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芝爱宕下(东京地名,今在东京港区爱宕)的日荫町直到 “我看这里面有古怪,你们到前面的辻藩所(派出所)等我,我在这,再看看。”
“嗷。”
近藤走到前面的锦小路辻藩所等冲田来报告,这里离萨摩藩邸很近,这里可以说是京都“浮浪之徒”的老巢,进来震动京都的“天诛”行动的“浮浪之徒”经常在这里进进出出。
没等一会儿,冲田就跑了回来。
“(武士们)都脚底抹油了。”
旁人都看得很清楚,近藤脸上清清楚楚写着“混蛋”两个字。他肯定认为今天能够打到一网大鱼,虽然说他到京都的日子不长,可他早就想着砍个把人,让他的虎彻开开“荤”了。
一行人又开始巡逻了,来到了蛸药师(地名)时,周围一片漆黑,几个人东西方向转了一圈,就到了尾州藩邸歇脚。藩邸接待的人把他们安排在佣人的房间,端出了酒菜进行招待。尾州藩知道这是帮难缠的“瘟神”,招待的分寸很难掌握,所派的陪客是个“老油条”——公用方(负责公共关系)松井助五郎。
这个老头到还有两把刷子,他会鉴别刀剑。主客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刀剑。
松井说:“京都现在有个奇怪的传说,萨摩、土佐、长州三藩的过激浪人之间,‘村正’非常流行。”
“哦!这是为了什么啊?”
“从德川幕府开衙建府以来,村正从来都是不祥之物,甚至有人说村正的作品都是妖刀。但是现在这帮人到处高价收购村正,佩戴村正成了一种时髦。过激浪人嘴巴上说‘尊王攘夷’,其实心里想的就是想打倒幕府。”
“原来如此。”
近藤对村正不感兴趣,倒是忙不迭地把自己的佩刀拿出来给松井鉴定。
“这是把虎彻,劳您的贵眼给鉴别一下。”
“拜见。”
老人轻轻地拔出了刀,但是刚把刀抽出来,立刻又塞了回去。
“我大饱了眼福。”说完了,就把刀回赠个近藤。
近藤吃了个“空心汤圆”,还想再问下去,松井已经“环顾左右而言他”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近藤到底没把这话说出口,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可以是个认真倾听的观众,但是他绝对不会是高谈阔论的中心。
不过这并代表他木衲,他也有自己想法。现在松井老头那种桀骜不逊的态度,几乎让他气炸了肺,“既然看了,总要说上两句吧!”
小酌就这样不欢而散了,一帮人走出尾州藩邸,已是夜静更深,月上梢头。
四个人踏着皎洁的月光走在大路上,今天正好是月半,圆月浮在东山,朦胧的月夜是京都春夜特有的景色。
“忠助,吹灯。”近藤低声说到。
确实,比起皎洁的月光,灯笼那点亮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来到乌丸筋(地名)时,四周响起了一片犬吠,冲田一耸肩,“好怪啊!”
“什么?”
“我说的是狗叫,有一头叫得特别急,其他都是凑热闹的。”
旁边的山南开口了,“冲田君,现在是春天,狗么自然要叫——”这话的含义是男人都懂。
一向嬉皮笑脸的冲田,突然正色说道:“山南先生,您这话我不懂?我也喜欢狗,如果要说是狗的事情,恐怕我比先生你懂得多。”话里带着骨头,暗示山南别多说话。冲田对山南这种高人一头,自以为是的态度早就不耐烦了。
向近藤极力推荐虎彻的就是他,其实他对虎彻也是一窍不通,但却要显得是个“专家”。说实话连冲田这样的年轻人都怀疑,二十两能买到把正品“虎彻”。
“这是什么狗?”近藤说道。
“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近藤一个箭步就向前跑去。
穿过锦小路,来到四条路口,他突然站住了。
街道东角是艺州藩的藩邸,倒是太平无事。
西角的是町家(居民区)。
再往前一家往南转有间豪宅,这件豪宅有专用的土藏(仓库),是大阪富商鸿池家的京都别墅(现在这里是鸿池银行支店),只要是京都人都知道这个所在。
“是鸿池家的狗在叫。”冲田警觉的说道。
几个人根本没有商量,山南从西面,冲田从西面,近藤带着忠助直奔鸿池别墅的正门。
走到正门口,近藤放开喉咙嚷道:“我们是会津中将麾下的新选组,我们有事,请开门。”他连喊了二遍,里面一点反应也没有。可是喊完 斋藤拿过来一看,反过来倒过去仔细看了几遍,怎么看都是正宗的“长曾祢古铁入道心里”。
“这是正品,几乎无可挑剔。”
“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近藤“嘻嘻”地笑出了声。“所以说不能相信你这种自以为是的鉴定家,你说那把刀是清磨,我看那把刀才是真的虎彻。”
“是吗?”
斋藤摇了摇头,但是他自然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属“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和他作对没什么好处。他话风一转“近藤先生,对于虎彻是越来越有研究了。”
“不是我的水平提高了,只要你用一下就会知道了真货和赝品的区别。”
近藤鉴定方法非常简单,能砍得动的就是真货,至于谁是制造者他是一概不管。斋藤听到这里更加觉得近藤的想法好怪。
如今京都的浮浪之徒中,大都知道近藤手里有把虎彻。近藤现在对虎彻的感觉,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崇拜更合适(已经近乎一种信仰)。如果虎彻不锋利,他自认对自己的事业都有影响。
近藤这么大言不惭的说清磨是虎彻,其实针对的是自己,而不是在说服斋藤。
“近藤先生,能不能再让我看看那把虎彻(斋藤指的是鸿池虎彻)?”
“请随意。”
斋藤拿了把放大镜,又仔细看了看残缺不全的刀刃,只见那些缺口都是均匀分布,大小一致。
“哈哈,您砍了一个穿着锁子甲的刺客了。如果因为这个,怪罪虎彻不锋利,它就太可怜了。”
近藤的眉毛一下子变成八点二十了!沉默了好一会,开口道:“锁子甲啊?我知道,真虎彻前,锁子甲何足道哉!”
(这人认死理啦,说了也是白说!)
斋藤知道再谈下去,绝对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就此沉默不语了。
自此之后,因为刀要送研屋进行研磨的关系,近藤一直交替使用鸿池虎彻和日荫虎彻。说来也怪,只要他带着鸿池虎彻,跟着他的队员总会出些不大不小的事故。更让人称奇的是,近藤只要佩带过鸿池虎彻之后,少不了跑肚拉稀,头疼脑热,弄得好像鸿池就是在折磨自己的主人一样。
“土方君,鸿池虎彻到底是赝品啊!”
“您说的真对!”土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他和近藤可以说是总角之交,近藤想什么他一清二楚。一般人——肯定会认为虎彻比清磨锋利,有了这种想法,真货赝品不言自明。可是近藤现在对手中的虎彻有了一种信仰,所以不顾事实,把清磨当成真虎彻,真虎彻反而成了假的。
这种对历史遗存的崇拜,甚至影响到了他的政治观,对这个武州人来说,德川家——就是神圣的代名词。
这不是因为近藤无知无学,他自小就喜欢读书,最爱的就是赖山阳</a>的《日本外史》,因此长期受水户学说的影响,对当时风行的尊王攘夷论非常理解。
但是,尊王攘夷论的对头德川家对他来说和虎彻一样,属于一种图腾崇拜,他相信他的人生价值都将寄托于此了。对于否定这种价值的人或物,他自然要彻底抹杀,鸿池虎彻就是这种信仰的受害者。
不久之后近藤诛杀了芹泽鸭,自己独掌了新选组的大权,为了扩充队伍,土方特地到江户募集队员。
他在柳町道场住下之后,第二天就派人来请日荫町的相模屋的伊助。
邀请的名目是“我想谈谈我们局长近藤勇的那把差料(佩刀)的事情”
伊助一听就感觉事情不妙了。
他买那把刀时因为刀的作者不明,外观看上去和虎彻差不离,所以以低价吃进。想想买主是个“乡巴老”,好糊弄,就这么卖了。可是没想到,这个被他耍了的买主,居然是新选组的组长近藤勇,看来坐在他对面的人是来找茬的了!
他和老婆说明了一切,并把嫁出去的女儿叫回来,安排了后事,然后来到了柳町道场。(他还是个有种的男人。)
土方很快接见了他。
土方说我是代表近藤先生的土方岁三,伊助自然听过他的大名。
“我要说的就是虎彻的事。”
土方看着面前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伊助,狡黠地一笑:“您真会做生意啊!”
“托,托您的福,还凑活。”
“别怕,我在夸奖你嘞。您的那把虎彻可以说是不世出的利刃,近藤先生非常喜欢,他特意麻烦我这次来江户时,顺便对您表示谢意,我略备水酒,请您一定赏我个面子。”
“咦!”
伊助疑惑地抬起了头,看见土方恶作剧的笑容,马上又把头给低了下去。土方把五枚小判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些就算是礼金,勿请笑纳。”
“呵!”
这之后不久,近藤手中虎彻的名声就传遍了江户,不管是大名还是旗本,包括公仪都听说了这件事。纠其源头,就是日荫町相模屋伊助散布出来的,这不仅为他自己做了广告,更为新选组做了宣传。
这招“一箭双雕”实在是土方的得意之作。
土方回</a>到京都之后不久,在屯营遇见了斋藤,发现斋藤腰间别着一把他从未看见过的刀。
“斋藤,这是什么?”
“就知道瞒不过您的法眼,这是虎彻。”
“嗯!”
土方犹豫了一会儿,一摇手就把斋藤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屋,他就让斋藤把腰间的刀给他看。
“请便。”
土方接过斋藤递来的刀,嗖的拔了出来,哐的一声又插了进去。
“你在哪里搞到的。”
“夜见世(夜市)里淘来的。”
二十天之前,斋藤到四条大道的夜市闲逛,在御旅所之前,就在对在一堆废铁当中发现了这把旧刀。拔出来一看,虽然锈迹斑斑,但是刀刃上寒光森森,一看就知道是把利刃。
摊主出价五两,斋藤砍到三两。为了及时成交,他还特意回到屯营向朋友借了钱,才把这把刀弄到手。
“你肯定是虎彻?”
“我一开始也是半信半疑的!”
斋藤知道“长曾祢古铁入道心里”的养子“长曾祢古铁入道心正”打的刀也叫虎彻,为了确认他还特地到研屋请人鉴定了一下,研屋的老板告诉他这是“真不二价”的“真虎彻”。
“是这样啊!那我麻烦你一件事情了,为了队伍的团结,你一定要做到。”
“什么?”
“我们这只能近藤先生有虎彻,为了保持京都守护新选组的威严,虎彻只能有一把!我想你也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
近藤的刀箱里从此又多出了一把虎彻,他接受了土方的建议,从此不让这两把虎彻再见天日。
元治元年六月五日夜里,长州,土州的二十余名过激浪人,在三条小桥的西面池田屋旅馆里密谋。新选组得知消息,近藤率领部下赶往急袭,近藤第一个闯了进去,三步两步就蹿到了二楼。
“什么人?”
最先发难的是土佐藩的脱藩浪人——北添吉磨,他练的是桃井春藏的镜心明智流,学问上也是当时一流。他经常周旋于各藩有志人士之间,属于“浮浪之徒”间的“大头”。为人性格刚烈,但是眼光柔和,看上去连“毛”都没长齐。
“我去看看”北添刚走到楼梯啊口,就遇见了蹦上楼来的近藤。
“啊!”
北添知道不妙,顺手拔刀就要动手,可是还没有等到他手摸到刀鞘,近藤的日荫町虎彻就寒光一闪,砍掉了他的半个脑袋,脑壳飞了出去,血淋淋的滚到了楼梯板上。
“还是它能砍!”
近藤一下子冲入里屋,他现在凭借的是对自己武器的自信。他已经被手中的虎彻所控制,这时是他的武艺在杀人,还是他的利刃在作怪,笔者到现在也没有搞清。
这次事件之后,近藤给江户养父周斋的书简中写道:
当是时,吾为首,冲田,永仓,藤堂,子周平(近藤的养子),共五人。
与贼二十余人,火花迸射一时有余。后计,永仓新八之刀——折,冲田总司之刀——帽子折,藤堂平助之刀——刃如犬牙,子周平之枪亦折,唯吾虎彻,安之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