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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作者:夏良胜 字数:32424 更新:2025-06-10 17:27:19

钦定四库全书

《中庸衍义》卷十二     明 夏良胜 撰

《九经之义》【来百工 柔远人 怀诸侯】

《兑彖》曰:“说以先民,民忘其劳;说以犯难,民忘其死。” 程颐曰:“君子之道,其说于民,如天地之施,感于其心而说(悦)服无斁。故以之先民,则民心说(悦)随而忘其劳;率之犯难,则民心说(悦)服于义而不恤其死。”

臣良胜曰:“养民之道,在爱其力。工役之兴,民劳瘅瘁,然而亦有说(悦)焉而忘之者,盖其平日所以爱养之者,无非悦怿之地也。惟其说(悦)之,是以‘来’之;惟其‘来’之,是以趋之;惟其趋之,是以忘之。故古之役民可任也者,家三人而岁不过三日,则其赋于民者简矣,民安有不悦而忘之者哉?”

《系辞》曰:“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盖取诸大壮。”

臣良胜曰:“凡役皆工也,而宫室之工最其大者。然圣人初制,取其足以庇风雨而已,取其安于壮固而已,是故其役于民者无几也。后世则殿陛尊严,门观深密,龙楼雉帐,桂寝椒房,穷极富丽,已不胜其烦者。至若秦建阿房,可以坐万人;隋宫一柱之费数十万工,宜其自速灭亡之祸矣。”

《舜典》曰:“畴若予工?” 佥曰:“垂哉!” 帝曰:“俞,咨垂,汝共工。” 垂拜稽首,让于殳斨暨伯与。帝曰:“俞,往哉!汝谐。”

蔡沉曰:“若,顺其理而治之也。《曲礼》六工有土工、金工、石工、木工、兽工、草工;《周礼》有攻木之工、攻金之工、攻皮之工、设色之工、塼埴之工,皆是也。帝问谁能顺治于百工之事者,垂,臣名,有巧思。《庄子》曰:‘攦工倕之指’,即此也。殳、斨、伯与,三臣名也。殳以积竹为兵,建兵车者;斨,方凿斧也。古者多以其所能为名,殳、斨岂能为二器者与?往哉!汝谐者,往哉!汝和其职也。”

臣良胜曰:“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矧于天子,其所以供宗庙、宫寝、舆服、御之用者,又非若寻常工役之比。然天下事物各有其理,而凡人艺能各有所长,一顺其理,则物物各中其则;一和其职,则人人各尽其才,奇技淫巧之惑不兴,妒贤嫉能之患自息,而百工熙矣。”

《绵》诗曰:“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

朱熹曰:“赋也。司空掌营国邑,司徒掌徒役之事。绳所以为直,凡营度位处,皆先以绳正之,既正则束版而筑也。缩,束也;载,上下相承也。言以索束版,投土筑讫,则升下而上以相承载也。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屋室为后。翼翼,严正也。”

臣良胜曰:“安土重迁,情也。迁都,重事也。违宗庙,弃社稷,委朝市,振(震)族属,失久宅之田里,惮新造之工役,皆人力之所不堪,而人情之所难强也。故盘庚以天子之尊,徙都邑之民,违害就利,去危即安,而世家大族胥动浮言,必丁宁反复,播告之备而后定,其难若此。太公去豳迁岐,民如归市,至于作室,鼛鼓弗胜,其易若此。何也?盖商有天下,世济贤王,民安于治,而水患之来,犹冀朝夕之幸免,安而驱之以劳,是宜其为难也。周之始封于邰,密迩戎翟,迨于其后,吞噬日肆,公刘迁豳,民既易从,大王又遭獯鬻之侵,不获一息宁居,危而易之以安,是宜其为易也。矧太王仁德,固结人心,尚何以工役为烦哉?”

《灵台》诗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

朱熹曰:“国之有台,所以望氛祲,察灾祥,时观游,节劳逸也。文王之台,方其经度营表之际,而庶民子来作之,所以不终日而成也。虽文王心恐烦民,戒令勿亟,而民心乐之,如子趋父事,不召而来也。孟子曰:‘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此之谓也。’”

《文王有声》诗曰:“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事?贻厥孙谋,以燕翼子。武王烝哉!”

朱熹曰:“镐京犹在丰水下流,故取以起兴。言丰水犹有芑,武王岂无所事乎?贻厥孙谋,以燕翼子,则武王之事也。谋及其孙,则子可以无事矣。”

臣良胜曰:“武王末受命,其所以治天下之大经大法,固多所事,而亟迁镐京,去文王所作丰邑才二十五里,是非有所谓违害就利者,无亦有择于风气之完,水土之厚,民物之便,将诒于万世之谋,故不惮于一时之役也。故诗人谓之以燕翼子,虽或违先人之意,有不避者,诒谋孙子,己之心亦先人之心也,是之谓西周。其克商也,迁九鼎于洛邑,故曰:‘我南望三涂,北望岳鄙,顾瞻有河,粤瞻洛伊,母(毋)远天室。’其后周公之营洛者,亦武王之志也,是之谓东周。创业之君所以为后谋者,慎于建都如此。夫周自后稷封邰,公刘治邠,太王居岐,文王作丰,武王迁镐,又欲宅洛以为末世永安之图,譬则富室厚赀,以数十年之经营而后卜宅,子孙不幸而败,生息耗敝,而不鬻故宅,人亦未敢傲然轻之,将谓有所振也。周平王一有犬戎之祸,遂议东迁,君子谓之一败而鬻宅子也,是宜其不振也。然则何以不亡?洛都固武王之志,亦成王周公之业也。不然,则若魏惠迁大梁,楚昭迁郢,项襄迁陈,考烈迁寿春,汉末之长安,宋末之临安,未或不亡者也。议者谓惟汉高祖之迁关中,光武之都南阳,我文皇之迁北平,当盛而举,择而居之,即武王作镐,周公营洛之意,所以为万世之谋也。”

《新作南门》

胡安国曰:“言‘新’者,有故也;言‘作’者,创始也。其曰‘南门’,南非一门也。书‘新作南门’,讥用民力于所不当为也。”

臣良胜曰:“鲁以周公之勋,受成王之赐,故礼文僭侈,先公习用其故,未有创为僭拟如僖公之作南门者。僖公贤君也,何以有是?意者季孙之所为也。僖公以成风事季友而得立,故赐友汶阳之田及费,俾世为卿,遂致成风为夫人,则友之为也。友以素贤,终身未敢动于恶。友卒数月,而行父继之。僖公方在丧,而专兵灭项,浸不用公之命,越三年而有南门之作,是必行父导使为之。夫既以诸侯而僭天子,则已之;以大夫而僭诸侯,固其所也,复何所惮乎?观僖之修泮宫,复閟宫,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颂,则其导谀行僭,假礼畜奸,亦故知也。是故奸雄之欲无礼于其国,或先为非礼以导君,行父之作南门是也;或为非礼以动民意,如之大搜是也;或济其好,或启其欲,或徇其名,或制其心,固不独行于愚暗,亦有因其高明如鲁僖公者。惟人主有以察之,而制之于始,则不堕其术中矣。”

宋皇国父为太宰,为平公筑台,妨于农功。子罕请俟农功之毕,公弗许。筑者讴曰:“泽门之皙,实兴我役;邑中之黔,实慰我心。” 子罕闻之,亲执朴以行筑者,而抶其不勉者,曰:“吾侪小人,皆有阖庐以避燥湿寒暑,今君为一台而不速成,何以为役?” 讴者乃止。或问其故,子罕曰:“宋国区区,而有诅有祝,祸之本也。”

臣良胜曰:“子罕可谓善分君宰之谤矣。昔齐桓公多内宠,立宫中七市,宫闾七百,国人非之。管仲不谏,而作三归以掩君过,君子每不之与也。人臣于君过则当谏,谏而不用则当去,若曲为污行以分谤,亦怀禄固宠者之为,知者为之,贤者不为也。惟是之务,以知免也,而后逢君长君之恶者,得以为口实矣。”

石言于晋魏榆。晋侯问于师旷曰:“石何故言?” 对曰:“石不能言,或冯焉。不然,民听滥也。抑臣又闻之曰:作事不时,怨讟动于民,则有非言之物而言。今宫室崇侈,民力雕尽,怨讟并作,莫保其性,石言不亦宜乎?” 于是晋侯方筑虒祁之宫。叔向曰:“子野之言,君子哉!”

臣良胜曰:“物无知者,必曰草木,其发生开落,荣悴犹有知也。至于石,信其顽朴,一无所知,今而工役敝民,亦有所感冯而言者。人之与物,其初之生,皆一气也。人不敢言,有托物以言之者矣;人不能言,有托物以言之者矣。晋筑虒祁之宫,崇侈为甚,叔向为卿,乃不之谏,石言之,师旷言之,而称曰‘君子哉’,则非不知其可言也。及诸侯往落,而齐侯中壶有志,代兴乃言曰:‘诸侯贰矣,不可以不示威,治兵建旆。’恶是何言也?可言而不言,是谓不忠;不可言而言,是谓不知。叔向贤者也,臣故责备之焉。”

《王制》曰:“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壮者之食。”

陈澔曰:“老者食少而功亦少,壮者功多而食亦多。今之使民,虽少壮但责以老者之功程,虽老者亦食以少者之饮食,宽厚之至也。”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程颐曰:“圣人言虽至近,上下皆通。此三言者,若推其极,尧舜之治,亦不过此。”

臣良胜曰:“为政者,爱养斯民,在重其力。民力足,则生养遂;生养遂,则教化行;教化行,则风俗美矣。故夫子言治道,敬信以正其志,节爱以厚其生,然后使之而必以时焉。所谓时者,有岁时也,有时势也。故龙见而戒事,火见而致用,水星正而栽,日至而毕,此审于岁时而使者也。韩昭侯作南门,屈宜臼曰:‘不时。’所谓时者,非时日也,人固有利时不利时。前年秦拔宜阳,今年旱,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所谓时诎而举嬴者,此审于时势而使者也。君子谓役不违时,又当分财用,平版干,称畚筑,程土物,议远迩,略基址,揣厚薄,仍沟洫,具糇粮,度有司,董工命日,不愆于素,然后为爱养斯民之道也。呜呼!民力、民时,其当慎重有如此哉!”

孔子入后稷之庙,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戒,无行所悔。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害,其祸将大;勿谓不闻,神将伺人。焰焰不灭,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毫末不札,将寻斧柯。诚能慎之,福之根也;口是何伤,祸之门也。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温恭慎德,使人慕之。江海虽左,长于百川,以其卑也。天道无亲,而能下人,戒之哉!”

臣良胜曰:“老氏有言:‘为天下谿,为天下谷,为天下君。’其原盖出于此。老氏无足取也,而斯言有不可废者。人君至尊无上,固以下人为难也。昔楚子入郑,郑伯肉袒牵羊以迎,楚子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是金人者,置周后稷之庙,则凡嗣君致礼于祖庙,必将亲绳于祖武,睹斯人而诵斯铭,固若祖宗之灵有以命之,必将有警于心,而无敢以君上人矣。无上则必下,能下则能君矣。《易》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盈者,上之谓也;谦者,下之谓也。周公之政,其后也弱而后亡,其以是哉!”

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问于守庙曰:“此何器?” 对曰:“此为宥坐之器。” 孔子曰:“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明君以为至诫,故常置之坐侧。” 顾谓弟子曰:“试注水焉。” 中则正,满则覆。夫子喟然叹曰:“呜呼!夫物乌有满而不覆者哉?” 子路进曰:“敢问持满有道乎?” 子曰:“聪明睿知,守之以愚;功盖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此之谓损之又损之道也。”

臣良胜曰:“宥坐之器,凡君当置之也,而必曰‘明君以为至诫’,明者易于满也。亦观诸月,三五而盈,则明之极矣,亦满之极矣;三五而缺,盖亦自然之数也。魏武得荆州而张松见忽,唐庄宗自矜取汴而高氏不朝,二君皆明者也,盖亦明之为累也。人君而知谦之必益,满之必损,则戒满之有器,而持盈之有道,斯明之至也。呜呼!制器尚象,圣人有取于《易》也。金人置于后稷之庙,百世不迁者也;欹器置于鲁桓之庙,亦三桓所自出,将以不毁者也。是器也,将以为世守而世戒者,视之奇技淫巧,有不侔矣。”

汉高祖至长安,萧何治未央宫,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 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上悦。

臣良胜曰:“谋臣策士之所为,众人固有不识也。萧何治家,不治垣屋,欲后世师其俭,更欲以侈导上,决不为也。然则何居?关中可都,娄敬曰:‘此扼天下之吭而拊其背也。’张良曰:‘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项羽入咸阳,宫殿烧毁,乃思东归,遂失大势。高祖起丰沛,而诸将多山东人,何尝一日忘洛阳哉?高祖虽于五年夏之关中,时宫殿未成,寄治于栎阳尔。秋征臧荼,复至洛;六年取韩信,还又至洛;七年自征韩信,自洛归,宫阙始成。高祖自栎阳徙治而后都长安之心始固。然则何之为是,顺适其意,以成大计,故假词曰‘欲无令后世加’尔,是则何之深意,高祖亦由其术中而不得窥其秘也。汉史书‘上说’二字以终之意,亦远矣。虽然,是非臣之说也,盖闻之刘安世云。”

汉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尝恐羞之,何以台为?”

唐太宗问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谏者十余人,此何足谏?” 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忠臣爱君,必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谏矣。” 帝曰:“然,朕有过,卿亦当谏其渐。” 贞观六年,公卿奏依礼曰:“季夏之月,可以处台榭。今隆暑未退,秋霖方始,宫中卑湿,请营一阁以居上。” 曰:“朕有气病,岂宜下湿?若遂来请,糜费良多,固请竟不许。”

宋太祖尝令后苑造薰笼,数日不至,责怒左右。对以事下尚书省,尚书省下本部,本部下本曹,下本局覆奏,又得旨,复依方下制造,乃进御。以经历诸处行遣,至速须数日。太祖怒曰:“谁做这般条贯来约束我?” 左右曰:“可问宰相。” 上曰:“呼赵学究来。” 赵普既至,上曰:“我在民间时,用数十钱可买一薰笼,今为天子,乃数日不得何也?” 普曰:“此是自来条贯,盖不为陛下设,乃为陛下子孙设。使后代子孙若非理制造奢侈之物,破坏钱物,以经历诸处行遣,须有台谏理会,此条贯深意也。” 太祖大喜曰:“此条贯极妙,若无薰笼,是甚小事也。”

臣良胜曰:“国家工费,直是不赀。然若文帝惜费之防,太宗防事之渐,唐臣假礼以导侈,宋臣立法以防奢,玩味于斯,是台阁之小者必慎也,况其大者乎?器物之用者必慎也,况其异者乎?”

洪武八年,改建大内宫殿,圣祖谓廷臣曰:“唐虞之时,宫室朴素,后世穷极侈丽,习尚华美,去古远矣。朕今所作,但求安固,不事华丽。凡雕饰奇巧,一切不用,惟朴素坚壮可传永久,使吾子孙守以为法。至于台榭之作,劳民费财,以事游观之乐,决不为之。”

宋国公冯胜督建周王殿宇开封府,敕谕之曰:“中原民食所恃者,二麦耳。近闻尔令有司集民夫,欲以九月赴工,正当播种之时,而役之,是夺其时也。过此则天寒地冻,种不得入土,来年何以续食?自古治天下者,必重农时。朕封建诸子,将以福民,今福未及施,而先夺民时,朕恐小民之怨咨也。敕至,其即放还,俟农隙之时赴工未晚也。”

圣祖赐临濠造作军士衣米,谕中书省臣曰:“忧人者常体其心,爱人者每惜其力。朕常亲军旅,备知其疾苦。凡有兴造,未免资军民之力,土木之工亦甚难集。朕每造一膳,即思天下军民之饥;服一衣,即思天下军民之寒。今临冬兴作之士,宜加给米一石,衣一袭,庶不至饥寒也。”

谕工部曰:“曩以边境未宁,兵甲未弛,故集天下工匠隶于京师,其中有以疾病致死者,不能归葬,深可悯也。尔工部即遣人收其遗骸,函送其家,各以钞七锭给其妻子,瘗之,著为令。”

江西行省以陈友谅镂金床进,圣祖观之,谓侍臣曰:“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以其一床工巧若此,其余可知,陈氏父子穷奢极靡,焉得不亡?” 即命毁之。

司天台进元氏所制水晶宫漏,备极工巧,中设二木偶人,能按时自击钲鼓。圣祖览之,谓侍臣曰:“废万几之务而用心于此,所谓作无益害有益也。使移此心以治天下,岂至灭亡?” 立命碎之。

臣良胜曰:“尝闻宋儒胡安国曰:‘鲁僖公尝修泮宫,复閟宫,奚斯董其役,史克颂其事,《春秋》不书者,宗庙以祀其祖考,学校以教国之子弟,虽用民力,不可废也。’我圣祖诸役,或以宅中图大,或以报本追远,或以贻谋燕翼,或以分建屏翰,皆义之所当为者,而闵闵焉,惟恐伤民之力,耗民之财,妨民之时,又加赐以厚其生,归祔以厚其死,而恤及其后,是之谓人道,使人示万世子孙法也。至于胜国奇技淫巧,器用一切毁而不用,示万世子孙戒也,而国奢示俭,国俭示礼,转移导化之机,固有行乎其间矣。”

永乐初,建北京,采宫殿材木于东南,命夏原吉督视运送,于号令中备矜恤之意。

初迁北都,军储未充,文皇命平江伯陈瑄董运百万石从海道给之,建百万仓于直沽城天津卫,籍兵万人戍守之。海溢坍没堤岸,起扬之海门,历通泰抵盐城八百里,发卒四十万修之。既罢海运,复济宁、临清河始通南北,疏清江浦,引水由管家湖入鸭陈口达淮,免风涛之患,就湖筑堤十里以便引舟,浚仪真、瓜步二坝,凿吕梁、徐州二洪,筑沛县刁阳湖、济宁南望湖、扬州高邮湖堤内凿渠四十里以通舟行,建桥以便陆行,自徐至兖魏相水高下建闸四十有七以时启闭,于淮建常盈仓五十区贮江南输粟,建徐州、临清、通州仓以便转输,滨河置铺舍五百六十八,置卒守使导舟行,缘堤凿井树木为永世利焉。

臣良胜曰:“繄我圣祖积累之深,足宏文皇经济之略。工役之兴,莫重于迁北都,而天下不知其害;莫烦于通运河,而天下不失其利。盖定都以镇北冲,所以弭万世之害也;通运以制国用,所以享万世之利也。其时文武臣工,有如原吉、如瑄者,足以祗承从事,通变宜民,是谓有君有臣,而政无不举。臣尝考汉唐初都长安,与西北之敌密迩,其后亡也。东汉则在洛阳,南唐则在江南,宋远(阙)都汴(阙)。

南宋之亡又在临安。大段敌患迩,则惧心生,惧心生则防之者日慎,慎所以能安也;敌患远,则怠心生,怠心生则忽之者日肆,肆所以必危也。故曰:‘无怠无荒,四方来王。’文皇所以自南迁北向,迩于敌者,真高万古之见,贻万世之安也。至于漕河直达京师,省民节费,迨十之九,视秦汉之运率三十钟而至一钟者,为利既博,视元海运委民命于波涛鱼龙之区者,去害为远。议者恒为过虑,谓喉嗌或梗,万一借海道以济变,殊不思元当盛时,海运时至,及其衰败,则以蟒衣赐张士诚、方国珍,仅得百一之偿,既而升斗不发。若果喉嗌有梗,国不可为,奸雄有如士诚、方国珍者,海道适资彼内侵之道尔。以此计彼,孰利孰害,必有能辨之者。若云海道无所不通,是则固然。文皇时海运百万抵直沽、尹儿湾,秦时运负海粟以给北边,吴徐承自海率舟师入齐,汉武自会稽道海入闽,是燕可达齐,齐可达吴,吴可达闽,闽可达粤,但计利害,终未可重物而轻人也,亦未可弃常而图变也。方今漕政日废,军民困穷,或谓畿辅郡邑开田废地,广召江南之民,因高就下,相宜开种,或引河为渠,或因洼为沼,使旱有所备,潦有所归,纵是逃民遗业,亦许坐户代耕,止令上供赋税,毋假复业,毋争年丰谷贱,官籴运京,可省漕粟之半,折价以为籴本,视元儒虞集所议圩海为田,为费大减,为效尤速。至于通州厚储及郑村坝上等仓,正坐宋人牟駞冈之弊,郭药师以击毬窥见虚实,后引金人据之,刍茭有余,京城坐困,杞人之忧恒切于此。今惠通河于春夏闲月陆续转运入京,亦为思患预防之计,阴夺奸雄窥伺之心。即如己巳之变,议者焚弃通仓殆数百万,策亦晚矣。迂陋不知长策,冒昧附陈,伏惟圣明裁察。”

永乐元年三月,有司言殷太师比干墓及祠圯坏,请发民修理。上从之,因谕侍臣曰:“君子为国不为身,故犯颜谏诤,死且不避;小人为身不为国,惟谗谄面谀以苟富贵。明君乐谏诤而国以兴,昏君乐谗谄而国以亡。桀纣杀龙逢、比干,明效具在,而后世人主如秦隋之末,皆不鉴覆辙,国安得不亡哉?朕方以是为戒,尔等当以君子之道自勉,庶几共保祖宗之洪业。”

江西饶州府言鄱阳康山忠臣祠坏,请命修理。文皇谓侍臣曰:“此皆首佐皇考成帝业者也,不幸遇艰难,效忠奋义以死。昔人盛德百世祀,今不数年而庙坏不治,岂报德劝功之道?今国家于异代忠义之臣,犹致礼其祠墓,况皇考股肱牙爪之臣哉?礼父母所爱亦爱之,况有功于国乎?” 遂命工部遣官督修,仍谕所司岁时严祀礼,守庙者悉复其家。

臣良胜曰:“事无常形,礼有义起,法有时制,未可以执一论也。祖宗最慎工役,行于其所当行,止于其所不可不止,皆视理义之当然。若修忠臣之祠,严佐命之祀,是也。至论君子敢谏而明君乐谏,足以示万世之忠;父母所爱亦爱,足以示万世之孝矣。”

《右衍来百工之义》

《舜典》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蔡沉曰:“王政以食为首,农事以时为先。舜言足食之道,惟在于不违农时也。柔者,宽而抚之也;能者,扰而习之也。远近之势如此,先其略而后其详也。惇,厚;允,信也。德,有德之人也;元,仁厚之人也;难,拒絶也。任,古文作壬,包藏凶恶之人也。言当厚有德、信仁人,而拒奸恶也。凡此五者,处之各得其宜,则不特中国乂安,虽蛮夷之国,亦相率而服从。”

臣良胜曰:“天无所不覆也,地无所不载也。虽至于旃裘毳幕之地,雕题漆齿之乡,其生育长养于覆载之间,与中国无异,其心之灵,知是非善恶,亦人性也。故帝王顺治生民,既遂远附、迩安,进善絶恶,必有以体天地覆载之德【阙】

故圣王之治,外本乎内也,又何以虚内事外为哉?”

《大禹谟》曰:“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

蔡沉曰:“舜之文德,非自禹班师而始敷,苗之来格,非以舞干羽而后至。史臣以禹班师,弛其威武,专尚德教,干羽之舞,雍容不迫,有苗之至,适当其时,故作史者因即其实,以形容有虞之德,数千载之下,犹可以是而想其一时之气象也。”

《旅獒》曰:“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惟服食器用。”

蔡沉曰:“方物,方土所生之物。明王谨德,四夷咸宾,其所贡献,惟服食器用而已,言无异物也。”

《既济》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

程颐曰:“九三当既济之时,以刚居刚,用刚之至也。既济而用刚如是,乃高宗伐鬼方之事。高宗必商之高宗,天下之事既济,而远伐暴乱也。威武可及,而以救民为心,乃王者之事也。惟圣贤之君则可,若骋威武,忿不服,贪土地,则残民肆欲也。故戒不可用小人,小人为之,则以贪愤私意也,非贪愤则莫肯为也。三年克之,见其劳惫之甚。圣人因九三当既济而用刚,发此义以示人,为法为戒,岂浅见所能及也。”

《六月》诗曰:“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薄伐玁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朱熹曰:“凡车从后视之如轾,从前视之如轩,然后适调也。至于大原,言逐出之而已,不穷追也。先王治夷狄之法如此。吉甫,尹吉甫,此时大将也。宪,法也。非文无以附众,非武无以威敌,能文能武,则万邦以之为法矣。”

臣良胜曰:“天生五材,民并用之,何能去兵。诛讨不庭,有不能以德来者,故不得已而有征伐之举。然若苗民逆命,舜禹敷文德以来之;鬼方之伐,三年乃克;玁狁薄伐,亦至大原而止。以威服夷,终非圣王之所尚也。又况师,危道也。器具未备,以其卒与敌也;士卒未习,以其将与敌也;将非其人,以其国与敌也。宣王六月之师,车如轩轾,戎车整矣,壮而佶闲,戎马壮矣,戌卒有一月三捷之心矣,大将有文武为宪之吉甫矣。以此遇敌,何敌不御;以此进攻,何攻不克。况玁狁侵及镐京,又门庭之寇,所必御者,亦薄伐之,又于大原而止,其慎于用师如此,此宣王所以为中兴之令主也,吉甫所以为文武之将也,此所以为万世御敌之上策也。”

《齐人伐山戎》

胡安国曰:“北戎病燕,职贡不至。桓公内无固国,外无从诸侯,越千里之险,为燕辟地,可谓能修方伯连帅之职矣。何以讥之乎?桓不务德,勤兵远伐,不正王法以讥其罪,则将开后世之君劳中国而事外夷,舍近攻而贵远略,困吾民之力争不毛之地,其患有不可胜言者。故特贬而称人,以为好武功而不修文德者之戒也。”

汉武帝时,雁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 上召公卿问,韩安国曰:“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遣刘敬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臣窃以为弗击便。” 恢曰:“不然。高帝身披坚执锐,行几十年,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此仁人之所隐也。故曰击之便。” 上从恢议。

苏轼曰:“王恢与韩安国论匈奴于上前,至三往复。安国初持不可击甚坚,后乃云‘意者有他谬巧,可以擒之,则臣不可知也’。安国揣知主意所向,故自屈其议以顺恢尔。不然,安国所论,殆天下所以存亡者,岂计于谬巧哉?安国少贬其论,兵连祸结,至汉几亡,可以为后世君子之戒。”

《罢田轮台诏》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阙,毋乏武备而已。”

真德秀曰:“此武帝悔过之书也。其事有四:益民赋一,田轮台二,募囚徒送匈奴使者三,明封侯赏以报忿四方。帝志盛气壮时,闻群臣此请,必锐然从之矣。更变知难,乃始悔艾。帝之齿已六十九,虽徙义弗早,然汉家社稷几危而实安,实有赖焉。”

臣良胜曰:“武帝之开边患,始于马邑之议,终于轮台之诏。虽帝之矜能自大,原始要终,皆臣下之罪也。严安书曰:‘今欲徇南夷,朝夜郎,深入匈奴,燔其龙城,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夫惟人臣一有所利,而人主恒有所欲。欲期于中,中先于试。主之欲有所贪也,试之以利者进矣;有所淫也,试之以色者进矣;有所怠也,试之以游者进矣;有所忍也,试之以杀者进矣;有所骄也,试之以誉者进矣;有所侈也,试之以土木者进矣;有所伐也,试之以兵革者进矣;有所诞也,试之以神仙者进矣;有所夸也,试之以祥瑞者进矣。人主一心,其欲甚众,凿秘巧,施其术,以求试于一中者,日且万也。故武帝雄才大略,几续亡秦,皆起于马邑之一试尔。呜呼!人臣自享其利而不顾其君负怨于天下,取讥于万世,如汉廷之公卿者,观此亦为之少省矣。”

唐太宗征高丽还京师,江夏王道宗、薛万彻等招谕铁勒诸部酋长,请入朝。上大喜,诏曰:“夷戎与天地俱生,上皇并列,流殃构祸,乃自运初,朕聊命偏师,遂擒颉利,始恢庙略,已灭延陀,铁勒百万万户,散处北漠,远遣使人,委身内属,请同编列,并为州郡。混元以降,殊未前闻。宜备礼告庙,仍颁示普天。”

范祖禹曰:“太宗不得志于东夷而欲收功于比荒,因延陀破亡,以兵临之,势如振槁,左衽之民解辫内属,自以为开辟以来未之有也。殊不思域外隔绝之氓,山川之所限,风气之所移,言语不通,嗜欲不同,得其地不可居,得其民不可使也。列为郡县,是慕虚名而受实害也。且得之既以为功,则失之必以为耻,其失不在于己,则在于子孙。故有征讨之劳,馈饷之扰,民不堪命,而继之以亡,隋炀帝是也。太宗矜其功能,好大无穷,华夷中外,欲其为一,非所以遗后嗣驭外国之道,此当以为戒者,不可慕也。”

魏相谏伐匈奴书曰:“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间者匈奴未有犯于边境,今闻欲兴师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兵也。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芥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严尤策曰:“夷狄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而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周宣王时,玁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玁狁之侵,犹蚊虻驱之而已,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汉武帝选将练兵,约赍轻粮,深入远戍,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疲弊,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秦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今天下比年饥馑,西北边尤甚,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忧之。”

房玄龄遗表曰:“边鄙贱类,不足待以仁义,责以常礼。古者以方外畜之。陛下每决重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膳,止音乐者,重人命也。今驱无罪之士卒,委之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老父孤子,寡妻慈母,望槥车抱枯骨,椎心掩泣,其所以变动阴阳,伤害和气,实天下之痛也。臣愿下沛然之诏,许高丽自新,即臣死骨不朽。”

臣良胜曰:“古今勤兵于远者众矣,臣独举汉武帝、唐太宗者,二君皆才武杰出,其复平城之仇,雪臣民之耻,名既正矣,师将纪律,亦近世无伦,伟功茂绩,汉至幕南无王庭,唐至四夷郡县,若足以垂耀万世。然其虚内事外,几于不戢自焚,二君亦自悔之,况天下后世之议乎?三臣之言,已尽兵革之忧,班固云:‘介胄之士,则言征伐,尚鉴于兹。’”

《坎彖》曰:“天险不可升也,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之时用大矣哉!”

臣良胜曰:“自家天下之后,而守天下之策立矣。至于设险守国,固末世之议,亦君子所不废也。孔子发此义于坎坎陷之际,亦将以重险为足恃也。故虞之夏阳、赵之上党、魏之安邑、燕之榆关、吴之西陵、秦之函谷、蜀之剑阁,皆曰‘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在中国邻境,亦有必守以为固者,况中外之大防,其山川之险要,城垒之坚完,可视之为末务而不知谨乎?”

秦始皇巡北边,卢生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 始皇乃遣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

隋炀帝诏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距榆林,东至紫河,二旬而毕。

臣良胜曰:“长城之守,至今为防边之利,而秦、隋适当其弊,遂至于亡,何也?盖天地间本有此界限,至秦、隋而后备,不然,疆场之防弛矣。臣谓秦、隋之所以亡,其故多也,岂真以长城哉?秦法如毛,人心久失,阿房宫之建,取之锱铢,用之泥沙;隋暴嗣秦,盗钱至死,显仁宫之修,运米载兵,死者相枕,其无益之费于长城者,又数倍也。使其他无营制而仁爱及民,则筑城之役,未必非保民利也。况先始皇而筑者,秦昭王自陇西以至上郡,燕武灵王自代阴山以至高阙,其后燕破东胡,自辽东以至襄平,皆筑长城以拒敌矣。先臣邱濬曰:‘继秦者皆因其已城之势,稍加修补之功,世世不废,安知天下后世不赖之以界限外内也哉?’臣故曰:‘君子不以成败论事也。’”

唐景龙间,张仁愿于河北筑三受降城,三堞相距各四百里,其北皆大碛,置烽火千八百所,自是敌人不敢逾山牧马。

宋庆历间,范仲淹以庆州西北马铺砦当后桥川口,在贼腹中,欲城,度贼必争,密遣其子纯佑与蕃将赵明先据其地,引兵随之,诸将不知所向,行至柔远,版筑皆具,旬日城成,即大顺城也。大顺既城,而白豹、金汤皆不敢犯,环庆自此寇盗益少。

李牧尝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幕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享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为约曰:“匈奴入盗,则急收保,有敢捕贼者斩。” 如是数岁,无所亡失,匈奴皆以为怯,边士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褴,破东胡,单于奔走十余岁不敢近赵边。

赵充国上屯田奏曰:“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月用粮谷茭藁,调度甚广,徭役不息,恐生他变,且羌易以计破,难用兵碎也。故臣愚以为击之不便,东至浩亹,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以上,臣愿罢骑兵,留步兵万三百八十一人,分屯要害处,浚沟渠,人二十亩,省大费。”

曹玮知镇戎军时,陕西岁取边人为弓箭手,玮以塞上废地募人为之,若干亩出一卒,至其种敛,为发州兵戍守,边赖以安,所募皆为精兵,使驰射较强弱,胜者与田二顷,再更秋课,市一马,马必胜甲,然后官籍之,则加田五十亩至三百人以上,团为一指挥,择要害处为筑堡,使自堑其地为方田,缳之,立马社,众为出钱市马,开边壕,山险因其峭绝治之,使足限敌后,皆为法,敌闻曹玮姓名,即以手加额。

种世衡初至清涧城,逼近贼境,守备单弱,刍粮俱乏,世衡以官钱贷商旅,使通货赢其利,未几,仓廪皆实,教吏民习射,虽僧道妇人亦习,以银为的,中者辄与之,或事徭役,射中得优式,有过失,射中释之,数年遂成富强,延州诸寨中独不请益兵粮而自足。

臣良胜曰:“守边将吏多贤,独举法效于古而可施之今者录之,然皆上之人任之专久,而不制以法,乃克有勋,如李牧便宜置吏,市租皆听经费,故得死士力,后世少有出入,文吏有以绳之一议建置,将以变更启衅,从法议矣,如是而望张范李赵曹种之得策,可乎?”

《王制》曰:“中国、夷蛮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达其志,通其欲。东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译。”

方氏曰:“以言语之不通也,则必达其志;以嗜欲之不同也,则必通其欲。必欲达其志,通其欲,非寄、象、鞮、译则不可,故先王设官以掌之。”

刘氏曰:“寄者,寓也,以其言之难通,如寄托其意于事物,而后能通之;象,像也,如以意仿像其形似而通之,周官象胥是也;狄,犹逖也,鞮,戎狄屦名,犹履也,远履其事而知其言意之所在而通之,周官鞮屦氏亦以通其声歌,而以舞者所履为名;译,释也,谓以彼此言语相誊释而通之也,越裳氏重九译而朝是也。”

汉光武时,西域诸国侍子久留敦煌,皆愁思亡归。莎车王贤知都护不至,击破鄯善,攻杀龟兹王。鄯善王安上书愿复遣子入侍,更请都护,都护不出,诚迫于匈奴。帝报曰:“今使者求兵,未能得出,如诸国力不从心,东南西北自在也。” 于是鄯善、车师复附。

班固曰:“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结党南羌,乃表河曲,列四郡,开玉门,通西域,以防匈奴右臂,隔绝南羌、月氏,单于失援,由是远遁,而幕南无王庭。遭值文景恭默养民,五世财力有余,士马强盛,故能睹犀布、玳瑁,则建珠崖二郡;感蒟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闻天马、葡萄,则通大宛、安息。自是殊方异物,四面而至,于是开苑囿,广宫室,盛帷帐,美服玩,设酒池肉林,以享四夷之客,作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及赂遗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至于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筦盐铁,铸白金,造皮币,算至车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财用竭,因之以凶年,寇盗并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衣绣杖斧,断斩于郡国,然后胜之。是以末年遂弃轮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岂非仁圣之所悔哉?建武以来,西域思汉威德,咸乐内属,数遣使置质于汉,愿请都护,圣上远览古今,因时之宜,辞而未许,虽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让白雉,太宗之却走马,义兼之矣。”

江统《徙戎论》曰:“夫夷蛮戎狄,地在要荒,禹平水土,而西戎即叙,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西北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是以有道之君牧夷戎也,惟以待之有备,御之有常,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强暴为寇,而兵革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场不侵而已。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场之戎,一彼一此。武帝徙武都氐于秦川,此盖权宜之计,非万世之利也。今者当之,已受其弊矣。夫关中,土沃物丰,帝王所居,未闻夷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因其衰敝,迁之畿服,士庶狎习,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至于蕃育众庶,则坐生其心,以贪悍之性,挟愤怨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故能为祸滋蔓,暴害不测,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犬马充肥,则有噬啮,况于仇雠,能不为变,但顾其强弱,势力不逮尔。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疆宇纤芥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也。”

臣邱濬曰:“昔人有言,晋之亡,大率中原半为敌居。刘渊,劲敌也,而居晋阳;石勒,羯也,而居上党;姚氏,羌也,而居扶风;苻坚,氐也,而居临渭;慕容,鲜卑也,而居昌黎。种族日蕃,其居处饮食,日趋于安,惟其桀暴贪悍,乐斗喜乱之志态,则无时而可变也。是以刘渊一倡,而并雍之众,乘时四起,自长淮之北,无复晋土,而为战争之场者,几二百年。呜呼!后之人思为国家远虑者,其尚为子孙计,预有以杜绝消弭之,无谓彼既久处中国,必无后患,而轻忽之哉!晋之事可鉴也已。”

臣良胜曰:“居敌于内地,始于汉武统之所论,则魏兴之事也。徙戎之论,始于郭钦统,盖引而申论之也。浑邪王降之时,汉发车二万乘以迎之,县官赀马不得,欲斩长安令,乃命降者居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为五属国。至羌胡、鲜卑降者,汉魏皆居之关中。晋武太康初,已杀害长史,渐为民患,而郭钦之疏,竟不见用,君子已知五戎之乱不可制也。覆车在前,晋鉴不远。唐太宗复从温彦博议,准汉武故事,处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左置定襄,右置云中,愿入居长安者数万家。夫汉一线之绪尚存,之远竟为刘渊所贼,则西北之遗孽也。唐祚几移于禄山之祸,则营州牧竖皆蕃将也。则受其蔽者,岂特晋哉?呜呼!前人不鉴,又后人哀之,臣恐前人之不鉴,非前人,而后人之复哀后人也。”

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奏:“吐蕃维州副使悉坦谋请降,已遣兵入据其城,且陈出师之利。” 百官集议,皆请如德裕策。牛僧孺曰:“比来修好,约罢戍兵,中国御戎,守信为上,上以为然,诏德裕以其城归吐蕃,执悉坦谋及所与偕来者,悉归之,吐蕃尽诛之于境上。”

臣良胜曰:“君子不登叛人,僧孺之议是也。但维州,唐故地也,天宝中改维州郡,明皇自陕幸蜀,此其喉嗌要害,失而复之,未为不可,君子执论,固当右德裕而下僧孺矣。或者谓德裕以李宗闵议切父吉甫之政,遂相倾斥,而分牛李之党,故凡李之议,牛辄抑不行,大臣不为国谋,而专以党同伐异为能,罪亦大矣。臣观德裕,达于国体者,使非故地,而通秦蜀之要害,决不为贪广地,以开边隙之拙谋也。异时,黠戛斯来言取安西,德裕以为不可,曰:‘假令安西可得,即须置都护以万人往戍,何所兴废,何道馈挽?彼天德、振武,于京师犹近,力犹恐不足,况七千里安西哉?即安西而有所不取,则维州之受,必有以策其可取而无疑也。’”

宋真宗时,诏群臣议灵州弃守之宜。杨亿即日奏以为:“比贼方黠,其财犹丰,未可以岁月破也,须废弃灵州,退保环庆,然后以计困之尔。” 帝访于左右辅臣,咸以为灵武乃必争之地,苟失之,则沿边诸州亦不可保,帝颇然之。宰相李沆奏曰:“继迁贼不死,灵州必非朝廷所有,莫若遣使密召州将,使部分军民,空垒而归,如此,则关右之民息肩矣。”

吕中曰:“灵州之议,当以辅臣之言为是,而李沆、杨亿之言为非。”

臣良胜曰:“君子不以人废言也,辅臣之言,独尽利岂害?杨亿、李沆当局故迷,而旁观亦有圣算,惜乎其不能用也。汉灵帝时,西羌与边卒乱陇右,司徒以为宜弃凉州。议郎李燮曰:‘斩司徒,天下以安,凉州,天下冲要,国家藩卫,牧御失人,使一州叛逆,崔烈为宰相,不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臣窃惑焉。若烈不知是极蔽也,知而故言,是不忠也。’噫!凉州之不可弃,犹灵州之必当守也。故何亮上安边书曰:‘灵武地方千里,舍之则戎狄之地广且饶,一患也;西域戎狄合而为一,二患也;冀地马之所生,自匈奴猖獗,战马咸取足乎西戎,今既合而为一,夏贼不许诸戎货马,未知马从何来,五患也。’观是书,则当时固有定论矣。”

富弼使契丹,契丹主曰:“吾祖宗故地,当见还尔。” 弼曰:“晋以卢龙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地,皆异代事,若各求地,岂北朝之利哉?” 契丹主召弼同猎,引弼马自近,谓曰:“得地则欢好可久。” 弼反复陈其不可状,且言:“北朝既以得地为荣,南朝必以失地为辱,兄弟之国,岂可使一荣一辱哉?”

辽使萧禧来言疆宇,神宗问王安石,安石对曰:“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乃诏于分水岭为界,东西失地七百里,遂为异日兴兵之端云。

臣良胜曰:“内外之辨,固辨也;疆域之辨,亦辨也。在故地,则当世守;在要地,不可轻弃。富弼于辽,折其求地,慑其气,而服其心矣。安石所以辅神宗者,厌薄祖宗,所以欲图富强,以鞭笞强敌,乃降心敛手,无故而削七百里之故地,终宋之世,何能复其尺寸,而顾以将欲取之大言欺主,独不内愧于心乎?”

魏绛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荐居,贵货易土,土可贾焉,一也;边鄙不耸,民狎其野,穑人成功,二也;戎狄事晋,四邻震动,诸侯威怀,三也;以德绥戎,师徒不勤,兵甲不烦,四也;鉴于后羿,而用德度,远至迩安,五也。君其图之。” 公悦,使魏绛盟诸戎。

臣良胜曰:“和戎自绛始也,行而既效,悼公以是征赏赐,金石之乐矣。然绛之意,非以和戎为永利也。晋当中衰,而迩于戎,时天下之大敌,而争伯者在楚,敌楚未可,而复事于戎,则腹背皆兵矣。虽有智者,其何以应之哉?其为此者,消众敌而畜力,以当大敌,权宜之术也。后世狃于苟安,恒以绛为得策而效之,致有假兵来援,中夏被毒,如肃宗之于回纥,信而结盟,臣主防耻,如德宗之于尚结赞,皆五利之说,有以误之也。悲夫!”

汉高帝八年,匈奴冒顿数苦北边,上患之。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诚能以嫡长公主妻之,彼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哉?” 九年,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以妻单于,使刘敬结和亲约。

司马光曰:“建信侯谓冒顿残贼,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序,惟仁义之人为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顿哉?盖上世帝王之御戎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且冒顿视其父如路人而杀之,奚有于妇翁?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

臣丘濬曰:“夫以创业之君,任百战之将,驭戎岂无他策,而必以所爱以遗所恶哉?盖高帝因刘敬之言,刘敬本魏绛之说,后世遂祖之以为驭戎上策。夫以闺阃窈窕之姿,为语言不通之配,田舍翁溺所爱者,尚不忍也,孰谓英雄之主如汉高祖、唐太宗者,乃忍为之哉?盖其慕割爱为民之名,而不明内外之分、人伦之理,故也。”

汉文帝遗匈奴书曰:“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背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勿深诛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使者言,单于自将并国有功,甚苦兵事,服绣袷绮衣,长襦锦袍,各一,比疏一,黄金饰具带一,黄金犀毗一,绣十匹,锦二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贾谊曰:“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慢侮侵掠,至不敬也,而汉岁致金絮、缯帛以奉之,是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悬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可为流涕者此也。”

班固《匈奴传赞》曰:“久矣,夷狄之为患也!故自汉兴,忠言嘉谋之臣,曷尝不运筹策,相与争于庙堂之上乎?人持所见,各有异同,然总其要归,两科而已:缙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要皆偏见一时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终始也。自汉兴至于今,有修文而和亲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武而臣畜之矣,诎伸异变,强弱相反,是故其详可得而言也。

昔刘敬约和亲,赂遗单于,冀以救安边境,孝惠高后时,遵而不违,而单于反加骄倨。至于孝文,与通关市,妻以汉女,增厚其赂,而匈奴数背约束,边境屡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发奋,遂躬戎服,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驰射上林,讲习战阵,聚天下精兵,军于广武,顾问冯唐,与论将帅,喟然叹息,思古名臣,此则和亲无益,已然之明验也。

仲舒亲见四世之事,仍欲复守旧文,颇增其约,与之厚币,以没溺其意,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爱子,以累其心。当孝武时,虽征伐克捷,而士马物故,亦略相当,匈奴人民每来降汉,单于亦辄拘留汉使,以相报复,其桀骜尚如斯,安肯以爱子而为质乎?此不合当时之言也。

夫边城不选守边武略之臣,修障隧,备塞之具,厉长城,劲弩之械,恃吾所以待边寇,而赋敛于民,远行货赂,割剥百姓,以奉寇仇,信甘言,守空约,而几胡马之不窥不已,过乎?孝宣之世,乘武帝奋击之威,值匈奴百年之运,因其坏乱,几亡之厄,权时施宜,覆以威德,然后单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称藩,宾于汉庭。是时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后六十余载,遭王莽篡位,始开边隙,单于由是归怨,自绝边境之祸,构矣。夫规事建议,不图万世之固,而偷恃一时之事者,未可以经远也。若乃征伐之功,秦汉行事,严尤论之,当矣。”

扬雄《谏绝单于书》曰:“匈奴本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明甚。以秦皇之强,蒙恬之威,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及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高皇后时,匈奴悖慢,大臣权书遗之,然后得解。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

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单于,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世之策,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寘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瀚海。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

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之北哉?以为不一劳者不久逸,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饥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以击之,时鲜有获,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雷风尔,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

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死,扶服称臣,然尚羁縻之不专制,自此以后,欲朝者不拒,不想要者不强。今单于归义,奈何疑而隙之,使有恨心,因以自绝,终无北面之心。” 书奏,天子悟焉。

臣良胜曰:“和戎之说,大行于汉,故言议之臣亦盛于汉。高帝初欲伐,败而后和;文帝守于和,愤而欲伐;有武帝之功伐,而后有宣元成哀之臣服。高、文、武帝当匈奴之强,宣元成哀值匈奴之内乱。观贾谊、班固之论,则无备而安之一于议和,不可也;观扬雄之书,既服而隙之,使之不和,不可也。”

宋真宗时,契丹次澶州,帝自将御之,次澶州,悉以军事付寇准,承制专决,号令明肃,士卒畏悦。已而契丹数千骑来薄城下,逆击之,斩获太半,乃引去。帝还行宫,留准居北城上。曹利用自契丹还,言契丹欲得关南地。帝曰:“所言归地事,极无名,若必要求,朕当决战;若欲货财,汉以玉帛赐单于,有故事,宜许之。” 准不欲赂之以货财,且欲要其称臣及献幽蓟之地,因画策以进曰:“如此可保百年无事,不然,数十年后,敌且生心矣。” 准欲击之,使只轮不返。帝方厌兵,曰:“数十年当有捍御之者,吾不忍生灵重困,姑听其和可也。” 复遣曹利用议岁币,竟以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定和议,南朝为兄,北朝为弟,交誓约,各解兵归。

陈莹中曰:“当时若无寇准,天下分为南北矣。准之功,不在于主亲征之说,而在于当时画策欲百年无事之计。向使其言获用,不惟无庆历之悔,亦无靖康之祸矣。”

臣良胜曰:“准之策,盖有见于汉之故也。汉武之先,有公主下嫁,岁致金缯之辱;汉武之后,有稽颡称藩,佩印赞谒之盛。强敌之性,纵之则佚,制之则伏,畏战而求和,和不可恃,战胜而后和,和必可久。故澶渊之和,幸有薄城之一胜,是以能固;不幸而不获大胜,是以不能久也。且真宗之主和议久矣,是故非准仓卒之言所能移也。曹彬疾时,尝访以契丹事宜,彬曰:‘太祖英武定天下,犹委经营和好。’真宗曰:‘此事朕当屈节为天下苍生。’呜呼!岂知和之一字,终始为宋宗社之大累也哉!”

宋高宗绍兴十二年,策进士于射殿,赐陈诚之、秦熺等及第,南省擢熺第一,桧以为嫌,故以诚之为首,以其策专主和议云。以孟忠厚为迎奉梓宫礼仪使,王次翁为奉迎两宫礼仪使。金使刘筈来,以衮冕圭册册帝为大宋皇帝。

《宋史断》曰:“宋于金,则书奉表称臣;金于宋,则书以衮冕来册帝。中国屈于外藩,至是极矣。”

臣丘濬曰:“呜呼!帝者,中国所自立,上受天命,而下应人心者也。所传者二帝二王之统,所践者祖宗列圣之阼。况高宗被衮冕即皇帝位,郊天享庙,君国子民,至是已十六年矣,乃始受金人之封册,被其衮冕,以为大宋皇帝。抑不知自此以前,所被者何等服,所称者何等号耶?呜呼!宋之国统,至是极矣,天理人伦,于是乎扫地,天冠地履,于是乎倒置,秦桧之罪,上通于天矣。”

洪武元年,圣祖将发汴梁,大将军徐达等自陈桥入辞,乃谕之曰:“朕与公等率众渡江,誓除祸乱,以安天下。今士卒舍父母妻子,战斗于矢石之间,百死一生,久未休息,朕每念之,惕然于心,然非得已也。中原之民,人为群雄所苦,死亡流离,遍于道路,天监在兹,朕不敢怠,故命尔等帅师北征,廓清中原,拯民艰苦。昔元起沙漠,祖宗有德,天命入主中国,将及百年,今其子孙怠荒,罔恤民难,天厌弃之,君则有罪,民复何辜?前代革命之际,兵戈相加,视如仇雠,大肆荼戮,逆天虐民,朕实不忍,尔诸将帅,当以为戒,克城之日,毋虏掠,毋焚荡,毋妄杀人,必使市不易肆,民安其生,凡元之宗戚,皆善待之,上答天心,下慰人望,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有不恭命者,必罚无赦。【阙】

得而治哉!尔民其体之。如蒙古、色目,虽非【阙】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臣刘基曰:“冬寒之极,必有阳春;湍激之下,必有深潭;十乱之后,必有大治。理则然也。元德既衰,九土糜沸,鸱张狼顾之豪,弥满山泽,万姓鱼喁,无所吁告,天乃命我皇帝,肃将威武,代伐不道,故一伐而定荆湖,再伐而举全吴,三伐而海甸廓清,四伐而东越南闽悉归版图,于是肆伐中原,拾宋掇秦,挈赵挟燕,兵锋未至,声闻先及,神慑鬼栗,匍匐俯伏,玄菟、青海、昆仑、大漠、交趾、鐻耳之国,莫不献琛奉表,稽首阙下,无敢后者。【阙】”

洪武十八年,五开山獠为乱,命信国公汤和率师讨之,扫其窟。和入朝乞骸骨,上喜,为造第于凤阳,谓之曰:“日本小虏,屡援东海,卿虽老,强为朕行,视要害地,筑城增垒,以固守备。” 遂筑海上数十城,民四丁取其一为兵,以守之。

云南梁王拒险弗宾,礼部侍郎王祎奉命招谕,祎见梁王君臣,以天命人心、从违吉凶之道,反覆开谕,王已有降意,会元后嗣有自立于沙漠,遣使托克托,欲连兵拒命,因以危言迫梁王杀公以固其志。托克托欲以威屈祎,祎骂曰:“天讫尔元命,我朝实代之,汝如爝火余烬,尚欲与日月争光邪?” 顾谓梁王曰:“尔朝杀我,大兵夕至矣。” 遂被害。后命平西侯沐英、副颍国公傅友德征之,梁王驻兵白石江拒守,英败其军,擒达里麻,得甲士二万,马万匹,梁王死滇池岛,中分兵下乌撒、澂江,擒大理酋段世雄,云南大定,留王镇守,辨方物,定贡赋,疏节目,以宁使其人。于是麓川、缅甸、车里、八百皆内附,圣祖深倚信之,曰:“使我无西南之忧者,英之功也。”

永乐初,西北诸夷来贡,命光禄卿赐食,既罢,礼部尚书李至刚曰:“西北诸夷,陛下抚绥,皆已向化,边境已宁。” 文皇曰:“人尝言以不治治夷狄,夫好善恶恶,人情所同,岂问于夷狄?抚之有道,未必不来,虎至暴,扰之能使驯帖,况夷亦饥食渴饮,具人心者,何不可驯哉?但有来者,推诚待之尔。”

文皇北征,驻跸上庄堡,宁阳侯陈懋为前锋,遇鞑靼王额森托噶率妻子部属来归,懋以入见,额森托噶遥望天颜,尚有惧色,文皇命稍前与语,备述诚悃,久愿来归,但为阿鲁台牵制,今幸见陛下,是天赐臣再生之日也。文皇曰:“中外本一家,朕奉天命为天子,天之所覆,地之所载,皆朕赤子,岂有彼此尔。今顺天道而来,君臣相与共享富贵,勿忧。” 额森托噶及部属皆叩首呼万岁,命悉赐酒馔,额森托噶退谓所亲曰:“大明皇帝真吾主也,舍此何适?” 文皇谕文武群臣曰:“远人来归,宜有以旌异之,其封额森托噶为忠勇王,赐姓名曰金忠。” 额森托噶之来归也,其甥巴图罕实赞之,遂授巴图罕都督,俱赐冠带及织金袭衣,遂赐宴,命金忠坐侯之下、伯之上,御前珍羞悉辍以赐之,宴罢,御用金杯等物亦辄赐之,于是左右皆赞美功德之盛。文皇曰:“昔唐突厥颉利朝太宗,言中外一家,有矜大自得之意,朕所不取,惟天下之人皆遂其生,边境无虞,兵甲不用,斯朕志也。”

臣良胜曰:“呜呼休哉!我祖宗驭外之道,于古之至善者,兼统条贯,而会于一也。人之恒言,大上以德,其次以战、以守、以辨和,斯下矣。有战而示之不战,有守而择其可守,有辨而不殊于辨德以来之,诚以安之,有抚绥而无议和,有谦下而无矜喜,至赐姓而不混于天潢,视汉赐刘、唐赐李、宋赐赵姓者不伦,位次侯下,视待以不臣而位诸王上者尤有体焉。呜呼休哉!”

《皇明祖训》曰:“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人不足以使令,其不自揣量,来犯我边,则彼为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但鞑靼与西北边境互相密迩,累世战争,必选将练兵,时谨备之。”

臣良胜曰:“大哉圣言,懿哉圣心!以天地界限,自有定理,有中国必有四方,而身亲战阵,谋虑深长,是以示后之典,亲切如此。以文皇英略,盖古初封,逼塞经度,图回故定都,镇扼实其要冲,尝统六师出塞,仅得额森图罕之附,其后大宁故土,捐以为赏,而东邻之患,迫辽东之备,仅能抚赏,蓟州之备,益为单弱,云密外蔽,弃而不守,而西戎之势,合洮岷之守,遂为离析,甘肃之守,亦觉孤悬,东胜州既亡,黄河套既失,而北戎南牧,已无宁岁,至于交南郡县,竟莫之能为,而自委于汉弃珠崖之义,皆仰遵祖训,不敢易于言兵,故也。至英庙时,权奄王振误主决策,亲征厄于土木之变,益足以见圣谟之宏远矣。然则坐削故疆,自委要地,付之不省已乎?曰:祖训所谓选将练兵,时谨备之,盖有深意存也。夫以内治未修,外警有急,人臣不能效忠宣力,必烦天子之尊,下与夷狄为敌,虽彼残孽,亦策中国之无人也。故曰:将非其人,以其国与敌也;天子自将,是以身与敌也。然则寇准主澶渊之役,非与?夫以真宗闻曹彬垂绝之言曰:‘当屈节为天下苍生。’是以一意主和,奸邪如钦若辈,又有迁西蜀、江南之议,准以奋臂幸而有成,足以为解尔,孤注之说,不意奸臣以此为败准之策,若其取喻,盖亦未可尽非也。大抵将帅屡败,不过为边境之忧,天子一败,遂将为宗社之辱,英雄勇略,何如汉高,谋臣武将,何如陈平、樊哙,拥兵且数十万,而平城之辱,几于不免,况其他守成主哉!臣尝以为从古御戎,汉文帝最为得策,圣祖之见,盖出于此时,匈奴寇云中,烽火通甘泉,但遣兵屯飞狐、句注,命将出细柳、棘门、霸上,亲往劳之,边陲自足备御,而京师大为声援,戎知有备,而不敢轻举,将知应援,而有可恃,彼戎且自敝,而图归也必矣。圣祖谓选将练兵为谨备之策者,意不取之,必不与之也。若使边备废弛,而故疆要地,弃不之惜,一有议及,自度不任,而辄以不征远戎籍口,恐非为国之忠谋也。臣愚以为祖训所戒贪战功,无故兴师,致伤人命者,谓贪彼无用之地言也;曰边境密迩,累世战争,时谨备之,谓守我故有之地言也。今欲举偏言以隳全盛,臣恐非圣祖垂训之意,迂谬末议,未敢毕陈焉尔。右衍柔远人之义。”

《比象》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

朱熹曰:“地上有水,水比于地,不容有间。建国诸侯,亦先王所以比于天下而无间者也。”

臣良胜曰:“圣人之视天下一体也,故上之比下,下之比上,必若水地之无间,而后为一。此封建之制所以比天下,乃所以公天下也。公则久,故论者恒云:周封建而历年八百,秦废之而郡县二世而亡。惟柳宗元以为封建非圣人之意,势也,苏轼是之,遂谓秦建郡县足为万世法,胡寅折之,无遗论矣。但封建所以能久,郡县所以速亡,臣尚有以申其说焉。谓秦专以郡县速亡,则未然,而郡县固有速亡之势也;谓周专以封建而久,则未然,而封建固有长久之势也。何者?封建以天下分而为公,其封域之世守者,视之为私也;郡县聚天下而为私,其守宰之更代者,视之为公也。天下大数,为公之人不若为私者之众也,守公之器不若守私者之众也。人之亲,孰若父子,其饥寒忧乐、荣辱成败,相与共之,耕父之田,不若耕己之田之勤也,葺父之庐,不若葺己之庐之密也,用父之财,不若用己之财之啬也,则守宰于郡县,望其若诸侯自守之固,斯亦难矣。且其疆域世守,尺寸不移,纵有奸雄强暴,兼并邻弱,积岁月之劳,兵革之费,取一邑并一城,天子有讨之方伯有问之,敌国有挠之,邻国有救之,虽有齐桓、晋文之盛,兼数国而老且死矣,岂若后世一举兵而下数十城哉?是以历春秋争夺战斗,周拥虚器,莫之敢动,其假以率诸侯如桓文者,必以尊周为名,而后可以动众,况能并天下而取周也哉?此封建为制中国之利,所以能长久之道也。况夫天下所以败亡,一在中国,一在外藩,周之衰时,北戎之患,晋自当之,而不及周也;西戎之患,秦自当之,而不及周也;东夷之患,燕齐当之,而不及周也;南夷之患,荆楚、吴越当之,而不及周也。列数强国,自消肘腋之忧,而王室居中,绝无边陲之警,此封建为制戎夷之利,所以为长久之道也。宗元与轼谓封建非圣人意也,岂其然哉?”

《晋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

程颐曰:“大明之君,安天下者也。诸侯能顺附天子之明德,是康民安国之侯也,故谓之康侯,是以享宠锡而见亲礼,昼日之间,三接见于天子也。不曰公卿而曰侯者,天子治于上者也,诸侯治于下者也,在下而顺附于大明之君,诸侯之象也。”

《旅獒》曰:“王乃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无替厥服,分宝玉于伯叔之国,时庸展亲,人不易物,惟德其物。”

蔡沉曰:“昭示方物于异姓之诸侯,使之无废其职;分宝玉于同姓之诸侯,使之益厚其亲,如分陈以肃慎氏之矢,分鲁以夏后氏之璜之类。王者以其德之所致方物分赐诸侯,故诸侯亦不敢轻易其物,而以德视其物也。”

《顾命》曰:“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

蔡沉曰:“怀来驯扰,安宁劝导,皆君道所当尽者,合远迩大小而言,又以见君德所施公平周溥,而不可有所偏滞也。”

《蓼萧》诗曰:“蓼彼萧斯,零露瀼瀼。既见君子,为龙为光。其德不爽,寿考不忘。”

朱熹曰:“为龙为光,喜其德之词也。其德不爽,则寿考不忘矣。”

臣良胜曰:“天子燕飨来朝诸侯而歌此诗,既以并笑誉处为乐,而此以龙光之德为训者,发乎情,止乎礼义也。夫德者,寿之基也。皇极之道曰富、曰寿、曰康宁,必以攸好德终之,故惟不爽于龙光之德,而后寿考之不忘也。虽然,此常理也,亦有不得其常者,颜渊仁而不寿,其德在人,永永不忘,谓之寿可也。若其否德,如盗跖之寿,何足算乎?”

《彤弓》诗曰:“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宾,中心贶之。钟鼓既设,一朝飨之。”

吕祖谦曰:“受言藏之,言其重也,弓人所献,藏之王府,以待有功,不敢轻与人也;中心贶之,言其诚也,中心实欲贶之,非由外也;一朝飨之,言其速也,未尝有迟留顾惜之意也。后世视府藏为己私分,至有以武库兵赐弄臣者,则与受言藏之者异矣;赏赐非出于利诱,则迫于事势,至有朝赐铁券而暮屠戮者,则与中心贶之者异矣;屯膏吝赏,功臣解体,至有印刓而不忍与者,则与一朝飨之者异矣。”

臣良胜曰:“君臣势隔,其所以相通者,一心而已。《彤弓》之诗,只在中心贶之为要也。方弓人初献而藏,先有待功之心矣,及遇有功而心贶之,又何爱惜之焉。故凡锡予之恩,有一羽重于千钧,其心所与,彼亦心受之也;万金视之若无者,非心所与,亦非心受之也。非物视物,惟心视物,故一彤弓之赐,足以昭功懋赏,乃其心贶之,是以与之者为宠,而受之者为荣,敌忾之功所以益勤也。不然,裂土而王,不能制侯景之命;残炙之惠,阴铿亦获脱死之报也,谓之何哉?”

《王制》曰:“天子之县内,诸侯禄也;外诸侯,嗣也。”

叶梦得曰:“内之公卿大夫,其受田视公侯子男,故亦通称诸侯也。内以世禄为主,而有贤者亦得世爵;外以世爵为主,而不贤者亦止于世禄。然则诸侯之子,自非大恶,犹得袭位,而公卿大夫之子,必贤而后爵,岂轻内而重外乎?盖古者公卿大夫有功德,则出封为诸侯,是在外之世爵,乃在内之世禄臣也;至诸侯有功德,亦必入而为公卿,则在内之世禄者,或在外之世爵诸侯者,内外更易,而轻重所以均者,此先王之仁政也。”

《聘义》曰:“天子制诸侯,比年小聘,三年大聘,相厉以礼。使者聘而误,主君弗亲飨食也,所以愧厉之也。诸侯相厉以礼,则外不相侵,内不相陵,此天子所以养诸侯,兵不用而诸侯自为正之具也。”

吕大临曰:“上下不交,则天下无邦,人道之所以不能群也。故先王之御诸侯,使之相交以修其好,必使之相敬以全其交。其相交也,必求乎疏数之中,故比年小聘,三年大聘也;其相敬也,必相厉以礼,故使者之误,主君不亲飨食以愧厉之。然后仁达而礼行,外则四邻相亲而不相侵,内则君臣有义而不相陵也。先王制礼以善养人于无事之际,多为升降之文,酬酢之节,宾主有司有不可胜行之忧,先王未之有改者,盖以养其德意,使之安于是而有惮也。故不安于偷惰而安于行礼,不耻于相下而耻于无礼也。天子以是养诸侯,诸侯以是养其士大夫,上下交相养,此兵所以不用,天下所以平也。”

武王追思先圣,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于是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于营丘曰齐;封周公于曲阜曰鲁;召公奭于北燕;毕公高于毕;弟叔鲜于管;叔度于蔡;叔振铎于曹;叔武于郕;叔处于霍。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

臣良胜曰:“兴灭国,继绝世,天下之民归心焉。武王封建,先圣贤之后,次功臣,次兄弟同姓,有贤贤,有庸庸,有亲亲,轻重有伦,内外屏翰。曹冏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其扶之者众。’此之谓也。”

宣王欲得国子之能训导诸侯者,樊穆仲曰:“鲁侯孝。” 王曰:“何以知之?” 对曰:“肃恭明神,而敬事耉老,赋事行刑,必问于遗训,而咨于故实,不干所问,不犯所咨。” 王曰:“然则能训治其民矣。” 乃命鲁孝公于夷宫。

胡安国曰:“昔毕高以父师而保厘东土,卫武以列国而入相于周,盖与后世出入均劳之意同。”

汉高帝六年,剖符封诸功臣,异姓为王者八人,列侯一百四十四人。

班固《诸侯王表》曰:“昔《诗》《书》述虞夏之际,舜禹受禅,积德累功,洽于百姓,摄位行政,考之于天,经数十年然后在位。殷周之王,乃由稷契修仁行义,历十余世至于汤武,然后放杀。秦起襄公,章文缪献孝昭严,稍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并天下。以德若彼,用力如此其难也。秦既称帝,患周之败,以为起于处士横议,诸侯力争,四夷交侵,以弱见夺,于是削去五等,堕城销刃,钳语烧书,内锄雄俊,外攘胡粤,用壹威权,为万世安。然十余年间,猛敌横发乎不虞,适戍强于五伯,闾阎逼于戎狄,响应疾于谤议,奋臂威于甲兵,向秦之禁,适所以资豪杰而速自毙也。是以汉无尺土之阶,由一剑之任,五载而成帝业,书传所纪,未尝有焉。何则?古世相革,皆承圣王之烈,今汉独收孤秦之弊,镌金石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其势然也。故据汉受命,谱十八王,月而列之,天下一统,乃以年数讫于孝文,异姓尽矣。”

臣丘濬曰:“古者爵有公侯伯子男,然既列之以爵,则必分之以土,使以莅其土,主其神,以君其民。自秦汉以来,始有封以郡邑之名,而惟奉朝请于朝,曾不一出国门者。汉之封爵,止于侯,而无有所谓公伯子男者,书于此以志其始。”

文帝令列侯之国诏曰:“朕闻古者诸侯建国千余,各守其地,以时入贡,民不劳苦,上下欢欣,靡有违德。今列侯多居长安,邑远,吏卒给输费苦,而列侯亦无由教训其民。其令列侯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臣良胜曰:“汉初封异姓功臣,皆未就国,同姓诸王,则分裂天下大半。田肯谓秦得百二,齐得十二,非亲子弟莫可王齐,而吴王铸山煮海,资以强戾。主父偃建议于武帝朝曰:‘诸侯子弟十数,而适嗣代立,余无尺地之封,故诏令推恩分子弟邑,则藩国益分而子弟悉侯。’是为同姓分国之始。文帝此诏,是为异姓就国之始。”

宣帝封丙吉后诏曰:“盖闻褒有功,继绝统,所以重宗庙,广贤圣之路也。故博阳侯吉以旧恩有功而封,今其祀绝,朕甚怜之。夫善善及子孙,古今通谊也。其封吉孙中郎将、关内侯,是故博阳侯奉吉后。”

光武赐诸侯策曰:“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敬之戒之,传尔子孙,长为汉藩。”

封功臣诏曰:“人情得足,苦于放纵,快须臾之欲,忘其罚之义。惟诸将策远功大,诚欲传之无穷,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其显功未酬,名籍未立,大鸿胪趣上,朕将差而录之。”

臣良胜曰:“右三诏义近古,词亦近古,故录之以为后世法。”

唐太宗时,诸王归藩,上与之别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相共处耶?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尔。诸子尚可复有,兄弟不可复得。” 因流涕呜咽,不能已。

真德秀曰:“太宗此言,其殆有感于隐、巢之事乎?昆弟至情,虽不幸怵于利害,或有时而忘,然是理之真,终有不可掩者。使能因此心之发,而知夫天理之不可昧,则见之于事,必有充其实矣。惜太宗之不能也。”

唐宪宗遣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湘、兖、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 度为田兴陈君臣上下之义,兴听终夕不倦。

臣良胜曰:“唐之方镇,拟古诸侯,至于赐钱宣慰,不可以言怀柔之道矣。但宪宗当其难,裴度处其变,固亦有足称者。议者每谓方镇非能亡唐,唐自亡也。臣谓唐非自亡,奸邪亡之也。贞观之时,尝任蕃将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皆以忠奋,一有文臣总制之。其后以积劳多入相,如郭元振、张说者,李林甫忌之,恐夺己权,乃请悉以蕃将代汉将,而安思顺、安禄山、高仙芝、哥舒翰遂为大将,而起天宝之祸。其后,成德则李宝臣,魏博田承嗣,相卫薛嵩,卢龙李怀仙,各收安史余党,拥劲兵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遂请袭封,朝廷不能制。虽在中域,藩臣实同蛮貊。宪宗刚明,辅以李绛、裴度,乃能谕河北,平淮蔡,终于复叛,而唐因以亡。然则自天宝迄建隆初,凡二百有七年,推原祸本,由李林甫以蕃将代汉将之故也。彼其用心,不过欲绝节度入相之阶,以久擅己权耳,而遂贻宗社之祸,断棺之戮,盖亦晚矣。”

宋太祖干德初,吴越王钱俶来朝,帝待之甚厚。晋王乃与中外臣僚表请留俶,帝曰:“俶职贡无阙,今又来朝,若利其土宇而留之,何以示信于天下也?” 俶辞归国,赐与金帛、名马,以黄绡封署文书一束付俶,曰:“候至国开之。” 俶开封,乃群臣请留五十余封,俶大惊,上表称谢。《元城语录》曰:“大哉太祖之神武也!既平孟蜀,而两浙钱王入朝,群臣争欲留之,圣意不允。晋王从容言及,太祖曰:‘二哥,你也出这言语,我平生不曾欺善怕恶,不容易留住这汉,候捉得河东薛王来,令纳土。至太平四年,河东既平,乃令钱王纳土。’先生曰:‘太祖此意何也?’仆曰:‘此所谓不欺善也。’先生曰:‘此固然,钱氏久据两浙,李氏不能侵,借使钱王纳土,使大将镇之,未必能用其民,须本朝兵去镇服,又未必能守,两浙必不敢附李氏,李氏既平,则两浙安归乎?此圣谟之宏远也。”

宋高宗绍兴元年,诏曰:“太祖皇帝创业垂统,德被万世,神祖诏封子孙一人为安定郡王世世勿绝,今其封不举,朕甚悯之。有司其上合封人名,遵故事施行。” 遂以燕懿王玄孙令畴袭封。

臣良胜曰:“高宗此诏,实天理民彝之不可泯焉者也。惟有此诏,而后有娄寅亮之请,有孝宗、理宗之立,德昭、德芳之后皆嗣帝业,以终太祖之统矣。”

洪武初,广东何真率其官属入朝,诏授真江西行省参政。圣祖谕之曰:“天下纷争,所谓豪杰有三:易乱为治者,上也;保民达变,识所归者,次也;负固偷安,流毒生民,身死不悔,斯不足论矣。顷者,师临闽粤,卿即输诚来归,不烦一旅之力,使兵不血刃,民庶按堵,可谓识时达变者矣。” 真叩首谢曰:“昔武王伐暴救民,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圣上除暴乱以安天下,天命人归,四海景从。臣本外邦之人,始者逢乱,不过结聚乡民为保生之计,实无他志。今幸遇大明丽天,无幽不烛,臣愚岂敢上违天命。” 圣祖曰:“夫能不贾祸于生灵者,必世享其泽,朕嘉卿忠,念江西地近广东,用是特授江西行省参政,以表来归之诚。古云:‘令名,德之舆也。’令名既著,尚懋修厥德,以辅我国家。”

臣良胜曰:“按秦史,胡亥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可为国。’佗遂行南海尉事。至汉文帝时,乃有赐尉佗书,入贡称藩而已。光武于窦融,亦赐书曰:‘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融既归,遂以为凉州牧。今何真所据,尉佗故国也,不烦檄谕而服,既服而官于近地,威德并行,视文帝、光武之为,远迈之矣。”

永乐五年,安南国陈王为黎季犛篡弑,文皇命新城侯张辅统兵八十万往问其罪。贼沿江列栅六七百里,水陆拒守。王师扼江口,破其坚壁,遂克多邦城,进攻交州,引兵蹙清化城,覆其巢穴,降夷民十余万,季犛遁入海。辅屯兵咸子关,贼袭我军,击败之,擒季犛并二子苍、澄,交南平。遂议复古郡县,都、布、按三司统镇之。辅还,进爵英国公。以刑部尚书黄福兼掌三司事,徇其所欲,革其所恶,劳辑训饬,戒郡邑吏修抚字之政。福以新造之邦,新附之民,改令区画,靡问纤巨,悉尽心焉。

臣良胜曰:“按《名臣录》所叙如右。尝读《五伦书》载,四年,文皇谕成国公朱能往征,有曰:‘陈日煃在我太祖高皇帝时,率先归顺,日煃死,其后王为贼臣黎季犛所弑,僭称大号,杀陈氏子孙殆尽。罪人既得,即择陈氏子孙之贤者,立之使抚治一方。’呜呼,大哉斯言!兴灭继绝,治乱持危,真古怀诸侯之道也。至五年而辅始讨平之,郡县其地,以福镇治之。七年而余孽简定煽乱,又命辅往讨,获之以归。九年,陈季扩假复陈氏后以叛,复命辅往讨,获之以归。福抚治几二十年,交人戴福如父,中官马骐怙恩肆虐,为福所抑,诬福有异志。文皇曰:‘此君子不容于小人。’寝其奏。仁庙驿召福还,以兵部尚书陈洽代治,马骐激变交人,复叛,命将帅讨之,载福以往,我师失利,福为贼所得,皆下马拜,馆礼如昔,津送北归。至宣庙初,交人乞立陈氏后,命大学士杨士奇与杨荣谋之,咸曰:‘十数年来,兵民困于交阯,极矣,汉弃珠崖,前史以为美,遂从其请求。至是而文皇择立陈氏复之,初命始行,安南职贡惟谨,南人无兵革之扰,已为百年利,圣谟宏远,臣故备陈之,若预阻外徼生事之心,则犬马之愚也。”

永乐七年,甘肃总兵何福奏托克托布哈率所部来归,命谕德杨荣往同福处置。西宁侯宋琥奏叛寇娄达衮逃居赤斤蒙古卫,将为边患,命丰城侯李彬剿之,且命杨荣往与计度可否。还奏曰:“天时冱寒,人疲马瘠,不可行,且小敌不足烦大军,无几,叛者复归。”

臣良胜曰:“我文皇英略盖世,而于怀绥边境,慎重如此,此所以收内外宁谧之效也。”

右衍怀诸侯之义

《中庸衍义》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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