
卡洛把叉车倒进了饲料室,皮耶罗和卡洛抬人,托马索持麻醉枪一直监视着。他们把莱克特博士弄上了叉车,把他那横木固定在叉车前面,让莱克特博士坐在叉车上,双手绑在横木上,两条腿伸直,分别绑在叉车的两条叉上。
科德尔在莱克特博士的双手手背上各插了一支滴注针头,用蝴蝶胶布固定好。为了在叉车两面挂上血浆瓶,他还爬上了草垛。科德尔后退了几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莱克特博士双手挂着滴注瓶,手脚叉开,伸直在车上,像科德尔记不清楚的一个东西的俏皮摹制品。科德尔在博士每个膝盖的上方拴了一条止血带,打成活结,连在绳子上、可以在栅栏背后拉紧,以免博士因流血过多而死去。活结现在不能拉紧,莱克特博士的腿如果麻木了梅森会大发雷霆的。
是把梅森抬下楼弄上车的时候了。停在仓库后的车很冷。几个撒丁岛人把午餐留在了车里。科德尔骂骂咧咧地把他们的冰桶扔到了地上。他得在房子里用吸尘器给那鬼东西做清洁,还得让它吹吹风,因为他虽然禁止过,几个撒丁岛人还是在车里抽过烟。他们扯出点烟器时把车上的监视器电源线也拉了出来,挂在仪表板下面。
史达琳关掉了野马车的内灯,下车前打开了行李箱盖。
如果莱克特博士在这儿,她就可以抓住他,也许可以给他戴上脚镣和手铐,塞进行李箱送到县监狱去。她有四副镣铐和足够的绳子,可以把他的手脚捆在一起,不让他挣扎。至于他有多大力气最好是不去考虑。
她伸出脚去,碎石上有薄霜。她的重量一离开车弹簧,那老车就呻吟起来。
“抱怨了吧你,你这个老坏蛋。”她屏住气对车子说。她突然想起自己跟汉娜说的也是同样的话——她离开对羔羊的屠杀往黑夜里走时骑的就是汉娜。她让车门大开着。她把钥匙塞进了一个紧衣兜,不让它响。
弦月映照下,夜色晴朗。只要走在敞开的夜空下,她就用不着电筒。她试了试砾石路边,发现它疏松不平,而在砾石路的车辙里走声音却很小。她行走时头略转向一方,往前望着,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判断着路的走向,很像是在柔和的黑暗中艰难前进,听得见脚步踩着砾石的嚷嚷声,却看不见脚。
她来到看不见野马车却还意识得到它的存在的地方时,难堪的时刻开始了。她不想离开野马车。
她突然变成了一个33岁的孤独女人,在政府里工作的前程已被毁掉,没有滑膛枪,晚上独自站在大森林边。她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眼角已出现皱纹。她恨不得立即回到车上去。她的下一步放慢了,站住了。她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
乌鸦叫了起来,微风吹得她头顶光秃秃的枝桠呜呜地响。一声尖叫划破夜空,那么恐怖,那么绝望。叫声时起时落,然后是乞求死亡的话语。声音破碎得厉害,说是谁的声音都有点像。“Uc—ci6ni(杀死我吧)!”然后又是惨叫。
梅森哭着叫着要回自己的屋子。当年在野营时,一些小男孩和小女孩跟他打架,他勉强占了点上风,用自己的体重压倒了对方时,也是这么又哭又叫的。
玛戈和科德尔把他弄上了侧翼建筑的电梯,在床上安顿好,给他接通了长用电源。
梅森的愤怒程度是玛戈平生所没有见过的。他只有骨头的脸上血管跳动着。
“我还是给他点东西的好。”两人出门进了游戏室,科德尔说。
“还不到时候,得让他想一会儿。把你本田车的钥匙给我。”
“干吗?”
“得有人到那儿去看看是不是还有人活着。你愿意去吗?”
“不,但是——”
“我可以开你的车到饲料室去——货车太大,进不去。把钥匙给我,他妈的。”
托马索此刻已经下了楼,走在车道上,正从树林那儿穿过空地,还在回头看。思考思考,玛戈。她看看表,8点20。到半夜科德尔的人要来换班,还有时间用直升机从华盛顿弄人来处理善后。她过草地时从托马索旁边开了过去。
“我想赶上他们俩,却叫猪撞开了。他——”托马索用手势表示莱克特博士抱起史达琳“——女的,开车。车的声音很大,走掉了。她有due(两把)——”他举起两个指头“——frette(枪)。”他指着自己的背和腿。Frette,Dardi(枪,飞镖)。举起,嘣!“DueFrette(两把枪)。”他做出打枪的手势。
“飞镖。”玛戈说。
“飞镖,大概narcotic(麻醉药)太多。她死了,大概。”
“上车,”玛戈说,“我们得去看看。”
玛戈开进了史达琳进仓库时走的那道双扇门。到处是吱吱叫着、吭吭哼着、拱来拱去、鬃毛倒竖的背脊。玛戈按着喇叭把猪赶了回去,看见了三个人的残骸,一个也认不出来了。
他们俩开车进了饲料室,在身后关上了门。
玛戈考虑道:除了科德尔以外,托马索是在仓库见过她的最后一个幸存者。
托马索也可能考虑到了这一点,跟她保持了一个谨慎的距离,一双聪明的黑眼睛盯住她的脸,脸上有泪痕。
想一想,玛戈。你不能够因为这些撒丁岛人惹出麻烦。他们只知道是你在管钱,转瞬之间就会出卖你的。
她的手伸到了背后,托马索的目光紧随着那手。
取出的是手机。她拨了撒丁岛,斯托本的银行家在家,那儿是早上两点半。她对他简单地说了几句,把电话递给了托马索。他点头,回答,又点头,把手机还给了她。钱已经是他的了。他匆匆跑上草料楼取了背包和莱克特博士的外衣和帽子。他收拾东西时玛戈拿起了赶畜生的电棍,试了试电流,装进了袖子。她还拿了马掌匠的锤子。
托马索开着科德尔的车,在屋子边让玛戈下了车。他打算把那辆本田长期存在杜勒斯国际机场。玛戈答应他把皮耶罗和卡洛的遗体尽可能地埋葬好。
他觉得有什么话要告诉她。他鼓起劲,调动好了他的英语。“Signorina(女士),猪,你得明白,猪帮助了Dottore(博士)。它们给他让路,围了一圈。猪杀了我哥哥,杀了卡洛,但是见了莱克特博士就让开。我觉得它们崇拜他。”托马索画了个十字。“你别再追莱克特博士了。”
以后他在撒丁岛活了许多年,一直就像那样说着莱克特博士。到托马索六十多岁的时候他还在说,莱克特博士是扛着那女人,叫一群猪背出去的。
汽车沿着防火道开走了,玛戈停了几分钟望着梅森亮着灯光的窗户。她看见科德尔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在梅森身边忙碌,在给她哥哥的呼吸和脉搏换监视器。
她把马掌匠锤子的柄塞进了屁股后面的裤兜里,用外衣下摆挡住。
玛戈下了电梯,科德尔正抱着枕头从梅森屋里出来。
“科德尔,给他弄一杯马提尼酒。”
“我不知道——”
“我知道。给他弄一杯马提尼酒。”
科德尔把枕头放在情人椅上,在吧台的冰箱前跪下了。
“里面有饮料吧?”玛戈说,走近了他身后,挥动锤子对准他后脑根狠狠砸去。只听见啵的一声,科德尔的头冲冰箱撞了过去,又碰了回来,身子倒到地上,眼睛大睁着,望着天花板,一个瞳孔放大了,另外一个却没有。她把他的头侧转放在地板上,又一锤砸下去,把太阳穴砸陷了一英寸。黏稠的血从他的耳朵流了出来。
她毫无感觉。
梅森听见房间的门开了,戴着护目镜的眼睛转动着。光线柔和,他睡着了一会儿。海鳝也在岩石下面睡着了。玛戈高大的身躯塞满了门口。她在身后关上了门。
“嗨,梅森。”
“下面怎么样了?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下面的人全死光了,梅森。”玛戈来到他的床边,从梅森的电话上摘掉了电线,扔到地上。
“皮耶罗、卡洛和约翰尼·莫格里都死了。莱克特博士跑掉了,把史达琳那女人也带走了。”
梅森诅咒时牙齿间冒着白沫。
“我给了托马索钱,打发他走掉了。”
“你怎么????你这个混蛋、白痴、狗娘养的。现在你听着,我们要收拾残局,重新再干。我们还有个周末,不用担心史达琳看见什么。她既然落在了莱克特手里,那也就跟死了一样。”
玛戈耸耸肩。“她在那里可没有见到我。”
“立即跟华盛顿联系,叫4个他娘的混蛋来,打发直升机去。让他们来收拾——让他们来收拾——科德尔!来呀!”梅森对着他的管子吹着。玛戈一把推开了管子,向他弯下身子,望着他的脸。
“科德尔不会来了,梅森,科德尔死了。”
“什么?”
“我在游戏室里把他杀死了。现在,梅森,你得把你欠我的东西给我。”她竖起了他床边的栏杆,抓起他那一大盘打成辫子的头发,扯掉了盖在他身上的东西。他那两条小小的腿并不比面卷粗。他的手,他能够移动的仅有的肢体,对着电话晃动着。那有硬壳的呼吸器发出有节奏的噗噗声。
玛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不会杀死精子的避孕套,拿到他面前让他看了,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了电棍。
梅森在他的呼吸容许时号叫起来,是一串驴子样的嗷叫。但是半分钟就完了,而且非常成功。
“你死定了,玛戈。”梅森这话玛戈听上去像是“阿二哥”。
“啊,梅森,我们都死定了,你难道还不知道?但是这东西却不会死。”她说,用她的茄克衫保护着她那温暖的容器,“它们在摇着尾巴,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它们是怎么摇的——看一看,说一说。”
玛戈从鱼缸边抓起带刺的捉鱼手套。
“我可以接受朱迪,”梅森说,“让她做我的继承人,我们可以搞个财产托管文件。”
“我们肯定可以做到。”玛戈说着从养鱼池捉起一条鲤鱼。她从起坐区搬来了一张椅子,爬上去,揭开了巨大的鱼缸的盖子。“但是我们不干。”
她抓住鲤鱼的尾巴把巨大的胳臂伸到水里的洞穴边。海鳝出现时她那巨大的胳臂又一把揪住了它的后部,拉出了水面,举过了自己的脑袋。那遒劲的海鳝摆动着。它跟玛戈差不多一样长,很粗大,色彩斑斓的皮闪着光。她伸出另一只手抓紧了海鳝。海鳝挣扎时她用带钩的手套扎进它的肉里,揪紧不放。
她小心地走下椅子,抓住海鳝来到梅森面前。海鳝的脑袋像把螺杆切刀,牙齿哒哒地响着,像在打电报。那牙有倒钩,什么鱼都逃不掉。
她把海鳝往梅森的胸口上一搁,让它搭在呼吸器上,然后一只手揪住海鳝,一只手拿梅森的辫子一圈又一圈地缠紧它。
“摇尾巴呀,摇尾巴呀,梅森。”她说。
她一手抓住海鳝头的后部,另一只手扳着梅森的下颚,要强迫他张开。她把全身重量都压到了他的下巴上。梅森使尽了全身力气咬紧了牙,却终于嘎嘎地、哒哒地张开了。
“你也应该吃点巧克力。”玛戈说着把海鳝的嘴塞进了梅森的嘴里。海鳝用剃刀一样锋利的牙咬住了他的舌头,像咬住一条鱼一样,死死不放,死死不放。它的身子叫梅森的辫子缠住了,拍打着。鲜血从梅森的鼻子里喷了出来,他快窒息了。
玛戈把他们俩——梅森和海鳝一起扔下了。鲤鱼在鱼缸里独自转起圈来。她在科德尔的桌子边镇定了一下,望着监视器,直到梅森不再动弹。
她回到梅森的屋子时海鳝还在摆动,呼吸器还在起伏。在它把带血的泡沫从梅森的肺里吹出时,也灌胀了海鳝的气鳔。玛戈在鱼缸里涮了涮电棍,放进衣兜。
玛戈从衣兜的袋里取出莱克特博士那一撮带皮的头发。她用梅森的指甲从那头皮上刮下一点血。这是很不稳定的工作,因为海鳝还在拍打。然后她把那头发卷在他手指上。最后,她还把一根头发塞进了一只捉鱼手套里。
玛戈走了出去,对死去的科德尔看也没看一眼。她把那温暖的战利品塞在能够保暖的地方,回到朱迪身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