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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国内的权力之争_伊丽莎白女王与埃塞克斯伯爵

作者:斯特莱切 字数:12293 更新:2025-01-10 13:06:23

就在埃塞克斯从加的斯启程返航的同一天,英格兰国内有一桩大事发生:伊丽莎白将罗伯特·塞西尔任命为她的国务大臣,在名义上正式确认。罗伯特已经实际担任了这个职务几年时间,但这原本并不意味着他能一直做下去。女王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她曾说,这个安排是暂时的,这个职位还有其他候选人。其中就包括托马斯·博德利——埃塞克斯极力举荐的人选。他如往常一般激烈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但再一次徒劳无功。因为此刻,罗伯特已经被明确地安排在了这个重要的位置上,属于这个职位全部的外在影响和内在权势都将长期由他把持。(免费书分享更多搜索雅 书)

罗伯特通常都在伏案写作,他给人以亲切而严肃之感。他的五官有种儒雅的气质,一种有待阐释的温柔,当他开口说话时,他精妙的口才便会令这温柔生动,具有意义。他是个温柔的理性之人,或者看上去如此,直到他站起身,离开桌案,意外地显露出令人不安的身体畸形。这时,另外一个形象出现了——由一个谜产生的不安:棱角分明的漂亮面孔与可鄙、扭曲的身体形态结合在一起,究竟意味着什么?等他再回到桌案之后,拿起羽毛笔,所有一切便会重回安宁。他通过不慌不忙的写作、完美有序的案宗管理、漫长平稳的高效工作充分履行职责。他是一个伟大的工作者,一位天生的管理者,一个有思想、有笔墨功夫的人物。他总是坐在那里,坐在四周的喧嚣当中——埃塞克斯与罗利的热情活跃、各种宫中小人物的往来奔走,以及伊丽莎白滔滔不绝的高声叫嚷。但在努力工作的同时,他内在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在等待、观察。明眼人能够在他那张耐心的脸上看到忧郁与不甘。这世界的运转不良与残暴无度让他——并非愤世嫉俗,他还不够冷漠——心怀悲戚。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世界中的一个人物吗?他能做来补救的事情实在很少,太少了,以他全部的精力与全部的智慧,他也只能工作、等待、观察。还有什么可能?还有什么可行?还有什么——什么都好——除了疯癫?他向埃塞克斯的事业投去严肃而审慎的目光。然而,也许采取不同的方式,有些非常罕有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做到,但还是可以付诸实践的。在危机时刻,可能会有一股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推动力,可能只是一次触动,没有被颤动的眼皮蒙蔽。当某人仍坐在桌前,这触动并非来自他的手(他将继续写作),而是他的脚。某人自己可能都未曾注意到动作的做出,然而这世界的运作,不正是依赖这种细微的、不可见的小小意外,才让时代不断向前,伟人登临其位的吗?

这大概是这个谜的轮廓,但解开谜团的具体方法,从根本上讲,我们完全无从知晓。我们只能看到那幅无比清晰的画面——全心全意为公众服务一生,如此幸运地凭借一项伟大工作的完成,获封在英格兰最高级别的封号索尔兹伯里伯爵。这些都是尽人皆知的,但我们不曾看到更多,也从未有人如此。带来如此巨大后果的微小动作,早已消失在我们的视野当中。若是运气好,我们还可以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但基本上,我们只能猜测那张书案之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埃塞克斯凯旋,荣耀加身。他是此刻的英雄。可恶的敌人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而在公众眼中,这场胜利应当全部归功于这位年轻的伯爵。他是那么大胆,那么富于骑士精神,简直就是浪漫的化身。老迈的海军上将几乎没有发挥作用,而且如果不是在关键时刻听从了罗利的建议,这次远征很可能一败涂地,但这一点并未对外披露。实际上,在英格兰,只有一个人对远征军归来所导致的热烈氛围不为所动,这个人便是女王。女王心如海底针,这一事件又是一个绝佳例证。她并没有兴高采烈地迎接自己得胜而归的宠臣,反而大发雷霆。确实有一些原因值得她发火,她确实被触到了要害,那就是开销问题。她为这次远征投入了5万英镑的资金,而她得到了什么回报呢?显然,只有更多的资金要求,用以支付海军的工资。她宣称,正如她预料的,她早就想到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打仗就是所有人发财,除了掏钱的她自己。她满心不情愿,但也只能再掏2000英镑,让海军士兵免于挨饿。但这些钱她一定要收回来,而且埃塞克斯应该明白,他得为此负责。当然,这里面有一些矛盾之处。西班牙人声称自己损失了几百万英镑,但英格兰方面官方估算,他们带回来的战利品价值还不到13000英镑。关于突然流入伦敦市场的大批珍珠首饰、金银珠宝,一箱箱糖、锦缎,一桶桶水银、葡萄牙产葡萄酒的谣言不绝于耳。枢密院为此吵翻了天,几名富有的人质从加的斯被带到英格兰,女王宣布他们的赎金必须归她所有。当埃塞克斯抗议说那本该是给将士的奖金时,她根本听不进去。她说,都怪他们无能,才导致战利品少得可怜,他们为什么错过了返航的西印度舰队?塞西尔家族方面也向埃塞克斯等人发难,跟女王一唱一和。其中,新上任的国务大臣表现尤为突出。至于埃塞克斯,他有充分的理由期待全然不同的欢迎仪式,这些争执令他时而沮丧,时而愤怒。“我看到了我努力工作的回报,”他在给安东尼·培根的信里写道,“我向你保证,我为自己身为女王宠臣的所谓光荣感到不安,正如先前我为身为朝臣的所谓幸福感到不安一样。我想到了那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在谈论人类劳作时所说的话:‘虚空之虚空,一切皆是虚空。’[1]”女王的不悦还因另一个原因而加剧。埃塞克斯收获如此巨大的荣耀,并不符合她的心意。实际上,她不喜欢任何人享有荣耀,除了她自己。当有人提议应当在全国为加的斯大捷举行感恩仪式时,女王陛下下令庆祝活动只得在伦敦境内进行。她听说圣保罗教堂举行了一次布道,将埃塞克斯同古代那些最伟大的将军相提并论,盛赞他“富于正义、智慧、勇武与高贵的气质”,这让她再度发作。在接下来的枢密院会议上,她对他的一些战略横加指责。“我可真是命中多难,不得安宁,”埃塞克斯随后写道,“我费力消化的酸食,没想到会滋生出更多酸气。”这是一个奇怪的预感,但他还是搁置了这种想法。尽管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不快,他还是保持克制,并且“就像我小心翼翼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一样,我还要时刻警惕自己滑向堕落”。

他的容忍与耐心很快收到了回报。有消息称,就在英格兰军队返航两天后,一支满载2000万枚金币的西印度舰队便驶进了塔霍河。情况似乎很明显,倘若埃塞克斯提出的建议被采纳,英格兰舰队按照他的设想守在葡萄牙海岸,这一大笔财富就将落入英格兰人的囊中。伊丽莎白突然感到愧疚。难道说她不够公正?不够仁慈?显然,她被旁人误导了。埃塞克斯重新得到极大的赞扬,女王掉转炮口,将怒火发泄在他的对头们身上。埃塞克斯的舅舅威廉·诺里斯爵士被选入枢密院,担任总管大臣。塞西尔家族方面则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伯利瞅准风向,调整船帆,决定等下次枢密院会议时,在关于西班牙人赎金的问题上,一定要站在埃塞克斯一边。然而这次的手段并不成功,伊丽莎白毫不犹豫地把矛头对准了他。“我的财政大臣,”她怒吼道,“无论是出于恐惧还是偏心,你总是罔顾于我,打压人家埃塞克斯。你就是个恶棍!懦夫!”可怜的老人步履蹒跚地退了出去,给埃塞克斯写了一封十分谦卑的辩解信。“我的手颤抖,我的心难安,”他开篇写道,他目前的境况,比落入了斯库拉与卡律布狄斯[2]之间还要糟糕,“因为我已经同时触怒了二者……女王陛下指责我在意您而怠慢了她,可是阁下也不喜欢我,因为我讨好女王而冒犯了您。”他应该是真心认为自己应该退休了。“我看不出我有什么办法能做到两全,因此我只能请求归隐,在我这般年纪和身体状况,这样的选择倒也最为适宜。但我必须请求女王陛下和您的原谅,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寻求通往天堂之路。”埃塞克斯以一封大度庄重的信作为回复,倒也得体。但安东尼·培根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并没有掩饰对于仇敌退场的雀跃。“我们的伯爵大人啊,感谢上帝!”他在一封给意大利的通信人员的信中写道,“他终于用他那英明神武的光芒驱散了阴霾,清除了恶意的妒忌因他无与伦比的功绩而激起的迷雾。那该死的老狐狸,就让他趴在地上呜呜哭吧!”

伯利确实万分沮丧。他回想了整个状况,得出的结论是,也许他是在对待培根兄弟的问题上出了纰漏。倘若没有他这两位外甥的支持,那个年轻的贵族能平步青云到如此显赫的地位吗?难道不正是他们为埃塞克斯那不够稳定的气质提供了智力上的保驾护航,成为他直觉与性情上的依托吗?现在离间他们是否来得及?他可以尝试一下。安东尼显然是两人中更活跃、更具威胁的一个,倘若能把他拉拢过来……于是他派他的妻子以及培根老夫人的妹妹拉塞尔夫人去找他的这位外甥,带着和解的书信以及高官厚禄的许诺。他们谈了很久,但并无结果。安东尼寸步不让。他对埃塞克斯的承诺不可动摇,他对伯爵的崇拜犹如久病之人阴郁的激情,况且早年间姨父对他的无视,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或是遗忘。至于表弟罗伯特,他对他的憎恨与蔑视完全可以与伯利等量齐观。他向姨妈无比详尽地叙述了自己的感受,导致姨妈不知说什么好。他宣称,国务大臣实际上已经对他“下达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的邀约”。“唉,你这个坏孩子,”拉塞尔夫人说,“这怎么可能呢?”安东尼则以大笑和一句加斯科谚语作答:“驴子上不了天。”“老天,”拉塞尔夫人惊呼。“可你表弟不是驴子呀?”“那让他当骡子也行,夫人,”安东尼反唇相讥,“那可是最坏的畜生。”当夫人们离开后,安东尼把这次谈话的详细内容写成书信,寄给了他的赞助人,并在信末向他“良善的主人”保证:“我的心完全属于您,我的誓言自许下那一刻起便不会更改。我对您的崇拜,以及发自真爱之心对您的信任,同样也不会改变。”他确实也没有改变的理由,现在向他提议改换门庭是多么徒劳!事到如今,多年的惨淡经营已经成长为衷心崇拜——况且,这么多年的劳作,眼看就要开花结果!

因为实际上,安东尼的野心距离实现似乎近在咫尺,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因素能够阻挡埃塞克斯在不久之后成为英格兰的实际统治者。他对伊丽莎白的控制似乎已经完成。女王个人对他的倾慕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相反,随着他作为一名将军和政治家的品质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这一点似乎还得到了加强。现在塞西尔家族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罗利归来后仍不被允许进</a>宫觐见,其他的竞争者更是难觅踪影。现在他成了枢密院会议桌上的主宰,有活力也有信心担负起高级职务的职责。他的工作接踵而至,他说将为“挽救爱尔兰、满足法国,以及赢得低地国家的支持——它们远未达到‘支持’的程度——而奋斗”。另外他还将警惕并阻止恐怕会比以往更多、更严重的破坏活动。在如此多的工作与功绩中,他并未忘记自己的朋友。他的良心因托马斯·博德利未能如愿就职而不安。他曾向这位忠实的追随者许下承诺,现在他还有什么办法进行补偿呢?他想到了杰罗姆·奥索里乌斯主教的藏书。在法罗的那个夏日,它们被意外缴获。这些藏书应当属于博德利,只有这样的礼物才能补偿这位朋友的失意。于是博德利便拥有了它们,这便是那座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奇特的图书馆的传奇开端[3]。

功绩、权力、青春、女王的宠爱、大众的爱戴,这位了不起的伯爵完美的命运中还缺少什么?也许只少一样东西,现在他也得到了:艺术领域千古不朽的歌颂。诗国中的一位至高者,以文字的精妙,将转瞬即逝的个人韶华与人类全体命运的博大融于一处,将光辉灿烂的不朽献给了埃塞克斯伯爵:

高贵的伯爵,

伟大的英格兰的光荣与世界的奇迹,

他的威名如万钧雷霆,令整个西班牙闻之胆丧,

如同赫拉克勒斯力撼天柱,

凡人无可立足,惊恐万状。

美丽的荣誉之枝,骑士之花,

让整个英格兰响彻你的凯旋号角,

至高的胜利,让你尽享欣悦。[4]

埃塞克斯的赫赫战功与英俊形象,在众人面前璀璨夺目。

然而,有一双眼睛——唯一的一双——仍冷峻地注视着这一切。弗朗西斯·培根那毒蛇一般的目光,刺透了这位赞助人华丽的外表,窥见他内心的困惑,充满怀疑与危险。他以非凡的勇气和绝顶的智慧选择了在这个时刻——似乎是埃塞克斯一生事业的顶点——向他发出警告与规劝。他写下一封长信,以细致入微的洞察力,辅之以对现实环境的精妙理解、对实际条件的充分熟悉,以及近乎超人的预知能力,向伯爵阐释了他当下所面临的困难,请求他未雨绸缪,同时还提供了规避灾难的可行方案。显然,一切都取决于女王。但弗朗西斯意识到,这对埃塞克斯来说绝非优势,反而是劣势。他毫不怀疑女王已经朦朦胧胧地形成了这样的想法——“一个天性难以约束的人,仰赖我的宠爱扶摇直上,并深知这一点。此人拥有了与他的天资不相称的财富,赢得了大众的声望,还在军队中广受信赖。”这样的想法会有怎样的结果?“我不清楚,”他写道,“对于任何在位君主,还有什么比这更危险的状况吗?尤其还是一个女人,她的脾气秉性您心知肚明。”所以想要摆脱这个危机,埃塞克斯的所有行动都必须以消除伊丽莎白内心的疑虑为主导。他要尽最大努力向女王表明他绝非“难以约束之人”,他应当“抓住一切机会,向女王表明他深刻地厌恶这些盛名与声望,并且想方设法疏远民众,要经常提出有关重税的建议”。最关键的是,他还要避开任何“深受军队信赖”的名声。“在这一点上,”弗朗西斯写道,“我对您的策略感到惊讶……因为 对于埃塞克斯来说,这样的建议要么是徒劳的,要么是危险的。像他这样的我行我素之人,怎会屈就于这样的旁门左道?所有人都知道埃塞克斯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当然,除了弗朗西斯。“他这个人什么都藏不住,”亨利·卡夫指出,“他的爱恨全都写在脸上。”对于这样一个人物,很难说哪一种建议是最不切实际的,是长时间的克制与伪装,还是短时间的小聪明。“仪态、穿着、举止!”让埃塞克斯持续关注这些令人厌烦的细枝末节是多么虚妄!埃塞克斯要么在忙碌,要么在睡觉。他坐在餐桌前,只会把食物往嘴里填,浑然不觉自己吃了或是喝了什么,接着便突然停下来,陷入漫长的玄思。为了节省时间,他会在更衣打扮的过程中接待朋友或是求情办事之人,如亨利·沃顿所言:“把自己的腿脚、胳膊、胸膛交给日常的仆人,帮他套上衣服,系好纽扣,自己完全不在意。头和脸交给理发师,眼睛还盯着信件,耳朵留给请愿者。”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穿了什么,只管最后抓起一件斗篷,披在身上,迈着古怪的大步走出去,脑袋前倾,就去见女王了。

当这样走向女王时,倘若他奇迹般地想起了弗朗西斯的建议,并试图把这位朋友的某一条小妙招付诸实践,会发生什么呢?既然他的本性难以掩抑,那么一切伪装便都是欲盖弥彰,他的拙劣表演将会被心明眼亮的女王一眼看穿,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这样一来,他的境况会比之前还糟,他的天性赤诚让他的伪装不堪一击,在试图掩盖那些毫无根据的怀疑时,他已经将它们变成了现实。

毫无疑问,埃塞克斯是怀着钦佩与感激的心情读完了弗朗西斯的来信的,尽管也许会有一些不由自主的叹息。但没过多久,他又收到了来自培根家族另一位成员截然不同的告诫。和往常一样,培根老夫人一直在戈尔汉伯里密切关注着宫廷动态。埃塞克斯从加的斯归来不久,她便收到了一份关于他的行为好得令人惊讶的报告。“他突然间,”安东尼写道,“放弃了他那放荡不羁的做派,开始热心于基督徒之路,从不缺席宫中的布道或祈祷,对他那贤惠的配偶表现出真正高贵的仁慈,不曾有任何偏移。”到目前为止,情况还不错,但这种改变似乎并不持久。只过了一两个月,有关埃塞克斯与一位颇有地位的已婚女士的流言蜚语便传了出来。老妇人颇感震惊,但并不意外,在伦敦这个堕落的世界里,这样的事情总会发生。于是一封信,一封虔诚的规劝信便来了。对于那位女士,自然怎样贬损都不为过。“她放荡、下流,有一颗无可救药的无耻之心”,她是“淫荡的玩物,俗世的笑柄”。“主啊,”她开始祈祷,“应当寻求他的恩典,令这个女子改邪归正,”或者,这将是最简单的办法,“在天罚轰然降临之前,将她一刀斩断。”对于埃塞克斯,倒还没有必要采取这样极端的手段,显然,他的罪孽较轻,仍有希望改邪归正。只要读一读《帖撒罗尼迦前书》 以他一贯的感伤而不失庄重的华丽风格,埃塞克斯立刻写了回信。“在我看来,”他写道,“这是一个极好的论据,以资证明上帝愿意派遣这样一位善良的天使护佑于我。这也说明,夫人您对我的品格多有关心。”他否认了那些流言,“我在上帝的威严面前抗议,这个最新加在我身上的指控是完全错误、有失公允的,况且早先我已经离开英格兰,前往西班牙作战,又怎么可能与任何女人有染?”他宣称,这些都是他的敌人编造的,“我所在之处,无时无刻不被阴谋诡计笼罩,在互相攻讦中勉力经营。无法让世人相信的事,他们就会说服自己相信,无法让女王相信的事,他们就会散播到世界上去……尊贵的夫人,您大可认为我是个软弱的凡人,满身瑕疵。但请您放心,我正在努力做一个好人,宁可用尽全力弥补缺点,也不愿加以矫饰。”培根老夫人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些辩解,也许它们是真实的,她希望如此。埃塞克斯在附记中恳求她烧掉这封信,但她并未照办。她用自己那苍老的手指将这封信小心地叠起,置于一旁,以待他时之用。

无论她听到的那些流言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真相,很显然,她对埃塞克斯本性的理解都不比她的小儿子好多少。她的虔诚禁欲与埃塞克斯的大开大合简直南辕北辙,毫无疑问,他只是希望通过一些华丽的言辞向她致以礼貌的敬意。他的精神世界是任性的、忧郁的,也是灿烂的,属于文艺复兴——英格兰的文艺复兴,野心、学识、宗教与淫乱的冲突潮流以极其微妙的方式交织在一起。他的行动与生活,都发生在一种极端的不确定性当中。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他无法抵挡神秘的情绪支配,那些强烈的、极具吸引力的、迥乎不同的情绪。他会突然从激动人心的国事与政治旋涡中抽身而出,独自在某间密室里欣赏斯宾塞的诗作。先前还在冒着风险与宫廷佳丽纠缠不清,接着便会来到清冷的圣保罗教堂,针对神性冥思苦想个把小时。他的命运似乎不可避免要把他引向行动与权力之路,然而他无法确定这是否就是他命运的真正去向。在内心深处,他还在梦想着兰菲的自在邈远和查特利庄园的宁静孤独。女王派人来寻他,他去了女王身前,一连串矛盾的情绪便吞没了他。宠爱、赞美、恼怒、嘲讽,他被这些情绪轮番裹挟,有时它们甚至会同时上阵。他很难摆脱由年纪、王权以及功绩所带来的威望,更难以挣脱女王那世间罕有的智性魅力,以及她诱人的曲折心思、快活的生命力所带来的种种惊喜。他被她的心智冲昏了头脑,沿着愉悦的大道翩然起舞。多么美妙的转弯!多么可爱的风光!可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舞步的转折突然变得突兀、莫名其妙、几近荒唐。他抬起头,看到眼前的道路依旧平坦而清晰。然而她却执意于不停地掉转方向,他的所有努力都无法让她沿直线跳下去。她是一个荒唐而固执的老女人,只有在应该坚定的时候才会动摇,而且除了性情乖戾之外毫无强势之处。而他毕竟是个男人,具有男人的洞察力与决心,倘若她愿意跟随,他可以引领方向。然而命运却颠倒了他们的角色,天生的主人成了仆从。有时,他或许可以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她,但那需要何其多的精力,需要何其持久的男子气概!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没错,情况是多么显而易见!他为何栖身于此?他为何举足轻重?个中缘由不仅明显,而且可笑,甚至令人恶心。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满足了一个63岁的老处女的特殊渴望。这一切该如何结束?他的心一沉,而当他准备离开她时,他从她那双非凡的眼睛中看到了不寻常的东西。他匆匆赶回家,回到妻子、朋友、姐妹们身边。然后,在他位于泰晤士河畔的宅邸,自童年时期便不曾缺席的身体崩溃便会袭来,他无法思考或是行动,只能在痛苦的痉挛中颤抖,在忧郁与黑暗中一连躺上好几天。

然而,他终于无法抗拒环境的压力,无法抗拒时间的脚步,无法抗拒事业与担纲领袖的召唤。他充沛的活力回来了,冒险的激情与野心的欲念也一并归位。西班牙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地平线上,经过了加的斯的大败,它却并未被完全击垮。这条蛇非常危险,必须再次迎头痛击。有人开始讨论再一次远征。弗朗西斯如何提建议都没问题,但倘若真的有再一次远征,那位《祝婚曲》里“高贵的伯爵”怎可能缺席?他怎会把兴奋与胜利拱手让给沃尔特·罗利?他怎能跟那个驼背文书佬待在一起,在桌案上写写画画?在私下里,他开始急切地劝说女王,她似乎比往常更容易说服。她同意可以开战,然而却对具体形式犹豫不决。消息泄露出来,弗朗西斯开始不安。他明白,这意味着他的意见并未被埃塞克斯采纳。分手时刻近在眼前。

与此同时,在未来悬而未决的时刻,这位多才多艺的情报工作者把精力用在了另一个领域。1597年,一本小册子问世了,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出版书籍之一。在它60页的篇幅中,前25页被10篇短小精悍的“随笔”占据,这也是“随笔”(Essays)这个词首次在英语中出现,以一种不朽的形式,表现了一位举世无双的观察者的思考。它们是对这个世界的运作,尤其是宫廷运行方式的反思。随后弗朗西斯又扩充了自己的文集,扩大了主题范围,以种种辞藻与修辞丰富了行文风格。但在这本首版的小册子当中,一切都是简明的、直接的、实用的。在一连串格言式的句子当中,除了增强语势和强调意义的部分之外,一切无用的修饰都被舍弃。他就“求情办事者”“仪式与尊重”“追随者与朋友”“开销”“谈判”等主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有些书是用来品味的,”他写道,“有些书是用来充饥的,还有少数一些需要细细咀嚼、慢慢消化。”他自己的书属于哪一类是不言自明的。而且在这咀嚼的过程中,读者不仅可以了解政治运作的方式,还可以看到作者的性格,以及他头脑中固有的那种大胆与谨慎并存的特质。“出身低微的人物依附一端,”在随笔《论党派》中,他写道,“但力量卓著的显贵人物最好保持克制与中立,”然而,他补充说,“即便是根基尚浅之人也该记住,依附需适度,最好的状态是成为一党中最不碍另一党人之眼的人物。”这本书是献给他“最亲爱的兄弟,安东尼·培根先生”的,但对于宣誓效忠便不肯妥协的安东尼来说,他对于弗朗西斯的这段真知灼见会有怎样的看法呢?

无论安东尼怎么看,弗朗西斯都不在意。到最后,他相信的肯定不是他哥哥,而是他自己对事实的判断。很明显,那些会破坏女王与埃塞克斯关系的周期性危机中的一个正在迫近。人们知道,对西班牙再次发动海上攻击的计划已经确定,但由谁挂帅?2月初,埃塞克斯躺在病榻上,女王亲自前来探望。在如此慷慨的恩惠之后,他似乎恢复了元气,但没过多久,他又倒下了。他的病情很可疑:他是在赌气,还是真的病了?也许二者皆是。有两个星期,他一直没有露面,女王非常担心,宫中流言四起。争执的迹象很明显。据可靠消息称,女王曾</a>告诉他,这次出征将由他、罗利以及霍华德共同指挥,但埃塞克斯却坚决不同意这样的安排。最后,女王恼羞成怒,痛骂起来:“我要砸碎他的算盘,我要把他的心意扯烂!”她搞不懂埃塞克斯为何突然变得固执,不过答案很简单:都怪他的母亲——她的表姐妹莱蒂丝·诺尔斯、那个她讨厌的女人、莱斯特的寡妇——的不良遗传。这时突然传来消息,埃塞克斯痊愈了,状态很好,准备即刻启程离开宫廷,前往威尔士巡视自己的庄园。

到这一步,弗朗西斯几乎可以肯定未来的走向,于是他也下定了决心。毕竟他就是那个“根基尚浅之人”,“依附需适度,最好的状态是成为一党中最不碍另一党人之眼的人物”。于是他就去给伯利写信了。这封信他写得颇为小心,几经斟酌。“我以为,”他说,“如果我是出于自己的本分来写这封信,而非由于日后的情势之刺激,我可以更好地表达我的心意。”他将奉承与感激之情融为一体,写道“阁下的头脑举世无双”,并补充说:“我的好大人,天地可鉴,您对我的恩惠如滔滔江水,在下没齿难忘。”他以极深的敬意以及极谦卑的语气,向他的姨父示好:“我以最谦卑的乞求,希望阁下相信,只有您理应拥有我那份上帝赐予我的、不配称得上才华的微不足道的东西。我向来如此认为,今后也将唯您马首是瞻。”他甚至还乞求了宽恕,宣布要与哥哥安东尼划清界限——通过一个含蓄的括号。“我以同样的谦卑,乞求大人原谅,不要把旁人之过归咎于我(那等人不以众叛亲离为耻,甚至蓄意为之),因为我时时都是个本分之人。”到最后,他以郑重的声明结尾,节奏感很强,收束感人而有力。“因此,我再次恳求阁下原谅我写了一封如此啰唆的信函,纵然再多提议请求也是妄言无物,但我的本分、我的诚心绝无半分虚假,就此搁笔,祈愿阁下永蒙洪福。”

伯利的具体回复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拒绝弗朗西斯,同时也注意到了这封来信的其他意义。又是一个多事之秋。老科巴姆勋爵离世,导致五港总督之位出现了空缺,明争暗斗一触即发。老科巴姆的儿子,也就是新任勋爵希望一并承袭这个职位,但埃塞克斯不喜欢他,提议罗伯特·锡德尼接任。争论持续了一个星期,最后女王拍板:总督之位应由科巴姆勋爵继任。于是埃塞克斯再度宣布离开宫廷,声称在威尔士有紧急事务。一切准备就绪,人马备齐,埃塞克斯只等与伯利告别,这时女王突然传他回宫。两人进行了一次私人谈话,最后完全和解,埃塞克斯获封炮兵司令。

这就是弗朗西斯·培根建议的结果!他希望埃塞克斯假意远行,以便在女王的要求下慷慨地放弃。可是这个蠢人完全搞反了,把这当成一种威胁,逼迫女王满足他的要求。而他要求了什么?恰恰是他最该避免的东西——成为“军中大员”,这种职位是多么徒劳,又是多么危险,而且刚好还是弗朗西斯当初极力提醒他回避的职位:炮兵司令。

显然,给伯利写信顺理成章。作为一个“根基尚浅之人”,除了埃塞克斯那可疑的前途所提供的庇护外,他必须争取其他护佑,才能从容地享受世间的美好。当然,就此便与先前的联系一刀两断,同样是愚蠢的。在各种层面,那些联系依旧有用。譬如威廉·哈顿爵士已经故去,他留下了一个富有的孀妻,年轻且有身份,跟她结婚将是治愈弗朗西斯的痼疾——囊中羞涩的绝妙良方。洽谈开始了,只要能说服这位女士的父亲托马斯·塞西尔爵士,一切似乎都会一帆风顺。弗朗西斯再次向埃塞克斯求助,后者也尽了最大努力。他写信给托马斯爵士,为这位“热忱、才华横溢”的好朋友背书:听说弗朗西斯是“令爱哈顿夫人的追求者”,“为表明我的真诚,让你接受他的心意,我只想再赘言一句。倘若哈顿夫人是我的妹妹或是女儿,我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我才会这样建议你。尽管我与弗朗西斯关系密切,但我的判断绝非偏颇,但凡像我这般了解他的人,也一定会替他做如此担保”。然而,埃塞克斯的担保再次失败。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弗朗西斯的算盘又落空了,和总检察长的职位一样,哈顿夫人最终也落入了爱德华·科克手中。

埃塞克斯不仅成了炮兵司令,远征西班牙的指挥权也落在他的肩上。几个月来,英格兰方面不断收到线报,西班牙人一直在科鲁尼亚和费罗尔这两座比邻的大港为海军作战进行精心筹备。关于新“无敌舰队”的指向,目前尚不得知,也许是非洲,也许是布列塔尼,也有可能是爱尔兰;但也有消息说,他们准备对怀特岛发起进攻。英格兰人决定阻断这种可能。埃塞克斯将在罗利与托马斯·霍华德勋爵的协助下,率领一支舰队和一支强大的武装部队进攻费罗尔,摧毁那里的一切。简言之,他们打算重演加的斯的冒险。有何不可?女王认为此事充分可行——花小钱办大事,而且见效迅速。甚至就连塞西尔家族一方也不再唱反调。两方的和解近在眼前。伯利充当起调解者的角色,让他的儿子和埃塞克斯恢复往来。埃塞克斯在他的府邸举办了一次小型宴会,不仅邀请了罗伯特爵士,还找来了沃尔特·罗利。多年的恩怨被搁置一边,在这次两小时的私人会谈上,三位当朝要员重新缔结友谊。作为彼此友善的最终证明,大家说定要让伊丽莎白恢复对罗利的信任。而伊丽莎白也在双重压力下欣然妥协。罗利被召至宫中,受到女王亲切的接待,并被告知他可以官复原职,继续做卫队队长。为庆祝这次回归,罗利专门找人打造了一套银甲。就这样,这个仪表堂堂、光彩照人的危险人物,又一次站在了白厅的皇家前厅当中。

时间来到盛夏,英格兰的伟大舰队已基本就绪。埃塞克斯站在岸边,注视着最后的准备工作。他已经向女王告别,但他还是在英格兰待了两个星期,继续以言辞壮丽的书信与女王互诉衷肠,这种交流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刻。在两人暧昧的关系中,困难、危险与悲伤总是若隐若现,但此刻,分离似乎让一切豁然开朗。伊丽莎白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仁慈,她送出了源源不断的礼物和书信,包括自己的肖像,御笔亲书一封接着一封。埃塞克斯也为之雀跃,充满活力,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的重要性而兴奋不已。伟大的女王,带着全部的威严与爱意出现在他的想象中,仿佛光芒夺目的仙女。她是他“最亲爱、最崇拜的君主”。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是,既然“语言无法为我解释,我便要向您仁爱的君主之心发出呼告,以您的圣明,足以完全公正地看破我的心意。天地可鉴,我将付出万分努力,但求不辜负如此崇高的恩典、如此慷慨的恩福”。她和他的关系“比以往任何君主与人臣的关系都要密切”。他的灵魂“倾注了最恳切、最忠实、最深情的热望”。他感激她“以灵魂写就的亲切书信”。听说他的座舰漏水,她紧张地给他写信,提醒他做好预防措施,以免遇到危险。这封信送到他手上时,他正在普利茅斯,出发在即。“陛下对我无尽的关爱,”他写道,“让我只能更爱自己。因此,亲爱的女王,请您放心,我一定让您达成所愿,安全返航,继续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他向女王保证,万事皆已俱备,不会有任何风险,他们即将踏上征途。“我谦卑地亲吻陛下美丽的双手,”他最后写道,“并把我全部的灵魂,倾注在最真诚的祝福之上,愿您的圣明之心享有真正的快乐。它也一定知晓我是您最谦卑、最虔诚的臣仆,埃塞克斯。”接着,舰队便扬帆出海了。

注释

[1]典出《旧约·传道书》1:2。

[2]斯库拉(Scy),希腊神话中吞吃水手的女海妖;卡律布狄斯(Charybdis),希腊神话中坐落在女海妖斯库拉隔壁的大漩涡怪。“斯库拉与卡律布狄斯之间”(between Scy and Charybdis)为固定用法,类似“进退两难”。

[3]即博德利图书馆,随后成为牛津大学</a>总图书馆,1602年正式建立于伦敦西北的牛津,现如今是英国第二大图书馆。

[4]摘自埃德蒙·斯宾塞《祝婚曲》(Prothmion,1596),埃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1552—1599),英国著名诗人,以长篇史诗《仙后》(The Faerie Queene,1590)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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