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艰难归国路
许多从法国寄来的信件都在呼吁我快点回去。我自己看到在法国的人对外面的信息是如此匮乏,也感到必须早日启程。因此我也就做出决定,开始申请各种所需的许可。在4月9日时,我请求皇后让奥地利皇帝发给我通行许可。只有他特别批出许可才行。在尝试了多次深情地劝我留下之后,玛丽·路易莎慷慨地决定向父亲谈起这件事情。我揣着这个承诺等了一段时间。之后皇后告诉我,她尝试着说服奥地利皇帝放我离开,但是遇到了许多困难。她还说奥地利皇帝在批给我通行证之前,希望我可以去见梅特涅亲王一面,后者会尽快派人来找我。这种似乎要托我办事情的态度,加上我观察的这些我认识的显赫人物的谈吐,对比一下他们的态度,还有奥地利皇帝迟迟没有前往布拉格的这个事实,都让作为旁观者的我在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不幸的是,这份希望并没有成真。
我当时坚信,他们肯定是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拿破仑皇帝可能会再来一次那些闪电突击,这样一来,奥地利政府可能会通过我去给他传话。德·塔列朗先生当时告诉某人,说他经常和首相在一起工作,后者时常朝令夕改。而我在此展现给读者们的都是我的推测,因为此后根本没人来找我去见梅特涅。
对于法国人来说,在维也纳的美泉宫的生活已经变得难以忍受:警察对他们的态度极其残暴。阿那托勒·德·孟德斯鸠伯爵有一天在从维也纳来美泉宫的路上,在走出玛利亚希尔夫城门时被扣留了。他们说他越界了。德·孟德斯鸠先生之后去了警察局,那里的人也没有给他任何解释。他只能回到母亲家中,在那里等候。25分钟之后,从警察局长哈格尔那里来了一个信使,为这个误会耽搁他的行程表示了歉意。信使还保证说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次发生。虽然有这样的保证,但我们还是时常会遭遇类似的事情。
自从奈佩格将军去了意大利之后,奥地利政府大臣韦森贝格男爵(也是参与会议的一名谈判代表)便成了皇后和梅特涅亲王之间的联系人。每次前往维也纳的时候,皇后都会在儿子的房间里和梅特涅亲王会面。她时常会把寄给奈佩格将军的信件交给梅特涅。卡尔大公看起来也同样深得皇后的信任。
4月13日,在维也纳举行了纪念玛丽·路易莎的母亲,玛利亚·特蕾西亚忌日的宗教仪式。她和家人一同出席了仪式。她在回到美泉宫之后,好心地告诉我一封由德·弗拉奥先生带到维也纳的信。有人将信件的内容告诉了她。他们还是不愿意将皇帝的信件交给她,因为他们不希望让她和自己的丈夫联系。就像德·斯塔萨尔先生在林茨被逮捕那样,德·弗拉奥先生是在斯图加特被逮捕的。他们在将身上的信件交给奥地利官员之后就被迫返回了。
同样是在这天,维也纳报纸刊登了一份奥地利皇帝的布告。布告上的日期是4月7日,内容则是成立伦巴 奥地利皇帝此前让我延后出发,去见梅特涅亲王的那道命令,我也跟皇帝说了。我告诉他,虽然没有被明确告知会面的目的,不过我当时有50%的信心认为,如果之后事态的发展让奥地利政府主动示好的话,这个会面大概是为了议和。我还告诉他,在等待这个会面1个月都无果之后,看着时光流逝,我感觉这个会面怕是永远不会发生了。如果维也纳的政府之后打算议和的话,也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个中间人把提议书带来巴黎。因此,我决定应该回到皇帝身边。如果我滞留在维也纳只是为了把这个消息带给他的话,那我还是回到法国对他的帮助更大。拿破仑认为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觉得奥方之所以在批出我的通行证上有所延宕,是因为那时梅特涅和富歇正在巴塞尔进行秘密协商。是拿破仑的一名秘书从维也纳方面收到了相关的通信,富歇并没有派来信使:他想要背着皇帝偷偷行动。
在谈及那些随着复辟返回的王公时,皇帝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说自己在从厄尔巴岛返回后,推翻的并不是路易十八(这位国王是不可能在法国的王位上稳坐6个月的),他推翻的是奥尔良公爵。他说自己对此感到很抱歉,因为这位王公是他整个家族里唯一的法国人,也是最有才干的,等等。那时,让拿破仑深受触动的是奥尔良公爵在两个月前前往北部指挥莫蒂埃元帅麾下的部队时展现出的爱国情怀。同时还有他在隐退之后写给元帅的一封信。不过最主要的还是阿塔兰上尉告诉皇帝的话。阿塔兰上尉是奥尔良公爵的一名副官,之后奥尔良公爵批准他回到皇帝身边担任传令官。这位王公告诉他,必须阻止外敌对法国的再次入侵。为此他即便看到那些曾经为他带来悔恨的颜色[4],也会感到幸福。皇帝在评价君主们的政策时,一直是公正客观的。他认为他们的政策很暴力,不过他也没有其他的期望。他说自己之前如果以身作则做了好的表率,现在这些君主说不定会仁慈一些。他还说那些听信自己大臣们的君主自然而然地就会采取破坏繁荣的措施。他告诉我,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会令他感到惊讶。他说这就是自然的规律。经过尝试之后,他已经深刻地知道自己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下人民的爱国情怀以及自己手上的利剑。“至于剩下的嘛,”他犹豫地笑着说,“上帝是伟大且仁慈的。”他的话语全都带着一份平静的忧伤,以及一种认命的感觉,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身上那份必胜的笃定已经消失了,正是这份笃定让他之前一直保持着自信并战无不胜。他曾经对于命运的信念,那份支撑他从厄尔巴岛返回,支撑他奇迹般地穿过法国的信念,在他进入巴黎城的那一刻就抛弃了他。他感觉自己不再拥有此前的那份热忱,再加上他自愿带上的枷锁,他现在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由了。
在满足了他一开始的好奇心之后,皇帝出于一贯的善意,自然会关心我的私事。他首先对我提起的就是我现在适合什么工作,并且鼓励我就此自由地发表看法。拿破仑手下的一名大臣回想起了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主管秘书奥加尔先生的先例。奥加尔先生当时还是巴黎的司库。这位先生在任上时因其强烈的保皇党倾向令当时的政府非常不满。这位大臣觉得这个职位应该成为皇后主管秘书的“保留封地。”当时占据这个位置的是塞居尔伯爵的女婿。再加上当时的形势,让我并不想当这个官,因此我也没去考虑这个提议。在某次接见我的时候,皇帝告诉我,有人将这个提议也告诉了他。不过他觉得我不适合从事财政方面的工作。他说只要能给德·拉瓦莱特先生找个其他的差事,他就打算让我去当邮政主管。他还补充说政府里面还有一个我能最大限度帮助他的职位:国家档案库的馆长。他说我可以临时先担任这个职务,他会给这个职位加上国务委员的头衔。在奔赴前线之前,他命令约瑟夫国王准备了一份关于上述任命诏书的草稿。随后,1815年战役灾难性的收尾,让拿破仑没能将这些对我的好意变为现实。
我在巴黎获知,在1814年4月2日,德·塔列朗先生在皇帝被推翻前后的这片忙碌和混乱中,竟然还有空将档案库中所有不利于他的文件都销毁了。亚历山大沙皇抵达圣弗洛朗坦路上的宅邸后,只过了一天,德·塔列朗先生就命令信得过的人去翻遍了卢浮宫中的档案库。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检视了所有可能对他不利的文件:由他发出的,或者是发给他的,关于昂冈公爵以及西班牙事务的信件、笔记和报告;可能揭露他肆意妄为的文件;可能曝光他金钱问题的文件;等等。他们的报告一交到他的手上,那时已经当上临时政府首脑的德·塔列朗先生就立刻借着职务之便将德·维莱先生任命为帝国档案馆的馆长。这位临时人员自然将所有获命处理的文件全部清理了。文件一到这位帝国前外交大臣的手上,他就把它们都烧掉了。德·维莱先生的任务完成之后,也就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大家都很想知道皇后和她的儿子会不会回来。这时人们是如此的焦虑,以至于所有我遇到的人都有无数的问题要问我。作为警察的富歇是问得最深入的,就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他想知道过去一年中发生在维也纳的所有事情。他敦促我去见他。不过我可不想这么干。每次见到这位大臣,我心中都会涌起厌恶的情绪。我将他不停来找我的事情告诉了皇帝,皇帝建议我去见他,但是要注意听他讲话,而不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我于是来到了他的宅邸。在问完 滑铁卢的终局之战
皇帝在返回法国之后发现,军队已经被削减到了不足10万人。在2个月之内,他就把这个数目翻了5倍。在拿破仑的身后,有一个热忱且活跃的政府在支持着他的行动。同时整个民族也动员起来,通过自发捐款、组建志愿军队等方式证明了大家对于守卫祖国疆土的热情。皇帝在下面两个方案中犹豫了一段时间:要么是保持守势,将敌人引来里昂或者巴黎,要么是主动进攻。他最终决定采取后一种方案。在给我们边界上的堡垒都补充了足够的士兵和给养,为巴黎和里昂组织了充分的城防,建立了更多的武器厂并收集了大量的各色弹药之后,拿破仑在6月12日离开了巴黎。在阿韦讷时,他秘密发出了关于军队的 帝国覆灭之后,维琴察公爵迎娶了德·卡尼西夫人。卡尼西夫人的 2.在西班牙的战争是一次灾难。这场战争分散了我们的力量,也让拿破仑没能取得对同盟各国君主的绝对胜利。
3.1812年的俄国远征几乎注定是会失败的。因为那年冬天异乎寻常的寒冷,为我们带来了致命的影响。
最后一个因素,这是一个我们必须讨论,并且承认其威力的因素:国内的背叛。虽然这些背叛的尝试一开始只是暗中进行,悄悄地露了个头。但后来反叛分子的翅膀逐渐都硬了,开始明目张胆地与境外势力勾结。
和拿破仑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是两个男人,又或者说是两个邪恶的天才。大家都知道,我在这里指的是富歇和塔列朗。
塔列朗是旧时代的那些贵族老爷最后的代表人物。他能屈能伸,含沙射影,极其小心谨慎,永远都控制着自己。他没有任何良心,在政治舞台上时时暗算也是常态。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勾结敌人更是平常。他总是能将自己隐藏的密谋包裹在神秘之中。
富歇曾经是一腔热血的革命打手,但是这个野心勃勃的糊涂虫将自己的红色弗里吉亚帽交了出去,换来了一顶公爵的桂冠。密谋就像空气一样,是他生存所不可或缺的东西。和塔列朗相比,他就远没有那么会保密了,有时会掉进自己的陷阱里。拿破仑厌恶他在政治上的不道德。不过拿破仑还是愿意用他,因为坚信他对自己很重要。至于为什么拿破仑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知道。皇帝相信前者的背叛和后者弑君的行为都保证了他们会对自己忠诚。虽然他之后渐渐远离前者,不再听取他的建议,但还是没办法完全阻止塔列朗勾结外人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而他一直将后者留在身边,这跟在胸前养一条毒蛇没什么两样。这两个人对拿破仑带来的伤害是同等的,只不过他们达成伤害的方式不同:一人是通过退隐,一人则是通过不停地参加枢密院会议。他们都不是什么拥有过人智慧的人,不过他们拥有各种特殊的邪恶品质,让他们在拿破仑身边获得了成功。就凭他们做过的事情,他们完全应该受到审判。不过拿破仑出于对自己力量的信心,觉得审判他们带来的丑闻是不必要甚至有害的。而且,公开承认自己信任的大臣竟然胆大包天,用自己赋予他们的力量来进行反对自己的密谋,对他的自尊也是很大的伤害。而且,他们都是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他还记着两人一直以来立下的功劳。这个男人虽然常说政治家的心应该要放在脑袋里,但他自己的心却一直在原来的地方。拿破仑对这两个人尤其厌恶。在向法国告别时,看着自己再也不会见到的海岸逐渐从视野中消失,他大喊:“这英雄之地,再见了……我亲爱的法兰西,再见了!虽然出了那么几个叛徒,但你依旧会是最伟大的国家,雄踞寰宇!”
拿破仑皇帝的流亡之路
皇帝在离开马尔梅松之后,前往朗布依埃过了一夜。7月3日的时候,他抵达了罗什福尔,兄长约瑟夫跟随在他身后。拿破仑在罗什福尔和艾克斯岛上逗留了12天的时间,此间他一直在犹豫,自己到底是应该前往美国还是英国。他收到了许多法国和外国海军将领发来的提议,还有一些将军也给他发来了消息。英国海军的封锁以及英国将领的宣言封死了前往美国的通路。人们提出了许多避开封锁线的方案,这些方案要么无法实现,要么让人无法接受。拿破仑不希望任何一艘船舶或任何一个船员为自己牺牲。他想等待英国方面给自己发放安全通行证。安全通行证没有抵达,不过他获得了英方的保证:他在抵达英国之后将获得应有的尊重。同时英方也许诺他在前往英国后将帮助他前往美国。因此他登上了英国海军的旗舰“柏勒洛丰”号。他在启程前还专门给英国的摄政亲王发去了一封亲笔信[9],委托古尔戈将军将信交到亲王手上。在做完这件事情之后,拿破仑皇帝就把自己完全交到了英国人的手上。他相信英国人会尊重自己的劲敌。“柏勒洛丰”号在同一天启程前往英国,并在普利茅茨落锚。船上的人都在翘首等待着上岸的一刻。7月30日时,两名英国专员上船来向拿破仑转达了英国政府的决定:他将被转移至圣赫勒拿岛。接下去皇帝的抗议,以及此后一系列在他生命最痛苦的这个时期发生的事情,英国水手和士兵对他的敬意,还有他靠近英国海岸激起的好奇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就不细说了。我在这里只讲一个细节:拿破仑获得了大家普遍的同情,许多人都乘着船专程到海面上来凝望他的身影。
“柏勒洛丰”号无法带着皇帝进行如此长距离的航行,他和一小部分获准跟随他的忠诚部下一起登上了“诺森伯兰”号。这艘船旋即就向着流放地启程了。那块流放地也因为拿破仑在逆境中展现的伟大灵魂以及他的逝世而被永久铭记。
皇帝囚徒生涯的最初两天是在一个正直的英国人家中度过的。虽然这里不甚舒适,物资也很贫乏,不过主人一家对他的关怀和尊敬弥补了这些缺憾。两个月之后,拿破仑搬进了朗伍德的居所,就此开始他那持续6年的痛苦,最终走进坟墓。
皇后终得前往帕尔马
同盟君主的三巨头在5月底离开了维也纳。指挥他们部队的军官们已经提前上路前往法国了。在两位皇帝和普鲁士国王离开的15天之后,除了西班牙代表之外,留在维也纳的其他所有代表都签署了会议的决议。西班牙拒绝签署的原因是前伊特鲁里亚王后反对将帕尔马和皮亚琴察公国交给法国皇后。她觉得这块领地应该依据父系继承的原则交给自己的儿子,堂卡洛斯。后续协议确认了在玛丽·路易莎死后,这些领地将被交给西班牙王子,才结束了这一争端。在维也纳会议一系列非法的独断专行中,就包括剥夺帕尔马女公爵的儿子继承母亲土地的权利。举世瞩目的维也纳会议本应是一个公平公正的大会,讨论出的公法应该保证欧洲的长治久安。但实际上,会议却成了争夺战利品,以大欺小的竞技场。四大强国手上握着人民给予君主的权力,却无视人民的利益,忽略了改善人民生活的诺言。各个君主和他们的大臣想的仅仅是如何让自己的家族获得更多的特权,如何牺牲自己的弱小邻国的土地来扩张领土。他们狼狈为奸,肢解他国领土,行各种鸡鸣狗盗之事,全然不顾大众的利益,也不顾自己的体面。更是滥用人民赋予他们的权利。结果,这些专横的决定播撒下了不满的种子,让冲突慢慢地发酵,并在欧洲埋下了战争的隐患。最后,虽然他们对于道德和公益都不屑一顾,但以亚历山大沙皇为首的这些人还要将自私贪婪的政策隐藏在宗教的外衣下。这些君主在没有大臣斡旋的情况下签署了一份叫作神圣同盟的神秘条约。他们宣称耶稣基督是他们的榜样和主人。他们声称将会按照救世主教导他们的公正、慈善以及和平的原则来治理国家。这些声称会一直遵守的原则,在实际的行动中早就不知道被违反过多少次了。
奈佩格将军戴着意大利战役中获得的满身桂冠从战场上归来了。他带着全新的对奥地利政府的感激之情,重新当起了控制玛丽·路易莎情感和愿望的最高指挥者。皇后在前往自己的领地之前,又在奥地利住了一年的时间。虽然在她抵达之前,奥地利政府刚刚在当地发布了为奥地利帝国征收300万战争税的法令。不过当地居民还是像欢迎耶稣再临一样地欢迎了玛丽·路易莎:超过两年的奥地利军管终于结束了。她就像是上天派来解救他们并让他们重获繁荣的使者。我必须要说,当地居民之所以会如此热烈地欢迎玛丽·路易莎,其中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她曾经是拿破仑的妻子。在帕尔马举行的庄严的入城式上,奈佩格公爵出现在她的身边,以及队伍的最前列。他当时是她的荣誉骑士,也是她权威的守护者。
拿破仑逝世,时代的落幕
我开始的这项使命也马上就要抵达终点了。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准则一直都是,除非是我亲眼见证的事情,否则我不会详细地去描写。我也没有长篇累牍地去讲述皇帝在圣赫勒拿岛的晚年生活。玛丽·路易莎虽然已经和拿破仑之间没有了任何联系,她表面上看起来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却比拿破仑更加悲惨。她肯定会想起那些悲伤的回忆,想到自己的丈夫被命运抛弃,被敌人摆弄,被丢在一块悲伤的礁石上,上演虎落平阳的戏码。
被限制在圣赫勒拿岛上最不卫生的区域,我们都知道,拿破仑在那里生活了将近六年。他不停地受到欺压。他的狱卒是一个粗人,根本不理解他所遭受的巨大不幸。皇帝不仅要忍受身体上的痛苦,还要遭受精神上的折磨。哈德森·洛维就好像是获命要折磨这个尊贵囚徒的精神和身体。拿破仑的身体和精神抵御这些累积的疾病长达五年。最终他的身体还是垮了。从1820年开始,他染上了重疾。要是他生活在气候更温和的地方,这个疾病是可以得到控制的。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痛苦之后,这个伟人在1821年5月5日逝世了。在逝世前,他请求宗教陪伴,并得到了批准。伦敦的政府专门下令封锁了朗伍德监狱的消息,因此外人一开始并不知道。但是这个悲剧般的结局还是传了出去。
虽然我觉得我准备好了,但是皇帝死去的消息还是令我异常震惊和沮丧。我因此产生了许多幻觉。有一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来到了杜伊勒里宫的会客室,四面都覆盖着绿色天鹅绒布。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还有朴素的环境都创造出一种肃穆哀伤的感觉。我看见皇帝时,他正依靠在壁炉上的隔板旁,隔板上点着一支蜡烛。微弱的烛火只能照亮一部分的房间。他孑然一身,看起来是在等我。他的面容看上去极度忧伤。他穿着一件白色法兰绒睡袍,头戴马德拉斯布的帽子。之后就是一段肃静,我也不敢打破这份寂静。然后他对我说了下面这短短的一句话:“走,去吃晚饭!”一边说一边向着壁炉旁一扇打开的门走去。我跟在他后面。我们穿过了一间间大门敞开的会客室,里面都光线昏暗,挂着暗色的天鹅绒布。我们像是幽灵一样行走,厚厚的地毯消去了我们的脚步声。忧郁的寂静笼罩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既没有军官,也没有侍从和仆人。然后我们在一间很大的房间中停了下来。房间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覆盖着绿色的毯子。我从桌子的一头看到另一头,看到桌上放着两个巨大的银托盘,上面各放着一套餐具。一个分出三枝的烛台,上面罩着灯罩,放在两个银托盘之间。每个托盘面前摆着一张扶手椅。这个房间跟其他房间一样,空无一人,也没有其他家具。皇帝用手示意我到离门比较近的桌旁,然后一言不发地来到另一边的餐具前坐了下来。我看到自己的盘子里盛的是一些粗劣的饭菜。我尝了一口,不过味道实在是过于苦涩,难以下咽。我和拿破仑之间的光线妨碍了我望向他的视线。不过在我抬起头,往那边看的时候,我还是看到了一幅让我惊恐的景象:皇帝的眼中带着诡异的神情,正在盯着我看……他站了起来,在我看来身形很高大。他面无血色,如死尸一般。他的幽灵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消失在了我的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之中。我的头发都竖了起来,我努力地想要走到他那里去,但是双脚却被牢牢地钉在地上。我想要大喊,声音却被锁在了身体里。光线还是那么昏暗,可怕的寂静和骇人的孤独笼罩着这个房间。通过这个梦,我真的是参加了一次亡者的宴会。一个激灵把我带出了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我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虽然梦境已经消失,但是由此留下的痛苦印象,在我的脑海中存留了许久。
这个伟人的一生就是一场持续不断的斗争。他是最辛劳的卫道士。就算他在繁重的工作之余,获得了些许欢愉,这也是他辛苦挣来的。他的内心虽然无比强大,但是看到自己一生辛劳取得的成果,曾经成功地回击了质疑,回击了批评,回击了不公正的预设的这些成果毁于一旦,那份无法言</a>说的痛苦还是让他强大的内心屈服了一瞬。拿破仑亲眼见过人们是怎样去歪曲了他的本意,怎样将他渲染成一个可怕的人物。这个伟人受到许多仇恨和嫉妒的攻击,想要让他质疑自己的不朽。他们想要夺走这个不幸的天才仅剩的一点慰藉。我们坚信,子孙后代将给这段波澜壮阔的回忆一个公正的评价。他们将会为这个伟大的男人感到惋惜。出于恐惧,一群国王蜂拥而上对抗他一人,最终将他献祭给了这份恐惧。他的名号让我们的军队永垂不朽。因为他过于相信英国人,所以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到了他们手上,导致他在还活着的时候就被关进了一座陵墓里,就连自己妻儿的消息都无法获得。和自己的子民天各一方,被大部分人遗忘。人们偶尔记起他来也只是为了侮辱他罢了。他在自己狭小的禁锢地居住了6年,身体日渐衰弱。但是他永远都是那么伟岸,一直没有向厄运低头。纵使遭遇这么多的不幸,也阻挡不了他的荣光!这个不幸的奥古斯都当年在演讲稿中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预言了自己的未来。大家可能还记得这句话,我之前引用过:
伟人们就像是流星,注定要燃烧自己从而点亮他们的时代!
有人会说,拿破仑太热爱战争了。这句话没错。但是和这些不愿和谈,小肚鸡肠,甚至缺乏基本诚信的敌人之间,又怎么可能达成持久的和平呢?他们对法国的政策,背后都是由仇恨驱动的。正是因为他们孜孜不倦地攻击我们,帝国政府才得以一步步走向辉煌。当帝国让我们的民族强大又繁荣时,英国政府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打倒这个欧陆强权然后从中渔利。它此后一系列的举动,都是为了这一个目标:扩张自己的商业和海上霸权。包括她花费金钱让欧洲其他国家为她的利益服务也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时至今日,这已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了。
我们现在想要再按图索骥地复兴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是不大可能了。曾经有一个令人畏惧的力量,让英国距离失败只有一步之遥,让英国政府马上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是,现在那个力量已经消失了。我们永恒的敌人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不过,总有一天人们会团结起来,对抗英国让人难以忍受的统治。拿破仑已经为击垮海上暴政做好了准备。要是不列颠在海上的专制统治有朝一日会被它自己制造的对手打垮,皇帝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我们可以充满信心地预言,我们为圣女贞德和拿破仑复仇的时候,英国的霸权衰落的时候,欧洲没有一个人会为此感到遗憾!
* * *
[1] 这封信的日期是1814年10月11日,由卡斯尔雷阁下写给哈登贝格亲王,与萨克森有关,信的内容可以在当时的报纸上找到。——作者注
[2] 位于维也纳南郊。
[3] 位于今日法国上莱茵省的圣路易,靠近巴塞尔,在法国大革命后曾改名自由堡。
[4] 指三色旗。
[5] 1815年百日政权期间组成的反抗保皇党的部队。
[6] 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前4世纪古罗马的将领。于公元前390年罗马城被包围时临危受命出任独裁官。
[7] 原文此句是意大利语:Il tempo è un gntuomo。
[8] 贝克尔将军被临时政府派来担任拿破仑的警戒工作,同时也是来监视他的。——作者注
[9] 这封以“国王陛下”开头的信,内容人尽皆知。——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