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力红军现在已经西行到很远的地方,陈毅再也无法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位于江西东南隅的五岭山脉在薄雾细雨中披上了春装。从山顶上望去,陈毅的眼里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花岗岩的山脊不时从乳白色的云海中露出头来。蒙蒙细雨下个不停,竹编的蓑衣难以抵挡久雨的浸透。透过轻纱般的雾幕,那绿色的森林、褐色的山谷以及新种满了水稻的梯田隐约可见。屋顶上青烟缭绕,炊烟弥漫了那些简陋的茅屋,令人窒息。
这是中国赣南这片土地上典型的春天。这种日子已经缠磨了人们不知多少岁月了。现在,在这个阴郁的下午,陈毅的一小股队伍集合到了一起。这是红军开始长征时留下的一支武装。放在脚旁的被装被雨水淋透了,剩下的枪枝弹药用蓑衣遮盖着。他们正在等待命令,准备撤离。
红军在一九三四中十月十六日渡过于都河时,大约有三万人留了下来,其中有一万名伤员。现在是一九三五年三月四日,这支武装大部已被消灭。红都瑞金以及于都、会昌相继于十一月十日、十七日和二十三日失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已经成为记忆中的往事了。
事情一开始就如陈毅所担心的那样糟。当时正是晴朗的十月,周恩来</a>到病房来看陈,让他留下来。陈毅同政委项英之间一直存在着很大分歧,而项英是博古和李德的支持者,又是陈的顶头上司。项英不懂得,这支训练很差的小股武装—— 何叔衡的老友徐特立(原文如此,应为谢觉哉一一译注)老人认为,何被生俘,在试图逃跑时被卫兵击毙。另一种说法是,何叔衡所在的游击队被敌人包围,他没有逃走,而是发誓说:“我要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抽出手枪自杀了。
这些说法都不确实。事实是,何叔衡和瞿秋白都化装成商人,并有人护送。一九三五年二月二十四日,他们在福建长汀县水口城的小彭村吃早点时被人发现。由李玉</a>率领的国民党十四团二营就驻扎在附近,派兵包围了村子。何一行决定分散开来。在战斗中他受了重伤,倒在稻田里,被两个国民党士兵发现。当士兵们俯身搜查他的口袋时,何跳起来同他们扭打。其中一个士兵向他开了两枪,把他打死。
瞿秋白躲过了那场劫难,但不久就和大部分人一同被捕了。敌人把他解往长汀监禁.并关了四个月之久,这期间国民党似乎一直在争论如何处置他。他的身体十分虚弱。他不仅是有名的共产党人(尽管是已经下台的党的领导人),而且是杰出的文化人。他在狱中撰写的未完成的自传《多余的话》中,的确把自己看成“文人”,而不是政治人物。然而这不是很认真的文宇。虽然他在莫斯科度过多年,翻译了许多俄国作品,撰写了一部关于俄国的特写《俄乡纪程》,但他仍是共产党的主要成员。
他在牢房中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杯接一杯地饮酒,思索着他的一生和中国的未来。在中国,有一段时间把他的《多余的话》说成是伪造的或者是篡改过的。这些说法看来都不确。他没有背叛共产主义。他特别写道:“说我放弃了马克思主义是不正确的。”
一九三五年六月十八日下午,他写下了一首诗.诗前附有简略的序言:
一九三五年六月十七日晚,梦行小径中,夕阳明灭,
寒泉呜咽,如置身仙境。翌日读唐人诗“夕阳明灭乱
山中”,因集句得偶成一首:
夕阳明灭乱山中,落斗寒泉听不同;
己忍伶傅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
诗刚作完,就来了一名卫兵把他带到刑场去。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将一怀威士忌酒一饮而尽。他虽然身体虚弱,却镇定自若地走向刑场。当子弹射向他的胸膛时,他屹立在那里,用俄语高唱着国际歌。
毛泽东的弟弟毛泽覃年方三十,在长征开始时也被留了下来。一九三五年二月底或三月初,毛泽覃带领大约二十名游击队战士离开于都以东的山区去闽西。他可能是向长汀进发。
他在离瑞金十英里的山区红林附近一所土房中停留了一夜。四月二少三日早晨天亮前不久,泽覃嘱咐一个战士站岗警戒,注意可疑的迹象。谁知,这个哨兵找到一块草地,躺下便睡着了。一队国民党巡逻兵经</a>过那里发现了他。他招供附近房子里有十来个人带着枪,其中有毛泽覃。国民党兵立即包围了这所房子。泽覃把其他人送出后门,自己挡住前门作掩护,击毙了最先闯进来的敌人。可是一名国民党士兵从背后开枪射中了他。
毛泽覃死后,国民党大事喧嚷,报纸作了大量报道。他的尸体被送到瑞金示众,报上登了许多照片。蒋介石传令,特别嘉奖他的第二十四师师长。今天,泽覃牺牲时所在的村于以他的名字命名。那个漫不经心(或叛变)的哨兵直到今天也没有找到。
死者的名单就是革命运动的名人录。长征时留在江西的人中间,牺牲的杰出共产党人比任何其他斗争时期都要多。
古柏带着一队二十到三十名游击队员从广东山区到湘南时,遇到国民党的巡逻队而遭杀害。毛在一九三七年得悉他已牺牲的消息时,写道:“我友古柏,英俊奋发,为国捐躯,殊堪悲悼。愿古氏同胞,继其遗志,以完成自由解放之目的。”粤赣边区军事领导人李才莲也被杀害了,但是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和怎样遇害的。长沙第一师范学校的方维夏在赣西被杀。他是毛的岳父杨昌济教授的朋友,也是毛的老师。
在反“罗明路线”过程中同邓小平一起受到打击的两个人——毛泽覃和古柏,都留在苏区,也都牺牲在游击区。随中央局一起来到中央苏区的中央局秘书长顾作霖,已于一九三四年五月在瑞金病逝。
死者和失踪者的名单连绵不断,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