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藏巴尔很年轻,比他的学生大不了几岁,在1870年1月来到夏尔维勒中学时,他只有二十一岁。他对文学的兴趣并不仅限于理论和学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有些潜力的诗人,也不打算把教师作为终身职业。因此他在兰波需要文学上的鼓励和同情时有备而来,成了理解他的那个人。其他的老师只鼓励他在学习上再攀高峰,莱里捷是唯一想到去陶冶他用于写作的想象力和才华的人,但他也没有真正地理解或者喜爱这个男孩。对于其他的教员来说,他只不过是一匹高价的赛马,为了赢得7月考试的赌注而精心训练;他们利用他的头脑,却又有些惧怕他。
乔治·伊藏巴尔自己的童年就十分孤独,尽管他的身边并不缺乏感情和善意。但是他成长的过程是和其他兄弟姐妹完全分开的。养育他的是三位年长的未婚女士、他父母的远亲然德尔(Gindre)三姐妹。他的父亲是一个旅行商人,在乔治出生后不久就在一场严重的霍乱大流行中失去了妻子。然德尔女士们中的一个在乔治的母亲去世时和她住在一起;为了让他们暂时离开有丧事的家中,她带着四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去了她姐妹们的家。三个年长些的孩子在父亲有能力再为他们提供家庭的温暖时就回到了他的身边,但还在襁褓中的乔治太小了,无法挪动,所以他在当时就留在了然德尔女士们的家里。可他的父亲似乎从此就忘记了要来接他,最后三姐妹收养了他,他也把她们看作自己仅存的亲人。他们住在法国北部的杜埃,伊藏巴尔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学生时代。十五岁时,他通过了中学毕业会考,之后在巴黎大学</a>继续学业,并在十八岁时获得了学士文凭。之后他便开始了教师的职业生涯,并最终在二十一岁时被任命为夏尔维勒中学最高年级的负责老师。他在比现在的兰波大那么一点儿的时候开始在巴黎学习,在那里,他被灌输了强烈的共和主义和激进派观点。在法兰西 同一个月,在战报不断传来的情况下,兰波正为了即将和自己的朋友和老师分别而感到神伤。也是在这时,他第一次写出了愤世嫉俗又有些下流的诗作(尽管这种下流仅限于中学男生的水平)《答尔丢夫受惩》和《另一种形式的维纳斯》:“美丽,丑陋,都缘于肛门溃烂。”
之后我们会发现,很明显,每当兰波面对不寻常的压力时,这种压力会通过他粗俗的言语或写作而外放出来。伊藏巴尔曾说,阿蒂尔只有在和母亲争论后才会口出污言秽语,在其他情况下他不会这样;很可能这两首诗就是他受到某种类似的、难以忍受的压力冲击的结果:因为他知道,能够从孤独和误解中拯救他的唯一的解药即将被夺走。
夏尔维勒中学的授奖仪式定在8月6日。男孩们被要求把奖金捐献给支持战争的活动,而兰波拒绝了,因为他对政府的作为很不满意——他是一个共和派。
伊藏巴尔没有等到仪式那天就离开了夏尔维勒。他在授课后就立即回到了杜埃的家中并一直待在那里,国家的动荡让他的未来变得不确定。兰波对他老师的一位朋友德维里埃尔说:“伊藏巴尔先生走了,我到底该怎么办?有一点我很确定:我可忍受不了一整年都过这样的日子。我要逃走。我知道怎么写作。我要去巴黎做记者!”
年长一些的德维里埃尔问道:“你觉得这么做很容易吗?”他其实也怀抱着一样的雄心,但由于年长的关系,他更为谨慎。“你要怎么孤身奋战呢?”
“嗯!那我就在路边死去好了!”男孩绝望地回答道,“我就在一堆石块上饿死吧,但是我一定要逃走!”
“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一直在一旁听着这段对话的伊藏巴尔突然插话道,“耐心地再等一年。别以卵击石!再过几天你领到的奖项会让你妈妈对你态度变软。留下来,完成你的学业,通过毕业会考。”
7月24日,兰波陪着伊藏巴尔和德维里埃尔去了车站,在火车擦身而过时,他郁郁寡欢地站在站台上。他陷入了悲伤之中,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激烈的悲伤。
两周后,授奖仪式终于举行了。在那个炎热的8月午后,阿蒂尔·兰波在自豪的家人的簇拥下,在家乡市民赞许的目光中走过,被许多镀金边、红线装订的书册和法国政府慷慨地授予获奖者的那闪亮、封漆的纸质桂冠压弯了腰,他的纽扣眼上挂着奖牌。但这份荣誉只让他感到苦涩;在成功的簇拥下,他清楚地感觉到失败的滋味。那唯一一个点亮他生命的人,那个让他的生活充满甜蜜、赋予知识更深刻意义的人已经走了,而且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在这一刻,阿蒂尔·兰波发现自己的成就毫无意义,他鄙夷这向他泼来的荣誉。他还不到十六岁,但在这个8月的午后,他的学生时代在此终结;秋天到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与他之前的生活彻底诀别。
母亲则骄傲地走在他的身旁,对未来会发生什么一无所知。尽管她坚定的脸部特征让她看起来似乎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但她内心的欢喜雀跃足以让她在为儿子造一座只供他居住的、金碧辉煌的空中楼阁。这个最好的儿子,他有那么多的可能性:他可能在学术上出类拔萃,或者可能成为有名的作家。不论他选择哪一条路,都一定能保证成功,因为他不仅展现了能够打败所有挑战者的能力,还能吃苦耐劳,也特别受教。
如果仅仅从表面上来看,母亲的安心是没有错的。当时还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预示他未来对一切束缚的挣脱。连他笔下的诗歌都保持着令人满意的水平,没有反映他的真实才华。这些诗作都很传统、保守,遵循着已经被认可的模式。它们当然都很好,对于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来说好得出奇;但它们并没有展现精妙的模仿和真诚的独创性所能带来的力量。他的阅读量很大,也能够对阅读的内容作出很大程度的理解和融会贯通。但当时他没有别的梦想,只想成为一个获得一致认可的成功作家;他并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不被理解的天才,也不认为这种身份会是一个人期望得到的结局。他接受了既定的等级划分和文学价值;他的诗歌里挑不出一点儿错处,只展现了他了不起的文学成就,但从中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会成为法国最大胆的原创作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