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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作者:夏良胜 字数:28211 更新:2025-06-10 17:27:14

钦定四库全书

《中庸衍义》卷九     明 夏良胜 撰

达德之义【临知之法 任知之戒 施仁之法 贼仁之戒 昭勇之法 矜勇之戒】

临六五,知临,大君之宜,吉。

程颐曰:“五以柔中顺体居尊位,而下应于二刚中之臣,是能倚任于二,不劳而治,以知临下者也。夫以一人之身,临乎天下之广,若区区自任,岂能周于事?故自任其知,适足为不知。惟能取天下之善,任天下之聪明,则无所不周,是不自任其智,则其智大矣。五顺应于九二刚中之贤,任之以临下,乃已以知临天下,大君之所宜也,其吉可知。”

臣良胜曰:“大君不任其知而寄聪明于大臣,此以天下之知为一人之知,可以知周万物而不穷。已然,大臣必九二刚中而后可,若或遇柔邪之知,五又以柔中应之,则大臣之舞文弄智,作聪明以乱旧章,甚于君之用知者矣。盖君而用知,一人之察也;人臣而用其私智,则党附而以智用者盖千万也。况君之用智,犹或察臣之奸,大臣舞智合而蔽主之明,其祸岂浅鲜哉?唐玄宗之于李林甫,德宗之于卢杞,宋神宗之于王安石,高宗之于秦桧,度宗之于贾似道,非所谓柔中而应于阴邪之大臣者乎?故人君虽不用一己之知,亦必择大臣之知而后可任也。”

明夷象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

程颐曰:“君子观明入地中之象,于莅众也,不极其明察,而用晦,然后能容物和众,众亲而安,是用晦乃所以为明也。若自任其明,无所不察,则已不胜其忿疾,而无宽厚含弘之德,人情睽疑而不安,失莅众之道,适所以为不明也。古之圣人设前旒、屏树者,不欲明之尽乎隐也。”

《皋陶谟》曰:“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何忧乎欢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

蔡沈曰:“哲,知之明也;惠,仁之爱也。能哲而惠,则智仁两尽,虽党恶如欢兜者不足忧,昏迷如有苗者不足迁,与夫好言善色、大苞藏奸恶者不足畏,是三者举不足害吾之治,极言仁知功用如此其大也。”

臣良胜曰:“皋陶之谟,惟知人、安民二者而已。其所以为治,在安民;所以安民,又在于知人。天下之大,四海之广,欲博施济众,虽尧舜犹以为病。惟知人而哲,则百司庶府各得其人,各行其职,而天下之民自安矣。此人君之知,在知人以安民,然曰‘帝其难之’,岂易言哉?”

《益稷》禹曰:“安汝止,惟几惟康。其弼直,惟动丕应,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

蔡沈云:“止者,心之所止也。人心之灵,事事物物,莫不各有至善之所而不可迁者。人惟私欲之念动摇其中,始有昧于理而不得其所止者。安之云者,顺适乎道心之正,而不陷于人欲之危,动静云为各得其当,无有止而不得其止者。惟几,所以审其事之发;惟康,所以省其事之安。至于左右辅弼之臣,又皆尽其绳愆纠缪之职,内外交修,无有不至。若是,则惟无作,作则天下无不丕应,固有先意而徯我者,以是昭受于天,天岂不重命而用休美乎?”

臣良胜曰:“所贵乎知者,有以成天下之务也。大禹惟动则天下丕应,徯志则其知亦大矣。其所以有是者,惟左右之承弼,而非自用也。人君惟察其几与康,而所谓几与康者,皆吾心所安,而非外求之者。心而安于所止,则为君而止乎仁,为臣而止乎【义】(此处依据前文 “为君而止乎仁” 的句式及文意,推测缺失字可能为 “义”,表示为臣当止于义),稷不亦惑乎?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卒无怨言。管蔡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宣子与之乘,言诸公而免之,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而朝。”

臣良胜曰:“善哉叔向,其以知免乎哉!以其私焉,非知也已夫。善者,天下之公也。公其善,用厥善;私其善,丧厥善。祁大夫之举仇以仇之善也,非以其仇释之;其举子也,以子之善也,非以其子私之也。是故乘驿而免叔向,免善也,非私于叔向也;叔向之获免,以善免也,非有私于祁大夫也。大夫何以见叔向?叔向亦何以谢为哉?是故公善者,人固公望之;私善者,人亦私属之。属之以私善,虽公犹私也。乐王鲋谓叔向曰:‘吾为子请’,固欲私之,又何能为此。叔向所以不答而独望于祁大夫也。智哉叔向,以善免乎哉!”

齐庆封来奔

《左氏》曰:“庆氏亡,与晏子殿,其鄙六十,弗受。子尾曰:‘富人之所欲也,何独弗欲?’对曰:‘庆氏之邑足欲,故亡。吾邑不足欲也,益之殿,乃足欲。足欲,亡无日矣。在外,不得宰吾一邑,不受殿,非恶富也,恐失富也。’”

“厉立良止,止矣。并及子孔而立泄,何也?止民之惑,而示以正也。若以其厉而后之,则后之厉日益,及子孔,则后伯有亦大夫置后之常典也。以罪死,立后非义也。立泄,若以大义存诛绝之后,不以其为厉也。刘安世谓班固以张纯之故而私张汤,并杜周而贷之,正子产立泄意也。噫!此子产善用其智者,故曰:成大事者在知,知犹水乎!”

孟子曰:“如知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知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知者亦行其所无事,则其知亦大矣。”

朱熹曰:“天下之理本皆顺利,小知之人务为穿凿,所以失之。禹之行水,则因其自然之势而导之,未尝以私知穿凿而有所事,是以水得其润下之性而不为害也。”

臣良胜曰:“性中之知,属四德之贞,贞者,事之干也。孟子于知以治水言,禹之治水,地以之平,天以之成,万世永赖,则古今之事,莫有大于禹之治水者。当时虽尧舜亦弗专行,鲧名能治,而九载功用弗成,禹亦八年于外,三过门而不入,手胼足胝,乃克有济。故知而足以治水若禹,则古今天下之事,无不可为者。君子知以配天德之贞,其大如此。”

汉高祖疾甚,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殂,令谁代上?” 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戅,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

苏洵曰:“汉高祖挟数用术,以制一时之利害,不如陈平揣摩天下之势,举足摇目以劫持项羽,不如张良。微此二人,则天下不归汉,而高帝乃木强之人而止尔。然天下已定,后世子孙之计,陈平、张良知之所不及,则高帝常先为之规画处置,以中后世之所为,晓然如目见其事而为之者。盖高帝之知,明于大而暗于小,至于此而后见也。帝尝语吕后曰:‘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必勃也,可令为太尉。’方是时,刘氏安矣,勃又将谁安耶?故吾之意曰:高帝之以太尉属勃也,知有吕氏之祸也。”

新市、平林诸将以刘演兄弟威名益盛,阴劝更始除之,更始不敢发。部将刘稷闻更始立,怒曰:“本图起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耶?” 更始收稷,将诛之,演固争。李轶、朱鲔劝更始并执演,即日杀之。官属迎弟秀,秀不与交私语,惟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演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惭,拜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臣良胜曰:“光武中兴,功业知以成之,其端见于此也。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鸷之将击,必避其形。当更始肆忌伯升之时,光武非忍以处之,方鞅鞅不自安,则其忌害之毒,未必不以待伯升者待之也。夫惟能有所屈也,而后能有所伸。勾践既败,屈意事吴,不十余年,吴其沼矣。然则光武之知,用于其始;高祖之知,用于其终,皆大知也。”

唐太宗问房玄龄、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 对曰:“文帝勤于为治,每临朝,或至日昃,五品以上引坐论事,卫士传餐而食,虽性非仁厚,亦励精之主也。” 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物,事皆自决,不任群臣。天下至广,一日万几,虽复劳神苦形,岂能一一中理?群臣既知主意,惟取决受成,虽有愆违,莫敢谏争,此所以二世而亡也。朕则不然,择天下贤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奏闻,有功则赏,有罪则刑,谁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 因敕有司:“自今诏敕行下,有未便者,皆就执奏,毋得阿从,不尽己意。”

范祖禹曰:“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庶事隳哉!’此舜、皋陶所以赓歌而相戒也。夫君以知人为明,臣以任职为良,君知人,则贤者得行其所学,臣任职,则不贤者不得苟容于朝,此庶事所以康也。若夫君行臣职,则丛脞矣;臣不任君之事,则惰矣,此万事所以隳也。当舜之时,禹平水土,稷播百谷,土谷之事,舜不亲也;契敷五教,皋陶明五刑,教刑之事,舜不治也;伯夷典礼,夔典乐,礼乐之事,舜不与也;益作虞,垂作共工,虞工之事,舜不知也。禹为一相,总百官,自稷以下分职以听焉。君人者,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寒暑各司其序,则不劳而万物生矣。君不可以不逸也,所治者大,所司者要也;臣不可以不劳也,所治者寡,所职者详也。不明之君,不能知人,故务察而多疑,欲以一人之身代百官之所为,则虽圣知,日亦不足矣。故其臣下,事无大小,皆归之君,政有得失,不任其患,贤者不得其志,而持禄之士得以保其位,此天下所以不治也。是以隋文勤而无功,太宗逸而有成,彼不得其道,此得其道,故也。”

宋太祖雪夜幸赵普家,曰:“已约晋王矣。” 已而王至,共于堂中设重裀,地坐。普从容问曰:“夜久寒甚,陛下何以出?” 帝曰:“吾睡不着,一榻之外皆他人家也,故来见卿。” 普曰:“陛下小天下耶?南征北伐,今其时矣,愿闻成算所向。” 帝曰:“吾欲下太原。” 普默然久之,曰:“非臣所知也。” 帝问其故,普曰:“太原当西北二边,使一举而下,则二边之患,我独当之,何不姑留以待削平诸国,则弹丸黑子之地,将无所逃。” 帝叹曰:“吾意正如此,特试卿尔。” 遂定下江南之策。

臣良胜曰:“自古开创之主,志在辟土,遂穷兵敝财,虚己事人,寻亦困败,不可支撑。宋祖与赵普议留太原以当西北之患,最为得策。大抵凡器物之有觚棱者必坏,必自边始。西周封建,以秦、晋、燕、赵独当戎狄之冲,流及东迁,而京师拱卫,犹得拥虚器者数百年,幽王之祸虽自犬戎,然亦申侯召之,非夷狄本谋也。至如河东折氏、灵武李氏,自五代来世守其土,两番畏之,故令世袭,此意亦然。虏之入寇,先坏此地,乃渠本家子孙,久远物必行爱惜,分外防备尔。其后以世袭不便,乃移李氏为陕西两【阙】”

汉高祖召韩信拜大将,择良日,设坛场,具礼毕,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 信辞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羽耶?” 汉王曰:“然。” 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 汉王良久曰:“不如也。” 信曰:“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喑哑叱咤,千人自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尔。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放逐义帝,所过无不残灭,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之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三十余万,惟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入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南阳邓禹杖策追刘秀,及至邺,秀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宁欲仕乎?” 禹曰:“不愿也,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尔。” 秀笑,因留禹宿,进说道:“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更始既是常才,而不听谏,诸将皆庸人崛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也。明公素有盛德大功,为天下所向服,军政齐肃,赏罚明信,为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

刘备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知术短浅,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亮曰:“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知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抚和夷越,结好孙权,内修政治,外观时变,则霸王可成,汉室可兴矣。”

刘基至京时,陈友谅据湖广,张士诚据浙西,皆未下,众以为苏湖地肥饶,欲先取之。基曰:“张士诚自守者尔,陈友谅居上流,且名号不正,宜先伐之。陈氏既灭,取张氏如囊中物尔。” 适陈氏攻洪都,圣祖遂伐陈,因大战于彭蠡湖,胜负未决,公密言于上,移军湖口,期以木金相犯日决胜,皆从之。陈氏平,上还京,定计取张士诚,因定中原,拓土西北,密谋居多。

臣良胜曰:“方英雄奋起之时,非特君择臣,臣亦择君,故谋臣策士必附贤哲以自见,而立谈顷刻,毕见底蕴,终身步骤,不出范围之外,如臣所录四臣是也。知数相当,俱翊元运,以基帝业,惟孔明心术最明,学问益粹,出处甚正,乃以志蹶身殱,为后世所共惜者,不可以成败论也。苏轼每咎其以关羽之故而修怨于吴,是以失策,然观初在草庐之言,已云孙权可与为援而不可图,先主既殂,邓芝修好事,固明甚,非孔明之失也。轼又云:尝梦杜甫云世人皆不解予八阵图诗,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本谓吴蜀唇齿之国,不当相图,晋之能有蜀,在吞吴之后,此为可恨尔。彼谓欲与关羽复雠,故恨不能吞吴,非也。子美死已四百年,犹不忘诗,臣谓轼既立论以孔明失策雠吴,故托言子美以自信其说,实是未忘情于文尔。”

右衍临知之法

齐侯伐卫,遂伐晋。

《左氏》曰:“齐侯将为臧纥田,臧孙闻之,见齐侯,与之言伐晋。对曰:‘多则多矣,抑君似鼠。夫鼠昼伏夜动,不穴于寝庙,畏人故也。今君闻晋之乱而后作焉,宁将事之,非鼠而何?’乃弗与田。仲尼曰:‘知之难也。有臧武仲之知而不容于鲁国,抑有由也。作不顺而施不恕也。夏书曰:念兹在兹,顺事恕施也。’”

臣良胜曰:“人患无知,亦患多知。武仲多知而欲用者,是以不免。方其对季孙以诘盗,何其正也!既而以谄盗事之,从其废长立少,季孙以为当然而不疑,复徇公鉏而乱孟氏之嫡庶,恶于孟氏而哭之哀,曰:‘药石生我,比季孙于美疢而毒。’故孟氏之愬行而斩闗之逃速矣。夫其顺季孙,哭孟氏,皆以知称,其爱恶亦若知免齐田者,讵知爱恶两失所资如是也哉!噫,若武仲者,殆多知之为累也。”

龙见于绛郊,魏献子问于蔡墨曰:“吾闻之,虫莫知于龙,以其不生得也,谓之知,信乎?” 对曰:“人实不知,非龙实知。古者畜龙,故国有御龙氏、豢龙氏。” 献子曰:“今何故无之?” 对曰:“夫物物有其官,官修其方,朝夕思之,一日失职,则死及之,失官不食,官宿其业,其物乃至。若泯弃之物,乃坻伏郁湮,不育故也。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实列受氏姓,封为上公,祀为贵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木正曰勾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龙,水物也,水官弃矣,故龙不生得。不然,周易有之,干之姤曰潜龙勿用,其同人曰见龙在田,其大有曰飞龙在天,其夬曰亢龙有悔,其坤曰见群龙无首吉,坤之剥曰龙战于野。若不朝夕见,谁能物之?”

臣良胜曰:“若是乎龙之知也!嘘气成云,以雨下土,其泽厚矣,而其为山岳,为叶,为梭,神化莫测,故谓之能大能小。在郑国,尝斗于洧,国人欲祀之,子产曰:‘吾斗龙,不之觌,龙斗,吾何觌?且水其窟也,龙惟知,故多欲,欲则争,争则斗,斗则有能求其欲而食之,而醢之矣。’呜呼!龙以欲而失其灵,人以欲而昏其知,可不戒哉!”

右衍任知之戒

《系辞》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臣良胜曰:“天地之大德易也,生生之谓易,故其合阴阳,妙理气,以生人与物,无非仁也。然而人物之生有弗遂焉,天地之仁无以自成也。故生圣人而与之以天子之位,聚天下人物而使之各遂其生,以守夫位,乃所以为天地生生之仁也。然人非财弗聚,弗生,故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财聚而阜,民用以繁。财者,利之源也;利者,争之端也;争者,是非之辨也。故圣人理财,又必正其辞,使有所制,禁其非,使知所避,然后民物生聚,无所伤戾,是故曰义,义所以行仁者也。故曰:圣人之仁,犹天地也。”

又曰:“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

朱熹曰:“显,自内而外也;仁,谓造化之功德之发也;藏,自外而内也;用,谓机缄之妙,业之本也。” 程子曰:“天地无心而成化,圣人有心而无为。”

《大禹谟》曰:“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

蔡沈曰:“圣人之法有限,而心则无穷,故其用刑行赏,或有所疑,则常屈法以伸恩,不使执法之意有以胜其好生之德,此其本心无所壅遏,而得行于常法之外,及其流衍洋溢,渐涵浸渍,有以入于民心,则天下之人,无不爱慕感悦,兴起于善,而自不在犯于有司也。”

《仲虺之诰》曰:“惟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用人惟己,改过不吝,克宽克仁,彰信兆民。”

蔡沈曰:“不近声色,不聚货利,若未足以尽汤之德,然此本原之地,自非纯乎天德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不能也。本原澄彻,然后用人处己,而莫不各得其当。”

臣良胜曰:“君德以仁为本也,故汤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立仁之基也;懋官懋赏,用人之仁也;惟己不吝,治己之仁也;如是而宽以居之,仁以行之,君德于是乎大备,而孚信于天下必矣。”

晋栾书帅师救郑。

《左氏》曰:“或谓栾武子曰:‘圣人与众同欲,是以济事。子盍从众?子为大政,将酌于民者也。子之佐十一人,其不欲战者三人而已,欲战者可谓众矣。商书曰:三人占,从二人,众故也。’武子曰:‘善钧从众。夫善,众之主也。三卿为主,可谓众矣,从之不亦可乎?’”

胡安国曰:“两军相加,兵刃既接,折馘执俘,计功受赏,此非仁人之心,王者之事。故舞干而苗格者,舜也;因垒而崇降者,文也;次于陉而屈完服者,齐桓也;会于萧鱼而郑不畔者,晋悼也。武子之能不迁戮而知还也,亦庶几哉!”

子产始知然明,问为政焉。对曰:“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 子产喜,以语子太叔,且曰:“他日吾见蔑之面而已,今吾见其心矣。”

子太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其过鲜矣。”

《缁衣》曰:“禹立三年,百姓以仁遂焉,岂必尽仁?诗云:赫赫师尹,民具尔瞻。甫刑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大雅曰:成王之孚,下土之式。”

陈澔曰:“岂必尽仁者,言不必朝廷尽是仁人,而后足以化民也。得一仁人为民之表,则天下皆仁矣。所谓君仁,莫不仁也。此所以禹以仁君立三年,而百姓皆以仁遂。”

臣良胜曰:“岂惟君哉?君而用一仁人,其效亦由是也。故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君仁矣,所举又仁矣,不仁者化而为仁矣。南山之诗言大臣之仁也,甫刑、大雅言人君之仁也。所谓咸有一德者也。”

《儒行》曰:“温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宽裕者,仁之作也;孙接者,仁之能也;礼节者,仁之貌也;言谈者,仁之文也;歌乐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犹且不敢言仁也,其尊让有如此者。”

陈澔曰:“仁之本,谓根本于仁也;地,犹践履也;作,充广也;能,能事也。八者皆仁之发见。哀公问儒行,夫子既历数以告之矣。仁包四德,百行之原,故于其终也,以仁为说焉。兼有此仁之行而不敢以为仁,是尊仁而让善也,故曰:尊让有如此者。”

《仲尼燕居》曰:“郊社之义,所以仁鬼神也;尝禘之礼,所以仁昭穆也;馈奠之礼,所以仁死丧也;乡社之礼,所以仁乡党也;食飨之礼,所以仁宾客也。”

应氏曰:“仁者,善之道也。祭祀、聘享、周旋、委曲焉者,凡以全此而已。仁心发于中,而后礼文见于外;及礼之既举,而是心达焉,则幽明之间咸顺其序,欢欣浃洽,皆在吾仁之中,是仁之周流畅达也。”

《表记》曰:“无欲而好仁者,无畏而恶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是故君子议道自己,而置法以民。”

吕大临曰:“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则非圣人不足以性仁。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则众人皆可以为仁。以圣人所性而议道,则道无不尽;以众人之可为而制法则,法无不行。”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颜渊曰:“请问其目。”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臣良胜曰:“孔门之所以为教者,曰仁也。故弟子问仁殊众,孔子随其才质高下而为之启导,固非一端。然而遏人欲、存天理,同归于爱者一也。独颜子学力已至,而负王佐之才,故其问仁,孔子即告之以天下归仁,犹其问为邦,即告之以斟酌先王之礼乐也。天下归仁,则一视同仁,笃近而举远矣。其所以致力之地,只在非礼勿视、听、言、动之间,亦若自好者之所能为,然而体验真切,非人欲净尽、天理流行者未足以语此也。凡非礼之物,有所交于外,由其非礼之念,有所蓄于中也。蓄久于中,遇物而应,而发若铦锋悍焉,莫之制御。故君子克己之功,尸居龙见,渊默雷声,静则养,动则察,当有不动而敬,不言而信,而后天理浑全,随处发见,一毫非礼之物,举不足以动吾中,而后能勿视、听、言、动也。穷之为圣贤,则动容周旋而中礼也;达之为帝王,则垂衣拱手而天下治也。故斯言也,孔子非颜子不以告,亦非颜子不足以事斯语也。”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 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程颐曰:“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属己,自与己不相干,如手足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故博施济众乃圣人之功用,仁至难言,故止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欲令如是观仁,可以得仁之体。”

臣良胜曰:“天地至仁,只是生意不息,所以不息者,气也。一人之身即天地也。故穷覆载间,虽一草一木,无不欲遂其生,犹人一身一毛一发,无不欲运其气。然而人物之生,有夭折,有喑哑,有跛躄,有伛偻,有残缺毁败。当发生之时,而有震木、有疾风、禾时雨而有潦、苗时旸而有焦土,万不能齐,亦万不能遂。故博施济众,欲使天地万物皆由一体,岂惟尧舜犹有病诸?虽天地亦有病诸,但能立己以立人,达己以达人,则仁有不可胜用者矣。”

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朱熹曰:“终食者,一饭之顷;造次,急遽、苟且之时;颠沛,倾覆、流离之际。盖君子之不去乎仁如此,不但富贵贫贱取舍之间而已。”

臣良胜曰:“人之所以为人,以其具是仁义礼智之性,而此独言不违乎仁者,仁统四端而兼万善也。故有是仁,则谓之人;违是仁,则不得谓之人矣。况谓之君子乎哉?然曰终食之间不违,则终日、旬时可知;曰造次不违,则从容自适之时可知;曰颠沛不违,则安常处顺之时可知矣。”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朱熹曰:“志士,有志之士;仁人,则成德之人也。理当死而求生,则于心有所不安矣,是害其心之德也;当死而死,则心安而德全矣。”

臣良胜曰:“有志之士,言其始也;成德之人,言其终也。非其志有所处,则不足以至于仁,及其成仁,亦成其初志焉。是故杀身成仁之事,志士仁人同其趣也。譬之射者,立的于百步之外,非其志之必中,何以能中?但慷慨杀身,则志士可为;从容就义,非仁人未可能也。故曰:慷慨杀身易,从容就义难,及其成仁,一也。”

孟子曰:“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朱熹曰:“言众人虽有不忍人之心,然物欲害之,存焉者寡,故不能察识而推之政事之间。惟圣人全体此心,随感而应,故其所行无非不忍人之政也。”

臣良胜曰:“不忍之心,所谓仁也。天之生人,人之生理皆仁也。不忍则生,忍则杀,人必欲生而恶杀,是则所谓不忍之心也。圣人全体此心,举天下之人皆欲生之,其行之政事者,皆所以生人,天下万物莫不各遂其生,而先王之治所以成也。是不忍之心,发之而恻隐,仁之端也;发之而羞恶,仁之义也;发之而辞让,仁之礼也;发之而是非,仁之知也。故恻隐而非仁,则姑息也;羞恶而非仁,则怯懦也;辞让而非仁,则迂曲也;是非而非仁,则过察也。以是而发之政事,非偏则滞也,又何能运天下于掌上乎哉?”

孟子曰:“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范氏曰:“此言治天下不可无法度,仁政者,治天下之法度也。”

臣良胜曰:“为人君,止于仁,仁之外无君道也,仁之外无治法也。故人君治道至尧舜而极,其所以为治法者,不过曰仁而已。然而尧舜之仁,存之为仁心,发之为仁闻,行之为仁政,内外一致,本末备具,非厚于内而遗于外,举其一而废其百者可并言也。真德秀曰:‘自古帝王,独称尧舜为至仁者,以其兼体用之全,无纤微之间故也。若宋襄公以不禽二毛为仁,梁惠以移民移粟为仁,是特区区之小善尔。’臣观尧舜之仁所以至者,亦急先务而已,所谓先务亲贤而已。故洪水为患,则举大禹,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乃举后稷,教民稼穑,民得而富之;举契为司徒,教以人伦,民得而教之。尧舜所以仁天下之政,莫大于此,而所以行此政,亦举禹、稷、契而敷治之也。道岂远乎哉?人君而求治天下之法,求之尧舜,至矣。”

夏禹出见罪人,下车问而泣之,左右曰:“罪人不顺道,君王何为痛之?” 禹曰:“尧舜之人皆以尧舜之心为心,寡人为君,百姓各自以其心为心,是以痛之。”

臣良胜曰:“尝闻贾捐之有言:‘尧舜,圣之盛也;禹入圣域而不优。’今观禹泣罪人之言,信乎其未优者与?君子则曰:风气有渐开,世道有渐降,人情有渐伪。禹非未优者也,以尧舜之盛,难乎其为继也,亦禹之于尧舜,学之而未能,盖望道未见之心,岂真有不能哉?董仲舒曰:‘三圣相授而守一道。’韩愈曰:‘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未尝以优劣论也。禹泣罪人,以为百姓各以其心为心也,尧舜之时,有谓四凶者,果以尧舜之心为心者哉?味斯言也,益见禹之不自满假,所以优于圣也,所以至于仁也。”

成汤见祝网者,置四面,祝曰:“从天出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入吾网。” 汤曰:“嘻!尽之矣。” 乃解三面,置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高者高,下者下,不用命者入吾网。” 汉南诸侯闻之曰:“汤德至矣,及禽兽归之者四十国。”

胡安国曰:“易称王用三驱,在礼,天子不合围,诸侯不掩群,夫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皆爱物之意也。推此心以及物,至于鸟兽、若草木,格无淫猎之过矣。”

西伯治岐,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为池沼,掘得死人之骨,西伯曰:“葬之。” 吏曰:“此无主人。” 西伯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有一国者,一国之主,寡人固其主矣。” 以衣棺更葬之。天下闻之曰:“西伯泽及枯骨,况于人乎?”

臣良胜曰:“禹、汤、文王发政施仁者,广矣,大矣,独举其泣罪、解网与葬枯骨之事者,圣人之心,莫非天理,随处发见,而应用不穷,皆所以为仁也。即其小,可以知其大;观其忽,可以信其勉,仁之不可胜用也如此。人君预养此心,充周盈溢,当有无时无处而不用其力者。宋哲宗讲罢而折槛柳,程颐曰:‘方春时和,生意不可摧折。’是人臣而辅养君心,亦有无时无处而不用其力者,可不慎哉!”

汉高祖入关,告谕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尔: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吏民皆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要束尔。” 乃使人与秦吏行至县乡邑,告谕之。

臣良胜曰:“方怀王遣沛公、项羽西入关时,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剽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余噍类,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沛公入关,而项羽方与章邯持于河北,故羽不能进,邯不能退,救沛公告谕,悉如老将所料。项羽再入坑降卒二十万,焚咸阳,一仁一暴,有若黑白,在楚将已有定论,况秦民之饥渴而易饮食者乎?其兴与亡于是决矣,固不在于垓下之战也。”

汉文帝议赈贷诏曰:“方春时和,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乐,而吾百姓鳏寡孤独、穷困之人,或阽于死亡,而莫之省忧,为民父母,将何如其议所以赈贷之。”

臣按贾山至言曰:“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往听之,愿少须臾无死,思见德化之成也。” 然则吏所布者,殆斯诏也耶?

光武遗冯异敕曰:“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重以赤眉、延岑之酷,元元涂炭,无所依诉。将军今奉辞讨诸不轨,营堡降者,遣其渠帅诣京师,散其小民,令就农桑,坏其营壁,无使复聚,征伐非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尔。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习,无为郡县所苦。” 异顿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群盗多降。司马光曰:“昔周人颂武王之德曰: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言王者之志在布陈威德,安民而已。观光武所以取关中,用是道也,岂不美哉!”

光武徇河北,所过郡县,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名,吏民大悦,喜争持牛酒迎劳,皆不受。

尹起莘曰:“帝王之兴,其施为气象必有大过人者。汉祖入关之始,除秦苛法,世祖徇河北之日,除莽苛政,则区区逐鹿争雄之徒,岂可同日而语?然则祀夏配天,不失旧物,亦岂偶然之故哉?”

唐高祖伐隋,所经行宫、御苑,罢之,出宫女还其家,次长乐宫,谕代王侑及留守卫文升,不报,乃围城,下令曰:“有犯隋七庙及宗室者,罪三族。” 既克,令收图籍,约法十二条,悉除隋苛禁。

唐太宗以英武定天下,然其天资仁恕,初即位,有劝以威刑肃下者,魏徵以为不可,因为上言王政本于仁恩,所以爱民厚俗之意。太宗欣然纳之,遂以宽仁治天下,而于刑法尤谨。

宋太祖还汴,揽辔顾诸将曰:“尔等自贪富贵,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若主也。” 皆下马曰:“愿受命。” 曰:“太后主上皆我北面事者,不得惊犯;公卿皆我比肩,不得侵陵;朝市府库,不得侵掠。用命有重赏,不然当族诛。” 皆应曰:“诺。” 遂肃队而行,入汴,秋毫无所犯。苏辙曰:“予观孟子以来,自汉高祖及光武及唐太宗及我宋太祖高皇帝,能一天下者四君,皆以不嗜杀人者致之,其余杀人愈多而天下愈乱,秦、晋及隋,力能合之而好杀不已,故或合而或分,或遂以亡国,孟子之言岂偶然而已哉?”

宋仁宗恭俭仁恕,敬天重民,吏治无刑刻之人,决狱多平允之士,君臣上下恻怛之心,忠厚之政,所以培壅国本者厚矣。升遐之日,虽深山穷谷之人,莫不奔走悲号而不能止。

胡一桂曰:“仁宗可谓至仁之主,大辟疑者皆令谳上,所活岁以千计。尝云:‘朕未尝詈人以死,况敢滥刑。’语近臣:昨因不寐而饥,思食烧羊,曰:‘何不取索?’曰:‘恐遂以为例,可不忍一夕之饥,而启无穷之杀。’或献蛤蜊二十八枚,枚千钱,曰:‘一下箸便费二十八千,吾不堪也。’北使言高丽职贡疏,今欲加兵,曰:‘此只王子罪,不干百姓事,今加兵,王子未必能加诛,且屠戮百姓,卒寝兵。’京师疫,太医进方,内出犀角二枝,通天犀也,或请留供服御,曰:‘朕岂贵异物而贱百姓哉?’苏辙制策言过直,或请黜之,曰:‘求直言而以直弃之,天下谓何?’又好学崇儒,扶植斯道,上承一祖二宗之心,下开濂洛道学之意,尤为盛美。经筵谓侍臣曰:‘朕盛暑未尝少倦,但恐卿等劳尔。’”

元太祖时有近臣必图等言:“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为牧地。” 耶律楚材曰:“陛下将南伐,军需宜有所资,诚均定中原地税、商税、盐酒、铁冶、山泽之利,岁可得银五万两,帛八万匹,粟四十余万石,足以供给,何谓无补哉?” 帝曰:“试为朕行之。” 乃奏立燕京等十路征收税课使,凡长贰悉用土人,如陈时可、赵昉等皆宽厚长者,极天下之选,参佐皆用省部旧人。帝至云中,十路咸进廪籍及金帛,陈于庭中,帝笑谓楚材曰:“尔不去朕左右而能使国用充足,南国之臣复有如卿者乎?”

臣良胜曰:“楚材辅元致理,无足言者,然非其言,则中原尽为牧地,殄无遗育,天下万世何望有今日文明之治,以复帝王自立之地乎?且其定赋简薄,如今一大郡县之数,所用皆宽厚,预养财力以待圣祖之兴,盖已默为之地矣。元之初令,凡攻城以一矢相拒者得即屠之,楚材曰:‘将士暴露数十年,所欲者土地人民尔,得地无民,将焉用之?’遂更其令,罪止完顔氏,时汴京所活百四十七万人。楚材虽胜国佐命而有功于中国,若二事不可泯焉者。”

洪武元年八月,大将军徐达克元都,表至,群臣上表称贺,礼毕,侍臣进曰:“自昔革命之际,多有所资,惟汉高祖取秦,起自民间,陛下不阶尺土一民以定天下,元主遁归沙漠,兵不黩武,跨越千古。” 圣祖谕之曰:“朕思三代及汉、唐、宋,历年多者,皆其祖宗仁厚,然于人心植本固深,人不能忘,故也。元自世祖混一天下,宽恤爱仁,亦可谓有人心矣,但其子孙无承借之德,不能以仁爱守之,故至如此。他日吾子孙能持仁厚之心,守而不替,社稷之福也。”

臣良胜曰:“昔曹彬下江南,捷至,宋祖曰:‘攻城之际,必有横罹锋镝者,是可哀也。’富弼谓太祖爱民之深,推是仁心以临天下,宜乎致太平之速也哉!圣祖念及子孙世守仁厚,以水保太平,视宋祖所见益宏远矣。初徐达之北征也,圣祖谕之曰:‘前代革命之际,兵戈相加,视如仇雠,肆行屠戮,违天虐民,朕实不忍,尔诸将帅当以为戒,克城之日,毋虏掠,毋焚荡,毋妄杀人,必使市不易肆,民安其生,元之宗戚皆善保之,庶几上答天心,下慰民望,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呜呼!仁哉!斯汤武顺天应人以安天下之志也。达之恪守成命,亦几于师中丈人之吉矣,圣子神孙与天无极,达之嗣守与国匹休,有由然哉!”

圣祖遣徐达、常遇春帅师二十万伐张士诚,集将佐谕之曰:“自大乱以来,豪杰并起,所在割据,称名号者不可胜数,江南乱雄,西有陈友谅,东有张士诚,皆连地千里,拥众数十万,吾介乎二人之间,相与抗者十余年,观二人所为,其志岂在于民,不过贪富贵,聚渊薮,劫掠寇攘而已。友谅败灭,独士诚据有浙西,北连两淮,恃其强力,数侵吾之疆场,赖诸将连岁征讨,克取两淮之地,今惟浙西姑苏诸郡未下,故命卿等讨之,卿等宜戒饬士卒,毋肆虏掠,毋发丘垅,毋毁庐舍,闻士诚母葬姑苏城外,慎勿侵毁其墓,尔毋忘吾言。诸将帅务在辑睦,勿纵左右欺凌军士,凡为将之功,必资士卒善抚恤之,大抵克敌者必以成功为效,树德者必以广恩为务,卿等勉之。” 诸将皆再拜受命。

臣良胜曰:“圣祖神武不杀,命将专征,指无不捷。臣独详于克元都、取友谅、士诚者,三者皆勍敌也,其余么麽不足比数者矣。且夫天下之势,怯而遇勇,则勇者胜;闇而遇知,则知者胜;知勇之相当,则天下之难,固有纷起而难平者。是故英雄之主,黜知去勇,而真知大勇,乃有行乎至仁之间。若圣祖者,天下之知勇,固有不足为之敌矣,况发政施仁,动罔非德。臣独详于用师,师以毒天下,而仁先之,则无所往而不为仁矣。”

文皇在御时,仁宗皇帝为皇太子,自南京过山东境内,遇饥民,即令布政司发粟赈之。及入见,以闻文皇,曰:“正是昔范仲淹之子犹能举麦舟济其父之故旧,况百姓吾赤子乎?”

右衍施仁之法

秦二世东行郡县,至咸阳,谓赵高曰:“人生世间,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 赵高曰:“陛下严法而刻刑,尽除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则高枕肆志,宠乐矣。” 二世信之,乃更为法律,务益刻深。大臣诸公子有罪,辄戮死。后高与其婿咸阳令阎乐谋易置更立,子婴乐将吏卒入望夷宫,谓二世曰:“受命于丞相,诛足下。” 麾其兵进,二世自杀。赵高乃立子婴为秦王,令斋,当庙见受玉玺。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恐群臣诛之,乃佯以义立我,使我斋见庙,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 高果自来,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夷其三族。

胡寅曰:“使扶苏嗣位,则秦祚可延;使子婴继世,则诸侯未必尽西。然吕政反道,天所不佑,杀人之子多矣,人亦杀其子,宜也。子婴居无可奈何之势,乃能不动声色屠戮赵高,虽不救亡,亦舒愤志,岂不可怜也哉!汉祖遂王关中,必有以处项氏,杀之不仁,甚矣。” 臣丘濬曰:“呜呼!古者罪人不孥,罚弗及嗣,秦人始创为夷族之法,君用之以快其愤,臣假之以报其怨,卒之始皇子女骈首就戮,斯高族类靡有了遗,是则向之所以害人者,适以自害也,天道何昭昭哉!”

隋文帝之克陈也,天下皆以为将太平,监察御史房彦谦独谓所亲曰:“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诸侯擅权,天下虽安,方忧危乱。” 其子玄龄亦密言于彦谦曰:“主上本无功德,以诈取天下,诸子皆骄奢不仁,必自相诛夷,今虽承平,其亡可翘足待。”

臣良胜曰:“秦之暴,甚于夷族,而隋之法,至盗一钱而死者或三人,盗一瓜而死,行旅晏起早宿,天下凛凛,有数人却执事者曰:‘吾岂求财者,为我奏至尊,曰:自古以来,未有盗一钱而死也,而不为我以闻,吾更来而属无类矣。’文帝不善之积如此,而炀帝弑父杀兄,其罪有浮于纣者,又慕秦皇汉武之为人,穷奢极欲,重赋烦刑,兵连夷狄,盗起诸郡,而巡游不已,以乐慆淫,其灭亡之征,不出房氏父子之所料。呜呼!戒之哉!”

曹彬下江南,唐州郡皆降,独江州指挥使胡则杀刺史谢彦实,集众为唐固守。曹翰围之,城陷,翰执之,数其拒命之罪,对曰:“犬吠非其主,公何怪也。” 翰杀之,因纵兵悉取其资财,而尽屠其民。彬之子孙贵盛累世,翰没未久,子孙有乞丐者。

《宋史》臣曰:“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将者,武夫也;圣人亦不得已而任之。任非其人,而假以生杀之柄,则其屠戮之祸,庸有已乎?太祖深知其然,每遣将更,必谆谆戒之曰:‘慎勿妄杀。’当时诸将莫不奉命,不奉命者,惟曹翰一人而已。翰至江州,胡则率兵拒守,翰怒其拒命,执而腰斩之,又忿江州民诉掠民家,遂屠其城,何其残酷之甚耶?昔李广之杀降卒,虑其有变故也,则为义士;今已就执,何其震怒,腰斩以快其忿,其好杀之心,尤有甚于师歼之暴矣。然而天道好还,理无不复,白起之丧杜邮,坑赵卒也;李广之不封侯,杀降卒也;史称翰没未久,子孙有乞丐者,盖以为杀戮过当之报。嗟夫!以翰之屠戮而言其报,岂止如是而已哉?宋之元气,亦为翰所丧多矣。厥后金人入寇,纵兵大掠,二帝蒙尘,忠良遇害,其祸岂不尤酷于江州乎?故世之为将者,诚不可不以曹翰为鉴,而以杀戮为戒也。”

右衍贼仁之戒

《乾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朱熹曰:“天,乾卦之象也。凡重卦皆取重义,此独不然者,天一而已,但言天行,则见其一日一周,而明日又一周,若重复之象,非至健不能也。君子法之,不以人欲害其天德之刚,则自强不息矣。”

臣良胜曰:“天无象,所以为天者,气也。气之运用,无有停息,是以日月星辰悬丽于天之下,山川人物承载于天之上,各安其所,无有崩坠倾泄之患。一有止息,则不得其常矣。尝见伎儿以水一盂,布裹之,疾手转运如飞,点滴不漏,停手则倾。天行之健而不息,似亦类此。君子内之修德,外之制治,其自强不息,有如天行之健,所谓有天德以行王道,故曰:君德以刚为主也。孔子发此义于干之大象,周公之告成王,亦曰:‘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殚厥心。’则所以继文武而受天命者,不外是矣。”

《大壮》九三:“小人用壮,君子用罔,贞厉。羝羊触藩,羸其角。” 程颐曰:“凡物莫不用其壮,齿者啮,角者触,蹄者踶。羊壮于首,羝为喜触,故取为象。羊喜触藩篱,以藩篱当其前也。盖所当必触,喜用其壮如此,必羸其角矣。犹人尚刚壮,所当必用,必摧困也。”

臣良胜曰:“阴长而君子为遁,遁极而阳长,阳长而君子为壮。然壮而利贞,必大者正也。若一于用壮,多伤寡与,未免于贞厉之危。故在君位而求治之太急,在臣位而疾恶之过严,皆非壮之正也。此阴阳消长之机,治乱兴衰之际,君子不能不用其壮,亦不可不善用其壮,此勇之所以贵乎其中也。若夫小人,势穷力屈,计于必败,忿然一逞,以幸其或成,而卒莫之救,是之谓罔也。尚何以云壮哉?然则君子之罔,岂真视之无者与?与其废之,将有举也,待时而动焉尔。是小人之壮,乃所以为罔;君子之罔,乃所以为壮,此易之所以无方也。”

《仲虺之诰》曰:“天乃锡王勇知,表正万邦,缵禹旧服,兹率厥典,奉若天命。”

蔡沈曰:“天锡汤以勇知之德,勇足以有为,知足以有谋,非勇知不能成天下之大业也。表正者,表正于此,而影直于彼也。天锡汤以勇知者,所以使其表正万邦,而继禹旧所服行者也。此但率循其典常,以奉顺乎天而已。天者,典常之礼所自出,而典常者,禹之所服行者也。汤革夏而缵旧服,武革商而政由旧,孔子所谓百世可知者,正以是也。”

《武》诗曰:“于皇武王,无竞维烈,允文文王,克开厥后,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

朱熹曰:“周公象武王之功为大武之乐,言武王无竞之功,实文王开之,而武王嗣而受之,胜殷止杀,以致定其功也。”

臣良胜曰:“大武之乐,象武王之武也,而必曰允文文王以开之者,盖以文德为之先,武非帝王所尚也,及不得已而后用武,武以止杀,非以为杀也,故曰: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也。然是时以颂武王之功,必归之文王者,周公亲父尊祖之心,不敢顷刻而忘也。故论文王之德,必本之太王、王季以及太任,则论武王之功,固宜本之文王、太姒者,称人之善,又本其父兄师友,厚之至也。后世有所追崇上祀之典,而谓灵芝无根,醴泉无源,盖亦薄之甚已,殊未达于周公之意欤?”

《常武》诗曰:“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朱熹曰:“夷厉以来,周室衰弱,至是而天子自将以征不庭,其师始出,不疾不徐,而徐方之人,皆已震动,如雷霆作于其上,不遑安矣。”

臣良胜曰:“佳兵不祥之器也。宣王出师,诗人颂以为美,拨乱反正,振衰起敝,非师不可,然徒恃兵威,亦不可也,故末章必曰:‘王猷允塞,乃为天子之功。’盖曰:此之兴师,乃王道之大之当然也,若其恃威黩武之师,岂足为中兴之盛举也哉?”

晋荀林父帅师及楚子战于邲,晋师败绩。

《左传》曰:“楚重至于邲,遂次于衡雍。潘党曰:‘君盍筑武军而收晋尸以为京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楚子曰:‘非尔所知也。夫文止戈为武,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又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今我使二国暴骨,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犹有晋在焉,得定功?所违民欲,犹多民何安焉?无德而强争诸侯,何以和众?利人之几而安人之乱,以为己荣,何以丰财?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其为先公宫告成事而已,武非吾功也。’”

臣良胜曰:“春秋之世,兵争俶扰,荆楚争衡,上国素以轻剽为习,乃有庄王,居功不伐,而序武必本于德,盖仅见也。苏辙尝谓所贵乎五伯者,皆以其不得已而用兵,庄王声罪于陈,以讨夏征舒之贼,此尤义之不可已者,视桓文胜楚伐戎,必献王宫以徼宠命,亦有间矣,故虽终身未能一主会盟之权,而君子许之五伯之列,有由然也。”

季孙行父、臧孙许、叔孙侨如、公孙婴齐帅师会晋郤克、卫孙良夫、曹公子首及齐侯战于鞍,齐师败绩。

《左氏》曰:“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余勇。’齐侯曰:‘余姑剪灭此而后朝食。’不介马而驰之。郤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

臣良胜曰:“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乃可以言师也。齐之君臣矜勇若此,晋之将佐用命若此,晋安得不胜?齐安得不败乎?”

及国佐盟于袁娄。

《左氏》曰:“晋师归,范文子后入。武子曰:‘无为吾望尔也乎?’对曰:‘师有功,国人喜而迎之,先入必属耳目焉,是代帅受名也,故不敢。’武子曰:‘吾知免矣。’郤伯见公,曰:‘子之力也夫!’对曰:‘君之训也,二三子之力也,臣何力之有焉?’范叔见,劳之如郤伯,对曰:‘庚所命也,克之制也,燮何力之有焉?’栾伯见公,亦如之,对曰:‘燮之诏也,士用命也,书何力之有焉?’”

臣良胜曰:“成功匪难,居功为难。范文子不有其功,而诸将佐率以让名,所谓一人刑善,四方其训之,况其国乎?后世若钟会、邓艾之伐蜀,王濬、王浑之平吴,同功相忌,至于争夺,而祸延家国,其亦未闻晋卿之让善者乎?”

《乐记》子曰:“乐者,象成者也。总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

陈澔曰:“孔子言作乐者放象其成功,故将舞之时,舞人总持干盾,如山之立,嶷然不动,以待诸侯之至,故曰武王之事也。所以发扬蹈厉,象太公威武鹰扬之志也。乱,乐之卒章也。上章言复乱以武,言武舞将终而坐,象周公、召公文德之治,盖以文而止武也。”

《儒行》曰:“儒有忠信以为甲胄,礼义以为干橹,戴仁而行,抱义而处,虽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 吕大临曰:“忠信则不欺,不欺者,人亦莫之欺也;礼者敬人,敬人者,人亦莫之侮也。忠信礼义,所以御人之欺侮,犹甲胄干橹可以捍患也。行则尊仁,居则守义,所以自信者笃,虽暴政加之,有所不变,自立之至者也。”

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朱熹曰:“仁者心无私累,见义必为;勇者或血气之强而已。”

臣良胜曰:“仁主于爱,德也;勇主于刚,威也。德所以济威,威所以成德也。故勇而不本于仁,非勇也;仁而不发于勇,非仁也。沈潜刚克,皆所以为仁也;威克厥爱,爱克厥威,皆所以为勇也。昔子产语子太叔曰:‘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子产亦仁者,而欲尚猛,非徒猛也,以宽为之先也。是以太叔之政,启萑苻之盗,非杀之而不止。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然则仁也,勇也,并行而不相悖者也。”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 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臣良胜曰:“圣门弟子以勇著称莫子路若也。其初见夫子时,冠鸡服豕,以武自负,既而有闻大道,闻过而喜,则其所谓勇者,有德义焉,非特血气之刚者。故治蒲之政,三年有成。夫子入其境,曰:‘善哉,由乎!恭敬以信矣。’入其邑,曰:‘善哉,由乎!忠信以宽矣。’至其庭,曰:‘善哉,由乎!明察以断矣。’噫!以若此为政,岂徒尚其勇者?夫子尚义之教,盖有行乎其间矣。”

《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 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 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朱熹曰:“人君能惩小忿,则能恤小事大,以交邻国;能养大勇,则能除暴救民,以安天下。”

张栻曰:“小勇者,血气之怒也;大勇者,礼义之怒也。血气之怒,不可有;礼义之怒,不可无。知此,则可以见性情之正,而识天理人欲之分矣。”

臣良胜曰:“孟子于战国之君,曲于开导,往往不逆其意,就其所欲,以伸其说,盖将以启其心而沃之,是以开而牖之也。所以其言好勇,则进以文武之大勇;好货,则进以公刘之好货;好色,则进以太王之好色。虽至昏庸悻戾之主,必且亹亹听纳,惟恐其说之终也。虽然,此岂其本心哉?降而自卑,以行救世之志焉尔。若在春秋之时,如孔子对卫灵公之问陈,鲁哀公之问政,一以正议,不少贬焉,是知圣人之心,无心而成化也;贤人之心,有心于行道也。后世儒者于时君世主而有谘焉,师孔子而不得,犹不失其正君之志,刻鹄之鹜也;师孟子而不得,将不免有徇君之欲,画虎之狗也。此所以为圣贤之别,亦邪正之原也。后世谗谄阿谀之徒,于君之恶长而逢之,惟恐拂逆,率因缘古义,以孟子导齐梁之君,借口攘窃神器,则曰尧舜禅受;弑君篡国,则曰汤武征伐;放废其主,则曰伊尹桐宫;戕虐本支,则曰周公致辟;反颜事仇,则曰就桀就汤;台苑肆志,则曰文王百里。故议者益奋,至以六经为奸宄囊橐,圣贤之累大矣,臣故欲预为之所焉。”

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朱熹曰:“言孟施舍虽似曾子,然其所守乃一身之气,又不如曾子之反身循理所守尤得其要也。孟子之不动心,其原盖出于此。”

臣良胜曰:“孟子之勇,原于曾子,曾子之勇,原于夫子。夫子固无所用于勇者,若其诛少正卯,却莱兵,堕郈费,一言之出,威重三军,此非天下之大勇,何以能是?故胡安国曰:‘天下莫大于理,而强于众,有不与焉。’”

汉文帝十四年,匈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遂至彭阳。上亲劳军,自欲征【阙】,皇太后要固乃止。于是以张相如为大将军击之,逐出塞即还。尝辇过郎署,谓冯唐曰:“父家安在?” 对曰:“臣大父赵人。” 上曰:“昔有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令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 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 上拊髀曰:“嗟夫!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吾岂忧匈奴哉!”

朱黻曰:“文帝于备边一事,未尝少忽,虽恬静恭默,而躬骑射之习;虽慈祥淡泊,而甘游畋之娱;虽尊礼大臣,而方正常侍之士日与驰逐;虽勤恤民隐,而六郡良家之子悉皆调集;虽爱惜财用,而缮修城堡,未尝靳费;卫军罢矣,而广武之兵犹聚也;苑囿弛矣,而上林之射不息也。高祛一言,李齐之贤,每饭不忘;冯唐一论,颇牧之善,拊髀称叹;晁错一奏边事,玺书褒美,请徙民守塞,则募徙民;请入粟实边,则诏入粟。凡三十三年之间,其商略区画,舍农桑外,所深注意的,独边事而已。然其卑辞屈己,岁致金缯与匈奴结好,岂得已哉?帝亦度匈奴桀骜之势,未可以遽服,而疮夷甫定之民,未可以遽用,故虽外为和亲之礼,而内实未尝轻弃自治之策。帝于是愤怒激烈,锐志雪耻,屯兵三郡,亲御六飞,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士卒,必欲躬自北伐,虽群臣之谏不听,岂非仁者之勇哉?”

臣良胜曰:“勇非善,仁而勇者为善。用勇非难,勇而有制者为难。文帝慈仁,专务德化,吴王不朝,赐之几杖;张武受赂金钱,愧心若无所用勇者。至于御虏备边,奋志自将,艰险不避,无事则谦抑如不能,有难则英气横发而不可遏,其于高祖平城之辱、高后嫚书之耻,未尝一日而忘于怀,故李齐、颇牧之思,诚欲用以泄先世之愤。然其命将击之,出塞即还,不为穷追远讨,若武帝之为者,是仁而勇,勇而有制者也。周宣王时,玁狁孔炽,侵镐及方,而吉甫薄伐,至于太原而止。文帝之善用其勇,其闻宣王之风而兴起者与?”

光武初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俱进,自将步骑千余为前锋。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战,奔之,斩首数千级。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 复进,寻邑兵却,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乘锐崩之,诸将胆气益壮,无一不当百,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栗,士卒赴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严尤轻骑乘死人度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于是海内豪杰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

臣良胜曰:“时焉而怯,人不轻其怯;时焉而勇,人不伤其勇。更始在平林中,汉兵已十余万,欲立刘氏以从人望,而更始即位,朝群臣,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豪杰失望矣。非光武昆阳之役大发其勇,则炎祚之复不可必也。既而更始忌其威名,杀刘縯,光武不为服丧,饮食言笑如常,而枕席间泪涕积痕,不御酒肉,故能泯更始之疑,以就大业。然则光武勇怯皆中其节,其所以怯者,正所以大伸其勇也,帝王之自有真信哉!”

唐太宗车驾发辽东,至安市城,进兵攻之。高丽北部耨(nòu)延寿、惠真帅兵十五万救安市。上敕诸军齐出,奋击,因命有司张受降幕于朝堂之侧。诸军鼓噪并进,时有龙门人薛仁贵者,大呼陷阵,所向无敌,高丽披靡,大军乘之,高丽兵大溃,延寿、惠贞帅其众三万六千八百人降,高丽举国大骇,后黄城、银城皆自拔遁去,数百里无复人烟。上驿书报太子,仍与高士廉等书曰:“朕为将如此,何如?” 更名所幸山曰驻跸山。

范祖禹曰:“太宗之伐高丽,非独恃其四海之富、兵力之强也,本其少时奋于布衣,志气英果,百战百胜,以取天下,治安既久,不能深居高拱,犹思所以逞志,抗腕踊跃,喜于用兵,如冯妇搏虎,不能自止,非有礼义以养其心、中和以养其气,始于勇敢,终于勇敢而已矣。《记》曰:‘所贵于勇敢强有力者,贵其敢行礼义也。天下无事,则用之于礼义;天下有事,则用之于战胜。用之于战胜,则无敌;用之于礼义,则顺治。’太宗于天下无事,不知用之于礼义,而惟以战胜为美,是故以天子之尊,而较胜负于远夷,一战而胜,自以为功,矜其知能,夸示臣下,其器不亦小哉?”

臣良胜曰:“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太宗以兵略取天下,老而不自戢,犹欲矜功远伐,率以勇力先之,其所以成之者,李靖自请将兵,以坚黩武之志,李世勣亦劝伐之,此苏轼以为二人者唐腹心之疾也。善乎褚遂良曰:‘陛下指挥则中原清宴,顾盼则四夷詟服,威望大矣,今乃渡海远征小虏,万一蹉跌,伤威损望,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矣。’卒之辽左无功,士马敝耗,粮尽班师,却自悔曰:‘魏征若在,不使朕有是行也。’当是时,遂良无恙,不悔弗听其言,而顾追思于既死之魏征,盖亦愧之也。”

宋太祖围太原既久,辽援不能进,殿前都虞侯赵廷翰率诸班卫士叩头愿先登,急击以尽死力。太祖曰:“尔曹皆我所训练,无不一当百,所以备肘腋,同休戚也,我宁不得太原,岂忍驱尔曹冒锋刃,蹈必死之地乎?” 众皆感泣。时大军顿甘草池中防暑、雨,军士多疾。太常博士李光赞曰:“蕞尔晋阳,岂须亲讨,重劳飞挽,取怨黔黎,岂若回銮复都,屯兵上党,使夏取其麦,秋取其禾,既宽力役之征,便是荡平之策。” 从之,乃命赵普谕诸将解围而还。

臣良胜曰:“知哉宋祖,善藏其勇也。方其雪夜幸赵普家,计欲下太原尔,以普难之,姑俟削平诸国,是在军志曰:‘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譬之善弈,不失先后着,宜如是也。又以幽燕图示普,普曰:‘图必出曹翰。’曰:‘然,翰可取否?’曰:‘可。’孰可守?’曰:‘以翰守之。’自后积贮金帛,期满五十万,与契丹赎之,否则决战,期以绢二百万匹易敌首十万级,未尝一日忘,是宋祖开国百里之心不在唐太宗下,而仁厚保全,泯其形迹,此所以为大勇也。故太原之平,乃其素志,以光赞之言解围无难,志复幽燕,却曰:‘安得人才如桑维翰者?’维翰正割地以赂石晋者也。徐铉求缓江南之师,则曰:‘天下一家,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耶?’此其真情毕见,而谓哀筠之言终其世不加兵者,亦俟衅而动尔,臣故以为宋祖善藏其勇者也。”

圣祖平陈友谅还,告庙论功行赏,因与诸将论鄱阳之战。诸将请曰:“自古水战必得天时地利,乃为可胜。当周瑜之破曹操,因风之便,乃能胜之。陈友谅兵据鄱阳,先处上流以待我,是得地利矣,况我劳彼逸,今胜之诚未谕也。” 圣祖曰:“尔不闻古人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陈友谅兵虽强,众人各一心,上下猜疑,矧用兵连年,数败无功,不能养威俟时,今日适劳于东,明日驰骛于西,失众心矣。兵贵时动,动则威,威则胜,我以时动之师,威不振之虏,将士一心,人百其勇,如鸷鸟搏击,巢卵俱覆,此所以为我破也。” 诸将叹服。

臣良胜曰:“兵阵者,有形之勇,战之战也;人心者,无形之勇,不战之战也。人心至诚,可以开金石,可以动鬼神,况区区兵革之间哉?武王伐纣,纣亿万人惟亿万心,武王三千人惟一心。圣祖之克伪汉,即武王之大勇也,以天下之勇为勇也。”

右衍昭勇之法

《履》六三曰:“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为于大君。” 象曰:“眇能视,不足以有明也;跛能履,不足以与行也;咥人之凶,位不当也;武人为于大君,志刚也。”

朱熹曰:“六三不中不正,柔而志刚,此以履干,必见伤害,故其象如此,而占者凶又为刚武之人得志而肆暴之象,如秦政、项籍,岂能久也。”

梁亡。

胡安国曰:“梁本侯国,鱼烂而亡,何哉?《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古者诸侯朝修其禁令,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无使慆淫,而后即安。故克勤于邦,荒度土功者,禹也;栗栗危惧,检身若不及者,汤也;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者,文王也。凡有国家者,土地虽广,人民虽众,兵甲虽多,城郭虽固,而不能自强于政治,则日危月削,如火销膏,以至灭亡,而莫觉也。而况好土功,轻民力,湎于酒,淫于色,心昏而出恶政者乎?其亡可立而待矣。”

晋阳处父聘于卫,反过宁,宁嬴从之,及温而还。其妻问之,嬴曰:“以刚。《商书》曰:‘沈潜刚克,高明柔克。’夫子一之,其不没乎?天为刚德,犹不干时,况在人乎?且华而不实,怨之所聚也,犯而聚怨,不可以定身,余惧不获其利而罹其难,是以去之。”

臣良胜曰:“信嬴之言,处父盖刚者也。其后卒见杀于狐射姑,而嬴之言中。然考其履,处父非能刚者,当与楚子上夹泜而军,谓之曰:‘文不犯顺,武不违教,吾退舍,子济而陈楚纾,则曰楚师还矣,遂归。’及与王叔桓公伐楚,救江,门于方城,一遇息公而还,独能易狐射姑、赵盾之班,实党于赵氏,假威济尔,卒以此戮,遂符宁嬴之言,而冒曰刚者也。呜呼!大臣假朝廷官爵以厚其威,以济其私,未有善其后者也。夫勇之为用大矣,以之治人,则武人不足君矣;不以自治,则梁伯不足国矣。臣而以济其恶,如处父者,又何以有其身也哉?是皆足为戒也。”

司马光上殿劄子曰:“切惟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仁者,非妪煦姑息之谓也,兴教化,修政治,养百姓,利万物,此人君之仁也;明者,非烦苛伺察之谓也,知道谊,识安危,别贤愚,辨是非,此人君之明也;武者,非刚强暴戾之谓也,惟道所在,断之不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此人君之武也。故仁而不明,犹有良田而不能耕也;明而不武,犹视苗之莠而不能耘也;武而不仁,犹知获而不知种也。三者兼备,则国治强;阙一则衰;阙二则危;三者无一焉,则亡。”

臣良胜曰:“光言君德曰仁、明、武,即知仁勇之达德也。达之云者,非止通于天下而可行,盖亦行于万世而无弊。光之斯疏析之而极其精,合之而成其大,守其常而不易,通其变而不穷。尝云事三朝皆以是献,臣以为虽万世而可献者,无出于斯也。故以是终三德之义,是亦光之所以自献焉尔。”

右衍矜勇之戒

《中庸衍义》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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