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不落地完成了所有固定动作,但越来越常出现呆滞的状态,仿佛鬼怪附身一般,看着自己周围,露出先是不安、再是痛苦的神情,额头紧锁。有一次,瓦伦丁上前帮他。
“您忘了什么东西吗?”
拉贝先生就像外星生物看人类一样看着瓦伦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略微耸了耸肩。几秒钟之后,他才完全清醒。他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走向最深处的橱柜,牵动绳子。
星期二早上,他脸色苍白,视线不清,眼皮红肿。他太久没有像昨晚那样喝酒了,脑袋空空的,刮胡子时手指在颤抖。
最荒诞的是,两个人当中,真正生病的是小裁缝。或许并不严重?拉贝先生还没法知道。他根据对面房子里不多的来往走动,猜到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他首先看到的人是卡舒达斯太太。接着,埃丝特穿戴整齐地从厨房出来,比平常早出现很多。
一处居所里那些固有的仪式被打乱后,那个地方看起来就会像灾难现场一样。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那个年轻姑娘下了楼,花了好长时间才打开店门的锁,接着便在人行道上走远了。
那天早晨,石板路上结了一层白色的薄冰。拉贝先生是怎么一下子就明白她是去药店的?大概是因为只有疾病或者死亡才能阻止像卡舒达斯那样的人坚守工作岗位。
他妻子催促着小丫头们穿好衣服去上学。埃丝特大概得跑好几家药店才能找到一家开门营业的。她回来时手上拿着一包东西,走上楼梯后发现父亲不顾母亲的抗议,已经出现在工作间了。他趿着拖鞋,睡衣外面套了一件旧上衣和一条旧裤子,脖子上围着一块太太的黑披肩。能看出他发烧了。拉贝先生根据他说话的方式,即使隔着一条街,也知道他的嗓子哑了。
她们打开从药店买回来的那包东西。埃丝特解释得滔滔不绝。卡舒达斯太太把女儿带回来的体温计塞进丈夫的嘴巴,仔细阅读一只瓶子和一个小盒子上的说明。她俩帮着病人穿上大衣,不是要出门,而是因为虽然炉膛内生了火,病人还是止不住打哆嗦。
三个人查看体温计时神色都很凝重。他们在争论。她俩大概提出要请医生,卡舒达斯则强烈反对。埃丝特出门上班去了。母亲送两个小女儿到人行道上,两人手拉着手往学校走去。最小的那个戴着手织的红色羊绒帽子和同样颜色的手套。
“只剩咱俩了!”卡舒达斯太太回到丈夫身边时大概说了这么一句。
她烧了水,备了敷巾,递给他一些看起来像是催泄的药。小裁缝被安置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百无聊赖的他热切地瞧着自己的工作台,一旦只剩他一个人,他就想从藤条椅上起身。
他大概得了流感或者咽炎,和瓦伦丁一样。瓦伦丁到现在还不停地擤鼻涕呢。
帽匠走进餐厅时,露易丝正在铺桌子。她真的怕他吗?她非常突然地抬起头,看到他站在面前显得十分惊讶。一阵沉默过后,她没向他问好,而是问:
“您怎么了?”
确实,他板着一张脸。但她这么问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用一种陌生的眼光在打量她。他不仅打量她,还在嗅她,等待着一种强烈的恶心出现,一种再也无法清除的仇恨。昨夜,他有很多次差点儿跑去厨房。再晚一些,她睡下后,他又恨不得去她房间杀了她。
此刻,他看着她,掂量着她,想象着她。他想象她躺在地上的样子,他感到恶心。他会为了他差点儿就做了的事而永远怨恨她。
他回忆起自己最初的几次性经历,当时他大概十七岁。他抵制了很久,才终于去军营区,那儿有五六栋房子上挂着巨大的门牌号,有女人倚在门口。他先是快速走过,后来又折返,一旦走到街尽头,便转身走回到街的另一头去。他每次都决定好好挑选一下,但最终都是伴着耳朵的嗡嗡响,胡乱冲进随便一个巷子。
过后,他会连续恨她们所有人几个小时,为了她们带给他以及全人类的耻辱。他怨恨她们使他屈服于诱惑,这种感受强烈到使他产生了朦胧的犯罪欲望。
他对这个牛犊一般的露易丝也是如此,他差点儿屈服于诱惑,是另一种诱惑,但更严重。到目前为止,正如他在报纸上所言,他只做了自己决定做的事,必须做的、无法避免的事。整个上午,他都在考虑将她赶走,但这样做是不谨慎的。
瓦伦丁会觉察出异常吗?这个红头发红鼻子的小孩会观察出什么吗?
帽匠更郁闷了。以前,他即使一言不发、专注于自己,但仍觉得心情轻松。他看起来的确严肃,但很安详。他在内心是孤独的,但人们感觉不到心里的斗争和忧虑。
他早上已经没有昨晚那么焦虑了,但是内心的纷乱并没有停息。
他还没有想通。露易丝猥亵的形象,以及差点儿发生的画面,一直跟随着他。接着,因为她,他又想到军营区的画面。最终,好像命中注定一般,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比内太太的形象。
他在店面后间修复帽子,使它们保持良好的形状。他每个小时去前面店里两次,招呼一下顾客,顺便瞥一眼对面的房子。
忽然,看着这熟悉的装潢,棕色的货架,镜子,木头脑袋,煤气暖炉,橱窗上倒着也能读出来的自己的姓氏,他觉得这里的某样东西,就好像一只钟一样,停了。
自他接手这个店铺以来,他周围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其他人无论朝着哪个方向,都有所行动。医生保罗·尚特罗都曾经历了长久的挣扎。
而他在二十三岁时从上大学</a>的普瓦捷回来,蛰伏于此,就好像有些动物在冬天一来临就钻进地底下。
这是因为比内太太。他从未提过这一点。他从不承认。这不完全准确,然而最接近事实。
在普瓦捷,他住在她家里。她也是一个寡妇。他那时还没意识到寡妇数量的庞大以及她们的怨毒。
她当时三十四或三十五岁。她丈夫生前是一位显耀的公职人员。她在上城拥有一栋漂亮的宅邸,和儿子阿尔贝住在一起,儿子当时已是一个十四岁的初中生。
她为了增加收入,决定将一个房间出租给大学生。拉贝先生的母亲得知了这个消息。怎么得知的?他忘了。大概是通过社交圈吧。两位女士通信交流之后,又见了面。拉贝太太对儿子今后的命运放心了,回到拉罗谢尔。
比内太太是个棕发女人。她的闺名叫让娜,那个毫无教养的儿子对她直呼其名。
左侧只有二层楼,有两个入口。 “莱昂!”
他不得不起身。她不着急说要什么,不紧不慢地一会儿要杯水,一会儿要拉上或扯下一点被子,或给她递一下夜壶,或给她拿一片药。她热了,冷了,光线伤她的眼睛。
所有这一切都是假的,她编出这些自娱自乐。从他重新坐下那一刻起,她就开始编新花样。
他做她要求做的事情时,她冷酷的目光一路追随他,她从不说谢谢。
她怀疑他已经很久了。从她患病的 “莱昂!”
她不渴。她也不需要夜壶。她是装的,眼睛里闪着邪恶的火花。
他是她的!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了。她掌控得很好,可不停地进行确认。所以她既不需要护士也不需要佣人来她的房间,拒绝见任何人。这样她可以更好地占有他。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呼吸一丝除她以外的空气,哪怕只是一会儿。
“莱昂!”
十五年,他没有清静地读完过一本书,而书已是他最后的岛屿。
他刚把拉法热太太的故事读到一半,也就是卖出毒药的药剂师这个证人出现时。
“莱昂!”
故事是灰暗的,没有一丝阳光。一切都发生在令人窒息的墙壁之间,无法想象其中的哪个人物会像普通人一样微笑。
“莱昂!”
于是,他一个晚上起来无数次。于是,他合上书。她是否知道他身上已经产生了变化?她是否感觉到他刚刚做了一个决定?
“你瞧,保罗,我当时相当冷静,冷静得可怕。我老早就知道这一定会发生。”
医生将会如何反应?
帽匠刚刚得了一个小满贯,并非刻意用心,纯粹是习惯的力量在起作用。尚特罗又一次执拗地看着他。
不!医生不会懂的。这不过是白费功夫。再说,他的情况和医学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没有生病。他也没疯。他没有任何缺陷。
“加布里埃尔!”
算了!他不怎么想露易丝了,她总让他想到乡下的厚鸭绒被。看着巨大的露易丝,他想到了自己发烧时的感觉:自己的手指、双手、整个身体都在膨胀,仿佛要充满整个房间。
他冷笑一声,因为小让泰坐在了老位置上。他没看到小让泰进来。此时小让泰正趴在大理石桌上,郑重其事地在纸上涂写。
他想必已经认为自己是个重要人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