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9年5月5日,三级会议在凡尔赛召开。这次三级会议距离上次三级会议已经一百七十多年——波旁王朝曾在建立之初召开过这种古老的国家会议,商讨国家共同利益事宜。现在,君主制政权岌岌可危,为了国家利益,三级会议再次召开。不同阶层的代表们齐聚一堂,场面蔚为壮观。这一刻,法兰西社会的所有不和谐因素仿佛在这种快乐的气氛中消失了。在一个装饰得庄严华丽的宫殿大厅里,王室郑重地欢迎二百多位会议代表,仿佛在重要场合欢迎王公贵族似的。国王和大臣们坐在最前面;王后和王子们则坐在国王旁边的满是紫色和金色装饰的宝座上;宝座下面,身穿带有羽毛和花边装饰的服饰的贵族按等级排成一队,接下来是衣着朴素的 当大管家宣布国民议会解散时,米拉波伯爵告诉大管家,只有刺刀才能解散他们这群因为人民的意志聚集在一起的正义之士
巴黎的民众通过示威的方式公开支持这些大胆的举措,这令王室恐慌不已。早在波旁王朝发生政变时,君主就经常在封建议会上打压反对势力。如今,王室以为只要国王亲临会议,国民议会就会像旧议会那样缄口不言。据说,在得知所发生的事情后,国王只是说:“如果他们愿意,就让他们待在那儿吧。”他软弱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积极应对事态的发展。此前,相当数量的低等教士已经加入 德劳内和德·弗莱塞尔斯惨遭杀害后,他们的头颅被高高举起
7月14日,一大群人进入荣军院,从武器库里拿走大量武器
国民自卫队涌入巴士底狱
尽管一切都很平静,但在巴黎发生的一件事却像雷电一样打击着整个王室。一直以来,法兰西首都对各省的影响很大,更不要说在这个改弦更张的时刻了。王权突然崩溃,民众成功战胜了古代权威。所有激荡在民众内心深处的想法、长期被压制的仇恨和困惑以惊人的力量在多地爆发。南部、中部和东南部地区是受封建制度压迫最严重的地方,也是苦难最深重的地方。这里的农民开始反抗地主。从罗纳到卢瓦尔,愤怒的民众烧毁城堡,焚烧装有特权文件的箱子和土地权证——民众对这些文件中所记录的特权已经忍无可忍了。此外,还发生了几起谋杀地主的事件。即使在北方,租赁制和仆役工作也遭到了普遍的抵制。一些省份还发生了一些卑劣的行径,成群的暴徒“从深山里出来,破坏庄稼,掠夺果园”。许多城镇纷纷发生暴动,市民要求扩大市政权力,废除旧的垄断机制。1789年还发生了灾荒,穷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食不果腹。暴乱愈演愈烈,连首都也难以幸免。拉法耶特侯爵吉尔伯特·德·莫蒂负责维持秩序,让-西万尔·巴伊则费尽心思用各种盛大华丽的游行来表达获得自由的喜悦,以此取悦人民。巴黎革命政府已经发展成一个拥有300人的组织,它努力满足穷人的需要,为失业人员找工作,竭力应对各种贫困加剧的问题。不过,忌妒心强烈的政客往往会在这个时候向新政权发出责难,这对新政权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燃放烟火、热烈的巴士底狱庆典、在花园和大街上生长的自由之树,甚至是失业救济金、捐款以及临时拼凑起来的救济制度,这些权宜之计对于成千上万饥肠辘辘的男男女女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在躁动和匮乏之间,巴黎很快就会发生比现在更危险的混乱,现在一切只是被压制着而已。
拉法耶特侯爵吉尔伯特·德·莫蒂和三色旗
让-西万尔·巴伊
一波负面事件影响了制宪议会的会议进程。制宪议会就解决经济问题和财政赤字的最佳方案进行了讨论,并为法兰西制定了新的宪法。基于新哲学思想的高调的改革原则已经受到广泛好评。出于仁爱和对国家整体情况的考量,制宪议会采取了措施来消除或缓和尖锐的社会矛盾,这充分体现了广泛的改革热情。同时,巴黎革命政府也尽其所能。让-西万尔·巴伊和拉法耶特侯爵吉尔伯特·德·莫蒂对革命表现出的善意和爱国情怀令他们深受民众感激。其他城镇除了做出“自由贸易的承诺”之外,鲜有其他成果。不过,中产阶级被允许甚至被鼓励采取武力措施来制止混乱。这样一来,几乎所有的法兰西大城市都自发地组建了国民自卫队,这些武装组织自主招募士兵,独立于政府。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伟大的革命,却影响了整个国家的社会关系。古老雄伟的封建主义大厦顷刻之间就被推倒并跌落尘埃。几个自由派贵族描绘了封建陋俗的可怕之处。制宪议会尽管遇到了一些抗议,但开始强硬起来,宣称应该结束这种可憎的状态。制宪议会用一个晚上的时间通过了一项决议,决议废除了几个世纪以来不断增长的债权和残忍的农奴制残余,包括什一税、退出租金以及类似的税捐。这次会议在热烈的欢呼声、庄严的颂歌和奇妙的音乐声中结束了。尽管后来发生了一些特权事件,比如天冷时地主用奴隶的血来洗脚等,但反对派贵族被不断壮大的多数派压制住了,制宪议会由第三等级和低等教士控制着。大清洗在修正财产权利的同时也出现了很多恶劣腐败的事。虽然土地解放的最终结果是伟大且有益的,但其直接结果也显而易见。作为无政府主义的主要表现之一,农民的暴行并没有因为时代束缚的突然消失而有所减少,它们只是在乡镇中产阶级的努力下被镇压或遏止了,因为乡镇中产阶级对于无政府主义的蔓延有所警觉。这些乡镇中产阶级手中也握有武器,而且几乎不受任何规定约束。
这就是1789年8月和9月的法兰西:旧权威支离破碎,大权旁落。贫困和混乱虽然是暂时的,但波及范围甚广。同时,在凡尔赛,被镇压但未被处决的王室再次开始蠢蠢欲动。据说,一帮忠诚的贵族计划从“叛逆臣民”中解救出国王,并将他送到梅斯。部队也逐渐从边防撤回。凡尔赛的新国民自卫队虽然已经发展成一个完整的机构,却仍饱受王室的冷眼。有一种观点在巴黎滋长,并受到制宪议会的支持,那就是国王应该被送回首都。因贫困而骚动不安的民众早已经准备好发动暴乱。1789年10月1日的事件标志着新一轮的愤怒爆发了。在10月1日的宫廷宴会上,一群年轻军官当着国王和王室的面,以保皇的名义从头盔上扯下了三色旗,借着酒力和宫廷美人的诱惑,他们宣誓永不放弃王权。紧接着,1789年10月5日的另一个事件引发了巴黎的大规模游行。当天上午,一群不堪饥饿折磨的妇女闯入市政厅,冲过凡尔赛宫与巴黎之间的甬道,最终与拉法耶特侯爵吉尔伯特·德·莫蒂率领的国民自卫队会合。这一游行队伍强行进入制宪议会,讨论国王所表达的对立观点,其中一些人被允许进</a>入宫廷与国王会谈。拉法耶特侯爵吉尔伯特·德·莫蒂负责恢复秩序,游行被驱散并退出国民会议。大部分士兵都在积极配合,只有国王侍卫队中的一支精锐队伍恶意挑衅。1789年10月6日早上,国王侍卫队中的几个枪手射杀了两个无辜的人,引发了造反。一群愤怒的暴徒向国王侍卫队发起了进攻,冲进了宫廷内室。盛怒、饥饿的面孔出现在国家的圣殿中。在侍女们恐惧的尖叫声中,衣冠不整的王后被赶出了房间。若不是国民自卫队及时赶到,一场可怕的屠杀将不可避免。国民自卫队高呼“我们不会忘记丰特努瓦”[6],拯救了侍卫队和王室。后来,双方看似和解了:国王在阳台上露面,拉法耶特侯爵吉尔伯特·德·莫蒂亲吻了王后的手;三色旗重新出现在每一位士兵的头冠上。然而,宫殿的地板上血流成河,两个惨白的头颅被高高地挑在长矛上,似乎在诉说着人们尚未消退的怒火。应一位代表的要求,路易十六毅然同意回到巴黎。王室马车载着国王、王后和他们的孩子们以及国王那美丽虔诚的妹妹伊丽莎白夫人[7],慢慢地行驶到了巴黎。那里喧声震天,武装队伍横行,妇女跨坐在大炮上丑态百出。民众大声呼喊“现在,我们是面包师,是面包师的妻子和孩子了”,这句话生动地表达了那些穷人们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他们早已被王室贵族的阴谋害得食不果腹。这个鱼龙混杂的马车队伍进入杜伊勒里宫时已经是晚上。一进入这座空置多年的波旁王朝时期的宫殿,王室就立刻被国民自卫队包围了,连国王侍卫队也不能接近。
这些重大事件并非一人所能促成,1789年10月5日和6日的事件更是如此。至于米拉波伯爵、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约瑟夫·德·奥尔良、拉法耶特侯爵吉尔伯特·德·莫蒂是否参与策划这些事件,就没必要继续探讨了[8]。值得注意的是,巴黎的乌合之众虽然仍受中产阶级的控制,却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同从前一样,王权再次显示出了软弱无力的一面。国王一旦感到害怕,那他对于权力的幻想就会像无聊的梦一样烟消云散。于是,凡尔赛宫成了国家博物馆,还一度被废弃。后来,它成了德意志侵略者的容身之处。在经历了王朝覆灭的哀号之后,它再也不是君主制下王公贵族们的居所了。
武装队伍在巴黎横行,妇女们跨坐在大炮上丑态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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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三等级是非上层的社会成员,可以分为城市和农村两部分。城市第三等级包括工资劳动者,农村第三等级包括自由农。——译者注
[2]国民议会(1789年6月13日—1789年7月9日),在法兰西大革命期间,从1789年6月13日至1789年7月9日的国民议会是由三级会议中的第三等级代表所组成的革命议会;此后,也称为制宪议会。1791年9月30日,其被立法议会取代。——译者注
[3]大管家是指当时凡尔赛宫的大管家。革命前,在封建时代的法兰西以及波旁王朝复辟时期,身居此位的人是法兰西王室的重要官员之一,也是“国王卫队”的指挥官,相当于英国的内务府大臣。——译者注
[4]圣巴塞洛缪大屠杀是法兰西王国天主教暴徒对国内新教徒胡格诺派的恐怖暴行,开始于1572年8月24日。由于胡格诺派的不妥协的强硬态度,该事件成为法兰西宗教战争的转折点。1572年8月24日凌晨,巴黎数万名天主教教民伙同警察、士兵对城内的胡格诺教徒进行了血腥大屠杀。他们根据事先画在胡格诺教徒居所门前的白十字记号闯进屋内,将浓睡未醒的人全部杀戮,然后将尸体抛进塞纳河中。包括科利尼上将在内的高官贵族都被处死,连查理九世的妹夫亨利及孔代亲王都被迫改宗天主教。——译者注
[5]吉尔伯特·德·莫蒂(Gilbert du Motier, 1757—1834),法兰西贵族、军官。他于1777年参加美国独立战争,是乔治·华盛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和托马斯·杰斐逊的密友。他是1789年法兰西大革命和1830年七月革命的关键人物,在这两次革命中,他都倾向于在法兰西建立君主立宪制。——译者注
[6]这里是指丰特努瓦战役。它是法军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最大的胜利,极大地提升了法军士气。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失败以来,法军一度失去太阳王鼎盛时期的强者风采,而丰特努瓦战役的胜利使法兰西人找回民族自信。此处,在王室艰难的时刻,国民自卫队高喊“我们不会忘记丰特努瓦”,意在提升士气。——译者注
[7]伊丽莎白夫人(1764—1794),法兰西公主,路易十六最小的妹妹。法兰西大革命爆发时,她一直陪伴在国王与王室成员身边,最终在恐怖统治时期被处决。她被罗马天主教会视为烈士和上帝的仆人。——译者注
[8]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约瑟夫·德·奥尔良曾唆使暴徒离开巴黎,攻击宫殿。他去世后,人们在一封信中发现,他指示一位银行家不要按协议支付刺杀国王的赏金。他写道:“钱花得不值当,国王还活着。”而米拉波伯爵和拉法耶特侯爵吉尔伯特·德·莫蒂应该是清白的。——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