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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女逃亡者(6)_追忆似水年华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字数:13825 更新:2025-01-10 16:20:59

从此以后,我不再相信什么同音字。如果三个姑娘中有一个叫德·埃博什维尔小姐,回过头来用那种神态甚至几乎是微笑着看我的又正好是她(我的假设初步得到局部验证),而她却不是去妓院的那个德·埃博什维尔,那么,这种偶然性*也未免太离奇了。

于是极度忙乱的一天开始了。两天后我将去拜望德·盖尔芒特夫人,在她家里,我将见到一位容易接近的姑娘,并和她约会(我能想到办法和她在客厅的一角单独交谈),为了在那天给人一个更好的印象,我必须外出购买所有我认为适合的东西把自己打扮一番,在这以前,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我先去给罗贝尔发了个电报,询问姑娘的确切姓名和长相,希望在两天内得到回音,门房说过,姑娘两天后会来看望德·盖尔芒特夫人;我要在同一个时间去拜访公爵夫人(此刻我没有一秒钟想其他事;连阿尔贝蒂娜也不想),不管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哪怕我病了,必须让人用轿子把我抬下去。我打电报给圣卢,并不是因为我对姑娘的身份还有什么怀疑,也不是因为我以为我见到的那个姑娘和他跟我谈过的那个姑娘是不同的两个人。我根本不怀疑她们是同一个人。只是在我不耐烦地等待两天后的那个日子时,能收到一封有关她的详细情况的电报,这在我是一件美妙的事,就好象我已经对她拥有一种秘而不宣的权力。在电报局,我一面因满怀希望而情绪兴奋,劲头十足地拟着电文,一面注意到,我现在对德·埃博什维尔小姐已远非童年时对希尔贝特那样束手无策了。我只费心拟了电文,这以后邮局工作人员就只需把电文拿去,极其迅速的电讯网就只需负责传送,于是法国大陆和地中海,以及致力于查清我前不久遇到的姑娘姓名的罗贝尔那整个花天酒地的过去,这一切都将为我刚刚开始的浪漫史效力,我甚至无需再费脑筋想它,上述那些人会负责在24小时内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管结果是好还是坏。可是从前呢,我被弗朗索瓦丝从香榭丽舍大街带回来,只能独个儿在家酝酿自己无力实现的欲|望,不能运用当代文明提供的种种便利,我恋爱的方式象未开化的野人,甚至只能说是象花儿,因为我没有行动的自由。电报发出以后,我便在焦躁不安中捱着时光;父亲偏又要我和他一起离开巴黎两天,这样,去公爵夫人家拜访的事可能给误掉,我心急如焚,一筹莫展,以致母亲不得不出面干预,最后父亲同意我留在巴黎。可是在那几个钟头里,我怒气无法平息,与此同时我对德·埃博什维尔小姐的渴念却因为有人在我们之间设置了障碍,因为我一度害怕对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拜访不能成行而高涨了百倍,而我无时无刻不预先为这次拜访感到满心欢喜,就象想到一件必将属于我、谁也无法从我手中夺走的财宝。有些哲学家认为,外部世界并不存在,我们生活的进程是在我们自身完成的。不管怎样,爱情,即便在它微不足道的开端,就是一个有力的例证,它说明外界现实的作用对我们是微乎其微的。若是要我凭记忆画一幅德·埃博什维尔的肖像,要我描写她的体貌特征,那是不可能的事,甚至要我在路上认出她也是不可能的。我只从侧面瞥见过她,她正在走动,她给我的感觉是好看、朴实无华、身材颀长、一头金发,关于她,我说不出更多的情况了。然而欲|望、焦虑、怕被父亲带走而见不到她时精神上所受的致命打击,凡此种种都作用于心灵,再加上姑娘在我脑海中的一幅形象,这形象,说到底我并不熟悉,但我知道它赏心悦目就够了,以上这一切便已构成爱情。我高兴得一夜未能成眠,到了 我翻开《费加罗》报。多么无聊! <em>①这时我听到弗朗索瓦丝在嘟嘟哝哝,她一向认为自己可以大摇大摆进我的房间,这次被赶出来很是愤愤不平,”你说这让不让人难受,他是我眼看着生下来的孩子。当然,他妈妈生他时我没看到,不过,说得实在点,我 <em>①就在我尽量作为任意一名读者的时候,我看到布洛克、德·盖尔芒特夫妇、勒格朗丹、安德烈、还有某某先生从每句话里找出它们包含的形象,于是我又以作者的眼光读这篇文章。但是为了使我竭力扮演的那个不可能存在的人兼有一切对我最为有利的对立面,我虽然以作者的身份读它,却以读者的身份来评判自己,因而我没有任何作者在把自己想表达的完美境界与实际文章相对照时会有的那些苟求。在我写那些文章时,它们和我的思想相比是那么苍白,和我对事物和谐而明晰的看法相比显得那么复杂和晦涩,而且充满我不知如何填补的空白,因此,当时读这些文字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痛苦,只能使我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无能和无可救药地缺乏才华。但是现在,由于我竭力把自己作为读者,就把评判自己这一痛苦责任推卸给了别人,至少在读我写下的东西时,能够将我原来想表达的东西一笔勾销。我一面读,一面尽量使自己相信这是另外一个人写的。于是文章中所有的形象、所有的感想、所有的形容词–只看其本身,不去想它们与我原来想写的相比是一个失败 –都以它们的光彩、它们的新颖、它们的深邃使我陶醉。当我感觉到某处是明显的败笔时,我就躲避到对文章赞叹不已的任意读者这一身份后面,并对自己说:” 算了!一个读者怎么能觉察这个欠缺呢?不错,这儿可能缺了点什么,可是,要是他们不满意那真叫见鬼了!就现在这样,妙语连珠之处已经够多的了,比他们通常读到的要多。”–作者注。</em>

我想到某位女读者,我是那么希望进入她的闺房,报纸即便不会给她带去我的思想(因为她不能理解它),至少也能带去我的名字,如同人们在她面前对我的一声赞扬。然而你不爱的东西受到赞扬不能牵动你的心,正如你不理解的思想不能吸引你的思想。而我其余的朋友呢?我对自己说,如果我的健康状况继续恶化,如果我不能去看他们,那么不妨继续写作,通过我的文章去接近他们,在字里行间与他们交谈,让他们按我的意向思考,让他们喜欢我,并接受我进入他们的心灵,这对我将是一件愉快的事。我这么想是因为社交关系迄今为止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占据一席位置,缺少这种关系的未来日子使我害怕;还因为在我身体恢复到能重新去看望朋友们之前,写作这一权宜之计能使我得到他们的关注,也许还能激起他们的赞赏,这对我是一个慰藉;我虽这么想,但我却感觉到这是不现实的,不错,我喜欢把朋友们的关心想象成我的乐趣之所在,然而这是一种内在的、精神的、主动的乐趣,这种乐趣不是他们所能给我的,也不是我跟他们交谈时所能得到的,而恰恰是在远离他们写作时我才能得到;如果开始写作是为了间接与他们见面,为了让他们对我有一个更好的看法,为了替自己在社交界取得一个更好的地位作准备,那么,日后也许写作会使我不再想见他们,而文学为我在社交界取得的地位,我也许不再想去享用它,因为那时我的乐趣就不是在社交活动中而是在文学创作之中了。

因此,午饭后我去德·盖尔芒特夫人家时,主要不是为了见德·埃博什维尔小姐,圣卢的一封电报已经使她这个人失去了最精彩的东西,而是为了在公爵夫人身上看到我的文章的女读者之一,从而想象公众,也就是《费加罗》的订户和买主们,对我那篇文章可能持有的看法。况且,我去德·盖尔芒特夫人家也并非没有乐趣。尽管我对自己说,对于我,这个沙龙与其他沙龙的差别在于它在我想象中已存在了很久,我虽明白这一差别的原因,却不能取消这一差别。而且在我心目中存在着好几个盖尔芒特姓氏。印在我记忆中的那个盖尔芒特,就象印在通讯地址录上的一样不能引起任何诗意的联想,但追溯到更早时期,即我不认识德·盖尔芒特夫人那个时期的几个盖尔芒特是能够在我心中恢复其诗意形象的,尤其当我好久没见她,当姓氏的神秘之光没有被凡夫俗子之身的刺目光亮遮没的时候。于是我就象遐想某种超脱于现实之外的东西一样又思念起德·盖尔芒特夫人的府邸来,正如我重又思念起早先我梦中的雾蒙蒙的巴尔贝克,好象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似的,或是重又想起1点50分的那次列车,仿佛我没乘过这趟车似的。我知道这一切都不存在,只是我一时把这一点给忘了,正如有时我们想念一个亲爱的人,却一时忘了他(她)已经不在人间。后来,我走进公爵夫人的前厅时才恢复了对现实的概念。不过我安慰自己说,不管如何,她对于我是现实和梦幻之间的千真万确的交点。

一进客厅我便看见了那位金发姑娘,我曾在24小时中把她误当成圣卢和我谈起过的那位。她主动要公爵夫人把我重新介绍给她。的确,从走进客厅那一刻起,我也有一种和她早已熟识的感觉,但一听到公爵夫人说:”啊!您和德·福什维尔小姐见过面?”这感觉当即烟消云散了。其实,我敢肯定自己从未被介绍给任何一位叫这名字的姑娘,否则,一定会留有深刻的印象,因为我听过关于奥黛特的爱情及斯万的妒忌心的史话,自那以后,德·福什维尔这名字在我记忆中简直太熟悉了。我两次弄错姓氏,一次是把”德·奥什维尔”误忆为”德·埃博什维尔”,一次是把”福什维尔”的误写纠正为”埃博什维尔”,这双重谬误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错就错在向别人介绍事物是按照它们本来的面目,介绍姓名是按它们原来的写法,介绍某人则按相片和心理学所给的一成不变的概念,而实际上我们感知到的通常远非如此。我们七颠八倒地看世界、听世界、设想世界。我们按自己听到的去重复一个名字,直到经验纠正我们的谬误,而且谬误并不总能得到纠正。在贡布雷,大家跟弗朗索瓦丝谈到萨士拉夫人有25年之久,而弗朗索瓦丝继续说”萨士兰”夫人,她这样做并非出于骄傲,有意坚持错误,虽然这是她的老脾气,而且往往因我们唱反调而变本加厉,这是她对1789年平等原则照耀下的法国圣-安德雷-德乡①地区所作的全部贡献(她只要求一项公民权利,那就是不跟我们一样发音,并且坚持认为heGte,été,air是-阴-性*名词)②,而是因为事实上她听到的始终是”萨士兰”。这种永存的谬误恰恰就是”生活”,其千变万化的形式不仅表现在听觉世界和视觉世界,还表现在社交世界、感情世界和历史世界等等。在 一个月以后,斯万姑娘(她当时还不叫福什维尔小姐)来盖尔芒特家吃午饭。大家谈天说地;席终,希尔贝特怯生生地说:”我想你们以前跟我父亲很熟。”” 可不是吗,”德·盖尔芒特夫人用伤感的语气说,表明她很理解斯万女儿的悲伤,但那语气有意过分夸张,使人觉得她想掩饰她其实已记不太清楚斯万其人了。”我们跟他很熟,我完全记得他。”(她的确能记起他,25年里他几乎每天来看她)”我很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就跟您说说,”她又说,好象她要跟女儿解释父亲是何许人,要向女儿提供一些有关父亲的情况似的,”他是我婆母的好朋友,和我的小叔子帕拉墨德斯交情也很深。”

“他也到这儿来,甚至常在这儿吃午饭,”德·盖尔芒特先生补充道,为了炫耀自己是多么谦虚,多么注重事实的准确性*。

“您记得的,奥丽阿娜。噢,您父亲是个多好的人哪!大家完全能感觉到他多半出生于一个正派人家!而且过去我见过他的父亲和母亲。他和他的父母都是多么好的人啊!”

人们会觉得,倘若斯万和他的双亲还在人世,德·盖尔芒特公爵会毫不犹豫地举荐他们当一名花匠,圣日尔曼郊区便是如此对任何资产者谈论其他资产者的,也许是为了让对方高兴,因为在交谈的当儿,他(她)被看作一个例外;也许,更确切地说,是为了羞辱对方,或者两种意图兼而有之。比如一个反犹太分子在非常和蔼可亲地对待某个犹太人的同时,却对他大讲犹太人的坏话,不过用的是泛指的方式,这样既可伤害对方又不显得粗暴无礼。

德·盖尔芒特夫人是瞬时的主宰,在某个时刻,她确实能做到对您好得无以复加,简直下不了决心让您离去;然而她又是瞬时的奴隶。过去在谈兴正酣时,斯万曾有几次使公爵夫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对他有点好感,现在他再也不能做到这一点了。”他很讨人喜欢,”公爵夫人带着忧郁的微笑说,同时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希尔贝特,如果碰巧姑娘很敏感,那么这目光便是向她表示得到了理解,还表示倘若她们俩是单独在一起,倘若当时的情况许可,德·盖尔芒特夫人真想向她袒露她那无限深厚的同情心。而德·盖尔芒特先生呢,也许他觉得客观情况正好不允许如此流露感情,也许他认为所有感情的夸张都是女人的事,男人无须过问,正如无须过问女人的其他权限,除了烹调和美酒(他把这两项权限划归自己,因为在这两方面他比公爵夫人更有学问),因此他虽然参加谈话,却认为最好不要为谈话添薪加柴,他是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情绪听这场谈话的。德·盖尔芒特夫人在一阵同情心发作过后,便以社交界的无聊对希尔贝特说:”喏,我来告诉您,他是我的小叔夏吕斯的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很熟悉富瓦丝农(德·盖尔芒特亲王的庄园)。”她说这话就好象对斯万来说认识德·夏吕斯先生和亲王是一件偶然的事,好象公爵夫人的小叔和堂兄弟是斯万在某种情况下偶然结交的两个人,其实斯万跟这一阶层所有的人都有来往,又仿佛她想让希尔贝特明白她父亲大体上是何许人,并通过某一特征替她父亲确定位置,正象人们为了解释怎么会跟一个本来不一定会认识的人有了来往,或者为了突出自己的叙述,便援引某个人给予的特殊保护。至于希尔贝特,她正好一直在设法改变话题,因此,见谈话终于结束心里特别高兴,她继承了父亲那种细腻的识时务知分寸的直觉,又聪明可爱,公爵和公爵夫人都看出了这一点,并且大为赏识,他们请希尔贝特不久以后再去。此外,他们象所有缺乏生活目标的人一样对细枝末节观察入微,有时在与他们交往的人身上发现一些其实是极普通的优点,他们会大呼小叫赞叹不已,那份天真就象城里人在乡下发现了一根小草;有时他们又用显微镜看别人的细微缺点,将其无限扩大,深恶痛绝,评论个没完,而且常常是对同一个人这样时褒时贬。在希尔贝特身上,闲得无聊的德·盖尔芒特先生和夫人那洞察秋毫的眼光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可爱之处。”您注意到她吐某些字的方式没有,”公爵夫人在希尔贝特走后问丈夫说,”完全是斯万的风格,我简直以为是他在讲话呢。””我正要发表同样的看法,奥丽阿娜。””她很风趣,完全是她父亲的气质。””我甚至觉得她胜过她父亲。您记得她讲海水浴的事讲得多精彩吗?她有一种斯万所没有的生动活泼。””噢!他也是很幽默的。”” 我不是说他不幽默,我是说他缺乏生动活泼。”德·盖尔芒特先生用呻吟般的声调说,因为痛风病使他心烦,当他不能向其他人表明自己烦躁时,总是冲着公爵夫人发脾气。但他自己也不甚明白其中的原因,于是就做出一副不被人理解的样子。

公爵和公爵夫人既已对她有好感,其他人有必要时也会对她说一声”您去世的父亲”,不过这已无济于事了,因为大约在同一时期,福什维尔先生已收她为养女。她称福什维尔”我的父亲”,她的彬彬有礼、高雅脱俗的言谈举止深得寡居的老夫人们的欢心,大家一致公认,福什维尔固然待她很好,但姑娘也很有良心,懂得感恩图报。也许因为她希望显得洒脱自如,有时也确能做到洒脱自如,她对我讲了她是谁,并且在我面前谈起她的亲生父亲。但这只是一次例外,平时人们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斯万的名字。

刚才走进客厅时,我碰巧注意到两幅埃尔斯蒂尔的素描,过去这两幅素描一直被束之高阁,放在楼上一间书房里,我也是偶然见过。如今埃尔斯蒂尔时兴了。德·盖尔芒特夫人曾把这位画家的那么多作品给了她的堂妹,现在心里懊恼不已,倒不是因为这些画时兴了,而是因为她现在欣赏它们了。其实所谓时髦乃是一群人的热衷造成的,而德·盖尔芒特夫妇则是这类人的代表人物。但她无意再买几幅这位画家的其它作品,因为那些画的价格上升得惊人地高,她想至少客厅里总得摆点什么埃尔斯蒂尔的东西,于是命人把这两幅素描从楼上搬下来,并且宣称她”喜欣他的素描甚于他的油画。”希尔贝特认出了画家的笔法。”好象是埃尔斯蒂尔的作品,”她说。”正是,”公爵夫人冒冒失失地答道,”这正是您的……这是几位朋友建议我们买的。真是妙极了。依我看,比他的油画更高一筹。”我呢,没听见她们之间的这段对话,只顾走过去观赏素描,”咦,这两幅埃尔斯蒂尔的素描是……”这时我看见德·盖尔芒特夫人拼命向我示意。”啊,对了,这两幅埃尔斯蒂尔的素描是我在楼上常常欣赏的。挂在这儿比挂在楼道里更合适。说到埃尔斯蒂尔,昨天我在《费加罗》写的一篇文章里提到他。您看过那篇文章了吗?””您在《费加罗》报上写了文章?”德·盖尔芒特先生惊呼道,其惊奇程度就仿佛他在喊:”咦,这不是我的表妹吗!””是的,昨天。””在《费加罗》报,您肯定?这不太可能,因为我们俩各人都订有一份《费加罗》,即使一个人没注意到您的文章,另一个人也会看到的。是不是,奥丽阿娜?报上根本没有。”公爵命人拿《费加罗》来,见是真的才相信了,好象在这以前,更可能是我弄错自己在什么报上写文章的了。”什么?我不明白,这么说您在《费加罗》上写了篇文章?”公爵夫人对我说,看来要谈一件她不感兴趣的事很费力气。”好了,巴赞,您以后再读吧。””让他读吧,公爵的大胡子垂在报纸上的样子很有派头。”希尔贝特说,”我回家后立即看这篇文章。””是啊,现在大家都把胡子剃了,他反倒留起胡子来了,”公爵夫人说,”他从来不跟任何人雷同,我们结婚以后,他不仅剃掉了胡须,连唇髭也不留了。那些不认识他的农民都不相信他是法国人。那时他的称号是德·洛姆亲王。””现在还有德·洛姆亲王吗?”希尔贝特问,一切与那些很长时期里不愿和她打招呼的人们有关的事都使她感兴趣。”不,没有了,”公爵夫人回答,目光带着忧郁和抚爱的神情。”那么好听的封号!法国最雅的封号之一!”希尔贝特说,因为有时有些聪明人也会说出某一类的平庸之辞,这是不可避免的,正如时钟到点就要鸣响一样。

“可不是吗,我也惋惜。巴赞希望由他妹妹的儿子恢复封号,不过这就不是一码事了;说到底也可以是一码事,因为不一定非得长子继承封号,可以由长子转给次子。刚才我讲到巴赞当时把胡须刮得精光;有一天,正是朝圣的日子,您记得吗?我的小伙子,”她对丈夫说,”是去帕赖-勒-莫尼亚勒①朝圣,我的小叔夏吕斯颇喜欢和农民聊天,他不时问问这个,又问问那个:’你是哪儿人,你?’而且他很慷慨,总要赏给他们点什么,还带他们去喝酒。没有一个人能象梅梅②那样既高傲又平易近人。他可能不屑于向一位公爵夫人行礼,因为觉得她不配当公爵夫人;但他可能待一个管猎狗的仆人好得无以复加。于是,我对巴赞说:’瞧,巴赞,您也跟他们聊聊嘛。’我丈夫并不总是富有创新精神的……””承蒙嘉许,奥丽阿娜,”公爵说,并继续专心致志地阅读我的文章。”他一眼瞧见一个农民,便一字不差地重复他兄弟的问话:’你呢,你是哪儿人?”我是洛姆人。”你是洛姆人?那么我是你的亲王。’农民看看巴赞刮得发青的脸,回答说:’不可能。您,您是个英国人。’就这样,在公爵夫人的简短叙述里,常会突然冒出象德·洛姆亲王这样高贵而杰出的封号,他们恢复了应有的位置、原来的状况和地方色*彩,就象在某些祈祷书里,人们能在当时的一大片尖塔中认出布尔日教堂的尖塔。

<em>①帕勒-勒-莫尼亚勒:在法国索恩-卢瓦尔省,当地有一座建于11世纪的教堂,甚为有名。</em>

<em>②梅梅,夏吕斯男爵的昵称。</em>

有人把听差刚放下的名片拿了过来。”我不明白他是怎么了,我并不认识她。这得感谢您,巴赞。可是结交这一类关系并不是您之所长,我可怜的朋友,”随后她又转过身对希尔贝特说,”我甚至无法向您解释她是谁,您肯定不认识她,她叫鲁弗斯·伊斯拉埃尔夫人。”希尔贝特的脸顿时绯红:”我不认识她,”她说(这是撒谎,因为伊斯拉埃尔夫人在斯万去世前两年与他重归于好,并且对希尔贝特始终直呼其名),”不过我从别人那里知道您说的这个人是谁。”

我听说有位姑娘不知是出于恶意还是出于笨拙,问她的父亲–不是养父而是亲生父亲–姓什么,她因心情纷乱,同时也是有意让说出来的话走样,竟然把父亲的姓发成斯凡而不是斯万,后来她意识到这一音变产生了贬义,因为把原来英国人的姓变成了德国人的姓。她甚至还补充说:”关于我的出生众说不一,我呢,还是一概不予理会为好。”她说这话象在贬低自己,实为抬高自己的身价。在想到父母时(因为斯万太太在女儿心目中是个好母亲,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希尔贝特尽管有时也会为自己对待生活的这种态度感到十分羞愧,但不幸的是应该承认,她的生活观中的某些成份无疑来自她的父母,须知,我们本身不是七拼八凑起来的。母亲身上的利己主义与父亲家族固有的另一种利己主义加在了一起,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简单地相加,甚至也不是简单地互为倍数,而是构成一种新的利己主义,它比前两种要强大、可怕无数倍。自有世界以来,自家族间联姻以来,一个家族的某一缺点与另一家族的形式不同的同一缺点也互相结合,从而在孩子身上形成这一缺点的登峰造极、可憎之至的变种,这样聚积起来的利己主义(这里仅以利己主义为例)的威力之大足以摧毁整个人类,幸亏从祸害本身产生出天然的限制物,将其控制在适当的范围之内,就象纤毛虫的天敌阻止它无止境地增殖,使地球不致被纤毛虫毁灭,单性*受粉使植物免于灭绝等等。有时,一种好品德与利己主义组成一种新的、无私的力量。这真可谓精神化学,它通过化合作用把变得过分危险的成份固定下来,并使其成为无害成份。化合形式是无穷的,它们可以使家族史丰富多彩得令人目眩神迷。再说,与积聚的利己主义(希尔贝特身上大约就有)同时存在的还有从父母那儿继承来的这种或那种讨人喜欢的品德;这种品德会单独来一段小小的插曲,真心诚意地扮演一会儿动人的角色*。希尔贝特有时向别人暗示她可能是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女,也许她并不总做得这样出格;但她一般都掩盖自己的出身。或许她只是觉得承认自己的出身太难堪了,宁愿人们从别人嘴里知道。或许她真以为能瞒得住,这是一种没有把握的信念,但又不等于怀疑,它为我们的企望保留了一点实现的可能性*,缪塞所说的对上帝的希望就是这类信念的一个例子。

“我本人不认识她,”希尔贝特又说。她让别人称呼她德·福什维尔小姐时,是否希望人家不知道她是斯万的女儿?也许这是对某些人而言,不过她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些人扩大到近乎所有的人。至于这些人目前前数目有多少,她对此大概不抱太大的幻想,而且她兴许也知道不少人会在她背后窃窃私语:”这是斯万的女儿。”然而她知道这一点犹如我们知道就在我们赴舞会的时候有人因穷困而自尽,也就是说那是一种遥远而模糊的认识,而且我们并不用从直接印象中得来的明确认识来代替它。正象事物离我们越远就显得越小,越不清晰,危险性*也减弱,希尔贝特希望,当有些人发现她生下来姓斯万时,她最好不在这些人旁边①。我们往往觉得自己想象得出的人就离我们近,而我们能想象人们在读他们的报纸,于是希尔贝特希望报纸上最好称她德·福什维尔小姐。诚然,在她必需承担责任的文字如信件上,她的签名是G·S·福什维尔,以便有一段时间的过渡。在这个签名里,”Gilberte”一字被省掉的字母比Swann多,这正是虚伪之所在,因为,通过把无辜的名字缩减为G,德·福什维尔小姐似乎在向她的朋友们暗示,她砍掉Swann的后面几个字母也是出于缩写的动机,她甚至给S一种特殊的重要性*,把S的下面一勾拉得长长的,象一条尾巴,一直甩到G字上,不过人们可以感觉到,这个尾巴也是过渡性*的,注定要消失的,正象猴子还有长长的尾巴,人就没有了。

<em>①希尔贝特属于–或者至少在那几年属于–那种最常见的人类中的鸵鸟,他们把头埋在希望之中,并不是希望不被看见,因为这是不大可能的,而是希望不看见自己被人看见;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其余的事,那就靠碰运气了。–作者注。</em>

尽管如此,希尔贝特的附庸风雅里包含一点斯万的聪慧的好奇心。我记得那天下午她问德·盖尔芒特夫人可认识迪洛先生,公爵夫人回答说迪洛先生身体不好,常年足不出户,希尔贝特又问他是怎样一个人,因为她常听到人们谈起他,她补充这句话时脸微微一红。(的确,迪洛侯爵在斯万结婚前曾是斯万的一位知交,希尔贝特甚至可能看见过他,不过那时她对这个圈子里的人还不感兴趣。)”他是不是类似德·布雷奥代先生或者德·阿格里让特亲王那种人?”她问。”噢,一点不象,”德·盖尔芒特夫人大声说,她对外省之间的差异极为敏感,而且常用她那甜蜜而沙哑的嗓音,简单几句话就色*彩鲜明地勾勒出某些人物的音容笑貌,这种时候她那双紫色*的眼睛总闪出柔和的光。”不,一点不象。迪洛是贝里戈尔的乡绅,很可爱,他那个省份的文雅举止和不拘小节他全兼而有之。和迪洛交情很深的英格兰王驾临盖尔芒特庄园时每次打猎回来后都要用午茶;这时迪洛总喜欢脱掉半统靴,换上粗笨的毛线鞋。嘿,他并不因为爱德华陛下和那么多大公在场而感到丝毫的拘束,照旧穿着毛线鞋来到楼下大客厅。他认为他是阿勒芒斯的迪洛侯爵,无需为英格兰王约束自己。他和那个可爱的加西莫多·德·布勒德耶是我最喜欢的两个人。而且他们也是……(她差点说’您父亲的好朋友’,但立即打住了。)不,他同格里-格里和布雷奥代都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他是地地道道的贝里戈尔大乡绅。梅梅引用过圣西门描写一位阿勒芒斯侯爵的一段文字,真是活脱脱一个迪洛。”我于是引了那段文字的头几句:”德·阿勒芒斯先生是贝里戈尔贵族中的出众人物,不仅由于他出身高贵,也由于他有大才大德,贝里戈尔所有的人都把他视为全体的仲裁人,每个人有事都求助于他,因为他廉正、能干、待人温和,他们还把他视为外省的公鸡……””是的,是有那么点味儿,”德·盖尔芒特夫人说,”尤其是他的脸总是红得象公鸡。””是的,我记得听到过这段描绘,”希尔贝特说,并不进一步明确是听到她父亲引用过,她父亲生前确实对圣西门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也喜欢谈谈德·阿格里让特亲王和德·布雷奥代先生,但那是出于另一种原因。德·阿格里让特亲王的封号是从阿拉贡家族①继承得来的,但他们的领地在普瓦图省②,至于他的庄园,至少是当时他居住的庄园,那并不是他家的产业,而属于他母亲的前夫家,这个庄园坐落在马丹维尔和盖尔芒特之间,与两地的距离几乎相等。所以希尔贝特谈到他和德·布雷奥代先生就象谈乡下邻居,他们使她想起从前在那儿生活过的外省。实际上她的话里有一部分与事实不符,因为她是在巴黎通过莫莱伯爵夫人才认识布雷奥代先生的,虽然这位先生是她父亲的老友。至于谈论当松维尔近郊时给她的乐趣,那倒可能是她真正感受到的。对某些人来说,赶时髦好比美味饮料再加上点有益于健康的物质。比如希尔贝特对某位高雅的夫人感兴趣,因为这位夫人有吸引人的藏书和纳基埃③的画,而我这位旧时女友是不会到国立图书馆和卢浮宫去看这些画的。我想象得出,在希尔贝特眼里,当松维尔对德·阿格里让特先生产生的吸引力比对萨士拉夫人或古比尔夫人产生的吸引力更大,尽管这两位夫人离当松维尔更近。

<em>①阿拉贡家族:阿拉贡是西班牙北部的一个省,公元10世纪成为一个独立王国。</em>

<em>②普瓦图:法国西部旧省名。</em>

<em>③纳基埃(1685-1766),法国画家。</em>

“啊!可怜的拔拔尔,可怜的格里-格里,”德·盖尔芒特夫人说,”他们俩的健康状况比迪洛还要糟得多,只怕两人都活不了多久了。”

德·盖尔芒特先生读完我的文章后,把我恭维了一番,不过恭维中带有保留。他说文章的美中不足之处是文笔稍嫌陈旧刻板,”用了些夸张和隐喻,颇象夏多布里昂的过了时的散文”,但他对我能”找点事干干”倍加称赞:”我主张人们都用自己的双手干点什么。我不喜欢无用之人,他们都是自高自大之辈,或是烦躁症患者。愚蠢的败类!”

希尔贝特对上流社会的一套言谈举止学得极快,她宣称能告诉别人自己是一位作家的朋友她将感到多么自豪。”您想,我怎么能不说我很高兴有幸认识了您呢。”

“您明天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喜歌剧院吗?”公爵夫人问我,我想我大概就是在那个楼下包厢里 <em>①刺刀和圣水刷指军队和教会,fiv队和教会服务,及提供茶余饭后谈资的反动无聊的报纸。</em>

为了排遣布洛克的沉默给我带来的惆怅,我又读了一遍古比尔夫人的信;信很平淡。虽说贵族们的信函少不了某些应酬客套但是在开头的”先生”和结尾的”致以崇高的敬意”这类套语之间,还能迸发出几声欢叫,几声赞叹,犹如几束花儿逾过栅栏送出浓郁的香气。而资产阶级的习俗使书信连正文也想不出”您理应取得的成功”或至多是”您光辉的成就”之类的套子。那些忠实遵循所受教导的姑嫂们,一本正经地束在她们的胸衣里,一个个矜持而含蓄,要是在您不幸或高兴的时刻给您写了句”我最深切的思念”,她们便认为自己已披肝沥胆了。”代母亲致意”是最高级的问候用语,你很少能得到这种厚爱。除了古比尔夫人的信我还收到一封,署名萨尼隆,这名字于我是陌生的。字迹大众化,语言颇有情趣。我无法弄清是谁写来的,心里很感遗憾。

至于德·福什维尔小姐,我每想到她就禁不住心里难过。什么?她是斯万的女儿?斯万生前多么希望看到她在盖尔芒特家里,然而他们拒绝接待她,后来他们又主动找她,因为时间的流逝使一切在我们眼前面目一新,它根据别人对他们的谈论,往我们长久没见的人身上注入新的人格,而这期间我们自己也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我们的喜好已与往日大不相同。斯万有时把女儿搂在胸前,一面亲她一面对她说:”亲爱的孩子,有你这么个女儿真福气;哪天我不在人世了,要是还有人提到你可怜的爸爸,那一定只是跟你提起,而且只是因为你的缘故。”斯万怯生生地,忧心忡忡地希望自己能虽死犹生,他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他想错了,好比一个年迈的银行家,这位银行家为他供养的一个年轻而举止端方的舞蹈演员立一份遗嘱时心想:他只是她的一个好朋友但她会一直记着他。她举止端方,可是却和老银行家的朋友之中被她看上的人暗地里调情,当然都是背着人干,表面上无可指责,那个善良的老人死后她会为他戴孝,心里却觉得摆脱了他一身轻松,她不仅花他的现钱,还享用他的产业,以及他留给她的汽车,她会叫人把原主人姓名的首字母从所有地方抹掉,因为这名字让她感到一丝羞愧。在享用遗赠的时候她从不连带怀念馈赠者。父爱的幻想也许并不比那位银行家的幻想稍稍实际些;很多女儿仅仅把父亲看成能留给她们产业的老人。希尔贝特在一个沙龙露面非但不能引起人们再谈谈她父亲,反而使人们失去谈他的机会,而这种机会本来就愈来愈少了。甚至在谈到他说过的字句,他赠送的礼品时,人们也渐渐习惯于不提他的名字,这样,那个本该使他死后的形象恢复年轻甚至永世长存的姑娘,不料却加速并完成了死亡和遗忘的业绩。

希尔贝特一天天完成着遗忘的业绩,这不仅就斯万而言:她也加快了我对阿尔贝蒂娜的忘却。在我误把她当成另一位姑娘的那几个钟头里,她激起了我的情|欲,从而也激起了我对幸福的渴望,而在情|欲的作用下,一些不久之前还萦绕在我脑际的悲伤和痛苦的思绪便从我脑中逃遁而去,并带走了一连串关于阿尔贝蒂娜的回忆,这些回忆可能本来早已支离破碎、朝不保夕了。如果说,不少与她相关联的回忆使我一直痛惜她的死,那么这种痛惜又反过来稳固了我对她的回忆。我的心态的变化大概是由忘却的不断瓦解作用在暗中一天天酝酿起来的,但其完成却是陡然的、整体的,因此这一变化给我一种感觉,我记得那天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即感到空虚,感到我心中一整片联想变成了空白,一个脑动脉早已劳损、一天突然破裂以至部分记忆力丧失或瘫痪的人就会有这种感受①。

<em>①我已不再爱阿尔贝蒂娜。至多在某些日子,当外面的天气改变或唤醒我们的感觉,重新沟通了我们和现实世界的联系时,我会联想到她而无限伤感。我在为一种不复存在的爱情而痛苦,正如截去肢体的人遇到天气变化会感到截去的腿在疼痛。–作者注。</em>

我的痛苦以及伴随它的一切其他感情消失以后,我整个人似乎缩小了,就象在我们生活中原本占很大位置的疾病突然痊愈后我们常有的感觉。爱情之所以不可能永恒,大约正因为回忆不可能始终真实,因为生命就是细胞的不断更新。不过对于回忆来说,这种更新被我们的注意力所推迟,注意力在一段时间里把应该变化的事物截住、固定住了。忧伤就象对女人的欲|望,愈去想它愈会把它夸大,而忙个不停和清心寡欲能使忘却变得容易些。

时间的流逝逐渐导致忘却(虽然在我身上是注意力的分散–指我对德·埃博什维尔小姐的相思–使忘却突然变得真实而明显),而由于反作用的缘故,忘却也不会不使我们的时间概念发生深刻的变化。空间上存在视觉误差,时间上也存在视觉误差。比如我心中久已有一个愿望,想工作,想弥补失去的时间,想改变生活,或者更确切地说想开始生活,这个微弱的愿望在我心中一直存在,以致使我产生一个错觉,以为自己始终还那么年轻;但另一方面,回忆阿尔贝蒂娜逝去前的几个月我生活中陆续发生的事情–以及我心灵中陆续发生的事情,因为当一个人起了很大变化便会以为自己度过了很长时间–曾经使我觉得这几个月比一年还要长得多,而现在那么多东西被遗忘,仿佛若干空白把我和新近发生的事隔开,以至这些事就象是很久以前发生的,既然我已有人们称为的”时间”去忘记它们。我的记忆中插入了片断的、不规则的遗忘–犹如海洋上笼罩的浓雾隐没了周围事物的标识–它搅乱、破坏了我对时间距离的感觉,有些地方缩短了,有些地方又拉长了,使我与事物之间的时间距离在感觉上要比实际上时而近得多,时而远得多。由于在我尚未经历、尚未认识的未来时间里将不再会有我对阿尔贝蒂娜的爱情的痕迹,正如在我刚刚度过的、业已逝去的时间里,看不到我对外祖母的爱的痕迹,这就形成一个个连续的阶段,相隔一定的时间以后,前一阶段赖以存在的东西在后一阶段竟荡然无存,因此,我觉得我的生活是一种空洞的东西,它是那么缺少一个能作为支柱的统一而连续的自我,它的过去是那么漫长,它的未来是那么多余,死亡可以在此时或彼时将它了结而不对它作结论,犹如修辞班的法国历史课,可以随便在某一阶段结束,可以到1830年革命为止,也可到1848年革命或第二帝国灭亡为止,全根据教学大纲或教授的心血来潮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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