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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艇上的谋杀案_最高机密

作者:弗莱明 字数:16678 更新:2025-01-09 16:49:09

刺魟[[1]]两翼之间宽约6英尺,从钝鼻到那条致命的尾巴处长约10英尺。这种深灰微染淡紫色的生物通常是海底世界的一个危险信号。它时常伏在浅黄的沙子里,当它拂开沙子缓缓游动时,看起来就像是一条黑色的毛巾在水里漂浮着。

詹姆斯·邦德,他的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穿着脚蹼,在水里只能轻轻摆动着,他穿棕绿色镶边的潜水服跟踪着那团黑色影子,等待时机将其击毙。他很少杀鱼,除非是吃鱼,不过也会有些例外,如肥大的海鳗,还有整个蝎子鱼家族。而现在他打算杀掉这条刺,只因为它看起来异常邪恶。

这是4月的一个早晨,10点钟。马埃岛是非洲塞舌尔群岛里头最大的岛屿,位处它最南端的是贝尔·昂斯泻湖。现在贝尔·昂斯泻湖上风平浪静。西北季风数月前已经停了下来,要到5月时分,东南季风才会给这里带来清凉。阴影处的温度约27摄氏度,湿度为90%,泻湖中一些封闭水域里的温度则接近人体的正常血温。这样的水温下,即使鱼儿也会变得行动缓慢。10磅的绿鹦哥鱼,一口一口地啃着珊瑚丛中漂出的海藻,邦德从它上方经过时,它停了下来,转动着眼睛探了探,然后又继续开餐。一群肥大灰色的鲢鱼,匆忙地前进着,邦德的影子掠过时,它们的队伍会殷勤地分开两半让它通过,随后又聚集在一起继续反向航行。就连平常像鸟儿一样羞怯的六只小乌贼,它们组成一排在合唱,邦德经过时,它们甚至都没费心思去改变自己的保护色。

邦德懒洋洋地踩着水跟着,确保那条鳐鱼在视线范围内。很快它就会游累,或者意识到邦德这条水面上的“大鱼”并无恶意而消除疑虑,放松警惕地停在一小块沙坪上,把自己的保护色调到最浅,几乎透明的灰色,轻轻摆动着翼尖,慢慢地把自己埋在沙子里头。

离暗礁越来越近了,现在可以看到岩层上的珊瑚礁砾和片片海草。邦德感觉自己仿佛从异域来到一个城镇。这里的岩礁鱼类身上都像嵌着各种宝石在闪烁着,绚丽的身躯泛着光,印度洋的大海葵在阴暗处发着热,如同火焰般动人。群落里还有长刺海胆,它们附在暗礁上溅出乌贼色的色斑,仿佛有人往岩石上洒了黑墨水。龙虾在岩石裂隙间探出鲜蓝和黄色相交的须角,乍看之下还以为里头藏的是小飞蜥。不时,在绚丽多彩的海藻间,比高尔夫球还要大的长满斑点的宝螺在闪烁着,其中有豹纹宝螺,还有邦德曾碰到过的一种宝螺,它上面的斑点图案如同伸展开来的纤纤玉手在拨弄着维纳斯竖琴。但现在所有这些对于邦德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他继续稳定地游着,只留意那些经过的暗礁,以此作为掩护。他顺着鳐鱼前进的方向划水,跟在它身后返回海岸。这时邦德的策略成功了,很快那团黑影穿过平静如镜的蓝色大海往回游动。在水下约12英尺的地方,鳐鱼再一次停了下来。邦德也随之停下,轻轻地踩着水。他小心地抬起了头,把护目镜里面的水倒了出来。当他再次看向水底,那条鳐鱼不见了。

邦德带着一支双层护套的至尊捕鲸炮。捕鲸炮上焊接在鱼叉头部的是针形齿尖三角戟,这是把短程突击武器,但用于暗礁捕获工作极妙。邦德推动了保险,慢慢向前移动,他的脚蹼在水下缓缓地摆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环顾了四周,想要看穿这个广阔泻湖上的氤氲雾气。他在探视周边,看看有没有大型生物潜伏藏匿。他可不想让鲨鱼或大型梭鱼看到自己在这里而发动攻击。通常鱼类受伤时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哪怕不发声,剧烈挣扎时带来的水波动荡或被伤而流出的血的腥味也会引来清道夫等食腐动物。然而到现在为止,邦德目之所及处还没有看见任何生物,沙地延伸至远处,烟雾弥漫得就像一个光秃秃的舞台。霎时邦德看到水底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直接游到了它的上方,伏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地往下看着。只见沙地里有东西轻轻地动了动。一会儿,像鼻孔的两个气孔上喷出了两股细沙,微微跳动着。气孔后边是那东西微微鼓起的身躯。气孔后1英尺的地方,那就是要射击的目标。邦德预测着那条尾巴向上鞭打的距离,慢慢拿起捕鲸炮,朝下瞄准,扣动扳机。

下面的沙子砰地腾起一团沙雾,紧张时刻,邦德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时他感觉到扯着鱼叉的绳子拉紧了,鳐鱼出现了,它的尾巴因受到攻击反射性地在甩动,一遍一遍地,想要挣脱开来。顺着绳子邦德可以看到它的尾巴下,锯齿状的毒刺从鱼的躯干上凸起。这些毒刺估计可以杀掉尤利西斯[2],老普林尼[3]也说过这玩意儿可以毒毁整棵大树。在印度洋里这种海洋毒物是最致命的,只要被鳐鱼的刺刮伤那么一个小口就足以毙命。邦德小心翼翼地牵着那条紧绷的绳索,踩着水在那条不停剧烈挣扎的鱼儿后边跟着。他拉着绳索游到了一边,以免那条猛烈摇动的尾巴趁机把绳子割断。在印度洋区域,旧日奴隶主拿着的正是这样的尾巴来鞭打他的奴隶。而现在,在塞舌尔群岛上,持有这样的东西是违法的,但在家族内部通常会代代相传,专门用来惩罚那些不忠的妻子。倘若有话传出来说某个女人勾引过其他男人,那么她注定要被鞭子抽得至少一周不能出门。现在那条尾巴抽动得没那么厉害了,邦德绕过它游到它的前面,拉着绳索朝海滨游去。到达浅滩时,鳐鱼已经虚弱无力不再挣扎,邦德便把它拉出水面拖上岸。但期间他仍旧谨慎地跟它保持着一定距离。幸亏他这么做了。突然,那东西猛地往上一跃,或许是想趁着前面走动的邦德不注意而发动袭击,然而邦德见状快速闪到了一边,鳐鱼最终背朝地掉了下来,发白的肚子暴露在阳光下,那张镰刀似的丑陋大嘴一啜一啜地在吸吮,喘着大气。

邦德站在那儿,看着那条刺,想着下一步的行动。

这时,棕榈树下出现了一个男人,他体型矮小,身形肥胖,穿着卡其色的衬衣和裤子,他走过那片不停被潮水冲刷、上面凌乱布满了晒干的漂流海藻还有马尾藻的浅滩朝着邦德走了过去,距离邦德不远处他就笑着大声说道:“老人与海!到底是谁逮住了谁?”

邦德转身,回应道:“你可算是这个岛上唯一没有手持大砍刀的人了。费德勒,帮帮忙,快叫你的人过来。我的矛已经扎到它身上了,可这东西就是死不了。”

费德勒·巴比,他是整个庞大的巴比家族中最年轻的一名成员,他们家族几乎拥有整个塞舌尔岛。现在他已经走近了,站在邦德旁,俯视着那条鳐鱼,说道:“这是条好东西。你运气倒好,击中了它的要害,否则它非得拖着你往暗礁上撞,到那时你被撞得没办法只能甩开手上的武器了。这东西命硬着呢,没那么容易死的。来,我要送你回维多利亚了,那儿有好事情等着你。我会找人把矛拔出来的,你要那条尾巴吗?”

邦德笑着答道:“我又没有太太,要尾巴做什么?要不今晚来份黄油烧鳐鱼?”

“今晚不行,朋友。走,你的衣服呢?”

他们坐着旅行车沿着海岸公路行驶,费德勒说道:“你听过一个叫米尔顿·克里斯特的美国人吗?好吧,实际上克里斯特酒店和一个叫克里斯特基金会的东西都是他的。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的是,他有整个印度洋上最豪华的游艇。他有艘船昨天刚入海,克里斯特波浪号,将近两百吨,长达100多英尺。里面应有尽有,不管是一个漂亮的太太,还是晶体管留声机。里头还有先进的陀螺仪表,你知道的,从前的指南针一遇到大风浪就扯得急,完全没了方向。里面铺满了足有1英寸厚的地毯,还配置了空调。还有只有非洲大陆才有的干烟。最好的香槟适合早餐后来一杯,我上一次喝,还是在巴黎呢。”费德勒·巴比愉悦地笑着,说道,“我的朋友,那真是一艘要命的好船,哪怕克里斯特先生是个超级无敌大王八,那又怎么样,谁在乎呢?”

“对啊,谁在乎呢?关你我什么事呢?”邦德不以为然地问道。

“是这样的,朋友。我们马上要跟克里斯特先生在船上待几天了,同行的还有他那漂亮的太太。我已经答应乘他的船到沙格林,就是先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岛。那个地方在非洲班克岛之外,离这里远得要命呢,我们家除了在那儿捡些鲣鸟蛋,还不知道那个地方有什么用处。那鬼地方高于海平面仅仅三尺,我都已经有五年没去过了。但不管怎样,这个克里斯特先生想要去那儿。他正在搜集一些海底样本,好像与他的基金会有关,要找的一种濒临灭绝的小鱼据说只在沙格林岛一带水域出现。反正克里斯特表示那里有世上唯一的样本。”

“听上去倒有趣。那关我什么事呢?”邦德问道。

“我知道你在这儿有点无聊了,你还有一个星期才离开呢。于是我告诉他你是当地一个一流的潜水者,如果那儿确实有鱼的话,你定会 克里斯特先生站了起来,走到书桌前,不停地翻着一个抽屉,随后他从里面拿出一张手写的纸张。“在这儿。”他读出声来,“‘希尔德布朗鳞鱼,1925年4月,由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a>的希尔德布朗教授于塞舌尔群岛的沙格林岛撒网捕获。’”克里斯特先生抬起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后边一大串学科废话。我找人把它弄得浅显易懂了,如下。”他把纸张翻了过去,“‘金鳞鱼科中稀有的一员。这是已知的唯一样本,发现时,长达6英尺,以捕获者命名为希尔德布朗鳞鱼。鱼身呈亮粉色,带有黑色横条纹。肛门、腹鳍、背鳍均为粉色,尾鳍则为黑色。眼睛大且呈深蓝色。如有发现,需格外小心,因为这种鱼全身的鳍比其家族其余的鱼都要尖锐。希尔德布朗教授还记录了他发现这个样本的地点,是在沙格林岛西南部的暗礁边缘水下3英尺处。’”克里斯特先生把纸张扔到桌上,接着说,“好了,就这些了,伙计们。我们跑这么远,花这么多钱,就是为了找这条6英尺长的小东西。就在两年前,国家税务局的人还厚颜无耻地暗示我的基金在糊弄人!”

莉兹迫不及待地插嘴道:“可我们确实如此啊,米尔特,不是吗?这次可一定要带回大量样本跟其他东西呢。那些讨厌的税务官员不是在讨论,如果我们不能取得杰出的科研成绩,他们就要否决掉我们的游艇项目以及过去五年间的花费,他们是这个意思吧?”

“宝贝儿。”克里斯特用着如同天鹅绒般柔软的声调对她说:“你就想一直围绕着我的私事喋喋不休下去,是不?”他的语调不轻不重,仍旧和蔼亲切地继续说,“你知道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吗,小心肝?你获得了一个小奖赏,今晚可以尝尝惩罚器的滋味了。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女人双手掩着嘴巴,瞪大了眼睛,低声哀求道:“噢,不,米尔特。噢,不要,求求你。”

“好了吗?”克里斯特先生问道。

邦德摇了摇头,答道:“看到它我会伸出拇指的。那时你要赶紧投放。”

“好的,吉姆,毒药可由你来瞄准投放了。”克里斯特先生回应道。

邦德把头潜到水下。下面像是一个和谐的小社区,大伙儿都在为自己的生存忙碌着。谁会想到就因为5000英里外的一个博物馆里头,有某个人意向不明地表示想要那么一条鱼,为了捕获它,很快这里的上百或许上千的小生命就要跟着陪葬了。一旦邦德打个手势,死亡的阴影就会笼罩这片区域。毒药的药效会持续多久呢?又会往下扩散多深呢?或许不止数千,而是上万的生物会葬身这片死海。

一条小巧的硬鳞鱼出现了,身上细小的鱼鳍在水里呼呼地扇动着,如同船上的螺旋桨。这种生活在岩石中的美丽鱼儿,身上布满了金、红、黑色的斑点,色彩绚丽,现在它正在沙里细啄着什么东西。一对不知从哪里冒出头的黑黄条纹岩的豆娘鱼,估计闻到了海胆黄的气味,朝着海胆的碎片游了过去。

这片暗礁中,谁是这些小鱼儿的死神呢?它们怕的又是什么呢?小型梭鱼吗?不时游荡出没的长嘴鱼?现在,一个巨型、成年的捕获者,一个叫克里斯特的男人成了它们的死神,他正站在那儿准备就绪,等候时机。这个捕获者并不饿,他进行这些杀戮,仅仅为了寻欢。

有两条棕色的人腿出现了,邦德把头浮出水面,只见费德勒·巴比背后正捆着一只大鱼篮,手中拿着一支长柄抄网,站在他前面。

邦德把面罩推到头顶,说道:“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往长崎上空投原子弹的投弹员。”

“鱼是冷血动物,它们没感觉的。”巴比回应道。

“你怎么知道?它们受伤时,我可听到它们发出过惨叫声。”

巴比不以为然地说道:“碰到这种毒药它们想叫也叫不出,会一下子窒息而死。再说你吃错什么药了?它们只是鱼。”

“我知道,我知道。”邦德明白费德勒·巴比一辈子都在做捕杀动物跟鱼类的行当,早习以为常。可是他,邦德,有时哪怕杀人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现在他大惊小怪些什么呢?他捕杀那条刺时,可一点儿也没心软。没错,那可是人类的敌人。但下面这些可都是友好的小家伙啊。小家伙?情感的事谁又说得清!

“嘿!”克里斯特先生喊道,“你们在那边干吗?这可不是闲扯的时候啊。把脑袋放水里头去,吉姆。”

邦德拉下面罩,重新伏在水面。随即他便看到那团漂亮的红色身影从远处而来。鱼儿很快从水底向他游了过来,仿佛邦德也是它们其中一员。游到邦德身旁时它们停住了,仰望着他。邦德在面罩里吼道:“该死的,快离开这儿。”邦德用鱼叉猛地向它一刺,它立马惊慌失措地逃之夭夭,顿时没了影踪。邦德这时才抬起头,恼火地竖起了拇指,自己这么做实在荒谬且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想想都感到惭愧。另一边得到了指示,随即把深棕色的油质液体倒进水里。还有时间,在克里斯特先生把毒药全部倒出前还有时间,让自己为那条鱼挣得一次生的机会,还有时间可以制止他。邦德还站在那儿犹豫着,却看见对方已经把最后一滴也倒得干干净净。见鬼去吧,克里斯特先生!

这时毒药慢慢地流入水底,原来倒映着蓝天的湖面上一摊金属亮光渐渐扩散,给海水着上了颜色。克里斯特先生,这个巨型的死神,也随着液体的流动往下涉水而行。他兴奋地喊道:“准备好,伙计们,要流到你们那边了。”

邦德把头扎到水下。现在小社区里一切还如往常。可就在瞬间水下乱作一团,里头的生物仿佛都得了圣维特斯舞蹈病[12],在胡乱抽搐着。几条鱼儿疯狂地翻着跟头,最后如落叶般沉入沙里。海鳗从珊瑚洞里缓缓地滑出,张大着嘴巴,竖直了尾巴,身子无力地左右两边摇摆。小龙虾用尾巴反弹了自己三下,然后整个身子翻了过来。章鱼松开了腕上的吸盘,从珊瑚上颠簸着落到水底。随后,上游的大大小小的各种尸体漂了过来,翻着白肚皮的鱼、海虾、蠕虫、寄生蟹、带着斑点的绿鳗等等逐一登台。仿佛被死亡的阴风拂过,那些已经失去光泽的小生命缓缓地从他身边漂过。一条5磅重的长嘴鱼,嘴巴凶猛地撕咬挣扎,直至花光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暗礁下,一些身形较大的鱼儿在岩石间扑腾着尝试求生,溅起不少水花。一个接着一个,邦德眼睁睁地看着,海胆从岩石上跌落,掉在沙地上,仿佛一摊摊墨水渍。

邦德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抬起头,只见克里斯特先生的眼睛在耀眼的阳光下充着血,嘴唇涂着厚厚的一层防晒膏冒着油光。克里斯特先生朝着邦德不耐烦地问道:“那该死的玩意儿滚哪儿去了?”

邦德把面罩推到头顶上,答道:“它好像知道些什么,在药水流过来之前就溜走了。我也还在找。”

邦德不等克里斯特先生回复,又把头扎进水里了。现在水下的尸体更多了,杀戮更重了。现在毒药顺着水流往下漂过去了。这片水域已经安全了,万一那条鱼儿,那条刚被他吓走的鱼儿,回到这里,它至少可以活下来!他呆住了,是的,远处迷雾中,一团粉色出现了。它刚刚走了,现在又回来了。那条希尔德布朗鳞鱼优哉游哉地从暗礁的缝隙中蹿出,穿过迷宫般的岩石脉络,朝着邦德的方向而来。

不顾克里斯特先生在旁,邦德伸出了一只空闲的手,猛地拍打着水面。那条鱼儿却不顾他的提醒,仍旧继续前进。邦德推开捕鲸炮的保险,朝着鱼儿的方向射出,想要把它吓走。可鱼儿却若无其事地仍旧朝着他前进。邦德把脚往下伸直踩到沙地上,穿过遍布的尸体,朝鱼儿走去。可就在这时,那条红黑相间的美丽鱼儿似乎停了下来,不停地颤抖着。顺着水流朝邦德直冲过来,最后沉了下去,一动不动地躺着他脚边的沙地上。邦德只好弯腰把它的尸体捧起。它的身子从头到尾都是弯曲的。邦德只感到它黑色背鳍上凸出的刺让他的手掌感到一阵轻微刺痛。为了让鱼儿继续泡着水,保持着它的色泽,邦德没有把手拿出海面。当他来到克里斯特先生身旁,只说了声“给你”,把手上的小东西递给对方后,便独自朝着海岸游去。

晚上,克里斯特波浪号在一轮金黄大月亮的指引下,踏上了归途。克里斯特先生正命令着太太着手准备一场狂欢酒会庆贺一下,他说:“去准备东西庆祝一下,莉兹。今天太棒了,太棒的一天。最后的样本也找到了,我们可以离开这个讨厌的塞舌尔群岛,回到文明之地了。着陆后把陆龟跟那该死的鹦鹉弄上船,先到蒙巴萨岛,然后飞到内罗毕,然后坐大飞机到罗马,威尼斯,或者巴黎,反正你想到哪儿都行。怎么样,宝贝儿?”他用那只大手抓着她的下巴和脸颊,噘着那张涂满了唇膏的嘴凑了过去,冷冰冰地吻着她。邦德留意到女人紧紧地闭着双眼。随后克里斯特先生放开了她。女人揉着自己的脸,脸上还能看到他的手指印处白了一片。

“哎呀,米尔特,”她勉强地笑着,说道,“你快要把我捏碎了。你也不想想你有多大力气。不过确实要好好庆祝一番啊,一定很好玩。到巴黎的主意听着不错,就这么办,好吧?我要吩咐厨房准备些什么吃的呢?”

“见鬼啦,当然是来些鱼子酱啊。”克里斯特先生双手叉开说道,“来一些马赫尔·施莱默[13]的那种2磅装、品级十的罐头。再来些其他配料,还有玫瑰香槟酒。”他转向邦德,问道,“这些合你胃口吗,伙计?”

“听上去挺丰盛的。”邦德话锋一转,问道,“你的战利品是怎么处理的?”

“泡在福尔马林里。在艇甲板那里还有好多罐呢。我们先前四处捕获的鱼跟海贝之类的都装在里面,它们在停尸罐里都安全着呢。有人教过我们要这样保存样本。我们回到文明社会就会把这些该死的样本空运回去。然后先要开个新闻记者会,还要在报纸上大肆宣传我们即将凯旋。我已经给博物馆和新闻社发了无线电。我的会计们肯定会痛痛快快地让那些该死的税务官好好看看这些报道,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狂欢会上,克里斯特先生喝得酩酊大醉,却也没有很失态。只是他本来就柔和的声音变得更轻柔,更缓慢。那颗圆圆的、冷酷的脑袋更随意地垂在肩膀上。他动作缓慢,火柴上的火焰烧了好半天才把手上的雪茄重新点燃,他还把一只玻璃杯推倒在桌上。然而嘴里头说的话却表明他醉得不轻。他言辞之间凶狠残暴,病态般的咄咄逼人,这些与他性情倒相当接近。晚宴后,邦德首当其冲地成了他的攻击目标。他轻柔地解释道,为什么哪怕英国和法国在世界处于领先位置,欧洲在国际中的价值还是越来越薄弱。他还表示当今世界上只有三大强国,美国、苏联,还有中国。三大强国玩的扑克牌局,其他国家既没本钱又没实力去插上一脚。有时候一些小国家会乐意,当然他也承认这些国家在历史长河中也曾是个大人物,比如英国也会乐意贷点款出来,跟大国们携手共事。然而大国们只是出于礼貌才帮其一把的,如同在同一个俱乐部了,他们不得不对破了产的朋友提供帮助。不过,英国,人倒是很好的,懂得照顾人,运动方面也不错,里面的古老建筑还有英女王之类的倒也值得一见。法国嘛,里头只有美食跟那些随意放荡的女人有点意思。意大利?也就只有明媚阳光和可口意面,还有环境优美、设施齐全的疗养胜地值得一谈。至于德国,他们还是勇气可嘉的,可是输了两场世界大战后他们的心都碎了。其他剩余的一些国家,他安上几个差不多的标签随意带过,随后询问邦德对此的见解。

邦德对克里斯特先生的看法感到厌烦。他说他认为克里斯特先生的看法过于简单,甚至是天真。他还说:“你说的这些倒让我想起先前听过的关于美国人的格言,寓意深刻。你愿意听听?”

“当然,当然。”

“大概是说美国人其实并没有经历过成人阶段,就直接从婴儿进化到老人了。”

克里斯特先生若有所思地盯着邦德,最后问道:“怎么说,吉姆?不是很好嘛。”他转向他的太太时,眼里有点流氓的无赖神色,对她说道,“我想你定是很赞同吉姆说的,嗯,宝贝儿?我记得你也说过美国人有些地方相当孩子气的话。记得吗?”

“噢,米尔特。”莉兹的眼里充满着恐惧,她读到了他眼里的信号,继续解释道,“你怎么会提起那个?你知道的,我只是看到报纸上的漫画随口说的。我当然不赞成詹姆斯说的。不管怎么样,这只是个玩笑话,对吧,詹姆斯?”

“当然。”邦德说道,“跟克里斯特先生说英国除了一些废墟和女王外一无所有一样,都是玩笑话。”

克里斯特先生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女人身上,他柔声说:“呸,宝贝。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紧张?这当然是个玩笑话。”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是个我会记很久的笑话,宝贝。我会记着的。”

邦德看着克里斯特先生灌了各种各样的酒,估计他肚子里装的有整整一瓶了,其中大多还是威士忌。在邦德看来,除非克里斯特先生失去知觉昏倒在地,否则自己快忍不住要重重一拳打到对方下巴上了。不过现在费德勒·巴比倒成了下一个攻击对象。克里斯特转过身对巴比说道:“费多,你的这些岛啊,我第一次从地图上看它们的时候,真以为就是苍蝇落下的脏东西掉在地图上了。”克里斯特先生咯咯地笑着,继续说道,“当时我还用手背想要把它们擦掉呢。后来我看了它们的一些资料,我感觉我的第一印象倒是一针见血。它们根本一无是处,是吧,费多?我想哪怕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在那儿也是什么也捞不到的啊。在海滨捡破烂也算不上是一种生活啊。不过我听说你家族有人非法收养了一百个儿童,或许这个才是这些岛屿真正的诱人之处,嗯,伙计?”克里斯特先生狡黠地咧嘴一笑。

巴比倒平和地说道:“那是我的叔叔,加斯顿。家族其他人也是不同意的。这个消耗掉家族一大笔财产。”

“家族财产,嗯?”克里斯特先生朝邦德挤了挤眼,继续说,“里头有什么?宝螺?”

“也不全是。”费德勒·巴比也不习惯克里斯特先生粗蛮的作风,他看着有点尴尬,说道,“尽管一百多年前,我们靠卖龟甲和珍珠母发家致富,那会儿这些还很值钱,但后来我们一直主营干椰子肉。”

“我猜,你们定是把家族里的那些小杂种当作劳动力来使唤。这可是个好主意。我倒希望我的家族也能用这种方法挣点钱。”说罢,他看了看太太。她那片柔软有弹性的嘴唇仍旧紧紧地抿着,以免下一轮继续被嘲笑与讥讽。邦德推开了椅子,走出房门,把门甩上,走向井型甲板。

10分钟后,艇甲板的阶梯上传来有人轻轻走下来的脚步声,站在船尾的邦德转过头去,来者正是莉兹·克里斯特。她走向了他,用略带紧张的声音说道:“我跟他们说我要去睡会儿。然后我想最好还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恐怕我不是个很称职的女主人呢。你确定睡在外头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喜欢外头的空气,总比里面像罐头一样闷闷的要好。再说晚上能看到灿烂星空也是极妙的。我先前还没见过这么多星星呢。”

听到自己喜欢的话题,她热切地说道:“我最喜欢猎户星座的那三颗亮星和南十字星座。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星星是天空上破了的洞呢。我以为整个世界被一个巨大的黑色袋子之类的东西包围着,袋子外头就是宇宙,宇宙里头全是明亮的光。那些星星只是袋子上一个个洞口,透过洞口,亮光会从里面射出来。人小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很幼稚的想法。”她抬头看着他,希望对方不要冷落怠慢自己。

邦德说:“你猜想的也许是对的啊。一个人不该尽信科学家,那些人只想把一切变得沉闷无趣。话说那时你住在哪儿呢?”

“在新森林镇的灵伍德。对孩子来说,那是个好地方,能在那里长大是件幸福的事。我希望有一天能再回到那儿。”

邦德说:“可你已经走了那么远,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了。回去或许会觉得枯燥无味吧。”

她伸手捉了捉他的衣袖,急忙辩道:“千万不要这么说。你不懂,”她温柔的声音里头有着一丝绝望,“我可再也受不了。其他人,其他普通人有的寻常生活,我却没有。我指的是……”她紧张地笑了笑,“你不会信的,就只是这样,跟你一起站着说了那么几分钟话,这样轻松愉快的感觉我都几乎要忘掉了。”她突然捉起他的手,握得紧紧的,说,“对不起,刚刚那些我只是想想而已。现在我要去睡会儿了。”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柔和的声音,尽管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含糊不清,但都是逐字逐句清晰地蹦出来的,意思绝不含糊:“好啊,太好了,我撞上什么了?你倒跟潜水员吻上了!”

克里斯特先生站在舱口,堵住了通往休息室的门。他两脚分开,胳膊伸起来撑着头上的门梁。身后房间透出的灯光照着他,整个轮廓看上去就像只狒狒。休息室密封的冷气从他身后涌了出来,不一会就让夜里原本温暖的空气带着一股冰冷气息,井型甲板上顿时冒着寒意。克里斯特先生走出去,轻轻地带上了身后的门。

邦德迈开步子,向对方走去,他双手握拳轻轻地垂在两旁,预估了双方间的距离,在刚好可以一拳打到对方心窝的位置停了下来,说道:“不要妄下结论,克里斯特先生。看好你的舌头,不要乱讲。你到现在还没被揍算你运气好,可不要把自己的运气赶跑了。你醉得不轻,睡觉去吧。”

“哎哟!听听这厚脸皮的家伙都说了些什么。”克里斯特先生那张脸在月光下被照得通红,他慢慢地把目光从邦德转向他太太。他翘起了厚厚的下唇,露出一副轻蔑的怪相,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哨,拉着上面的绳子甩着圈,说道:“他肯定想象不到那个画面,对吧,宝贝?难道你没有告诉他先前那些德国佬不仅仅用哨子来做摆设吧?”他又转向邦德,说,“伙计,如果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会吹哨子了,只要一下,你知道后果会怎样吗?可怜的邦德就会被抛弃了。”说罢,他指了指大海,继续说道,“有个男人掉水里去了,太糟糕了,于是我们的船想要后退去找找人。伙计,你知道最后怎么样吗?我们的船后退时双螺旋桨刚好刮到你了。难以置信吧?!那个好模好样的好小子,那个大家都这么喜欢的吉姆,运气太背了!”克里斯特先生晃晃荡荡地站在那里,继续说道,“你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吗,吉姆?好吧,咱们重归于好,把事情擦得一干二净吧。”他一手扶住舱门的过梁,转向他的太太,腾出另一只手缓缓地勾了勾手指,说,“来,宝贝。是时候去睡觉了。”

“好的,米尔特。”她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露着恐慌,转向一侧跟邦德说了声,“晚安,詹姆斯。”不等对方回</a>应,她慌忙冲到克里斯特先生那边,穿过他的手臂,连走带跑地穿过了休息室。

克里斯特先生举起了一只手,向邦德晃了晃:“放松点,伙计。没有生气吧,嗯?”

邦德什么也没说,继续狠狠地盯着他。

克里斯特先生莫名地笑了起来,说道:“好吧,你自便。”他转身推开了舱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透过舷窗,邦德看到他踉踉跄跄地穿过休息室,把灯关上后,走入走廊,特等舱房里头微光一闪,随后又漆黑一片了。

邦德耸了耸肩膀。天啊,这什么人啊!他靠着船尾的栏杆,看着满天的繁星,看着海里荡起的浪花,倒映着星空波光粼粼,试着让自己的思绪停下来,紧绷的神经放轻松。

半个小时后,邦德已在船员的盥洗室冲好了澡,在井型甲板上铺着自己的床垫,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惊叫,声音很快撕破黑夜的长空,随后一切又沉寂下来。是那个女人的声音。邦德快速跑过休息室,穿过走廊。可手刚碰到特等舱的门把手,他又停了下来。里面传来了她的啜泣声,还有克里斯特先生柔和但低沉的说话声。活见鬼了!事情与他何干呢?在房间里边的可是一对夫妇。如果太太准备忍受这样的生活,而没有任何杀掉或离开自己的丈夫的打算,那么,邦德一个外人更是没必要在这儿扮演骑士的角色。于是他挪开了搭在门把上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走廊。就在他穿过休息室时,惊叫声又响了起来,只是这回的声音听着没有先前那么尖锐。邦德嘴里咒骂一通,走了出去。现在他躺回自己的床上了,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好好听着柴油机传来的毫无乐感可言的砰砰声。一个女人怎么会懦弱得一点儿勇气都没有呢?又或者所有女人都能忍受男人的种种,除了男人对她的冷漠?这些问题在邦德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越想越精神,越难以入眠了。

一个小时后,邦德快要睡着时,头顶上的艇甲板传来了克里斯特先生的鼾声。邦德记得离开维多利亚港的第二个晚上,克里斯特先生曾在半夜离开了自己的舱房,走到了一个专为他准备的吊床去睡,那个吊床就挂在快艇和救生橡皮筏之间。那天夜里,他可没有打鼾。今晚他鼾声如雷,听上去像是服用了大量的那种蓝色的安眠药,再加上饮酒过度导致的一种近乎失控的鼾声。

鼾声如同滚滚雷声,邦德受够了。他看了下手表,凌晨1点30分了。邦德打定主意如果鼾声在十分钟之内还不停下来的话,他就要去费德勒·巴比的舱房,直接睡到地板上了,哪怕早上醒来时冻得发僵,浑身酸痛。

邦德盯着手上的手表,荧光亮的分针慢慢地顺着转盘走动着。1点40分!他赶紧起身,快速收拾他的衬衫和短裤,就在这时,上方的艇甲板传来一下沉沉的碰撞声。紧接着便是各种混杂在一起的声音:挣扎的声音,喉咙发呛的声音,还有喝水咕噜的声音。难道克里斯特先生从吊床上掉了下来?虽然很不愿意多管闲事,邦德还是把东西扔回甲板,走上了阶梯。当他快要上到艇甲板,头部与艇甲板平行时,那阵喉咙发呛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可怕的声音,那是人的后脚在不停蹬地的声音。邦德太清楚那种声音了。他一个箭步跃过阶梯,只见月光下,一个身影四肢张开躺在甲板上。他跑了过去,缓缓跪下,惊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克里斯特先生那张被勒死的脸充满着恐惧,情况已经够糟糕的了,更恐怖的是,张大的嘴巴里伸出来的不是他的舌头,而是一条粉黑相间的鱼尾,是希尔德布朗鳞鱼!

人已经死了,死相令人毛骨悚然。鱼塞进他嘴里时,他必定拼命地伸手想要拽出来,但鱼背部的脊椎和臀鳍已经卡在口腔里头,一些刺已经刺穿口腔,在脸颊上可以看到一根根冒出头了,那张猥亵的嘴巴周围血迹斑斑。邦德感到一阵战栗。生死只在一瞬间,然而那一瞬间是多么的可怕!

邦德慢慢站了起来。他走到雨篷下的架子前,架子上摆放着各种生物样本罐,他端详一番。发现最后一个罐子敞开着,塑料盖子被扔在了甲板上。邦德拿起瓶盖小心地往雨篷的柏油帆布上擦了擦,随后,用指尖拈着,轻轻地盖回瓶口上。

他回到尸体旁,站在那儿思索着,作案的只可能是那两人之一了,究竟是哪个呢?用这么珍贵的战利品做武器,里头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看来,一切都指向了那个女人。她是有作案动机的。但是费德勒·巴比,身上流着的可是克里奥尔人的血液,有着这个种族残暴和可怕的天性。操你的鱼儿吧!邦德几乎能想象巴比嘴里一边说这话,一边把鱼儿塞进死者嘴里。假设,刚刚就在邦德离开休息室后,克里斯特先生针对塞舌尔人,尤其是巴比的家族或他们深爱的岛屿,继续进行强烈抨击的话,惹恼了巴比。费德勒·巴比没有在当场揍打对方或用刀捅死对方,而是谋划一番后待机而行,那也是有可能的。

邦德环绕了甲板四周。死者发出鼾声,或许就是他们两个之一行动的信号。船中部的起居甲板两边都有阶梯通往艇甲板。船头操舵室的人听不到轮机舱以外的声音。有人趁着克里斯特先生熟睡,从装满福尔马林的罐子里取出一条鱼儿塞到他那张打着呼噜的嘴里,易如反掌。邦德耸了耸肩,不管是谁干的,似乎都没有想过后续的事,只要后续一经审讯,或许就能发现指向凶手的线索,当然邦德也会成为一个嫌疑犯。这里所有人都会因此惹上一堆麻烦,除非他能把这些烂摊子收拾干净。

邦德环顾了艇甲板周边情况,艇甲板下面是3英尺宽的长甲板,贯穿整条船。这块长甲板与大海之间隔着一条2英尺高的栏杆。倘若吊床断了,克里斯特先生掉了下来,滚到快艇下,随后滚到了上层甲板边,他会因此而掉到海里去?邦德知道很难,几乎不可能,尤其在海面风平浪静,船行驶得这么平稳的时候,然而他却正要这样营造一种假象。

下定主意,邦德行动起来了。他先从休息室里拿来一把餐刀,精心地把吊床上的一根主要的绳索磨断,这样吊床就可以自然地拖在地上了。随后,他找来一块湿布,把木板上的血迹和把鱼儿拿出样本架塞到死者嘴里时滴了一地的福尔马林也都擦干净。这会儿该处理最棘手的部分了——尸体。邦德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拖到甲板边,自己则走下阶梯,摆好架势扎好马步,伸手把那副沉重、满身酒气的尸体拽了下来,扛在肩上。他扛着尸体蹒跚地走到了低矮的栏杆旁,把他扔进大海。邦德最后看了一眼那张面目可憎、胀鼓鼓的脸,冒着一股发酸发臭的威士忌酒气的身子,扑通一下,尸体溅起巨大水花,在海里随波逐浪地翻腾着,渐渐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随后邦德背贴着休息室舱口留意周边动静,一旦有舵手们到船尾视察,他也可随时溜进休息室。然而四周一切如初,柴油机的铁轮轴仍旧稳定地转动着,发出嗒嗒的声音。

邦德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现在估计只有那些愿意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验尸官才会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而判定这不是桩意外。他回到了艇甲板,最后环顾了四周一遍,处理好餐刀跟湿布,随后走下阶梯,回到井型甲板的床上。现在已是凌晨2点15分,不到10分钟,邦德便睡着了。

次日游艇加速到12节,下午6点就到达北端了。天空上火红跟金黄的霞光一道一道地洒向宝蓝的海水,船上井型甲板的栏杆旁,站着两男一女,他们看着绚丽的海滨滑过如珍珠母般明净透亮的大海。站在中间的莉兹·克里斯特穿着一条亚麻连衣裙,腰系一条黑色皮带,脖子间还绑着一条黑白相间的丝巾。这身丧服跟她金色的皮肤相映成彰。三个人下意识地呆呆地站在那里,每个人都若有所思保护着自己的小秘密,每个人又都迫切地想要传达给其他两个人,告诉他们自己不会把彼此专有的秘密透露出去。

这天早上,他们三人似乎事先合谋过一样,都睡到很晚才起来。尽管邦德在10点才被火辣辣的太阳晒醒,他还是先在船员盥洗室冲了个澡,又跟舵手聊了一会儿天,才走去看看费德勒·巴比在做什么。邦德来到巴比房间,发现对方还在床上。对方表示自己头还晕晕的,酒还没醒,他还问邦德昨晚自己是不是对克里斯特先生有所失礼。还说印象里头克里斯特先生似乎对自己很无礼,而其余的自己都断片不记得了。对方还问道:“你还记得我开头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詹姆斯?我先前就说过他是个超级无敌大王八。现在你也看到了吧?总有一天会有人把他那张绵里藏针的嘴巴给封上的。”

听着这些,邦德感到毫无头绪,随后便到厨房去吃点早餐。就餐时,刚好碰到同样过来就餐的莉兹·克里斯特。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山东绸和服,裙摆刚好到膝盖处。如往常般她独自在那里用餐,两只眼睛下面有着深深的黑眼圈,但她却看似相当平静和放松。她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对邦德说:“昨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我想我一定喝得太多了。但请你一定要原谅米尔特,他人是很好的。通常只是因为喝得太多,他才惹出很多麻烦。一般来说,第二天醒过来他就会跟你道歉的。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11点到了,可以说,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露出任何端倪来泄露自己的秘密,于是邦德决定加快事件的进展。现在莉兹·克里斯特正趴在井型甲板上看着一本杂志,邦德走了过去,直直地盯着她,问道:“你丈夫去哪儿了?还没起吗?”

她皱了皱眉,答道:“也许吧。昨晚他起来到艇甲板的吊床去睡了,我不太清楚那会儿是几点。我吃了安眠药,睡得很沉。”

费德勒·巴比在甲板边放出鱼线,打算钓条琥珀鱼,他头也不回地插了一句:“没准他在操舵室呢。”

邦德说:“如果他还在艇甲板上睡觉的话,他肯定被烤焦了。”

莉兹·克里斯特说道:“噢,可怜的米尔特!我倒没有想到这个。我要赶紧过去看看。”

她走上了阶梯,当她的视线刚好看到艇甲板时,她停了下来,焦急地朝下边喊道:“吉姆,他不在这儿,吊床断了。”

邦德说道:“或许费德勒说得对,我到操舵室去找找。”

随后邦德来到了操舵室,只见弗里茨、二副,还有轮机长都在那儿。邦德问道:“有谁见到克里斯特先生了吗?”

弗里茨一头雾水地答道:“没有见到,先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邦德满脸愁容地说道:“我们在船尾也没有看到他。来,快来!都四处找找。他昨晚睡在了艇甲板上,我们刚刚才发现他不在那儿。上面的吊床是断了的,晚上他身上可什么都没穿呢。快!赶紧的!”

大家上上下下搜索了一番,最后得出了唯一的结论。莉兹·克里斯特歇斯底里却又恰如其分地发了疯一般痛哭起来。于是邦德把她扶到她的舱房。“没事的。莉兹。”他安慰道,“外头的事你不要管,让我来处理就好。我们还要给维多利亚港那边发电报。我现在要去通知弗里茨全速前进了。现在回头找也是于事无补的,天亮都已经六个小时了,他不可能在白天掉下去,否则大伙儿一定会听到或看到的。他定是在夜里掉下去的。我想不管是谁,就这样在海里头泡上六个小时,都是活不了的。”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说道:“你是说,你是说会有鲨鱼或其他东西把他吃掉?”

邦德点了点头。

“噢,米尔特!可怜的,亲爱的米尔特!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邦德宽慰了她几句后,便走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留下她独自在舱房哭泣。

游艇绕过坎农角便开始减速。避开海中的裂岩后,游艇平稳地滑过宽广的海湾,伴随着最后一丝光线,模模糊糊中可看到前方浮现的柠檬黄和青铜色块,最后船朝着停泊地驶去。现在山下的小镇笼罩在靛蓝的暮色中,时而可见点点黄色灯火。邦德看到海关和移民局的汽艇从长路码头驶出迎接他们。无线电站发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塞舌尔俱乐部,随后俱乐部成员的货运司机和员工又把消息传到城镇里头,现在这个小社区已经炸开了锅。

莉兹·克里斯特转向邦德说:“我开始觉得有点儿紧张了。你会帮我处理好余下的这些,这些可怕的繁文缛节和手续之类的,是吗?”

“当然。”邦德答道。

费德勒·巴比也安慰道:“不要太担心。这里所有人都是我朋友,审判长还是我的叔叔。我们所有人都要去陈述</a>情况,估计就在明天。然后后天你就可以离开。”

“事情真这么简单?”只见她眼角渗出几滴泪珠,她继续说道,“问题是,我不知道要去哪儿,或者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我想……”她犹豫了一下,眼睛躲避着邦德的视线,继续说道,“我想,詹姆斯,不和我一起到蒙巴萨岛吗?我是说,你最终还是要到那儿去的啊,坐我的船,还可以让你早一天到达,比你要等的那艘坎什么船要早。”

“坎帕拉号。”以免大家察觉到他在犹豫,邦德点了一支烟。四天,现在有机会跟这个女人在这艘豪华游艇上待上整整四天!但那条鱼,塞进克里斯特先生嘴巴的那条鱼,让人感到阴森可怕!是她干的?或是费德勒,他早知道在马埃岛的叔叔或其他表亲会庇护他,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所以肆意妄为?犯下罪行的也只可能是他们的其中之一,没准不是她呢。于是邦德轻松地说道:“那样最好不过了,莉兹。我当然想要一起去。”

费德勒·巴比轻声地笑了起来:“太好了,我的朋友。我倒想跟你换个位置跟着她一起走,不过,我还有件事。那条该死的鱼。这里头可是责任重大。我想为了这事,史密森尼博物院的电话肯定已经铺天盖地而来,你们准备接招吧。而且不要忘了你现在还是‘光之山巨钻’的受托管理人。你知道这些美国人的。除非他们把要的东西弄到手,否则会搞得你这辈子鸡犬不宁的。”

邦德看着面前的女孩,他的眼睛如燧石般坚定。现在无疑矛头都指向她了。现在他理应要找些借口,放弃这趟行程,这里头可涉及一桩以特殊方式行凶的杀人案……

但那双美丽的、甜美的蓝眼睛却十分坚定。她抬头望向费德勒·巴比的脸,魅力十足地轻松说道:“那不是个问题。我已经决定把东西捐给大英博物馆了。”

这时邦德留意到薄薄的一层汗珠已经渗到她额头两边。但是,毕竟,这个晚上确实太热了……

这时船上发动机轰轰的声音停了下来,游艇慢慢地停靠到这个安静的港湾了。

————————————————————

[1] 刺魟:俗称黄貂鱼,又名赤,魔鬼鱼等,是一种与鲨鱼有很近亲缘关系的鳐鱼。

[2] 尤利西斯:希腊英雄,曾献木马计攻破特洛伊,归乡历程却充满艰险,整整十年,克服了众多困难也没有死去,最后回国赢得国王的宝座。

[3] 老普林尼:古代罗马的百科全书式的作家,以其所著《自然史》一书著称。

[4] 蒙巴萨:肯尼亚东南部港市。

[5] 佛罗里达群岛:美国佛罗里达半岛南端的岛群。

[6] 费多:克里斯特先生不礼貌,给巴比取的昵称,如同下文给邦德取的“吉姆”。

[7] 吃乌鸦:美国俚语。被迫承认错误,道歉,赔罪。

[8] 康宁:康宁公司是美国一家特殊玻璃和陶瓷材料的厂商。

[9] 克里奥耳人:不同地区有着不同含义,在西印度群岛,克里奥耳人是指在殖民地出生的欧洲后裔。

[10] 山姆大叔:美国的绰号和拟人化形象。

[11] 英寻:测量水深的长度单位,1英寻=1.8288米。

[12] 圣维特斯舞蹈病:在欧洲中世纪的后半叶,涌现的一种不停地唱、跳、舞蹈、痉挛的流行病,有人认为是因为一种塔兰台拉毒蛛咬伤所致。

[13] 马赫尔·施莱默:美国的一家零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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