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龙江先生垂涕衷言

示诸子姓，防未然也。吾家子弟，二十年前，尚不能皆有衣冠，皆称饶给，而近年来，乃人人有衣服荣身，有良田美宅，资财足用，出门有车马仆从，从者至彼此不能相识，可谓极盛。虽诸子能自运用，岂不亦祖宗阴德，神明扶佑，积仁累善，余庆所贻乎？实不胜私喜私幸。顾又惟极盛难继，持满易倾，天道乘除，数有一定，而作善降祥，作恶降殃，人事感召，理尤不爽。故善享福者，不必更得陇望蜀，营营无厌，只宜效履薄临深，兢兢自保。其尚须以手扪心，默自私念。吾昔茅茨，而今大厦，吾昔仅一夫之田，而今连数井之壤，吾昔犹奔走衣食，而今则安享富厚，吾分巳逾，吾又何求？吾自今惟知止知足，守理守法，以上培先德，下启后人，即神祐可延，家声不坠，斯以退为进，以少致多之妙术也。若犹复贪得未巳，竞进不休，居已侈而犹恢，田巳多而务广，强之鬻不出其本心，与之直不合乎公道。或逼债以倾人之产，或牵牛以蹊人之田，或纵牙爪于通衢，或逞报复于私忿。诸如此类，犹自多端。总之，我渔利，下人亦乘机以规利；我行恶，下人皆借势以助恶。乃遂使孤独鳏寡，忍气吞声，道路里邻，旁观侧目，顾犹且扬扬得意，见谓豪强，兀兀劳心，自矜谋略。夫岂知神目如电，法网不疏，巷议在前，吏议在后，恶名一渍，欲洗难除，众指交加，不摧自仆。当斯之际，入者不免悖出，多藏者亦复厚亡。室虽广而不得宁居，田虽多而不能安享，身即窘迫，尤累妻孥；名巳聊辱，复玷祖父。欲益反损，欲进反却，得乎失乎，利乎害乎？覆辙在途，殷鉴不远，虽在愚人，知为左计矣。独奈何恶湿而居下，安危而利菑耶？

吾怀此数年，久欲相告，袛缘昔日犹忝仕途，窃意诸儿妄相忖度，必谓爱护功名，恐贻连累，故为此激切议论，使自矜持，且将不信不从，徒以自嗟自叹。

今年巳七旬，更有何意？老来一得，岂是空谈。惟骨肉关情，宗祊系念，或误及于陷阱，因明示以周行，而苦口发药，逆耳进规，有如此者。夫杞人即过计何妨，越人相坐视则忍矣。孟子曰：其兄关亏而射之，则已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岂谓予哉！七十龙江老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