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数年中,法国人看到他们在中欧创建的联盟体系——作为针对德国军事复兴的防范,为一连串不流血的打击所击碎,正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冒风险来维持自己的集体安全体系,这些打击才得以成功。他们围绕德国编织了一张“蛛网”,然而却看到柏林—罗马轴线伸展出来,并且弯成了一个包围钢环。对自己抵御这个钢环之力量的信心,不仅受到法西斯国家增长的军事力量与自身力量对比的影响,而且受到因自身防御状况而不安的影响。
就他们的海军而言,对其一些技术方面效率的怀疑,因一个无可置疑的证据而得到强化:他们的几艘新船在预定日期很久之后才得以完工,这就表明海军建造的进展严重落后于计划。不仅是敌方意大利海军的增长让他们的忧虑增加,而且有证据表明,意大利海军的建造速度很快,尤其是轻型舰只,这更让他们忧虑。在潜艇方面,意大利现在已占优势,除潜艇对海运的潜在威胁外,意大利人一直在建造的大量高速鱼雷艇——小“海橇”,现在又成了新的威胁因素。新的小型船只的大量建造,与岸基飞机在一片狭窄之海上的威力相结合,可能就严重削弱了法国海军实现其主要功能——保卫法国与地中海之外领地的联结。
法国空军和飞机工业效率被揭示出来后的影响,更令人沮丧。在相对几年之内,法国空军从世界最强跌为大国中的最弱。去年年初,人们认为它处在扩充国内一线力量的过程之中,打算把已经减少为1000架飞机左右的力量扩充至1500架飞机。然而,它却说,当9月危机出现时,它的实际飞机数量要比前一个数字少很多,一些报道说是低至700架。去年秋季它采纳的一个新的V计划,目的是组建总数为2600架飞机的一线力量。以保存本应废弃的老式飞机来维持名义上的空军力量,法国因这种倾向而深受其害已经很长时间了,另外就是一种眼睛看着地面的习惯,让空中的需要服从于地面陆军的需要。某种程度上是由于工人营养不良的结果,它的飞机工业的能力受到了制约。1938年后期,它的飞机产量据说是一个月不到100架,而德国的月产量是500架或更多。
与此同时,如同过去一样,法国人将自己的信心固定在陆军的力量和坚固性上。于是,尽管陆军的大部分装备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但仍然有很好的理由把信任托付给它。不同于法国陆军的传统观念,这支军队如今在性质上是步行而非跑跳,在表现上是坚固而非聪明,训练讲求完全彻底——这一点目前很难期待新扩充的德国陆军能达到,步子非常坚实,其前景也因法国政策中没有侵略意图而改善,它更为适宜于现代战争条件——在现代战争条件中,进攻一开始就面对严重障碍。
法军的这些固有资产,有助于抵消它军力的较小规模。和平时期,它国内的野战力量只有各种类型的33个师左右,而德国陆军至少有52个师,意大利陆军有45个师。就机械化部队而言,德国有着更高的优势比例,有5个全机械化师,法国只有2个。不过,法国人的坦克比例较大,实际上构成了它步兵装备的一部分,而且这些坦克的装甲更厚,超过了德国人迄今为止所建造的坦克。法国人在大炮上的资源,很可能也比德国人充足。而且,尽管陆军规模的计算习惯于以师的数量来算,但这并不足以代表法国人的力量——至少是防守上的力量,因为马其诺防线上的永久要塞,占用了法国和平时期军力的很大一部分。要塞中的那些部队——他们被称作“堡垒中的甲壳动物”,由特别组织的单位组成,以适应每个特殊的设防地区——如同手工定制的衣服一样。总体而言,他们在数量上至少相当于5个师,而他们形成的防守力量使得其实际价值更高。不过,即使如此,和平时期法国国内部队的编制,其人数也就勉强50万,德国陆军的人数可能多一倍。如果战争在不远的将来爆发,法国人在受过训练的预备兵源上占有优势,德国人则仍然受困于战后那个长时期的影响,他们在这一时期被迫放弃了征兵制。不过,尽管人们相信法国有大约500万受过训练的兵源,这并不意味着战争爆发时他们能够征用这样一个数量。能够用到的兵员数量,依赖于组织和能够提供的装备。战争动员时,法国人是否能够把自己和平时期拥有的野战部队规模扩大一倍,这是值得怀疑的。在现代战争中,较之人口出生率,工厂产量更决定一个国家可以形成的军队有效规模。
人力和生产资源两个方面的限制,有可能制约着法国人战时的战略计划。在比较优势上的任何计算,都表明法国人不能期待以采取进攻行动来击败德国。的确,1914年时,他们也处于类似的劣势,但在西部以总攻击开启了战争,催眠自己去相信民族锐气会给他们以道德优势,什么东西也挡不住。然而,他们后来遭受的灾难带来了一种幻灭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他们自然的现实主义又重新出现了,在战后岁月中也一直是如此。在未来的战争中,可以期待他们会记住必须量体裁衣,保存自己的力量。如果说法国将军们并没有完全摆脱军人典型的进攻至高无上的信念——这种信念助长了对进攻成功的过度乐观估计,但他们也学会了抑制他们的冲动——几乎是同样好地学会了这一点,因为他们的方式总是呈现出颇多的考虑和推敲。将进攻作为实现自己防守战略的手段,他们在这一点上会走多远,这看来依赖于政治环境。如果战争在去年9月爆发,他们很可能会尝试在德国齐格菲防线的一些薄弱点上,进行一些精心准备和严格限制的进攻,作为吸引德国人注意,从而缓解捷克斯洛伐克压力的手段。如果未来他们的战略不受东部盟友要求的支配,他们很可能会决定继续采取绝对的守势,观察和等待当敌人被坚固屏障损耗之后进行及时反击的机会。
这样的态度,很适宜于他们部队的心理状态和他们的训练程度。与自己的那些邻国相比,法国人是一支老兵的军队。它的兵员即使年龄不大,靠着饱经风霜的磨炼,在军事上也较为老到。没有经验的军队或新成之军,可能更勇于发起进攻,但成熟却提供了忍耐和抓住机会进行反击的技巧。这些属性看来在法国人中格外展现出来,他们以一种符合自己政治意识的方式来战斗,保卫自己的领土是调和他们自身所有政治分歧的唯一目标。
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军队具有法国人这样高尚的战斗传统了。这个传统是他们士气的不竭来源,尽管有的时候也是一种障碍。法国军队是 这种巨大混凝土屏障本身的固有强度,加之发展类似的防御工事来强化法国—意大利边界上阿尔卑斯山脉的天然屏障,这让法国陆军有了高得多的防御能力,远远超过对其力量的任何数量计算。这也使得这些力量可以有一个更高的比例保持机动,去增援任何受到敌方集中力量攻打的区段。
考虑英国对“西部防守”、对作为一个整体的集体安全体系的贡献如何做到最有功效,也要相应地考虑这些发展。无疑,较之从前,我们的安全已进一步与法国的安全联结在一起了。由于现代飞机航程的增加,以及我们海上通道危险的增加,我们不能去冒我们的海峡邻国被击败的风险。尽可能快地在空中给法国以一切可能的支援,这种必要性是无可置疑的。在海上帮助它的防守,这也同样必要。要去论证的是:有无必要在陆地帮助它,以及怎样帮助它。
考虑到现代防守的力量,与法国陆军规模相比的法德边界的有限长度,还有法国防御工事的力量,很难想象对那里的进攻会有多少成功机会。进攻成功的最大机会在于一开始的出其不意,但我们的野战力量很难及时赶到现场去帮助阻挡突然袭击。一旦法国陆军动员起来,我们以步兵为主的野战部队对法方力量的增加并不多。这对法方的价值远远比不上对我们的风险——我们逐渐被拖入一场新的大规模地面战争中,这场地面战争的获胜很渺茫,消耗却更多,甚至超过了上一场战争。让人怀疑德国进攻法国边界之可行性的这些原因,更可用来怀疑法国在对面向德国发起进攻的可行性。然而,德国在其他地方的行动,可能会让法国难于回避。这正是如今局势的不幸一面,如果波兰受到进攻,法国不能去直接增援波兰的防守,所以,尽管比起1914年来法国人现在强调防守了,但他们可能会因一种“除了进攻我们还能做什么呢”的感觉而被迫去进攻。
一旦他们致力于这种性质的毫无希望的努力,我们的军力就会被拖入其中,我们地面作战的规模将变得越来越大,这是不难预见的。随着努力受挫,加大努力的冲动就会产生。部队主要由步兵构成,而步兵的扩充最为容易,所以扩充的诱惑也就最大。军事上的最脆弱之处,也就是政治上的最脆弱之处,因为这内在地导致它本身远远偏离我们自然的战略。相比之下,一支机械化部队将是较可控制的投入,因为它不那么容易被替换和消耗,而且向法国提供了阻止德国撕碎其防御的更大保障,因为这是额外的进行反击的机动力量。由于这些性质,这也是另外一种保障,可防御突然威胁和突入法国南部边界的可能性。显然需要为这些不同的紧急情况进行准备,这可以防止法国在没有急迫情况实际发生的前线过早消耗部队的意向。同样,如果是一支步兵力量,就难以抵挡一个观点,即要求接管一段防线作为对盟友压力的缓解。一旦接管,如果这条防线的其他部分打算进攻的话,就很难不跟着走。对比之下,一支机械化部队接管一条防线的一段,它基于自己的性质必须储备力量,这就较容易防止它去投入无益的进攻行动。
有三个原因,可说明为什么法国渴望在最大程度的空中和海上支援之外还想要地面力量的援助。一个原因是从一种大战略观点来看值得怀疑的智慧,另外两个原因则较可论证。第一个是作为一种手段,将我们的资源主体投入这片狭窄战场。这将导致对更广泛问题的忽视,并重复1914—1918年的错误战略。第二个是给它的人民一种符合其心理的英国支援的证据,因此可作为一种士气激励。第三个是确保他们在现场拥有最适合的力量,可应付对他们防守的任何突然冲击。要满足后面两种需要,就要我们作出派遣一个装甲师的安排,如果较小规模和较为轻便的部队重组能够在紧急情况发生前完成的,则派遣多个师。我们一定要明智地坚持一点:这种机械化部队支援只能作为紧急情况时的一种保障,而不是无限的地面投入。
对当下力量对比和潜在力量对比的冷静考察,可以排除一个想法:如果战争到来,进攻行动可以在法国北部边界展开,并将取得与成本相称的效果。在这个方向,战略防御应是明确的。在考虑我们在这方面能做什么贡献时,我们不仅要考虑法国的防守,而且要考虑与法国防守联系在一起的其他意外情况,其中之一是再一次侵犯比利时的中立,另一则是入侵荷兰。对这两个国家防守的增援,可能比对法国自身防守的增援更为重要,尤其是作为对法国的间接支援。我们,以及比利时人,1914年因我们未能及时支援比利时的防守,而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原因就是因为我们加入了法国计划。我们应该因这个沉重的历史教训而获益。
西地中海地区或邻近地区,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意外情况出现,这会对法国人和我们自己的海上交通产生致命影响。这样一个战场可能提供了展开进攻行动的余地,需要用上我们最为训练有素、装备最好的力量,因为只有最高等级的部队才有足够可能在现代条件下进攻成功。很容易发现一些地方——其中大部分较适宜于步兵,这些地方的增援需要,与法国其他地方的增援需要同时发生。所以,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送到一个地方,自己什么都不留下,这是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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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卢福瓦,此人在路易十四时代担任陆军国务大臣,对法国军队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其改革措施帮助法国在1672—1678年的法荷战争中夺取了胜利。——译者注
(2) 杜伦尼,法国波旁王朝时期军事家,法国历史上的六位大元帅之一。——译者注
(3) 孔代,法国波旁王朝的贵族,法国著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译者注
(4) 卢森堡公爵,法国路易十四时代著名统帅。——译者注
(5) 卡蒂纳,路易十四时期的法国元帅,参加了当时法国的四次主要战争。——译者注
(6) 维拉尔,法国历史上六位大元帅之一,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多次击败英奥联军。——译者注
(7) 贝里克,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的法国将领,获法国元帅称号。——译者注
(8) 马尔伯勒,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期间任大陆英军司令,取得布伦海姆大捷。——译者注
(9) 欧根,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军事统帅,神圣罗马帝国陆军元帅。——译者注
(10) 萨克森,法国将军,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表现突出。——译者注
(11) 包色特,18世纪后期法国将军,首先主张把兵力分成独立的师,其中包括各个不同兵种。每个师可采取不同的路线行动,并彼此支援,这样可获得较大速度和弹性。——译者注
(12) 杜泰尔,此人1804年奉拿破仑命令,将希腊人马克研究中国火器写成的《焚敌火攻书》译为法文。——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