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话就多了,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听着是不是很无聊啊?我们刚说到英国探险队的部分,已经说完三分之一了,怎么样,是继续听呢,还是今天就先到这里?来,先喝杯茶吧。”
从斯坦因和千佛洞的故事里脱身出来,楼兰古经的主人拍了拍手,招呼女店员</a>把茶具拿进来,随意泡了壶粗茶。
“夏天就喝点简单的茶吧。我不喜欢咖啡和红茶,这些东西只有加了糖才能勉强入口。特别是美国佬流行的那些用吸管喝的饮料,红红绿绿的,也就适合骗骗孩子,看着都让人没胃口。哦,我还很讨厌电风扇,把好好的香味都吹散了。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了刚才说的敦煌。在千年前的长安,不少暴发户会在房间里摆上冰柱,或架起大大的羽毛扇,边扇风边吃冰镇蜜瓜,也有人会在院子的凉亭顶上浇水散热,屋檐就像下雨一样别有情趣,他们管这叫白雨亭。
“听着倒像诗里才有的场景,可惜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是无福消受了。我们只能像现在这样,沏上一壶冷茶,在漫长的午后靠着过去的故事来消解炎热。但这样也不错,不是吗?也一样能感到丝丝凉意,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哈哈。不过你既然是特地来看敦煌经的,想必也能理解我这种不入现代审美的爱好吧。”
老人刚说完白雨亭的故事,屋里就突然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斜斜地撞击着玻璃窗。不过这阵雨很快就过去了。主人一脸“正合我意”地点着头。而我则仿若进入了一场千年前发生在长安的白日梦。我眼前出现了斯坦因的大篷马车,装着满满的二十九箱货物,犹如《天方夜谭》中满载而归的盗贼团一样,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归途。
“要按您这么说,这可就是一次世界级的大发现了。”
“岂止啊!当时的壮观程度,简直让人难以想象。据伯希和对二十四箱古书调查后发现,其中有两千卷善本,以及五千卷不同程度破损的残本,二者合计约七千卷。除此之外,还有五箱画卷,其中丝麻画、佛教刺绣共计约五百件,绘画工艺品约一百五十件。而当时王道士只用了不到十锭马蹄银就将它们全都卖了出去。这里的任何一件文物的价值都远超那区区十锭马蹄银。听到这里,我真是差点没把眼珠子吓掉了。”
“当时主要是发现了哪些东西呢?”
“太多了,涉及的领域也太广了,我这个门外汉又哪里能说得明白呢?更何况,这次的发掘不仅数量众多、种类繁多,还找到了很多珍品,虽然大部分东西都被分门别类地列出了清单,但要全部研究完,想必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吧。
“斯坦因在完成这次探险后的 “如此看来,那个塞满了汉语古写经的千佛洞宝库,依旧还在那里静静地等着自己吧。这么一分析,伯希和脸上又恢复了自信的笑容,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法国人天生就是乐天派,伯希和也是如此。
“于是,文化侵略的第二批绅士匆忙结束了吐鲁番、哈密以及探险摄影的旅行,于2月底快马加鞭赶往了敦煌千佛洞。这是1808年,也就是第一批文化侵略的绅士首次出现在敦煌的十一个月之后。
“出发之前,伯希和在自己的营帐中反复研究那卷盖有三界寺之印的古写经,无论是纸质、笔法、墨色还是文字表达,都已然烂熟于心。
“此时,敦煌千佛洞的住持如往常一般在沙漠中的村庄化缘。因为两个月后就是一年一度的大典了,他必须为此筹到足够的善款。另一个原因在于,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在传他的法力如今大有进益,于是法事的委托如雪花般飘来,住持也在一夜之间成了香饽饽。换句话说,王道士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当地的宠儿。”
大雨过后,窗外的树叶上还残留的几颗大雨滴在阵风的催促下哗啦啦地争相落地。虽已近黄昏,天色却反而明亮爽快了几分。但屋内的客人就像没戴手表,且四周没有钟表一样,主人也沉浸在故事之中,超然于时间之外。
大概是到闭馆时间了。女服务员轻手轻脚地放下玻璃门、关上百叶窗,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听得入迷,都忘了扇扇子,就这么拿在手中一动不曾动过。主人的眼睛依旧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的言语也依旧饱含热情,我被他的忘我所感染,丝毫不曾留意到那位女服务员安静地鞠了一躬后离开。
安静倾听的客人伴着桌上那些写在黄麻纸和楮纸上的敦煌经——主人如今俨然一副有此万事足的模样。
一阵高亢的蝉鸣声后,四周又恢复如水底般的静谧。我仿佛已经置身于千佛洞中一般,思绪越飘越远,浑然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