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按在薄墙上,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洞,一边与背街的恶臭对抗着,一边说着不不不,他只是个来自俄克拉荷马的男孩,应该在月光照耀的小河边,在垂柳下,在老爷车里亲吻着他的女伴,但他们一直用香烟烫着他的ru头和其他部位,要他说出他从飞机上丢了什么东西到村子里,墙上的洞愈来愈大,直到洞成了整个房间而他在里面扭动抽搐,像一条钓线上的鳟鱼一直努力要逃离火堆火堆火堆……
约翰尼睁开眼睛。
他一身大汗而房间里是黑的。
“是谁?”他问道。
“我,”是法官的声音,老人的手在他身上戳着洞,“对一个睡不安稳的人来说,你无疑是很难苏醒的。起床,约翰尼!”
“现在几点了?”
“快五点了。到湖边有三英里路,早一点才有大鱼。”
他们在晨曦中走上辛恩路,带着他们的钓具和野营用具,法官坚持要在外头耗一整天,或者视天气状况能待多久就多久。
“等一个人像我这么老的时候,”法官解释,“有半天总比没有好。”
每人拿一把枪,那是从法官房里一个上锁的衣柜抽屉里拿出来的,在那里面有许多盒的弹药,而枪支则是用油布包裹着的。这老律师对打猎运动颇有微词,他在他的土地上严格地保护雉鸡和鹿。但他认为猎鸡、兔子和其他害虫是公平的。
“等钓鱼结束了之后我们去。这附近有很多狐狸,从山谷里下来到农场里捣乱。或许我们可以抓到狐狸,它们今年对农场造成很大的伤害。”他给了约翰尼一把双铳枪来打兔子,留给他自己的则是一把点二二口径的单发枪,法官凶狠地说,那是专门为可恶的土拨鼠所设计的。他并且叹道,要是老波奇在脚边就好了。波奇是法官的上一条猎犬,一只红色撤特猎犬,它的相片被小心地挂在墙上。约翰尼看到它的坟墓在车库后面的树林里。
“波奇和我在树林里曾有许多好时光。”辛恩法官快乐地说。
“猎蝴蝶,毫无疑问。”约翰尼笑着说。
法官红着脸嘀咕地说着什么。
所以这一天平静地展开了,除了阴沉的天空之外没别的事破坏他们的兴致。他们捉了一些小蛙作为活饵,然后坐着法官前一个星期就泊在池塘里的平底船出去,他们得到的渔获远远超过他们的梦想。然后他们把船拉上岸,他们撒了几次网来捉小梭鱼,结果他们不但捉了许多小梭鱼,还抓到一些鳟鱼,对此法官兴高采烈地宣布——黄金时代又来临了。因为多年来,毕柏湖已被认为是鳟鱼绝迹的地方了。
“我昨天有没有发牢骚说什么预兆之类的事?”他开怀地低笑,“虚假的预言!”
接着他们在湖边搭营,烤着鳟鱼,可口的鱼肉搭配着用湖水冰镇的啤酒以及米丽·潘曼准备的燕麦面包,然后约翰尼煮他的咖啡,而法官切开前一天晚上芬妮·亚当斯婶婶要辛希·哈克送过来的红醋栗派,他们填饱了肚子好似在天堂。
后来法官懒洋洋地开口:“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消耗生命——可恶的鸡。”接着他摊开外套并像个野餐完的男孩一样躺下来了。
所以约翰尼也同样躺下来了,希望这一次他不会再梦到成千上万个穿咔叽制服的人,用他们手拿着的俄国制的机枪扫射他。
雨下来时他们就是这个模样,两个立刻就入睡的人还没能站起来就全身湿透了。
“我还真是货真价实呢,”约翰尼喘着气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个扫把星?”
依法官的手表那时候是两点过几秒。他们挤在一棵高大的山毛榉树下,仰望天空想知道会持续多久。池边的树木在闪电的电光下迸裂颤抖;一道闪电落在不到一百英尺的地方。
“宁愿被淹死在路上也不要在树下被电击,”法官吼道,“我们离开这里!”
他们把船翻过来,匆忙地收拾好钓具就跑到路上去了。
他们顶着水幕,低着头以稳健的步伐破水前进。法官的手表指着两点半时他们到了距离圣山山顶半英里路的地方。
“我们还不赖嘛!”老人吼着,“我们走了一半了。你觉得如何,约翰尼?”
“怀旧的!”约翰尼说道。他再也不想看到什么鱼了,“这条路上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吗?”
“我们祷告吧!”
“张大你的眼睛注意任何有轮子的东西。现在有一台摩托车就很好了!”
五分钟之后一个人影在路的另一边映入眼帘,冒着雨朝着他们来的方向前进。
“嘿,你!”约翰尼叫道,“喜欢游泳吗?”
那人像只鹿般跃起。有一瞬间他瞪着他们的方向,隔着路面的宽度。他们看到一个中等高度骨架细小的人,脸色像天色一样灰,稀疏的短须,一双胆怯又发红的眼睛。大雨已经填满他的古怪绿色帽檐并成行地流到他的脸上;打补丁的黑色长裤贴在他的腿上,薄薄的斜纹软呢外套套在他身上好像一个湿纸袋一样。他带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箱子,如随身衣物袋的大小,以廉价的质料制成而且接缝部位已经裂开了——用一根绳子固定起来……只有那么瞬间。然后,在一阵闪电的电光中,水从他那不成形的鞋中涌出,那个人跑了。
虽然他们全身湿透,约翰尼和法官还是目送着那个奔跑的人。
“不知道他是谁,”法官说道,“是这附近的陌生人。”
“看一个陌生人时别用嘴巴,”约翰尼说道。
但法官还是继续在看。
“外国人,我敢说,”约翰尼耸耸肩,“至少是外国来的,在美国是买不到那种绿色丝绒帽子的。”
“或许是个游民要到喀巴利找个磨坊的工作。你认为他为什么要那样跑,约翰尼?”
“突然回忆起祖国以及警察,毋庸置疑。两个武装的人。”
“老天爷!”法官下意识地把他的来复枪换手,“希望那个可怜的人能搭到便车。”
“为你自己烦恼吧,法官。你祷告的时候,也顺便帮我说说好话!”
大约一分钟后一辆破旧的轿车从他们后方过来,像个汽艇般地喷着水。他们想转身大声叫喊,但他们还没张口,它就以时速四十英里飞驰过山顶不见踪影了。他们呆呆地站在那里,十分沮丧。
“那是本尼·哈克的车,”法官咆哮着,“那个没下巴的可恶混蛋!他根本就没看到我们。”
“勇气,法官。只剩下大约一英里路了。”
“我们可以在赫希·李蒙的小屋停一下,”法官不很确定地说,“就在那边的山上,路边的树林里。”
“不,谢了,我的臭皮囊早就填饱了。我情愿到你家里找一条干净的毛巾。”
等他们到了圣山山顶时,法官惊叹道:“到老李蒙家了,走路回家吧。”
“又一个先驱者,”约翰尼喃喃地抱怨,“他难道没有一辆车,四轮车或三轮车?”
“赫希?老天,没有。”辛恩法官蹙眉,“他回这里干什么?他目前受雇于司格特家。”
“喜欢高地,毫无疑问。”
法官大声呼唤白胡子的隐者,但纵使李蒙听到了他也置之不理。他从他的小屋中消失了,那间摇摇欲坠的小屋,用破旧的焦油纸为屋顶,生锈的炉管为烟囱。
再也没有人类或机械的东西经过他们。
三点时他们跌进法官的房子,像是遭遇海难的水手到达幸运的海滩。他们脱衣洗澡、穿上干衣服时好像后面有鬼在追他们一样。三点十五分,正当他们坐在法官的起居室中喝着棕色慰藉的液体及清理枪支时,电话响了两声。法官叹口气说道:“现在我可不会认为这是友善的——”然后他去接听电话。是本尼·哈克的鼻音,鼻音又重又不清晰,是法官从没听过的,却全然不可置信地宣布他刚到了亚当斯的家,发现芬妮·亚当斯婶婶躺在她的画室地板上,比脱壳的玉米还无生气。
“芬妮婶婶?”辛恩法官说道,“你是说,本尼,芬妮·亚当斯死了?”
约翰尼放下他的杯子。
法官挂断电话,茫然地转向他的方向。
“心脏病?”约翰尼问道,真希望他可以看着别的地方。
“脑袋。”法官伸手摸索,“我的枪在哪里?脑袋,本尼·哈克说的。脑浆溢出来流到她的工作服上。我的枪在哪里!”
他们沿着亚当斯家的通道来到了前门,锁着。辛恩法官晃动铜门环,用力敲着。
“本尼!是我,路易斯·辛恩!”
“我锁上了,法官,”是本尼·哈克的声音,“转到厨房门这边来。”
他们奔向房子的东边。厨房门在雨中敞开着。哈克治安官站在门口,非常苍白,还带着淡淡的黄色。门边水槽里的冷水还在流,似乎他刚刚正在用。他走过去关掉水龙头,而后说道:“进来。”
门口内有一摊泥水。哈克大脚的泥印布满了整件缎子般的油毡。
这是一间小巧现代的厨房,有一个电炉和一个大冰箱,水槽里还有一个垃圾处理器。厨房桌上的盘子里有吃了一半的食物,水煮火腿和马铃薯沙拉、一盘浆果派、一瓶牛奶以及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厨房门的对面有一个摇摆门,法官缓缓地走过去。
“我来,”约翰尼说道,“我习惯了。”
“不。”
老人把门推开。他一声不发地过了好久。然后他清了清喉咙就走进里面的房间,约翰尼跟在他后面走进去。约翰尼身后在厨房桌上的电话嘎嘎作响,哈克治安官正焦急地要求转接一个电话号码。
工作室几乎是正方形的。靠外的两堵对北方和西方的墙面都是玻璃的,向北可看到莫顿·伊萨白的玉米田,向西看,在石墙后方的则是教堂和公墓。玉米田延伸到地平线。
她躺在地上看起来极为娇小,像罩着肮脏工作服的一束干骨头,在皱褶中的血河已经变成泥色了,布满蓝色血管的手——像是一幅用了九十一年的地形图——伸在外面,还抓着画笔,好像是不能从她身边拿走似的。那只年老干枯的手安详地放着。在她身后的书架上有一幅画。她用的调色盘掉落在北边的窗子下,颜料沾了一地。
约翰尼回到厨房里,从水槽上面的架子里抽出一条毛巾,然后返回工作室。本尼·哈克放下电话。
约翰尼轻轻地把她的头和脸覆盖起来。
“两点十三分,”法官说道,“记住这个时间,记住它。”他转身走到面对北边落地窗的壁炉边,假装在研究它。
约翰尼蹲下来。地板上的凶器几乎是她触手可及的。那是一柄又长又重的黑铁火钳,到处是火炽的斑痕及数代的烟灰。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
“这柄火钳是来自壁炉的吗?”约翰尼问道。
“是的,”法官回答,“没错,它是的。那是她的祖父,汤姆斯·亚当斯,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存在的锻造炉中制造的。过去,她到死都不能脱离过去。”
——谁又能呢?约翰尼想着。
“甚至这个房间。这原本是厨房,和这间屋子一样古老。当哥斯死后她开始作画时,仅留下东端作为一个小厨房,而把其余部分改成工作室。打掉北边和西边的墙壁以采光,铺了新的地板,做了新的橱柜……但她留下了古老的壁炉,说不能没有它。”辛恩法官大笑,“然而,它却杀了她。”
“两点十三分。”本尼·哈克说道。
“我知道,治安官,”约翰尼轻声说道,“你没有碰那个小盒子?”
“没有。”哈克的声调很僵硬。
那个连着金链子的老式项链表,约翰尼前一天看到芬妮·亚当斯戴着的,现在还是在她的脖子上。它也死了。一记猛击没打到她的头,却直落到她的胸前,打碎了浮雕并弹开表壳,所以表面是开启的,破碎不动的指针和优雅的罗马数字定下了作古的时间。两点十三分,它指着:七月五日,星期六下午 其他的警察都留在车里。
警队队长及那个肥胖的公民在明亮的阳光中慢慢地走向教堂。
约翰尼留在原地,他靠着马槽,不过只是一会儿。好奇心使他再度向前。他越过隔开北隅和教堂草地的弯道,停在希诺夫妇附近。
警察都把头伸出窗外,静静地看着。
警官和那公民非常缓慢地并肩走上教堂的步道。他们一起停在距离武装民众大约十英尺的地方。
“早安,辛恩法官。早安,各位,”肥胖的人说道,“听到可怕的消息,所以我和费兹比队长过来看看能帮什么忙。”
“这位是喀巴利郡的穆斯利警长,”法官说道,“治安官本尼·哈克、胡伯特·赫默斯、莫顿·伊萨白、彼得·巴瑞、欧维利·播曼……很高兴见到你,费兹比队长。跟我的邻居们握握手。”
警察队长和警长迟疑了一下,然后他们走向前一一握手。
“还有这位是费立兹·亚当斯先生,芬妮·亚当斯的侄孙,”法官说道,“我想你认识警长,费立兹……”
喀巴利的律师沉默地摇手。
“说不出是多大的震惊,亚当斯先生,”穆斯利警长说着,再度甩了下脑袋,“没那份荣幸见过那位伟大的老妇人,不过我们这个郡一直深深以她为荣,深以为傲。她对她的家乡、州以及国家都是绝大的财富,著名的艺术家,他们说。费兹比队长和我从康福过来经过席·孟狄那儿时好好地看了她。太恐怖了。真残忍。我告诉你,那使我血液沸腾。犯下这种谋杀罪行的人比一只疯狗还不值得同情。老天爷,我倒要看看他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且要快!对吗,费兹比队长?”
“你们这些人不需要再为他烦恼了,”州警长说道,“我们会马上把他带走。”
他满怀期待地停下来。
没有人动。
穆斯利警长再一次甩他的脑袋:“听说你们把他锁在教堂的地下室,”他说,“干得好,邻居们!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从那里继续下去就可以了,把他抓出来,直接丢进郡监狱里去。我所听过的最简单的追捕行动。对吗,队长?”
“我当然很感激协助,”费兹比队长说道,“好啦。”他望向肩后的警车,不过穆斯利警长用肘推推他,那警察又转回身来。
“好啦,继续下去吧,”警长说着,看着他的手表,“我想你们这些人想进教堂,所以当费兹比队长把那臭家伙从那里面拖出来时,如果你们能站在一旁……”
警长沉重的声音渐渐消逝。没有一个男人或女人动一下。
“等一下,拜托!”辛恩法官用肘把费立兹·亚当斯推向前。
喀巴利的律师以尊敬的眼光面对着村民,好像他们是陪审团一样。
“各位邻居,”他说,“你们都认识我。四十年来我经常到辛恩隅来,从我婶婶还把我抱在膝上的时候起。所以不用我来说这里没有人比我更快希望看到这个科瓦柴克,不管他是什么名字,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我要请求各位好邻居把他交给执法人员,这样他们可以把他丢进喀巴利镇里现代化防止脱逃的监狱里。退在一旁让这位警官执行他的任务吧。”
从教堂门口的女人堆中传出蕾贝卡·赫默斯的声音,她在尖锐地挑战:“这样喀巴利的陪审团就会放过他,像他们放过杀害我小叔子拉本的乔·康隆利一样?”
“但那是个自卫的案子。”亚当斯抗议道。
胡伯特·赫默斯说道:“他不能逃出我们的审判,亚当斯先生,就是这样。”
辛恩法官碰碰亚当斯的手臂。律师往后退,耸耸肩。
“从第一行政官口中说</a>出的这番话可真好,”法官说道,“二十多年来,胡伯特·赫默斯,辛恩隅一直仰赖你的忠告和领导。你定下了这么个不好的范例,你怎么能期望你的孩子们——所有这些孩子们——长大后去尊敬法律和秩序?”
赫默斯突然拿起他的来复枪并啐了一下:“在我看来你们都错了,法官,”他用温和的声音说道,“我们要坚守的就是法律和秩序。芬妮·亚当斯婶婶是我们的人——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结婚、在这里埋葬了她的丈夫哥斯和她的子女、在这里完成使她成名的所有绘画、在这里去世。我们是一个社区。我们自己照顾自己。我们自己的执法人员逮捕了杀害芬妮婶婶的凶手,我们挑选的验尸官陪审团有了结论,我们视为自己的责任并打算贯彻到底。我们不需要外来的帮助,什么都不求,什么也都不要。这件事就是这么办,法官。现在我请你,警长,还有你,费兹比队长,麻烦带着你们的人离开辛恩隅。我们要去教堂做礼拜。”
“你是在说教堂吗,胡伯特·赫默斯?”山缪尔·希诺叫道,“你的谦让在什么地方?你没有羞耻心吗,安息日带着枪,煽动你的邻居们也这么做——是的,即使只是到了上帝集会场所的阶梯上?并且藐视法律的请求,那些人只不过是在执行他们的职务罢了。你是个煽动者和罪魁祸首,胡伯特·赫默斯。恢复你的理智。要你的邻居们也恢复理智!”
胡伯特·赫默斯温柔地说:“我们昨晚开了村民大会,希诺先生。你在场。你知道这件事是依照镇规投票造成的,会议记录也清楚地记下了程序。你知道没有任何人强迫任何人。你知道除了你及希诺太太之外没有人投反对票的。”
牧师环视他的群众,他曾经埋葬了他们死去的亲人,安慰伤病的亲人,给困惑的亲人信心——新郎及新娘、父亲及母亲以及接待进入他的教堂的孩子们。每一个他凝视的地方,那些熟悉的脸孔都是硬如磐石,难以妥协。
希诺先生轻轻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然后转身走开了。
“我再说一次,”胡伯特·赫默斯对着警长和那个警察说道,“走开,不要管我们。”
穆斯利警长把麦秆帽压在他的耳朵上:“这算什么,一场革命?辛恩隅要脱离四十八州?你们这些家伙停止这些愚蠢的举动站到一旁去!费兹比队长,执行你的工作!”
队长对着两辆警车点点头。十个队员下车排成一条直线。然后他们慢慢地从北隅走过来转上教堂的道,摸着他们的枪套。
排成弧状的村民和男孩们摸弄着他们的枪。
约翰尼看着,看呆了。
“不要动,拜托!”辛恩法官的声音像来复枪声一样爆发出来。正在前进的队员望着他们的队长,他点头,他们停下来了。
法官转向他的村人:“我可以再说一些话吗?这里是美国,邻居们,是地球上少数仅存可以让人依法律生活的地方,而且法律一视同仁。我星期五才在那边的草地上告诉你们,有些人在我们的国家搞什么鬼,他们是如何想破坏这个平等公正的法律结构,如果我们不制止将会造成多大的变化。但不到四十八小时后我看到了什么?我自己的邻居们提议要犯下同样愚蠢的罪行!”
“我们法律体系中很重要的一个基石是对被告权益的保护。我们很骄傲地保证每一个被指控的人——不论他是谁,也不论他的罪行如何恶劣——都可以得到一个公平的审判,在一个有适当审判权的法庭中,在一群由负责任、有开放心胸的公民组成的陪审团之前,这样他们才能在没有成见的情况之下,权衡案子的事实而做出公正的裁决。”
“现在,”法官说道,“我们手上有一个谋杀的案子。胡伯特、欧维利、本尼、彼得、莫顿,你们这些人——你们能够提供一个有适当审判权的法庭吗?不能。本州的法律明白指定高等法院才是有权审理严重刑事案件的法庭,仅有的例外是有诉愿法庭的郡,而喀巴利郡并不属于这种。没错,我们是公正的审判,正如本州其他没有乡镇法庭的小社区一样,而你,欧维利·潘曼,是由村民选出来的正义使者。但如果你读过规范你办公室的法律,欧维利,你就知道像谋杀案这么严重的案件并不在你的审判范围之内,而且被告应被解交给最近的高等法院,或是民事诉讼法院。”
“而且你们认为——胡伯特、欧维利、本尼、彼得、莫顿、你们大家,”法官叫道,“这个被告,约瑟夫·科瓦柴克,能够在辛恩隅得到公正的审判吗?在我声音所达的范围里有任何男人或女人对这个案子没有成见吗?你们之中有任何人还没认定这个科瓦柴克犯了谋杀芬妮·亚当斯的罪吗?”
约翰尼想着,你该去找墓园里的石头试着吵吵看。
“怎样?”辛恩法官问道,“回答我!”
胡伯特·赫默斯再一次毫无商量余地地开口了:“公平有两种方式,法官。我们在辛恩隅会有一个与乔·康隆利在喀巴利同样公平的审判。我们也要公平。”他停了一下,然后第一次流露出挑战的神情说道,“或许我们除了自己再也不能信赖别人了。或许正是如此,法官。反正,我们是这么表决的,事情就要这么做。”
费兹比队长立刻说道:“好吧,老兄。”
穆斯利警长跃到一旁。
队员们迟疑地向前进,好像他们感觉到一切都精巧地平衡着,不能被他们沉重的步伐而打破。男人和男孩们看着他们推进,男孩有些苍白但半带着笑容,男人们则紧闭着嘴。
胡伯特·赫默斯举起他的枪。
费兹比队长似乎很诧异,然后他的红脸变得更红了:“我要你们这些人让开。如果你们不让,我们还是要过去。我们没有别的办法。由你们选择。”
“不要逼我们,队长,”胡伯特·赫默斯的牙齿磨动着,“我们会被迫开枪的。”
枪支全准备好了——警官迟疑了。队员们的手放在枪套上。他们不安地看着他。
“法官,请你离开这里,”费兹比队长低声说道,“我要请牧师也这么做。”
辛恩法官或山缪尔·希诺都没有听命。牧师的手挥舞着,仅仅如此而已。
“我不只要请你们走到一旁,”警官说道,“而且如果你们能让那些女人和孩子们离开门口,你们最好现在就说。将有很多人会受到伤害。我要你们证明我不必负责,如果——”
“等一下,”法官勇敢地说道,“你可以等一下吗?给我十分钟,队长,只十分钟。”
“为了什么?”费兹比队长说道,“这些人都是疯子,法官。要不就是他们在虚张声势,这比较可能。不管是怎样——”
一个神经质的队员抽出左轮枪冲出来。枪声响起。
约翰尼想着,这是那些噩梦</a>之一。
左轮枪从那队员的手中飞出,重重地落在人行道旁边的草地上。队员大叫着看着他的手。血从他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泊泊地流出。
烟从胡伯特·赫默斯的枪口冒出来。
“我警告你,下一次会穿透你的心脏。”
辛恩法官跳上跳下像一个木偶,双臂挥舞着:“看在老天的分上,队长,十分钟!”他吼着,“你还不明白你趟了什么浑水吗?你想要血洗你的良心吗?牺牲女人小孩以及你自己和这些笨驴吗?给我个机会打电话给州长!”
费兹比队长用冷血的声调说着:“槿雷迪,带艾姆斯到车里去包扎伤口。其他的人留在原地。贺立司特,由你接管等我回来。”他狠狠地对辛恩法官点点头,“带路。”
约翰尼跟着他们穿越马路到辛恩家中。法官坐在电话机旁,小心地用手帕抹着他的脸和双手。然后他拿起电话。
“接线生,这是紧急事件。我要找州长布雷德·福特。福特州长不是在官邸就是在议会大楼里。我必须要跟他本人说话。我是高等法院法官路易斯·辛恩。”
在等待的时间内,法官擦拭着他的耳朵以及电话听筒。院里很凉爽,很安静。还挂在东边天上的阳光,由纱门中洒进来。一只马蝇在纱门上嗡嗡爬着,衬着阳光呈现黑色。费兹比队长的脸红得使人心惊。
约翰尼发现他的脉搏规律地跳动,对此发现他颇为吃惊。
“福特州长吗?”辛恩法官说道,接着他从牙缝中挤出,“不,该死,我要找州长本人!叫他来听!”这一次他用力擦了擦他的嘴。
门外一点声音都没有。约翰尼可以从纱窗看到教堂前的整幅画面。它并没有改变。他有个古怪的念头,觉得它会那样固定时间和空间,像照片一样。
“州长?路易斯·辛恩法官,”法官快快地说,“不,我是在辛恩隅的家中打的。州长,芬妮·亚当斯昨天下午在这里被谋杀了——是的,芬妮·亚当斯婶婶。我知道——我知道你还没有听说此事,州长。州长,听着州长,我们的治安官以及村民抓到了一个人。他是个波兰籍的游民,只会说简单的英文。有间接证据显示他可能就是凶手。不,等一下!我们的人把他关在教堂的地下室中拒绝把他交出来。没错,州长,他们坚持要扣押嫌犯并由他们自己来审判他——我知道他们不应该,福特州长,但他们说他们会秉公处理!目前有一小队州警由警察大队的费兹比队长率领,正在教堂前面对着所有辛恩隅的男性人口,而且他们全都有武装。不是,我的意思是村民是武装的,州长。事实上,已经射了一发子弹……不,不,州长,国民军怎能协助这个状况?那只会使事情更恶化。那不是我打电话的目的……跟他们谈!州长,你不了解。我跟你说如果这些队员试图要把犯人从那间教堂里带走,街道就会染血,每一个村里的妇孺都在队员的直接射程内,而且她们拒绝离开。我知道——我知道,州长,这很疯狂。但这也是个事实——这正是重点。你能够做些事,正因如此我才打电话。第一,我建议你直接下令给费兹比队长——他就在旁边——要他带着他的人离开。喀巴利郡的穆斯利警长在这里,他也要离开。第二,这点是特别重要的,州长,我要你指派我担任这个案子的特别法官,授权我在辛恩隅举行审判——州长……州长……不,等一下。你不了解我的目的。很明显,任何在此举行的审判都是违法的。从法律的观点看来,那根本不是审判。但它可安抚这些人并帮助我们度过危险的时刻,这是我目前惟一关心的……如果他们说他有罪并执意——当然不会,州长!如果会变成这么极端,我会立刻通知你而你可以派遣州警过来,必要的话召唤警卫队……不,我认为被告的处境不会有任何改变,不管他们的结论是什么。在法律程序上会有许多的错误——我会把它们加进去!——有许多法令被践踏……就是这样,州长。在记录上你可以清楚地记载我的要求以及你的授权仅是权宜之计,为的是要避免流血,而且这纯粹是为了要冷却情绪以便让犯人能安全地离开。然后他可以用正规方式在有适当审判权的法庭里接受审判——不,不,州长,我不要喀巴利郡的州检察官扯进来!理由也是一样……没错,州长。就是这样——谢谢你。喔,还有一件事。你可不可以保守秘密?愈少人知道愈好。如果消息走漏记者蜂拥而至……是的,是的。请指示费兹比队长,让他本人、他的人以及穆斯利警长照办。我来打发郡验尸官以及在此地知情的一两个人——是的,我会随时向你报告……上帝保佑你,州长。费兹比队长就在这里。”
警队队员及警长离去了之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形状和颜色。空气软化了,似乎毒气被吹走了,人们也从照片中僵硬的形体转化成男人女人和孩子们。
山缪尔·希诺转身走开,他的唇翕动着。他的太太追上他,用她庞大的身躯隔开他和刚刚擦身而过的危险。
女人们喋喋不休地谈着并斥责着孩子们;大男孩们互相推挤着,胡闹着;男人们放下武器,看起来有些怯弱。只有胡伯特·赫默斯没有改变表情,如果他曾感受到个人的胜利,他那憔悴的五官上也不曾流露丝毫激动。
辛恩法官举起他的手,过了一会儿,众人平和地聆听。
“经过本州州长的同意和合作,邻居们,你们可以有机会表现出——辛恩隅在保护被告凶手的权益上以及主张你们自己的权益上同样强硬。福特州长刚刚授权我在辛恩隅举行约瑟夫·科瓦柴克的审判。”
众人呢喃出他们的同意。
“我假设,”法官冷冷地继续说道,“你们认为我是够资格的。但为了没有误解起见,你们可否表决同意由我掌理此案,而且你们将无异议地服从我的裁决,因为那是经过起诉人和辩护律师辩论的结果?”
“让我们召开村民大会。”本尼·哈克说道。
“没有必要,”胡伯特·赫默斯斩钉截铁地说,“审判一定要有法官,而一个法官有他应有的权力。赞成的人说好!”
赞成之声响起。
“反对的人下次再说。放手去干,法官。”
“那么我订下约瑟夫·科瓦柴克的审判自星期一上午开始,七月七日,上午十点钟。那是明天早上,时间晚得足以把杂事先处理好。审判地点在芬妮·亚当斯婶婶的家里。在那里我们会比较舒服一点,而且在犯罪现场也有好处,证物不需要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是不是每个人都同意?”
大家都很高兴。约翰尼想着,狡猾的老滑头,你把它设在能够让他们安心的地方。
“明天早上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法官继续说道,“是组成一个陪审团。法律规定被告必须在陪审团前接受审判,陪审团的组成是十二个品格良好的法定公民,健全的判断,良好的教育,二十五岁以上,还要有一个候补的团员,以免在审判过程中临时有人生病或无法履行陪审团员的职务。必须要有一个法警监管犯人以及维持法庭秩序,法庭书记来记录审判过程,一个起诉人及一个辩护律师。被告将有机会自行选择他的辩护律师,果真如此,你们必须尊重他的选择。如果他没有人选,法庭将会指派律师为他辩护,而若是如此,我将以公费聘请外面的律师。是不是都清楚了?”
众人都看着胡伯特·赫默斯。
赫默斯有反应了:“呃,他是该有他的律师。但由谁来负责起诉呢?”
“问得好,胡伯特,”法官说着,更冷漠了,“在适当时机我会对此提出建议,人选我相信会得到每个人的赞同。”他四下张望。“所有合格的公民明天早上十点差一刻在芬妮·亚当斯婶婶的起居室集合。十点整开庭。好啦,邻居们,我想我们已经占了教堂够久了,不是吗,希诺先生?”
女人和孩子们鱼贯进入教堂。男人们低声讨论,然后汤米和戴夫接受指令,走下阶梯到教堂前后站哨,把他们的枪随意地拖着。艾迪·潘曼和杜克莱·司格特快步走到辛恩路上。他们停在十字路口中间。艾迪·潘曼面向东边,对着喀巴利的方向;杜克莱·司格特面向西,对着康福的方向。
两个男孩都斗志高昂,不时还转头调侃对方。
辛恩隅的男人们小心地把他们的枪堆放在教堂门外,然后走进去做礼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