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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节_追忆似水年华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字数:8751 更新:2025-01-10 16:16:26

有些人认为这种婚姻荒唐可笑,他们设身处地地自问:“如果我和德-蒙莫朗西小姐结婚,德-盖尔芒特先生会怎么想呢?布雷奥代会怎么说呢?”二十年前,斯万可能和他们具有同样的社会理想。他曾煞费苦心地加入赛马俱乐部,他曾盼望缔结一门显赫的婚事,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最终成为巴黎最知名的人士。然而,和任何形象一样,婚事在当事人眼中的形象也必须不断从外界得到滋补,才不会逐渐衰败直至完全消失。你最炽热的愿望是对冒犯过你的人进行侮辱,可是,如果你换了一个地方,从此听不见人们谈起他,那么这个敌人在你眼中将最终变得无足轻重。当初,你是为了某些人而渴望进赛马俱乐部或法兰西研究院,但是,如果你和他们二十年不见面,那么,进入这个机构的前景将失去一切魅力。长期的爱情,如同退休、生病或改宗一样,以新的形象替代旧形象。斯万与奥黛特结婚,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社交野心,因为奥黛特早已使他脱离(从俏皮的意义上讲)那种野心,而且,如果他尚未脱离,那么他更令人敬重,因为一般说来,不体面的婚事最受人敬重(所谓不体面,并非指金钱婚姻:由买卖关系而结合的夫妻最终都被上流社会所接纳,或是由于传统,或是由于先例,为了一视同仁),因为它意味着放弃优越的地位以成全纯粹感情生活中的乐趣。此外,与不同种族的人,大公夫人或轻浮女人结成配偶,与显贵女士或卑贱女人结婚(象孟德尔①主义者所实行的或神话中所讲述的杂交一样),这可能给作为艺术家——甚至堕落者——的斯万带来某种快感。每当他考虑和奥黛特结婚时,他担心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而这并非出于附庸风雅,相反,奥黛特不把德-盖尔芒特夫人放在心上,她想到的不是居于广阔苍穹高处的那些人,而仅仅是直接在她头上的那些人。每当斯万遐想奥黛特成为他的妻子时,他总是想象如何将她,特别是女儿,引见给洛姆公主,后者在公公死后立即成为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他不愿带她们去别的沙龙。他激动地幻想公爵夫人将如何对奥黛特谈到他,奥黛特又会说些什么。他幻想德-盖尔芒特夫人会喜欢希尔贝特,会溺爱她,会使他为女儿感到骄傲。他自得其乐地幻想引见的场面,连细节也十分精确,就好比买彩票的人仔细考虑万一中彩将如何使用那笔由他主观臆想的款项一样。如果说人们在作出决定时所臆想的形象往往变成这项决定的动机的话,那么,可以说斯万之所以娶奥黛特正是为了将她,将她和希尔贝特私下介绍给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必要的话,永远没有别人知道)。下文中我们将看到斯万盼望妻子和女儿进入上流社会的这个唯一的雄心无法实现,并且遭到断然拒绝,因此,当斯万去世时,他以为公爵夫人将永远不会与她们结识。我们还将看到事实恰恰相反,正是在斯万去世以后开始了德-盖尔芒特夫人和奥黛特与希尔贝特的交往。他也许可以明智一些——在此暂不议论他对区区小事如此重视——无需对未来过于悲观,相信他所盼望的会见终将实现,只是他看不到这一天罢了。因果律最终能够产生几乎一切效果,包括原先被认为是不可能的效果,这个规律有时进展缓慢,由于我们的愿望——它竭力使它加快,结果适得其反——以及我们的存在本身而更加缓慢。因此,只有当我们停止希望,甚至停止生存时,它才得以实现。斯万从亲身经验中不是已经知道这一点了吗?他和奥黛特的这门婚事在他的生活中——预示在他死后将发生的事——好比是死后幸福。他曾狂热地爱她——如果说他并非一见钟情的话——而当他和她结婚时,他已不再爱她,他身上那个热切希望与奥黛特结成终身伴侣又如此绝望的人已经死去——

①捷克斯洛伐克僧侣孟德尔(1822-1884)曾对不同的植物杂交进行研究。

我提到巴黎伯爵,询问他是否是斯万的朋友,因为我不愿话题从斯万身上扯开。“不错,是的。”德-诺布瓦先生转身对我说,蓝蓝的眼睛盯着我这个小人物,眼神中如鱼得水似地浮动着他巨大的工作才能和吸收能力。“哦,”他接着又对父亲说,“我给您讲一件有趣的事,这大概不算对我所敬重的亲王有所不恭吧(由于我的地位——虽然并非官方地位,我与他并无私人来往)。就在四年前,在中欧国家的一个小火车站上,亲王偶然看见了斯万夫人。当然,他的熟人中无人敢问殿下对她印象如何,那样未免太不成体统。不过,当她的名字偶尔在谈话中被提及时,人们从难以觉察但无可怀疑的迹象看出亲王对她的印象似乎不坏。

“难道不可能将她介绍给巴黎伯爵?”父亲问道。

“咳!谁知道呢?王公们的事情难说。”德-诺布瓦先生回答道,“显贵们擅长于索取报偿,不过,有时为了酬赏某人的忠诚而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显然,巴黎伯爵一直赞赏斯万的忠诚,何况斯万确实颇有风趣。”

“那您自己印象呢,大使先生?”母亲出于礼节和好奇心问道。

德-诺布瓦先生一反持重的常态,用行家的口吻热情地说:

“再好不过了!”

老外交家知道,承认对某位女人产生强烈的兴趣,并且以打趣的口吻承认这一点,这便是谈话技巧中最受人赞赏的形式,因此他忽然轻声笑了起来,笑声持续片刻,他的蓝眼睛湿润了,露着红色细纤维的鼻翼在翕动。

“她十分迷人!”

“一位名叫贝戈特的作家也是座上客吗,先生?”我胆怯地问,尽量使话题围绕斯万。

“是的。贝戈特也在。”德-诺布瓦先生回答说,同时彬彬有礼地朝我这个方向点点头。他既然想对父亲献殷勤,便郑重其事地对待与父亲有关的一切,包括我这个年龄的(而且很少为他那个年龄的人所尊重)孩子所提的问题。“你认识他?”他用那双曾得到俾斯麦赞赏的、既深邃又明亮的眼睛凝视我。

“我的儿子不认识他,但十分钦佩他。”母亲说。

“啊呀!”德-诺布瓦先生说(他使我对自己的智力产生了最严重的怀疑,因为我所认为的世上最崇高的、比我本人珍贵千倍的东西,在他眼中却处于赞赏等级的最下层),“我可不敢苟同。贝戈特是我所称作的吹笛手。应该承认他吹得委婉动听,但是过于矫揉造作。毕竟这仅仅是吹笛,价值不大。他那些作品松松垮垮,缺乏所谓的结构。缺乏情节,或者说情节过于简单,更主要的是毫无意义。他的作品从根基上有缺陷,或者干脆说缺乏根基。在我们这个时代,生活越来越复杂,我们很少有时间看书,欧洲形势发生了深刻变化,并且也许即将发生更大的变化,我们面临各种带有威胁性的新问题,在这种时代,你们会和我一样认为作家应该是另一种人,而不是学究,因为学究热衷于对纯粹形式的优劣作空洞无用的讨论,而使我们忽略了随时都可能发生的蛮族入侵,外部和内部蛮族的双重入侵。我知道这是在亵渎那些先生们所称作的‘为艺术而艺术’学派,神圣不可侵犯的学派,可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有比推敲优美文字更为紧迫的事等着我们。贝戈特的文字相当有魅力,我不否认,可是总的说来太造作,太单薄,太缺乏男子气。你对贝戈特的评价未免过高,不过我现在更理解你刚才拿出来看的那几行诗。我看不必再提它了,既然你自己也承认这只是小孩子胡写的东西(我确实说过,但心里决不是这样想的)。对于过失,特别是年轻人的过失,要宽大为怀嘛。总之,种种过失,别人也有,在一段时期中以诗人自居的不仅仅是你。不过,你给我看的那篇东西表明你受到贝戈特的坏影响。你没学到他任何长处,我这样说想必你不会奇怪,因为他毕竟是某种风格技巧——尽管相当浮浅——的大师,而在你这个年龄是连它的皮毛也无法掌握的。但是你已经表现出和他一样的缺点——将铿锵的词句违反常理地先排列起来,然后才考虑其含意。这岂不是本末倒置吗!即使贝戈特的作品中,那些晦涩难懂的形式,颓废文人的繁琐词句又有什么意思呢?一位作家偶尔放出几支美丽的焰火,众人就立即惊呼为杰作。哪有那么多杰作呢?在贝戈特的家当中没有任何一本小说是立意颇高的成功之作,没有任何一本书值得放进书橱以引人注目。我看一本也没有。而他本人,比起作品来,更为逊色。啊!一位才子曾说人如其文,这话在他身上可真是反证。他和作品相去十万八千里。他一本正经、自命不凡、缺乏教养,有时十分平庸,和人说话时像是一本书,甚至不是他自己写的书,而是一本叫人讨厌的书(因为他的书至少不叫人讨厌),这就是那个贝戈特。这是一个杂乱无比而又过分雕琢的人,是前人所称为的浮夸者,而他说话的方式又使他说话的内容令人反感。我不记得是洛梅尼①还是圣伯夫②曾说过,维尼③也以类似的怪癖令人不快,但是贝戈特却从来没有写出像《桑-马尔斯》及《红色封印》这样精彩的作品来。”——

①(前)洛梅尼(1815-1878),法国文学家。

②(前)圣伯夫(1804-1869),法国文学家,文学批评家。

③(前)维尼(1796-1863),法国作家,写过《桑-马尔斯》及《红色封印》等小说。

德-诺布瓦先生对我刚才给他看的那段文字所作的议论令我无比沮丧,我又想起每当自己构思文章或者作严肃思考时总感到力不从心,于是我再次感到自己本是庸才,毫无文学天赋可言。往日我在贡布雷时曾有过某些微不足道的感受,曾读过贝戈特的某部作品,大概正是它们使我进入一种似乎颇有价值的遐想状态,而我的散文诗正是这种状态的反映。大使是明察秋毫的,他刚才本可以立刻抓住我在完全骗人的幻影中所找到的美,并予以揭露,然而,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让我明白我是多么微不足道(我被一位最好心的、最聪明的行家从外部进行客观评价)。我感到懊丧;自我感觉一落千丈。我的思想好似流体,其体积取决于他人提供的容量,昔日它臌胀,将天才那支巨大容器填得满满的,今日它又缩小,骤然被德-诺布瓦先生关闭和限制在狭小的平庸之中。

“我和贝戈特的相识,”他又转头对父亲说,“对他,对我,都不能不说是一件尴尬的事(也是另一种方式的趣事)。几年以前,贝戈特去维也纳旅行,当时我在那里当大使。梅特涅克公主将他介绍给我,他到使馆来并希望我邀请他。既然我是法兰西的驻外使节,既然他的作品又为法兰西增光——在某种程度上,或者更确切地说,在微不足道的程度上——我当然可以抛开我对他私生活的不满。然而他并非独自旅行,所以他要求我也邀请他的女伴。我这人不爱假正经,而且,既然我没有妻室,我完全可以将使馆的门开得大一些。然而我忍受不了这种无耻,它令人作呕,因为他在作品中却大谈德行,甚至干脆教训人。他的书充满了永无休止的、甚至疲疲沓沓的分析,这是我们私下说,或者是痛苦的顾虑、病态的悔恨,以及由于鸡毛蒜皮的事而引发的冗长的说教(我们知道它值几文钱),而在另一方面,他在私生活中却如此轻浮,如此玩世不恭。总之我没有回答他。公主又来找我,我也没有答应。因此我估计此公对我不抱好感。我不知道他对斯万同时邀请我们两人的这番好意作何评价。或者是他本人向斯万提出来的,这也很难说,因为他实际上是病人。这甚至是他唯一的借口。”

“斯万夫人的女儿也在场吗?”我趁离开饭桌去客厅的这个机会向德-诺布瓦先生提出这个问题。这比一动不动地在饭桌上,在强烈的光线中提问更便于掩饰我的激动。

德-诺布瓦先生似乎努力追忆片刻:

“是的,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吧?不错,我记得在饭前别人把她介绍给我,说是主人的女儿。不,她露面的时间不长。她很早就去睡了,要不就是去女友家了,我记不清楚。看来你对斯万家的人很熟悉。”

“我常去香榭丽舍街和斯万小姐玩,她很可爱。”

“啊,原来如此!的确不错,我也觉得她可爱,不过,说真心话,她大概永远也比不上她母亲,这句话不至于刺伤你热烈的感情吧?”

“我更喜欢斯万小姐的面孔,当然我也欣赏她母亲。我常去布洛尼林园,就是为了碰见她。”

“啊!我要告诉她们这一切,她们会很得意的。”

德-诺布瓦先生说这话时,态度与其他所有人一样(虽然为时不长)。这些人听见我说斯万是聪明人,说他父母是体面的经纪人,说他家的房子很漂亮,便以为我也会以同样的口吻来谈论同样的聪明人、同样体面的经纪人、同样漂亮的房子。其实,这好比是神经正常的人在与疯子交谈而尚未发现对方是疯子。德-诺布瓦先生认为爱看漂亮女人是理所当然的事,认为某人对你兴奋地谈起某某女士时,你便应该佯以为他堕入情网,和他打趣,并答应助他一臂之力,因此,这位要人说要向希尔贝特和她母亲谈起我(我将象奥林匹斯山的神化为一股流动的气,或者象米涅瓦①一样化身为老者,隐身进入斯万夫人的沙龙,引起她的注意,占据她的思想,使她感谢我的赞赏,将我看作要人的朋友而邀请我,使我成为她家的密友),他将利用自己在斯万夫人眼中的崇高威信来帮助我。我突然感到无比激动,情不自禁地几乎亲吻他那双仿佛在水中浸泡过久的、泛白发皱的柔软的手。我几乎做出了这个姿势,以为觉察者仅我一人。对我们每个人来说,要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在他人眼中的地位作准确判断确非易事。我们害怕自视过高,又假定人们生活中的众多回忆已经在他们身上占据极大的场地,因此我们举止言行中的次要部分几乎不可能进入谈话对方的意识之中,更不用说留在他们记忆之中了。其实,罪犯的假定也属于这同一类型。他们往往在事后修改说过的话,以为别人无法对证。然而,即使对人类千年的历史而言,预言一切都将保存的哲学可能比认为一切将被遗忘的专栏作家的哲学更为真实。在同一家巴黎报纸上,头版社论的说教者就某件大事、某部杰作,特别是某位“名噪一时”的女歌唱家写道:“十年以后有谁还记得这些呢?”而在 父亲不再提我的“外交官职业”,母亲似乎不太满意。我认为她感到遗憾的不是我放弃外交,而是我选择文学,因为她最关心的是用一种生活规律来约束我那喜怒无常的情绪。

“别说了,”父亲大声说,“干什么事首先要有兴趣。再说他不再是孩子,他当然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恐怕很难改变。他明白什么是他生活中的幸福。”将来的生活幸福还是不幸福,暂且不谈,当晚我便由于父亲这番让我自己作主的话而感到烦恼。父亲突如其来的和蔼往往使我想扑过去亲吻他胡子上方红润润的脸颊,仅仅怕惹他不快我才不这样做。我好比是一位作者,他认为自己的遐想既然出于本人之手,似乎价值不大,但出版商竟然为它们挑选最上等的纸张,并且可能采用最佳字体来印刷,这不免使他惶惶然。我也一样,我问自己我的写作愿望确实如此重要,值得父亲为此浪费这么多善意吗?他说我的兴趣不会改变,我的生活将会幸福,这些话在我身上引起两点十分痛苦的猜想。 ①拉丁文,意即:正直无欺。

在阅读这封信时,我的神经系统以奇妙的敏捷性接收了信息,即我遇见了喜事。然而我的心灵,即我本人——主要的当事人——并不知晓。幸福,通过希尔贝特获得幸福,这是我一直向往的、纯粹属于思想性的事,正如莱奥纳尔说绘画是Cosamentale①。满篇是字的信纸不能马上被思想吸收。然而当我读完信以后,我想到它,它便成为我遐想的对象,成为Cosameatle,我爱不释手,每隔五分钟就得再读一遍,再亲吻一次。于是,我认识了我的幸福——

①意大利语。意即:思想性的事。莱奥纳尔即达-芬奇(1452-1519)。

生活里充满了这种爱恋者永远可以指望的奇迹。这次奇迹也可能是母亲人为地制造的,她见我最近以来感到生活索然无味,便托人请希尔贝特给我写信。我记起我头几次海水浴。那时我讨厌海水,因为我喘不过气来,母亲为了引起我对潜水的兴趣,便悄悄地让我的游泳老师将异常美丽的贝壳盒和珊瑚枝放在水底,让我以为是我发现它们的。何况,在生活中,在各种不同的生活情况中,凡涉及爱情的事最好不必试图理解,因为它们时而严峻无情,时而出人意料,仿佛遵循神奇的法则,而非理性的法则。一位亿万富翁——虽然有钱,但人很可爱——被与他同居的、貌不出众的穷女人所抛弃,他在绝望之际,施展金钱的全部威力和人世间一切影响以求她回心转意,但白费力气,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最好不要用逻辑来解释他的情妇为什么顽固不化,而应认为他命中注定要受到这个打击,命中注定要死于心病。情人们往往必须与障碍搏斗,他们那由于痛苦而变得极度兴奋的想象力猜测障碍在哪里,而障碍有时仅仅在于他们无法使之回心转意的女人身上的某个特殊个性,在于她的愚蠢,在于他们所不认识的某些人对她所施加的影响或她所感到的恐惧,在于她暂时对生活所要求的乐趣,而这种乐趣是情人本人或情人的财富所无法给予的。总之,情人无法了解这些障碍的性质,因为女人玩弄手腕向他隐瞒,也因为他的判断力受到爱情的蒙骗而无法进行准确评价。这些障碍好比是肿瘤,医生终于使它消退,但并不了解起因。和肿瘤一样,障碍始终神秘莫测,但却是暂时的。不过,一般说来,它们持续的时间比爱情长。既然爱情并非一种无私的激情,那么,在爱情减退以后,情人们也就不再思考为什么那位曾被自己爱过的、贫穷和轻浮的女人竟然长时间地、顽固地拒绝他的供养费。

在爱情问题上,奥秘使我们看不到灾难的起因,也使我们无法理解突如其来的圆满结局(例如希尔贝特的信所带来的结局)。对这种类型的感情而言,任何满足往往只是使痛苦换一个地方,因此只能称为貌似圆满的结局,而并无真正的圆满结局可言。有时,我们得到暂时的喘息,于是在一段时间内便产生了痊愈的幻觉。

弗朗索瓦丝不相信那是希尔贝特的名字,因为字母G十分花哨,倚在后面省略去一点的字母i之上,看上去像字母A,而最后的音节拉得很长,形成锯齿状的花缀。如果一定要对信中所表达的、并使我满心欢喜的这种友好态度寻找逻辑解释的话,那么也许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应归功于这次生病(相反,我原来以为它会使我在斯万一家的思想中永远失宠)。在这以前不久,布洛克曾来看我,当时戈达尔教授正在我的卧室里(我们采用了他的饮食治疗法,便又将他请了回来)。看完病以后,戈达尔没有走,被父母挽留下来吃饭,这时布洛克走进我的卧室。我们正在聊天,布洛克说他头天晚上曾和一位女士共餐,此人与斯万夫人过从甚密。他听说斯万夫人很喜欢我,我很想说他一定弄错了,而且告诉他我并未结识斯万夫人,从未和她说过话,以澄清事实,正如我当初为了问心无愧,为了不被斯万夫人当作说谎者而对德-诺布瓦先生讲的那番话一样,然而我没有勇气纠正布洛克的错误,我明白他是故意的,他之所以臆造斯万夫人所不可能说的话正是为了表明他曾和斯万夫人的女友共同进餐(他认为这很体面,但这是虚构的)。当初,德-诺布瓦先生听说我不认识斯万夫人并且希望认识她,便拿定主意在她面前绝口不提我,而戈达尔则相反,他从布洛克的话中得知斯万夫人熟悉我并赞赏我,便打定主意下次见到她时(他是她的私人医生)要告诉她我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们常有来往。这些话对我毫无益处,却能为他脸上增光,正是出于双重原因,他决定一有机会见到奥黛特时便将谈到我。

于是我结识了那套房子。斯万夫人所用的香水的气味一直弥漫在楼梯上,但芳香更主要来自希尔贝特的生活所散发的特殊而痛苦的魅力。无情的看门人变成慈悲为怀的欧墨尼德斯①。当我问他能否上楼时,他总是欣然地掀掀帽子,表示答应我的祈求。从外面看,窗户好似一种明亮、冷淡和浮浅的目光(正如斯万夫妇的眼神)将我与并非为我准备的室内珍宝隔开。在风和日丽的季节,我和希尔贝特整个下午呆在她的房间里,有时我亲手开窗换换空气。每逢她母亲的接待日,我们甚至可以俯在窗口观看客人们到来。他们下车时往往仰起头向我招招手,把我当作女主人的某位侄子。在这种时刻,希尔贝特的发辫碰着我的脸颊。这些十分纤细(既自然又超自然)的、富有艺术性曲线的发丝,在我看来,简直是举世无双的、用天堂的青草做成的作品。最小一段发辫都值得我当天国之草供奉起来。但是我不敢有此奢望,我只想得到一张照片,它会比达-芬奇所画的小花的复制照片珍贵百倍!为了得到这样一张照片,我对斯万家的朋友、甚至对摄影师卑躬屈膝,但我并未弄到手,反而招惹了一些讨厌的人。

希尔贝特的父母曾长期不允许我和她见面,而现在——我走进那阴暗的候见厅,在那里时时可能与他们相遇;如果与往日人们在凡尔赛尔宫觐见国王相比,这种等待更为可怕,更为急切。我在那里撞上了一个像圣经中的烛台②一般的、有七个分枝的巨大衣帽架,接着便糊里糊涂地向坐在木箱上的身穿灰色长袍的仆人致敬,因为在阴暗中我把他当作了斯万夫人——每当我去时,他们两人中的一位从那里过,便微笑着(而无丝毫不快)和我握手,并且说:“您近来可好?(他们说这句话时,从不将字母t作联诵,所以,你们可以想象,我一回家便快活地做这种取消联诵的练习)希尔贝特知道您来了吗?好,你们自己玩吧。”——

①欧墨尼德斯,希腊悲剧《俄瑞斯忒斯》中的复仇神,后变成慈悲神。

②指圣经启示录中七个金烛台(代表七个教会)。

希尔贝特为女友们所举行的茶会长期以来似乎是使我们不断分离的、不可逾越的障碍,此刻却成为我们相聚的机会。她常常写便条通知我(因我们仍然是新交),而每次的信纸都不一样。有一次,信纸上印着一只蓝色鬈毛狗,下面有一段英文写的幽默文字,后随一个惊叹号;另一次信纸上印着一个船锚,或者是G.S.这两个字母,它们拉得很长,形成长方形占据信纸的整个上部。还有一次,在信纸一角用金色字体印着希尔贝特这个名字,仿佛是她的签名,然后是一个花缀,顶上印着一把打开的黑伞。另一次,这个名字被围在形似中国帽子的花式字体之间,所有的字母都用大写,但你一个字母也认不出来。然而,希尔贝特所拥有的信纸虽然品种繁多,但必有穷尽之时。因此过了几个星期以后,我又见到她 ①贝利埃(1843-1911),法国工程师。

②勒南(1823-1892),法国作家,曾著《基督教发源史》,其中《耶稣传》为第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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