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兰波在研究神秘主义哲学时,对炼金术和魔法的书籍也十分感兴趣。他自己就曾宣称,他通过使用魔法而达到了无上喜乐的状态——“无人能避开的幸福,我作过神奇的研究”——魔法也是他用于达成“打乱所有感官”的手段,这也是他美学理论中重要的目标。
但夏尔维勒市立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认为这些书不适合他的年龄,也不允许他读这些书;他还认为,对这类文字的兴趣只是出于下流、色情的坏品质。
但在十九世纪,对那些为有进步思想和精神自由而自豪的人们来说,巫师、魔法师和女巫已经不再被看作邪恶的化身。兰波是米舍莱的读者和拥趸,应该已经从他的《法国史》中描写中世纪的部分和《女巫》里了解到,女巫和巫师在解放人类思想和精神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米舍莱宣称,正是他们率先对科学和数学进行了研究,教会才对他们进行迫害,因为教会认为这种知识十分危险,可能会导致温驯的羊群开始反叛、寻找自由。他认为,教会才是拖延基督和撒旦之间和解的元凶。他认为,撒旦代表着知性上的好奇心,并进一步宣称,化学、物理和数学都是撒旦的发明。撒旦也是最伟大的魔法师——他在此处用的词本意就是指东方三博士,也就是来自东方的智者的继承者——正是他用知识和探索的火炬,在混乱的黑暗中点亮了生命之火。他也是伟大的老师、伟大的治愈者,正是他发明了——除了化学、物理和数学以外——医学。魔法师和女巫们是 然而,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更高的解释。这首诗作于他学习魔法的时期,因此其中的一些意象可能来自炼金术的理论。
诗中所用的颜色符合正确的炼金步骤,可以用于制作长生不老的灵药、贤者的黄金。在兰波的诗句中, 在《蛮子》《神秘》《繁花》和《美之存在》中,意象来自魔法和炼金术的书籍,尽管我们不能确定它们所象征的真正意义,但很可能连诗人自己都不甚清楚,也并不在意,因为这些诗歌——就像音乐一样——自身就有发人深省的意义,与词语的逻辑意义并不相关。它们具有暗示的力量,却并不指明其意义。《繁花》的标题可能会让人吃惊,因为诗中提及的花朵只有毛地黄和玫瑰两种,但对于炼金术师来说,“花”指的是金属中纯净的物质,是事物的精神内核。
从金的阶台,——在绸带,灰纱,绿绒以及像阳光下的青铜一样泛黑的水晶圆盘之间,——我看到毛地黄在银丝、眼睛和头发织就的地毯上开放。
撒满黄金碎片的玛瑙,支撑着绿宝石拱顶的桃花芯木柱,一束束白缎和红宝石细杆,簇拥着这朵水之玫瑰。
如同一位蓝色巨眼、雪般形体的神灵,大海和天空将一簇簇娇嫩茁壮的玫瑰吸引到大理石露台上。[228](何家炜 译)
这首诗中包含了大量来自炼金术的意象;色彩和珍稀的宝石象征着炼金的各个阶段:炼金术书籍的绿绒色、提纯过程中的白色、炼金大获成功的红宝石色。诗中还提到了玫瑰——维纳斯的象征。在诗的最后,升起了一个在《灵光集》中反复出现的形象:代表自然中所有元素完美结合的神,纯白无瑕,他的纯净被炼金术师称为“神圣的完美净化”。这一形象在《美之存在》(Being Beauteous)中又一次出现。诗的标题似乎是对诗中 在埃克巴坦(Ecbatane)——诗中的场景所在地——的一座金光闪闪、垂挂着丝绸的宫殿中,七宗罪正在欢宴。宽敞的大厅中回响着轻柔无比的音乐声,俊美的年轻恶魔、青少年时期的撒旦是宴会的主人,他们高举着七宗死罪。在他们周围,仆从们献上食物和酒,在远处,合唱的混合之声——这些声音有男有女——像海浪一样响起。这些邪恶天使中最美丽的那个只有十六岁,独自站在一旁,正双目含泪地做着梦。穿着丝绸华服的他独自站着,是那样的俊美,眉头上是一顶花冠。人们在他周围大肆舞蹈,却没有用处;他的兄弟姐妹们、所有的撒旦都想要让他高兴起来,向他张开双臂欢迎,想从那压垮他的悲伤中唤醒他,但也毫无用处。他拒绝了所有的恳求,只会皱着他那愁云密布的眉头,回答道:“哦!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吧!”然后,他温柔地亲吻他们,快步逃离;他们看见他爬上最高的城堡的尖顶,他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支燃烧的火炬。他高高地挥舞着火炬——天空看起来仿佛黎明突然而至——他们听到他深沉、温柔的嗓音,混合着火焰的噼啪作响,他高升喊道:“我将成为创造上帝的那个!”
然后,他开始解释自己将如何终结善恶之间悲剧的矛盾。“我们已经受苦太久了,”他喊道,“天使和人类,都因为善与恶之间永恒的冲突。哦!你们这些所有的罪人和圣人啊,为什么固执地挣扎?我们为什么没有像技艺超群的艺术家那样,让我们的作品成为唯一的品德?够了——太多了——这过于平衡的挣扎!你们心知肚明,你们称为善与恶的两者之间并无分别,在它们之中除了苦难别无他物。我将打破这不正常的争斗!再也不会有地狱,再也不会有天堂。只有爱应该存在。让上帝和恶魔消逝!我告诉你们,只有快乐应该存在!耶稣认为自己把这两者的平衡把握得那么好,我对他的回答,就是我将为全能的爱牺牲地狱。”
在他说出这些话时,他将手中的火炬扔了出去;火焰向前方喷涌,开始吞噬宫殿。熔化的黄金像溪水一样流走,大理石柱裂开,整座建筑变成了壮丽的火焰熔炉。所有的年轻撒旦都开始在吞噬一切的火焰中歌唱;他们明白一切、听之任之,他们合唱的声音在暴风雨和肆虐的火焰中升腾。但那个男孩骄傲地站立着,他的双臂抱在胸前,正对着自己喃喃地说出某种祈祷,他的声音消失在歌声的声浪中。他的双眼紧盯着天堂,这所有的毁灭都是他为终结善恶而献上的祭品。
了解当时兰波心中的想法和计划的人,一定明确地知道魏尔伦肯定常常听兰波这样说话。这些理念也包括在《醉之晨》中。魏尔伦也知道这位年轻的诗人在自己的使命中投注了多少爱与慈悲,因此,他将诗命名为Crimen Amoris——爱之罪。诗的结尾,傲慢、年轻的撒旦被毁灭。突然之间,被黑暗遮蔽的天堂射出一道闪电,歌者和歌声于是戛然而止。[244]
双臂伸向天空,仿佛朝着自己的兄弟,
唇边绽放着笑容,他高高地站着,
直到一阵可怕的雷鸣声响起……
献祭不被接受,
某种强大而公正的力量,
代表被冒犯的天堂,必须
作出公正的裁决,施加他应得的惩罚。
那高高的宫殿,曾有一百座高塔,
在这浩劫中不剩一丝痕迹,
却因一场伟大的神迹
只留空梦一场。
然后,暴风雨褪去,夜的静谧像柔软的衾被一般降临大地。深蓝色的夜空中有一千颗星星,宁静如天国般的乡村在天空下延伸,树枝在风中摇曳,宛如天使在挥舞翅膀。溪流在石子铺成的床上流淌,唱着温柔的歌曲,猫头鹰在平静的空气中翱翔,充满了神秘,仿佛在祈祷着什么。轻柔的雾霭像祝福一样围绕着这一片宁静,一切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之前的灾祸和痛苦早已被忘怀。
夜莺在悲伤地低语,
应和着溪水的轻响;
这乡村是如此圣洁的一片国度,
令人忍不住在芦苇丛中跪倒,
在鹅卵石上,在道路的砂石中,
在不朽的天空下一切都如此温柔,
只为赞美他所有的造物,所有,
仁慈的上帝会从邪恶中拯救我们。
这首诗清晰地呈现了魏尔伦眼中巴黎时期的兰波。在他眼中,那时的兰波就像路西法一样希望能够成为与上帝等同的神,也承受了路西法所承受的失败与惩罚。同时,通过其他的记录,我们也可以明确地看出,当时其他在巴黎的作家对兰波也有相同的印象,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每当他们谈起兰波时都很难分辨他究竟是基督还是恶魔。其中一个作家有一天这样说道:“看呀,他就像耶稣来到圣师之间!”另一个则答道:“他更像是撒旦!”
后来,兰波像浮士德一样,坚信当时狂妄自大的自己盗取了并不属于他的力量,因此被推向了疯狂和毁灭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