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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_死亡与薄情

作者:亚历山德拉·玛丽尼娜 字数:9112 更新:2025-01-10 15:33:41

娜斯佳刚刚站到莲蓬似的喷头下要洗澡,门铃就响了起来。廖沙开了门,迎面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是容光焕发的达莎,她怀孕已八个月了,根本穿不下婚纱,只穿了一套奶色丝绸套装:一条宽松肥大的裤子,一件小翻领的加长女衫,上面打着很多褶,走起来飘然若仙。怀孕并未影响她的容貌:一头浓密的浅黄色头发,蓝蓝的大眼睛,目光和蔼可亲,穿一身缝制得体的套装,根本不像一个将做母亲的女人,倒像个颇有魅力的胖姑娘。

“我就知道你们还在睡大觉!娜斯佳倒是出了名的瞌睡虫,可你呢?”

“我怎么啦?”奇斯佳科夫不解地问,“我们10点钟才去婚姻登记处,现在刚8点。”

“这么说就不要穿衣服、化妆,也不要买花了?再过一个小时亚历山大就来接我们了,可你和娜斯佳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你说够了吧。来得及,别激动,这对你身体不利。”廖沙安慰着这位未来的弟媳妇。

“新娘呢?”达莎追着问。

“洗淋浴呢,她刚醒。”

“礼服准备好了吗?”

“我不知道,”奇斯佳科夫不知所措地说,“这个我没问。”

“我早料到会是这样!她大概抽不出功夫检查纽扣都钉好了没有,衣服要不要熨。你去忙早饭吧,我来看看礼服。”

奇斯佳科夫顺从地拖着步子到厨房去煮咖啡,房间里不时传来达莎的叹气声和数落声。

“哎,我让她穿的那件衬衫,不知她塞到哪儿去了?嗯,本来放在这儿……当然,裙子是要熨一熨的……真是的,这哪儿像做新娘,简直莫名其妙……家里熨斗总该有吧?”

娜斯佳从浴室里出来,一下子愣住了:风风火火的达莎把屋里弄得一片狼藉。柜子里的衣服乱扔在沙发和椅子上,达莎正跪在地毯上熨娜斯佳的黑裙子。

“你干吗像座雕像似的站着一动不动?”达莎没回头,边熨边对娜斯佳说,“快去喝咖啡,该开始打扮了。”

“也许可以不化妆吧?”娜斯佳小心地说,她最不喜欢化妆,虽然她也承认,脸上适当做点美容会变得更有魅力。

“真有你的!怎么能不上妆?娜斯佳,别争啦,我们早就说定了。我同意你不专门去买礼服,有什么穿什么,可脸上你总要收拾得像模像样吧。”

她转过头来,看见自己新郎的姐姐赤脚站在那儿,身上裹着一条长浴巾。

“娜斯佳呀!”达莎不耐烦地高声喊道,手里还一个劲儿地熨着裙子,“你可别让我发火,快点!要不我们就迟到了!”

10点整,亚历山大-卡缅斯基按响了门铃,娜斯佳已喝完两杯咖啡,正穿着熨得平平整整的套装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化妆。

“娜斯佳!”弟弟在前厅里喊了一声,“你的信。”

“哪儿来的?”

“不清楚。信塞在门缝里。没写地址。”

娜斯佳放下眉笔,迎面走了出来。他们姐弟俩互相吻了一下,闹着玩似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互相打量着,挑剔着对方的毛病。

“怎么样?”娜斯佳问道,“合适吗?”

“完全合适。我呢?”

萨沙身材修长,长得并不算好看,可今天竟像好莱坞影片中的超人明星。不知是由于他的服装出自地道的好裁缝之手呢,还是他的神态发生了变化,他的整个形象似乎在向世人夸耀:“我一帆风顺,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所向披靡。”

“好极啦,”娜斯佳笑了笑说,“拿信来。”

她接过递过来的白色信封,急不可耐地打开来。在叠成四折的一个小纸片上,用印刷体写着:“别这么做,你会后悔的。”

她马上就克制不住自己,脸色煞白,两手颤抖不已。

“怎么啦?”亚历山大关切地问道,“碰上了什么倒霉事?”

“别大惊小怪。小事一桩。”她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恐不安。

“娜斯佳!”

“萨沙,别往心里去。一切正常。这跟我们两桩婚事一起举行没有任何关系。你快到厨房去,缠住达莎和廖沙五分钟,别让他们到屋里来,我得打个电话。”

她关上门,抓起电话机,拨通了侦查员奥利尚斯基的电话。

“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她焦急地说,“阿尔秋欣大概吓得够呛。有人在我门缝里塞了封信,是恐吓信。不让我把昨天碰见他的事告知您这位侦查员,还说,不然我会后悔的。”

“信你用手拿了?”

“只用指甲捏过边。我有经验,像巴甫洛夫驯的狗一样。这种信我决不会用手指去拿的,这已是条件反射了。”

“你现在在哪儿?”

“还在家里,10分钟后出去。”

“去哪儿?”

“10点钟,去索科利尼基区,12点,回到伊兹梅洛沃区,下午两点,去市中心的地铁广场。”

“我10点前赶到索科利尼基,你把信交给我。娜斯佳,别紧张,听见吗?你要真的使他相信,到星期一前你不会采取什么行动,他现在就不会碰你。有这两天时间,我会逮住他,叫他连吱声都来不及的。这个阿尔秋欣,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坏蛋!”

娜斯佳结侦查员打完电话,便匆忙跑进浴室继续化妆。这时她听到厨房里传来弟弟和未婚妻兴致勃勃的谈话声,他们热烈地讨论着娜斯佳做证婚人拿什么花,娜斯佳做新娘时捧什么花,餐厅该摆什么样的花,萨沙给父亲的前妻(娜斯佳的母亲)赠送礼物是否得当。廖沙没有参加讨论,至少娜斯佳没听到他的声音。

她用眼影刷涂上最后几道线,在颧骨突出部分轻轻晕了一点胭脂,使脸盘更显鹅蛋形。这时,弟弟从厨房走了出来。

“怎么样啦?都收拾好了吧?”

“差不多吧,”她边照镜子边对他说,“索科利尼基婚姻登记处附近会停着一辆浅蓝色的莫斯科人牌小汽车,你尽量把车停在这辆车旁边,好吧?”

“好的。那是哪儿的车?”

“市检察院侦查员的车。我得把信交给他,趁我举行婚礼的时候,让侦技人员鉴定一下。”

萨沙站在她身后,想看看镜子里姐姐的面庞,以便仔细观察一下她的眼神。

“娜斯佳,我提个问题,也许不合时宜,但你得保证不骗我。你要么说实话,要么于脆别回答。”

“好,我保证。”她边在双唇上涂着暗红色的口红,边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你后悔要嫁人了吧?现在,就在此时此刻,你后悔了,不想去婚姻登记处,宁愿亲自把这封见鬼的信送交鉴定人员,在那里盯着他坐等结果。是这样吧?然后,一拿到鉴定结果,你就会马不停蹄地跑到什么地方去搜索那个威胁你的人。你对这事比嫁人感兴趣得多。我说的对吧?”

娜斯佳慢吞吞地把唇膏拧进去,套上金色小管,未转过身子,只是从镜子里仔细端详着萨沙的面孔。萨沙的眼睛和她的一模一样,简直像极啦:晶莹透明,几乎没有色彩,睫毛、眉毛淡白,鼻子细而直,嘴唇轮廓分明,颧骨高高隆起,双颊深陷。姐弟俩都身材修长,像得出奇,既然娜斯佳不算漂亮,那么萨沙就显得有点难看。

“你凭什么断定有人威吓我?”她慢条斯理地问道。

“因为信里的字很大。你看信时,我也看到了,那么,你回答不回答我的问题?”

“不。你就当我是避不作答。”

“谢谢。”

“为什么谢我?”

“因为你没有骗我。”

他把姐姐的身子转过来,让她的头紧靠在自己的肩上。虽说娜斯佳比他大七岁,可萨沙竟然这样对待她,好像她是自己的小妹妹,该保护她,该关心她。

“好姐姐,我爱你,”他悄声说,嘴唇触及着娜斯佳那银白色的头发,“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没有你的促成,我不会像今天这么幸福。当初,我一点也不了解达莎,也许会抛弃她,像认识她之前抛弃别的女人一样。我会永远鼓不起勇气和前妻离婚的。当然,那样可能会更糟,达莎就会活不下去的。是你救了她。谢谢你。”

娜斯佳轻轻地推开弟弟,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好弟弟,现在不是谈正经事的时候,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我俩的大喜日子,让不吉利的事滚得远远的,从我们的心里和言谈中滚开吧。走吧,该动身了。达莎可能等得不耐烦了。”

亚历山大并未挪动身子,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镜子里娜斯佳的身影。

“萨沙,你怎么啦?在寻思什么?”

“姐,你一定是出了点什么麻烦事。我不会坚持非要你把事情都告诉我,但我希望你清楚,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尽我所能帮你应付的。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尽可完全信赖我。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谢谢你,好兄弟。我很感动,这是心里话。可现在一切就绪,该动身了。”

他们沿着洒满阳光的街道来到索科利尼基婚姻登记处,在那里为亚历山大-卡缅斯基和达莎-孙季耶娃登记结婚。萨沙和娜斯佳乘车走在前面,廖沙和达莎的车尾随其后。起初,娜斯佳并不赞成这样安排,但达莎不容违抗地断言,新郎和新娘不该乘同一辆车去登记。一路上他们停了好多次,去了几个市场和地铁站,达莎精心为自己和娜斯佳买了两束鲜花。差10分10点,他们终于来到登记处。奥利尚斯基那辆浅蓝色的莫斯科人牌汽车早就停在大门口,夹在两辆崭新的萨伯、一辆奔驰和一辆奥迪车中间,显得可怜巴巴的。

奥利尚斯基一个人坐在汽车里纹丝不动,像是根本没看见娜斯佳从开到跟前的汽车里出来。一直到她拉开车门时,他才浑身一颤,转过身来说:

“天哪,是卡缅斯卡娅,我都认不出你了!是你吗?”

“当然不是,”娜斯佳打趣地笑着说,“我现在上着班,坐在彼得罗夫卡大街的办公室里。您认错人了。”

她交给他一个薄膜塑料口袋,那封信平平整整地放在里边。作为回答,侦查员递给她一支深红色的玫瑰花,那粗壮的枝干几乎有一米长。

“这是送给你的。荷兰玫瑰。不怎么香,但开花时间长。”

“谢谢您,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

“也谢谢你。我找到了你们那个奥列格-祖博夫,和他说好了来取信。所以现在直接去他那里。要是你感兴趣,傍晚打电话来,告诉你结果。”

他透过车窗朝外瞧了一眼,窃笑了一下。

“那位大肚子的公主是什么人?你的证婚人?”

“不,是我弟弟的新娘。我们现在先给他俩登记,然后送我和廖沙去举行婚礼。”

“年轻人,安排得太好了!那两位之中,哪一个是你的廖沙?”

“红褐色头发的。”

“那淡黄头发的是你弟弟吧?”

“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很讨人喜欢。”

“你瞧,看上去就是亲兄弟,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很明显,你们父亲的遗传基因很强,胜过别的基因。好吧,娜斯佳,祝你……祝什么你自己知道。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可待你不错,尊重你,器重你,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偏爱你,这你自己最清楚。祝你成功。”

“也祝您成功。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娜斯佳说着从车里钻了出来。

看来,是亚历山大和登记处主任作了充分的准备,他们免去了等待。女工作人员在门口迎接他们,笑容可掬地接过他们的护照,立即请新娘和女方证婚人到专为新娘准备的房间去梳妆。

“过三分钟就请你们去登记。如果你们愿意在登记后喝点香槟,可以事先放到冰箱里。”

“你们这儿有地方喝咖啡吗?”娜斯佳脱口而出。

这句话正好被从旁经过的一位女士听到,这位女士体态丰满,戴着一副雅致的高档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请问,您是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的证婚人吗?”她朝娜斯佳问道。

“不是,我是他新娘的证婚人。有什么事吗?”

“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事先关照说,和他一起来的有他的姐姐,她也在今天结婚。大概就是您了?”

“是的。”

“我想就是您,”女士满意地笑笑,“请您和新娘到我的办公室来。”

达莎心里一惊,望望娜斯佳,又瞧瞧这位壮实的女士,迈着碎步跟着走了过去。怎么既不见萨沙,也看不到奇斯佳科夫,娜斯佳也有点儿不自在。

女士把她们领进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室内有一张低矮的大桌子,周围摆着五把椅子,桌上花瓶里插着鲜艳的玫瑰花,旁边是一盒打开盖的巧克力,一瓶放在冰桶里的香槟酒。

“请,请进,”女士殷勤地微笑着,“我叫季娜-鲍里索夫娜,是这儿的主任。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和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马上就来,他们一到,你们就一块儿去大厅进行结婚登记。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您是叫阿纳斯塔西娅-帕夫洛夫娜吧?”

娜斯佳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留神地等待着下文。季娜-鲍里索夫娜边说话边喀嚓一声拧开了一个看不见的开关,只听得咕嘟咕嘟的倒水声,刹那间,娜斯佳面前就摆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关照过,他的姐姐多半是要喝咖啡的。”女主任含笑说,“因此,咖啡壶我早就煮上了。等登记完毕,你们回到这间屋子,还要象征性地庆贺一番。糖果、香槟、酒杯,一应俱全。”

娜斯佳寻思:还不错!这位主任为萨沙和我们如此尽力奔忙,不知弟弟甩给她多少钱?连名字都记住了,包括我的,还有廖沙的,招待得够周到的。萨沙真是好兄弟!就连我爱喝咖啡都特意关照过了。现在我才似乎开始明白他所说的“办喜事”的含义。就是要办得无处不使人感到方便舒适。

她刚喝完一杯香气扑鼻的浓咖啡,萨沙和阿列克谢就到了,主任办公室通往礼仪厅的那扇门也立刻打开了。

“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请您和新娘及证婚人来进行登记。”

达莎突然慌乱了起来,手中的花怎么也摆弄不好。花刺竟然挂住了薄薄的绸衫,几支含苞欲放的鲜花,不是遮住了脸,就是快要搭拉到地上。达莎又着急又恼火,眼泪都掉出来了。季娜-鲍里索夫娜马上赶到她身边,帮她收拾好花束。

“请您把花先放下,放到这儿,”女主任说道,“现在把衣服和头发整理一下,怎么舒服就怎么站着。双手放到胸前,要自然些,不然,一会儿手就麻了。好,我把花放在您的手上。您瞧,这样多好呀,哪儿也挂不着,也不东倒西歪。”

他们在弦乐队的伴奏声中,庄严地走进了敞开的大门。仪式立即就开始了。娜斯佳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大厅里的人群,倾听着祝词,算计着时间,不时地看一眼手表。这一套烦琐的程序她很不喜欢。她想象着即将和这里一模一样的自己的婚礼:自己将不自然地站在大厅的中央,手捧一大束不好摆弄的带刺的玫瑰花,一位素昧平生的夫人喋喋不休地说:“现在娜斯佳和奇斯佳科夫迈出了人生中最最重大的一步,今后……互敬互爱……互相关照互相尽责……”等等。然后是摆好姿势慢步走,好让摄影师拍照,接着交换戒指、接吻,最后走到桌前,在厚厚的大簿子上签名登记。她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要是早知道登记结婚的手续这么折磨人,她就会考虑考虑,要不要出嫁了。她和廖沙没登过什么记,不也照样过了15年……

“现在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妇……新郎新娘,请交换戒指……请新郎向新娘祝贺……请到这里来,签上名……请证婚人签名……”

仪式终于结束了。娜斯佳吻了一下达莎,又送给她一束玫瑰。接着,奇斯佳科夫也送上一大束带刺的玫瑰。身材矮小的达莎几乎淹没在花丛之中,奇斯佳科夫见状于心不忍,便从她手里把花束都拿到自己手里。他们四人回到季娜-鲍里索夫娜的办公室,娜斯佳如释重负,一下子跌坐在沙发椅上。

“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怎么样?一切都满意吧?”女主任关切地问,“都是按您的意思办的。”

“季娜-鲍里索夫娜,非常感谢。一切安排都是高水平的。请一块儿来坐坐,和我们干一杯。”他邀请道。

大家一起喝了香槟酒,萨沙和阿列克谢因为要开车,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达莎也只用嘴唇碰了一下泛着泡沫的金黄色饮料,为了生一个健壮的小宝宝,她时时都注意保养。娜斯佳却连自己也感到奇怪地畅饮了一大杯,又要了 “快点儿登记吧,”她气喘吁吁地说,“登记簿得马上送回去,不然,下一个仪式就不能进行。”

娜斯佳和廖沙及证婚人都登了记,那个姑娘又急急忙忙把登记簿拿走了。

“您要不要改成丈夫的姓?”登记处的姑娘问娜斯佳。

“不,我不改。”

“那就这么写:丈夫姓奇斯佳科夫,妻子姓卡缅斯卡娅……”

这时,忽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是一位妇女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了一群妇女的惊叫声。

“达莎,你在这儿坐着别动。”娜斯佳匆忙交待了一句,便冲出房间,奔向大厅。

亚历山大和廖沙急忙尾随其后。大厅里,靠近盥洗室的门旁,穿着黑色、白色婚礼服的新娘新郎挤成一团。娜斯佳从挎包里掏出工作证,高举在头上,没费什么劲就挤过人群:

“请让开,我是警察。”

走到盥洗室门口,她停住了脚步。只见瓷砖地面上躺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身穿华丽的礼服,胸前雪白的衣服上,一块血迹越洇越大。她的眼睛大睁着,直勾勾地一动不动。她是被子弹直射进心脏而立即死于非命的。

姑娘身旁跪着一个身着深色西服的青年人。他脸上像戴着副假面具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娜斯佳看出,他是深度休克,正处在无意识状态中,对周围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反应。

她退后一步,转过身来面向人群,用手臂撑着盥洗室门两边的墙。她踮起脚,看到了丈夫和弟弟,便开始发号施令:

“萨沙,廖沙,控制出口。不准任何人随便出去。看着,别让达莎到这里来。”

刹那间,照相机刺眼的闪光掠过她的眼前,娜斯佳往左一瞥,看到了摄影师。

“喂,小伙子,到这儿来。”她喊道。

小伙子挤到她身旁,激动地低声说:

“您是警察局的?让我拍照吧,这事儿我内行。”

“您说什么?”

“喂,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干这事……要知道,我本是《刑事侦查报》的摄影记者,每星期六来婚姻登记处捞点外快。”他把证件递给娜斯佳看,“请允许我把出事现场拍下来,行吧!”

“好吧,只是要快,”娜斯佳果断地说,“给你五秒钟拍照,然后来帮我。”

小伙子顾不上身后人们气愤的喊叫声,咔嚓咔嚓接了快门。

登记处主任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被吓得脸色煞白,这位女士年纪很轻,喷过“摩斯”的头发被过氧化物弄得乱蓬蓬的,像只好久没剪过毛的卷毛狮子狗。

“天哪,我的天啊……”她双手举起轻轻一拍,像是在向上帝诉说。

“您叫警察了没有?”娜斯佳问她。

“叫警察……没有……”女主任支支吾吾地低声说。

“那就快去叫,”娜斯佳生气地命令她,“算了,请站到我这儿来,看住不让任何人进盥洗室。最好别碰新郎,就让他这样跪着。都明白了?”

“明一明白。”“狮子狗”结结巴巴地说。

“电话在哪儿?”

“在我的……办公室……”

“办公室在哪儿?”

“穿过大厅往右拐……门口有牌子……”

娜斯佳快步穿过大厅,边跑边向门廊瞧了一眼,看见奇斯佳科夫认真地守着岗位,耐心地向刚赶来登记的一对新人及亲友解释着,她这才放心而去。找到主任办公室,推开门,抓起电话就拨号。

“我是市局值班员库金中校。”她听到深沉的男低音。

“你好,瓦夏,”她从容地说道,“我是卡缅斯卡娅。”

“唉,没见过这样的人!”库金吼道,“休息日你还在家里待不住?”

“我这儿有一具死尸,瓦夏。”

“地址?……电话?……噢,是这么回事,知道了……婚姻登记处?还可以!等一小会儿,马上就到。”

她听见开关咔嚓一响,库金向别处喊话道:“值勤组,准备出发。”

“等等,你不是今天结婚吗?”市局值班员又靠近话筒说。

“瓦夏,是的,是今天。这不刚刚才结婚,五分钟前。”

“啊,真见鬼,卡缅斯卡娅,你真是个怪人!连结婚都跟常人不一样,都离不开死尸。”

“看来,我是命该如此。瓦夏,求你件事,给我接一下内线,拨尤拉-科罗特科夫的电话,星期六他一般都来上班的。”

“稍等……这就拨通了……科罗特科夫吗?库金向你问好。你的女朋友找你……哪一位?娜斯佳……我整天忙得晕头转向,哪有功夫捉弄你?她现在就等在这儿,挂的市内电话……有什么事?喂,娜斯佳,他问你有什么事。”

“让他随值勤侦缉小组一起来。”娜斯佳说。

“尤拉,你听着,她要你来一趟。她现在婚姻登记处,那儿有一具死尸。我要派一个侦破小组去,你要是也去,就快点下楼……”他告诉娜斯佳说:“尤拉马上就到,你还需要什么?说吧,别不好意思,今天作为给你的新婚礼物,随便什么事,都愿为你效劳。”

“请把奥列格-祖博夫派来,行吗?”

“噢,不行,这我办不到。我还得活下去,我的人马也要活下去。今天,市检察院从一大早就找了他好几次,你要是能听听祖博夫骂些什么就好了,他大发雷霆。他刚干了一昼夜,才换班,现在他只想回家,可大家又抓住他不放。”

“瓦夏,那就算啦,你派人来吧。有什么事,我再打电话。”

“当然,随时恭候。”

她放下话筒,走出了办公室。那位摄影帅还等在门口。

“你待在这儿干什么?”她生气地问道。

“等您。您说过,叫我帮您。这不,我在听候您的吩咐。”

“开始拍照。”

“照物?还是照人?”

“都照上。人、家具、屋内装饰、房间布局、正门、后门,最主要的是人。我想只有两种可能:罪犯已逃离现场,或者还留在这里。如果已逃窜,做这些就没什么意义了。”

“您听我说,我和您的估计差不多,我考虑……”摄影师刚开始说,又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不说了?”

“嗯……从听到 “谁能开车到最近的药房去一趟?”

起初没人应声。后来,终于有一个年轻的高加索人走到她跟前。

“天哪!他们都不是男子汉,是披着羊皮的狼,”他愠怒地说,“我以面包起誓,要不是亲眼看见,怎么也不会相信。大姐,把处方给我吧。”

“您也是来登记结婚的?”娜斯佳准备让他优先登记,以表彰他的见义勇为。

“不,大姐,我是路过这里,刚刹住车下来看看登记处门前干吗挤了这么一大堆人,你这就出来了。出了什么事吧?有人病了吧?”

“比这还糟,”娜斯佳随着他的口气忧愤地说,“一位新娘被人枪杀了。”

“天哪!”这位高加索人怒目圆睁地惊叫道,“我这就去!马上就回来!”

他从台阶上飞速跑下,发动机的轰鸣声与警车的呼啸声交织在了一起。值勤组终于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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