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盖曼 采掘场是风暴世界平静的中心。
雷电不仅在他们头顶轰鸣,还几乎撕裂了天空。
“还有些朋友要来。”亚当又说了一遍,“他们马上就到,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佩帕坐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膝盖。
她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
女孩最终抬起头来,用黯淡无神的目光盯着亚当。
“你要哪块,亚当?”她说。
风暴突然被响亮的寂静所取代。
“什么?”亚当说。
“你看,你把世界分了,对吧?我们每人都有一块,你要哪块?”
寂静犹如竖琴之声,高亢而尖锐。
“对。”布赖恩说,“你没告诉我们,你要哪块?”
“佩帕说得对。”温斯利戴说,“在我看来,似乎没剩下多少了。所有国家都被我们分了。”
亚当的嘴巴—张—合。
“什么?”他说。
“哪块是你的,亚当?”佩帕说。
亚当盯着她。狗狗不再叫唤,它也用杂种狗的目光全神贯注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主人。
“我……我?”亚当说。
寂静还在继续,它的一个音符就足以吞没整个世界的噪声。
“但我有塔德菲尔德。”亚当说。
他们盯着他。
“还、还有下塔德菲尔德,还有诺顿,还有诺顿森林……”
他们还是盯着他。
亚当的目光从他们脸上爬过。
“我只想要这些地方。”他说。
他们摇摇头。
“我想要就能要。”亚当说,他的语气中有种目空一切的沉郁感,而这感觉又突然略显动摇,“我可以让它们变得更好。有更好的树可以爬,更好的池塘,更好……”
他渐渐没了声音……
“你不能。”温斯利戴平静地说,“它们不像美国和别的地方。它们是真实的。再说,它们属于咱们所有人。塔德菲尔德是咱们的。”
“再说你不能把它们变得更好了。”布赖恩说。
“就算你这么做,也得让我们知道。”佩帕说。
“哦,如果你们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那没关系。”亚当轻松地说,“因为我可以让你们都按我的意思去……”
他愣住了,他的耳朵恐惧地聆听着嘴巴所说的话。“他们”慢慢向后退去。
狗狗把爪子捂在头上。
亚当的脸色仿佛在上演—个帝国的倾覆。
“不。”他干涩地说,“不,回来!我命令你们!”
他们刚要跑,就定住了。
亚当看着他们。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你们是我的朋友……”
他的身体猛地一抖。脑袋向后一仰。他抬起双臂,握紧拳头捶向天空。
亚当面容扭曲。石灰地在他的运动鞋下裂出条条缝隙。
亚当张开嘴,尖叫起来。这声音不可能出自一个凡人的喉咙;它从采掘场窜出,和风暴混在一处,将云层凝固成难看的新形状。
声音不断震响,毫不停歇。
它在宇宙间回响——这个宇宙比物理学家们料想的要小很多。
它撼动了天球。
它诉说着失落,很长时间没有停息。
接着它停止了。
某种东西渐渐枯竭。
亚当把头低下来,睁开眼睛。
不管之前站在旧采掘场里的是什么东西,现在他只是亚当·扬。一个懂得更多的亚当·扬,但肯定是他没错。甚至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亚当·扬。
采掘场中骇人的寂静,被更为舒适惬意的寂静所取代。它的成因仅仅是没有噪声。
得到解放的”他们”畏缩地靠在白垩峭壁上,紧盯着亚当。
“没事了。”亚当平静地说,“佩帕?温斯利戴?布赖恩。回这边来吧。没事了,没事了。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你们得帮我一把。不然一切都会发生,真的会发生。真的都会发生,如果咱们什么都不做的话。”
茉莉小屋里,安娜丝玛翻找着《精良准确预言书》的卡片。
“你在干什么?”牛顿说。
“寻找交叉索引。我还是不能……”
“我想你不用麻烦了。”牛顿说,“我知道 车子猛然停住。
空军基地看起来破败不堪。几棵大树倒在入口处,有些人开着一辆挖掘机正试图把它们移走,当班的卫兵漠不关心地看着他们。卫兵听到刹车声,半转过身来冷眼望向这边。
“好了,”牛顿说,“拿张卡。”
3001.在鷹巢之後,倒下—株高大岑樹。
“就这些?”
“对。我们一直以为它讲的是俄国革命。沿这条路往前开,然后左转。”
他们拐进一条狭窄小路,基地围墙就在左手边。
“停在这儿。这儿总有很多车,谁也不会注意。”安娜丝玛说。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本地的情人小径。”
“难怪它看起来像是用胶皮铺成的。”
他们沿着树篱掩映下的小径走了一百多码,来到岑树前。艾格妮丝说得对、它很大,就倒在围墙上。
有个卫兵坐在树上抽着烟。他是黑人。牛顿每次看见美国黑人都会觉得内疚,生怕他们为两百多年的奴隶贸易责骂自己。
他们走过去时,那人站起身,接着又放松下来,随随便便地站在那儿。
“哦,嗨,安娜丝玛。”他说。
“嗨,乔治。可怕的风暴,不是吗?”
“说得没错。”
他们继续往前走。乔治目送他们离开。
“你认识他?”牛顿假装满不在乎地说。
“哦,当然。他们有几个人偶尔会到酒吧来。干干净净的,挺招人喜欢。”
“咱们要是直接走进去,他会开枪吗?”牛顿说。
“他可能会用枪指着咱们,做出威胁姿态。”安娜丝玛说。
“对我来说足够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艾格妮丝肯定知道点什么,所以我估计咱们在这儿等着就好了。现在风停了,天气还不算太糟。”
“哦,”牛顿看着地平线上聚积的云层,”尽管相信好心的老艾格妮丝吧。”他说。
亚当蹬着脚踏车,沿大路匀速前进。狗狗追在后面,出于兴奋时不时张嘴去咬后轮。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佩帕从她家车道骑了出来。她的自行车很容易辨识。佩帕认为用衣夹把一片纸板巧妙地固定在车轮上,有助于提高车子性能。镇上的猫咪早都长了记性,离她两条街远就要采取规避动作。
“我想咱们可以从畜牧商人小径插过去,然后进入圆颅党森林。”佩帕说。
“都是泥。”亚当说。
“没错,”佩帕紧张地说,“那地方全是泥巴。咱们应该沿着白垩矿坑走,因为有白垩,那儿总是干的。然后从污水处理厂过。”
布赖恩和温斯利戴从后面赶了上来。温斯利戴的黑色自行车闪闪发亮,感觉有模有样。布赖恩的车可能曾是白色的,但所有颜色都被—层厚厚的泥巴盖住了。
“管那地方叫军事基地,真是傻透了。”佩帕说,“我在他们的开放参观日进去看过,根本没有枪啊、导弹什么的。只有按钮、刻度盘和军乐队。”
“对。”亚当说。
“按钮和刻度盘可不怎么像军事基地。”佩帕说。
“我不知道,真的。”亚当说,“用按钮和刻度盘能干出来的事儿,可以吓你一跳。”
“我在圣诞节得到一套工具,”温斯利戴主动说,“全是电子元件。里面也有些按钮和刻度盘。你可以做个收音机,或者会哔哔响的东西。”
“我不知道。”亚当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想的是,也许会有某个人侵入世界军事通讯网络,告诉所有电脑之类的东西开始打仗。”
“靠,”布赖恩说,“酷毙了。”
“有点。”亚当说。
成为下塔德菲尔德居民委员会主席,是一种高贵而孤独的命运。
又矮又胖的R·P·泰勒先生,正心满意足地大步走在乡间小径上,身边跟着他妻子那条玩具贵宾犬莎茨。R·P·泰勒一惯能明辨是非,在他的生活中不存在道德上的灰色地带。但他并不满足于得到明辨善恶的天赐,还认为自己有责任把它告诉全世界。
临时讲演台、论辩诗歌和大幅海报都不合他的胃口。R·P·泰勒选定的论坛是《塔德菲尔德广告报》的读者来信专栏。如果邻居家的树不管不顾地把叶子落在R·P·泰勒的花园里,他首先会认真仔细地把它们扫起来,放进盒子,然后将盒子搁在邻居家门外,再附上一张措辞严厉的便条。接着,他会给《塔德菲尔德广告报》写封信。如果他看见年轻人坐在小镇绿地上,听着随身听自得其乐,就会认为自己有责任指出他们行事不当的地方。在被一通嘲讽赶走之后,泰勒先生会以《道德的沉沦》或《今天的年轻人》为题给《塔德菲尔德广告报》写信。
自从他去年退休后,信件数量与日俱增,就连《广告报》都无法全部刊登出来。R·P·泰勒今晚出来散步前,刚写好的一封信件是这样开头的:
先生们:
我失望地注意到,如今的报纸已经不认为自己对公众负有责任。是我们——普普通通的英国人,支付了你们的薪水……
他查看着胡乱掉在乡村小路上的断枝落叶。我不认为,他思忖道,他们把暴风雨弄过来时,考虑到了清扫工作的费用。教区行政委员会必须负担起这些账单。是我们,纳税人,支付了他们的工资……
莎茨停在路边的—棵山毛榉下,跷起后腿。
R·P·泰勒尴尬地把头扭开。他晚上出来散步健身的唯一目的,可能就是为了让小狗撒尿。但如果承认这一点,会让他感到困窘不安。泰勒盯着头顶的暴雨云。它们堆得很高,形成了灰黑色的厚重云层。闪电吐出分叉的光舌,就像《科学怪人》之类的恐怖片开场时的样子。更诡异的是,它们一到下塔德菲尔德的边界就会戛然而止。云层中露出一片圆形日光,但那光线有种绷紧发黄的感觉,仿佛在强颜欢笑。
周围如此安静。
忽然传来—阵低沉的轰鸣。
四辆摩托车沿着小路驶来。它们从泰勒先生身边一闪而过,拐过弯去,惊起一只公雉鸡。它扑棱棱飞过小路,在空中划出—道黄绿色弧线。
“野蛮人!”R·P·泰勒冲骑手们的背影喊道。
乡村不是为他们这种人准备的。这里是为他这样的人准备的。
泰勒一拉莎茨的狗绳,沿小路向前进发。
五分钟后,他拐过弯,发现有三个摩托车手正站在被暴风吹倒的路标旁。第四个人身量很高,头戴镜面头盔,还骑在车上。
R·P·泰勒观察了一下局势,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出了结论:这些野蛮人——他当然不会说错——到乡村来,是为了亵渎战争纪念碑,顺手毁坏沿途的路标。
他正要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却发现对方人数占优:四对—,个头也比他高;而且无疑是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在R·P·泰勒的世界中,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才骑摩托。
所以他扬起下巴,昂首阔步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就好像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但作为本地邻里安全互助会的成员——应该说是发起人,他的确试图记下这些摩托车的车牌号码。)与此同时,他在脑袋里构思着一封信。(先生们,今晚我失望地注意到,一大群小流氓骑在摩托车上侵扰我们宁静的村庄。为什么,哦,为什么政府对这些问题袖手旁观……)
“嗨。”一个摩托车手喊道,他抬起面罩,露出瘦削的面庞和整齐的黑胡子,“我们似乎迷路了。”
“哦。”R·P·泰勒不以为然地说。
“这块路标牌肯定是被风吹倒了。”摩托车手说。
“对,我想也是。”R·P·泰勒表示同意。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觉得肚子饿了。
“嗯。你看,我们要去下塔德菲尔德。”
一条多管闲事的眉毛扬了起来。“你们是美国人。我猜是在空军基地工作吧。”(先生们,当我服兵役时,心里想的都是要为国争光。我沮丧而惊恐地注意到,塔德菲尔德空军基地的飞行员们在我们高贵的乡间超速行驶,穿着打扮不比本地无赖强多少。虽然我感激他们为保卫西方世界自由民主所做的贡献……)
接着,他好为人师的天性占了上风。“你们沿这条路开半英里,然后左转。那里年久失修,路况恐怕相当糟糕。我给教区委员会写了好几封信,责问他们到底是人民公仆还是人民的主人。我就是这么说的,说到底,是谁支付你们的薪水?接着往右转,只不过它并不是右,刚开始是向左,但你会发现它最终拐向右侧。那里的路标写着坡瑞特小路,当然其实它不是坡瑞特小路,你如果看一眼官方测绘地图,就会发现那里只是山林小路东端。你们会进入小镇,然后经过‘公牛和小提琴’——这是一家酒馆,就可以来到教堂。我早就跟绘制官方测绘地图的人说了,那是一座带尖顶的教堂,不是带尖塔;而且我也给《塔德菲尔德广告报》写过信,建议他们发起一场公众运动,迫使有关方面把地图改过来。我完全相信,只要那些人意识到自己在跟谁打交道,态度上就会有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然后你们就会来到十字路口,直接往前开,很快就会看到第二个十字路口。在那里,你们可以走左边的岔道,或者直行,这两条路都到空军基地——不过左边的岔道要近差不多十分之一英里。你们不会错过那地方的。”
饥荒茫然地看着他。“我,呃,我似乎没听太明白……”他开口说。
我知道了。走吧。
莎茨轻轻叫了一声,随即窜到R·P·泰勒身后,躲在那儿瑟瑟发抖。
这些陌生人重新骑上摩托车。那个穿白衣服的(模样一看就是个嬉皮士,R·P·泰勒心想)一扬手把一个空薯片袋扔在路边的草地上。
“抱歉,”泰勒咆哮道,“这是你的薯片袋吗?”
“哦,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小伙子说,“它属于每一个人。”
R·P·泰勒挺直1米68的身板。“年轻人,”他说,“要是我到你家去,把垃圾扔得遍地都是,你会怎么想?”
污染露出心驰神往的微笑。“非常非常荣幸。”他说,“哦,那真是太美妙了。”
在他的摩托车下,—摊机油洒到潮湿的道路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四部引擎开始转动。
“我有点糊涂。”战争说,“咱们干吗要在教堂那里一百八十度转弯?”
跟着我就行,最前面的大高个说。四个人一同出发了。
R·P·泰勒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接着一阵咔嗒咔嗒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泰勒转回头。四个骑自行车的人影从他身边经过,后面紧跟着一条撒欢的小狗。
“你们!停下!”R·P·泰勒喊道。
“他们”停下车,看着他。
“我就知道是你,亚当·扬。还有你的这个,嗯,小集团。我可否询问一句,你们这些孩子大晚上跑出来干什么?你们的父亲知道你们出门吗?”
领头的骑车人转过身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现在是大晚上。”他说,“在我看来,在我看来,只要还有太阳,就不算晚。”
“反正已经超过你们的睡觉时间了。”R·P·泰勒对他们说,“别想冲我伸舌头,小姑娘。”这话是对佩帕说的,“要不然我就给你妈妈写封信,说她的后代一点礼貌也不懂,完全没有淑女的样子。”
“好吧,请原谅。”亚当委屈地说,“佩帕只是看着你而已。我不知道看着别人有什么错。”
草坪上一阵骚动。莎茨是一条特别高贵的法国玩具贵宾犬,只有那些永远无法把养育孩子的开销整合进家庭预算的人才会养这种狗。它现在正受到狗狗的威胁。
“扬先生,”R·P·泰勒呵斥道,“请让你的……你的野狗离莎茨远点。”泰勒很讨厌狗狗。他们三天前第一次相遇时,狗狗就冲他狂吠,而且眼睛还闪着红光。这让泰勒开始撰写一封信函,指出狗狗无疑患有狂犬病,对整个社区都存在威胁,应该顾及大众利益将它处决——但妻子后来提醒他说,放红光的眼睛不是狂犬病的症状。话说回来,只有在泰勒夫妇都没看过(谢谢,不用了)、但又对关键内容完全了解的电影里才会出现这种场面。
亚当似乎吃了一惊。“狗狗不是野狗。狗狗是条不同寻常的狗,它很聪明。狗狗,别再追泰勒先生那条讨厌的贵妇犬了。”
狗狗没理他。它还没享受够追逐的乐趣呢。
“狗狗。”’亚当沉声说道。他的狗耷拉着尾巴,一溜小跑回到主人的自行车旁。
“我想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四个要去哪儿?”
“去空军基地。”布赖恩说。
“如果您觉得没问题的话。”亚当希望这句话能体现出尖刻的挖苦,“我是说,如果您觉得有任何问题,我们就不会去了。”
“你这厚颜无耻的小猴子。”R·P·泰勒说,“等我见到你父亲,亚当·扬,我会直言不讳地告诉他……”
但”他们”已经骑上车,朝下塔德菲尔德空军基地进发了。他们选择的路线比泰勒先生推荐的路线更短,更直接,风景也更好。
R·P·泰勒在心中构思出一封长信,主题当然是如今年轻人的堕落。它涉及到教育水准的下降,对长辈和上流人士缺乏尊重,他们不会挺起腰杆走路,总是懒洋洋地溜达,还有青少年犯罪,强制兵役制的回归,桦树条惩戒,鞭刑,以及养狗许可证。
这封信让他相当满意。泰勒心底隐约有些疑虑,这封信对《塔德菲尔德广告报》来说似乎质量太高了。他最终决定把信寄给《泰晤士报》。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抱歉,亲爱的,”一个和蔼的女声说道,“我想我们谜路了。”
这是一辆古旧的小型摩托车,上面骑着位中年妇女。一个穿雨衣的小个子使劲抱着她,双眼紧闭,头戴浅绿色头盔。在两人之间捅着个东西,似乎是带漏斗形枪膛的古董枪。
“哦,你们要去哪儿?”
“下塔德菲尔德。我不知道准确地址,但我们想找个人。”女人忽然换上一种迥然不同的声音说,“他叫亚当·扬。”
R·P·泰勒有点犹豫。“你们要找那个男孩?”他问,“他干了什……不、不,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男孩?”女人说,“你没告诉我是个男孩。他多大年纪?”她又接着说,“十一岁。哦,我真希望你早点说清。这下子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R·P·泰勒愣愣地盯着她,随即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女人是个口技演员。他刚才以为后面那东西是戴绿头盔的男人,但其实那是口技假人。真奇怪,自己怎么会认为那是个人。他觉得这东西从上到下都隐约有股怪味。
“我五分钟前刚见到亚当·扬。”他对女人说,“他和那个小集团正要去美国空军基地。”
“哦,天哪。”女人脸色有些发白,“我—直不喜欢那些美国佬。他们其实都是好人,你知道。对,但你怎么能信任那些玩足球时老把球抱起来的人呢?①”
【①football这个词在英国表示足球,但在美国则表示橄榄球。】
“啊,抱歉。”R·P·泰勒说,“我觉得你的技术很棒。让人印象深刻。我是本地扶轮社②副主席,我在想,你能否提供个人服务?”【②扶轮社始创于美国,是一个由行业领袖组成的世界性组织。其宗旨是提供人道主义服务,鼓励崇高的道德标准,帮助和建立友善和平的社会氛围。】
“只在星期四。”特蕾西夫人不以为然地说,“而且我会额外收费。另外不知你能否给我们指一下……”
泰勒先生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沉默地伸出一根手指。
小摩托车噗噗噗噗地沿着乡间小径开去。
它离开时,那个戴绿头盔的灰白假人睁开了一只眼睛。“侬这该死的南蛮子。”它嘶哑地说。
R·P·泰勒很是气愤,但也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东西会更加逼真。
R·P·泰勒距离小镇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他停下脚步,让莎茨再次行使范围很广的排泄职责。他将目光投向篱笆对面的牧场。
泰勒先生掌握的乡野常识有点粗疏,但他可以肯定如果母牛趴在地上,就意味着要下雨;如果它们站着,则表示天气没问题。此时,这里的母牛正缓慢庄严地轮流翻着跟头,泰勒不知道这预示什么天气。
他抽抽鼻子。有什么东西烧着了,空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似乎是金属、橡胶和皮革被烤焦了。
“打扰一下。”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R·P·泰勒转回身去。
小路上停着一辆曾经是黑色的大轿车,完全包裹在烈焰之中。有个戴墨镜的男人把头探出车窗,透过浓烟说:“抱歉,我似乎有点找不到路了。你能告诉我下塔德菲尔德空军基地怎么走吗?我知道它就在这附近。”
你的车着火了。
不。泰勒就是没法让自己说出这句话。这人肯定知道,不是吗?他就坐在车里。这可能是某种恶作剧。所以他说:“我想你在一英里前拐错了弯。那里有个路牌被吹倒了。”
陌生人露出微笑。”肯定是这么回事。”他说。橙色火舌在他身下跃动,让他有种恶魔的感觉。
一阵风透过轿车吹向泰勒,他觉得睫毛都要被烧糊了。
抱歉,年轻人;但你的车着火了,碰巧它已经红热发烫,而你坐在里面一点事儿没有。
不。
要不要问问他,是否需要自己给汽车协会打个电话?
但泰勒先生只是仔细解说路线,努力不盯着车看。
“真是太好了。感激不尽。”克鲁利说着;开始把车窗摇上去。
R·P·泰勒必须得说点什么。
“抱歉,年轻人。”他说。
“嗯?”
我不是说你没注意到,但你的车着火了。
一条火舌舔过焦黑的仪表盘。
“今天天气真古怪,不是吗?”他没话找话地说。
“是吗?”克鲁利说,“我还真没留意呢。”他说完就坐在燃烧的轿车里,沿着小路开始倒车。
“可能是因为你的车着火了。”R·P·泰勒刻薄地说。他猛地—拉狗绳,把小狗拽到脚边。
致编辑先生:
我希望能引起您对最近一些不良倾向的注意,我发现如今的年轻人开车时,完全不在乎完美合理的安全防范措施。今晚有位绅士向我问路,他的车……
不。
开着一辆……
不。
着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