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堡的赛马场上,紧挨着马厩,有一栋类似于厕所的房子,是给驯马师、女马术师、滑稽演员和车夫们预备的。这里即使是大白天,悬挂在天棚下面的油灯也都亮着。令人气闷的空气充满马粪的气味,散发着马厩里的热气。
一掀开门帘,早晨耀眼的阳光便射了进来。在阳光照耀下的远处,可以看到观众长椅都空闲着,一条豪华的楼梯把皇帝包厢与君士坦丁皇宫的内宅连接起来,还有几座埃及方尖碑高耸着石头尖顶,在平坦的黄沙上有一个巨大的祭坛,由三条盘卷着的铜蛇支撑着:扁平的蛇头支着一个做工精巧的得尔菲式三脚香炉。
不时地从演技场上传来皮鞭声、马术师们的呼喊声、兴致正酣的马打响鼻的声音以及车轮辗压在疏松的沙子上发出的类似于扑棱翅膀的唰唰声。
这不是赛马,只是准备训练,正式比赛几天以后将在赛马场上举行。
马厩的一角,有一个角斗士赤身裸体,涂着油脂,落满运动场的尘土,腰间扎着一条皮带,把铁杠铃不断地举起和放下。他把生着卷发的头部向后仰起,把脊背弓起来,骨头的关节发出噼啪的响声,脸色发青,公牛一般粗壮的脖子上暴起一根根青筋。
一个年轻的女人在一群女奴的簇拥下向他走过来,只见她穿着晨装,宽松长袍的包头从头顶垂下长长的褶子,遮住了她那张纤细的血统高贵的已经开始苍老的脸。这是一位热心肠的女基督徒,由于对修道院慷慨捐助和乐善好施而深受教士和修士们敬爱——她是来自亚历山大里亚的一位罗马元老院议员的遗孀斯特拉托尼卡。她起初隐瞒了自己的奇异经历,但不久就发现,把对教会的爱与对竞技的爱结合起来,这被认为是上流社会新的美德。大家都知道,斯特拉托尼卡憎恨君士坦丁堡那些头上梳着卷发、脸上涂着胭脂的纨绔子弟,因为他们像她本人一样娇生惯养和苛求挑剔。她的天性就是如此:她把最贵重的阿拉伯香水与马厩和竞技场刺激人的热气结合起来;她忏悔时泪流满面,高明的忏悔牧师的坦诚倾诉震撼过她的心弦,可是在这一切之后,这个如同用象牙雕刻出来的小巧雅致的女人,却需要名噪一时的驯马师那种粗野的爱抚。
斯特拉托尼卡带着精细的鉴赏家的样子观赏着竞技斗士的练习。这个杂技演员那公牛般的脸上故作傲慢的表情,对她毫不留意。她对一个女奴耳语了几句,表现出纯朴的惊讶,注视着竞技斗士强壮有力的裸露着的脊背,欣赏着他弯下腰慢慢地把空气吸进风箱般的肺部,然后把铁杠铃举过野兽般的美丽的头部时,巨大肩膀上黑红色的皮肤下面吓人的力大无比的肌肉如何运动。
帘幕拉开了,一群观众猛然往后退去,两匹卡帕多细亚牡马,一白一黑,蹿进马厩,马身上骑着一个年轻的女马术师,她喉音很重地叫喊着,灵巧地从一匹马身上跳到另一匹马身上。她最后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跳到地上来——只见她跟她那两匹牡马一样健壮、肥胖和欢快;裸露着的躯体上渗出小小的汗珠。圣使徒教堂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副执事殷勤地向她跑过来,此人名叫泽菲林,酷爱马戏,谙悉马性,是赛马盛会的常客,为支持“蓝队”反对“绿队”而下了巨额押注。他穿着一双精制山羊革的带着红后跟的短皮靴。泽菲林描了眼圈,脸上擦着白粉,头上精心地梳着卷发,与其说像个神职人员,不如说像个年轻的女郎。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奴隶,拿着各种各样的大包小包、箱子盒子——从时髦商店里买来的物品。
“克罗卡拉,这就是你前天要的那种香水。”
副执事彬彬有礼地哈着腰,把一个精美的封着蓝蜡的小罐送给了女马术师。
“整整跑了一上午商店。好不容易才找到。最纯净的甘松香!昨天才从阿帕迈亚运来。”
“这是买的什么东西?”克罗卡拉好奇地问道。
“花色最时兴的丝绸——各种女士用品。”
“全都是给你的?”
“是的,是的,全都是给我的教妹虔诚的布列西拉夫人的。应该帮助亲人嘛。她挑选布料时完全信任我的鉴赏力。天一亮我就为完成她的委托而四处奔波。腿都跑断了。不过我并不发牢骚,——不,不,绝不发牢骚。布拉西拉简直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可以说是一位女圣徒!”
“是的,不过遗憾的是年纪大了,”克罗卡拉笑起来,“喂,年轻人,快点儿把那匹黑马身上的汗给擦干,用新鲜的无花果树叶来擦。”
“年纪大也自有其优点,”副执事反驳说,扬扬得意地搓着那双保养得很好的白嫩的手——手上戴着名贵宝石戒指,然后伏在她的耳朵上小声问道:
“今天晚上?”
“我不知道。也许吧……你想要给我带点儿什么吗?”
“别担心,克罗卡拉:我绝不会空着手来。有一块锡拉产的绛紫色丝绸。你一看就知道,花色漂亮极了!”
他眯起眼睛,把两个手指送到嘴边,亲吻一下,然后咂了咂嘴唇:
“简直是让人赞叹不已!”
“你从哪儿弄到的?”
“当然是在君士坦提乌斯澡堂附近的西尔米克商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可以用来做一件长外衣。你设想一下,要是在下摆上绣上点儿什么,那可美极了!怎么样,你认为如何?”
“我怎么晓得。图案是花草还是鸟兽?……”
“既不是花草也不是鸟兽,而是用金线和各色丝线绣的一个完整故事,表现的是犬儒主义乞丐哲人 5见《圣经·以弗所书》第五章第二十六节,但与原文略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