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工的世界就跟赛车运动或电影制作行业一样充斥着专业术语。但当布莱兹使用他们业内的行话时,他是带着讽刺意味的,那些术语听起来仿佛就像特意加了引号一样。大多数特工对他们的职业都有点势利,他们在关于中间联络人、邮箱、烧毁联络方式、双重间谍、有意或无意识的特工、任务报告及其他种种场合中,乐于提起名人显贵的名字以抬高自己的身份。但布莱兹对他现在正要抽身离开的那种生活抱有一种明智的怀疑态度。他从业十五年,觉着这个行业人来人往,多半华而不实,喜欢吹牛,他最喜欢用这种词来描述某些人。
布莱兹跟我的所有谈话,他表达的观点,没有一句听起来是不真实、不可靠的。他从不说豪言壮语,总把取得的成就归功于运气;从不提及“危险”这个词,客观公正地讨论案例,在我把他的话转录成文字的时候,一旦出现略有拔高事实的情况,他会礼貌但坚定地让我改过来,以非常温和的态度说:“实际情况并不完全是那样。”
我比较为难的是怎么让他意识到那些他觉着不足为奇的故事,在我看来却感觉新奇而且兴奋。为了讲述那些往事,我们一起没完没了地散步,穿过土著居民区,在丹吉尔周边的乡村四处溜达,我们在酒吧里、夜总会里喝了一杯又一杯。他讲的都是故事的梗概,我要从他讲的那些事情中抽取故事的主干脉络,加上背景细节,使这些故事有血有肉、丰盈生动,这并不容易。
然后我们不知怎么把话题扯到了间谍术语的问题,那是在一家名字甚为高大上的“外交乡村俱乐部”打完一场高尔夫球后谈起的。布莱兹说他的差点(1)是9,我的差点也是9,实际上我从未赢过他1洞。他一挥杆儿,球就沿着球道往前直走,而我的球总是在粗糙的地面上磕磕绊绊,被那些闪耀的鸢尾花和水仙花挡住,比赛线路周围建有水道,都干涸了,一行行野花开在上面。
打完高尔夫球,我们坐在空无一人的俱乐部外面,小口呷着杜松子酒奎宁水(2),这正是打开布莱兹话匣子的好时机,他提起了国际钻石安全组织的“安全屋”的话题。
他说:“克劳斯威茨有一句名言,战争的首要原则是要有一个安全稳固的后方基地。所以我和团队其他成员一到约翰内斯堡就建立了一个用间谍的行话来说就是‘安全屋’的地方,远离我们的总部,位于约翰内斯堡背街深巷的一所公寓,我们可以在这里约见我们的联系人,特别是那种可疑的有点危险的线人。我们告诉钻石侦探部已经安置好了这个地方,如果他们想用也可以用。他们似乎非常感谢,很奇怪他们居然没有一个类似的窝,但我觉着他们并未曾真的使用过我们这个安全屋。这地方其实算不上一套公寓,只有一间带简单家具和沙发的客厅、一间凹在墙内的小卧室拉着帘子跟客厅隔开,以及靠门口有一个洗手间。唯一让人觉着舒适的是摆着酒水的餐具柜。”
“房子里装监听线路了吗?”
“没有,我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有一种小玩意叫‘迷你风’,自由市场上就买得到,实际上是盖世太保发明的,把录音机装在马甲口袋里或藏在腋下,线就顺着袖子连着监听拾音器,这个拾音器实际上就是你戴在手腕上的手表。我们在实际工作中有很多这样精妙的小设备,有时起着大作用,手表拾音器只是其中之一。
“说来奇怪, “卡尔报告说他抵达恩多拉机场以后,雇了一名出租车司机,要他载他到40英里外的在基特韦预订的酒店。他一上车立刻跟当地司机说起了在附近地区购买钻石的事儿,司机给了他另一名出租车司机的名字,说此人了解铜带市的整个钻石市场,也知道本地走私者的名字。
“卡尔不相信他有这么好的运气,心想要么这个司机吹牛不打草稿,要么IDB在罗德西亚根本就是完全放开的。实际上,卡尔已放弃了我们预先商定的联系方式,另一名出租车司机安排了一连串卓有成效的会晤。但根据卡尔的描述,尽管他听取了没完没了的谈话和太多的承诺,在基特韦待了十天,他一颗钻石也没买,他强迫自己立即做出决定,发送那篇否定的电报给我,并告诉IDB的联络人,没有什么适合他的钻石可买,他打算收拾行李三天后离开。这个策略奏效了,最后三天人们蜂拥而来,带着钻石向他推销,这其中有欧洲人,也有来自刚果-罗德西亚边界的本地走私者。在与这些人谈生意的过程中,卡尔精心编制了一份名单,包括罗德西亚的走私网络以及欧洲人从边境进入南非的传递途径。
“卡尔说与他打交道的那帮人,真的是走私猖獗,全员参与,几乎人人精通于背叛和两面三刀。他们不仅一手买一手卖,将从本地走私者手中购买的钻石再卖给南非来的走私者,而且向北罗德西亚警方通风报信获取好处,既出卖同行又出卖自己的客户。”
布莱兹补充道:“顺便说一句,干IDB这一行的,两边出卖、唯利是图的习惯由来已久,这使得查案的特工开展工作变得更加复杂且冒有很大风险。无论如何,卡尔不辱使命。只有两个问题:为什么要发 “这番供述在我看来合情合理,钻石侦探部也很满意,最终断定卡尔圆满完成任务。北罗德西亚警方和南非方面接到IDSO的报告后都很满意。
“实际上我们没有再用过卡尔,可怜的家伙恐怕挣的钱并没有剩下多少。他买进的价钱并不便宜,海关放行的钻石合法进入钻石辛迪加,经过鉴定,这一包钻石是典型的比属刚果圆粒金刚石——工业用低等级品种,评估价值也就是卡尔花钱买的价格。卡尔为此很受打击,我给了他10英镑小费,为他此行经历的波折,同时也打发他告辞。
“卡尔上交的名单和渠道,促使我飞向伊丽莎白维尔以及威廉姆森博士位于坦噶尼喀的矿区,去看看我们能做点什么,以阻止当地的地下交易网络。两个矿区都承认他们知道有地下交易网络,以及本地经营者一直都在利用他们的安保人员。该交易网络似乎跟随东非航空公司的航线:内罗比——索尔兹伯里(9)——洛伦索马克斯(10)——德班(11)一线走。我到了罗德西亚以后,决定做点什么来堵住这个渠道。
“碰巧英国海外航空公司有一名乘务员,叫帕特里克·沙利文,正在飞这条航线。皇家检察署起诉该公司另一个机组成员走私,有证据表明沙利文也涉及此案。我们把相关证据摆在他面前以后,他在伦敦接受了IDSO的约见。到非洲以后,他联系了我,同意为我们工作。
“内罗比是东非航空公司总部所在地,也是威廉姆森矿业的供给和运输中心。沙利文是一家过境酒店的常客,他认为这家酒店有一名服务员越过威廉姆森矿业为IDB链工作,担任了中转传递的工作。因为沙利文卷入了伦敦的案子,因此当地IDB相信他在某种程度上不得不妥协,认为他是个合适的带货人。在我的指示下,沙利文同</a>意帮他们带货,为的是走私者会付给他丰厚的佣金。
“我再一次面临风险,将一个普通人转变为有特权的走私者。尽管他保证一旦他将钻石携带到德班就给我拍电报,但他还是有可能随随便便忘记这码事儿。在这种情况下,他因为为IDSO工作,应该受到保护。为了隐蔽我自己,我警告沙利文如果泄露消息出去,不管他带没带钻石,他都要遵守海关的例行检查,沙利文接受了这些条件。
“然后发生了一些很古怪的事。我不能断言IDB是否有人已经意识到沙利文的双重身份,但沙利文的命运中必定有着某种奇怪的巧合。一天,我接到沙利文发来的一封秘密电报,要我在德班与他见面讨论新进展。到底有什么新进展,我不知道,但我猜测一定有大情况。
“不管怎样,在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来临之际,我踏上了这趟往返旅程。在我到达之时,我得到消息,东非航空公司“达科他”号,就是沙利文做乘务员的那架飞机,出了事故,撞在非洲最高的山峰乞力马扎罗山山顶,所有乘客和机组成员全部遇难。”
布莱兹怀疑地摇摇头,说:“我想这次事故只是运气不好,但对坦噶尼喀和比属刚果的IDB来说无疑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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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差点:高尔夫球术语,通俗地说,就是高尔夫球手打球的水平与标准杆之间的差距,例如球手水平一般在85杆,标准杆是72杆,那么差点就是13。
(2) 奎宁水:是由苏打水、糖、水果提取物以及奎宁(又称金鸡纳霜)调配而成的液体,是一种汽水类的软性气泡饮料,带有天然的植物性苦味,经常被用来与烈酒调配各种鸡尾酒。
(3) 专员大街:贯穿约翰内斯堡东西方向的最主要的大街,是老城区最重要、最繁华的一条大街。英殖民地时期,南非采矿猖獗,于是约翰内斯堡设置了两个政府职位:黄金专员和采矿专员,这条大街因此得名。
(4) 林波波河:非洲东南部河流,又称鳄河,发源于约翰内斯堡附近的高地,全长1600公里,流经南非、博茨瓦纳和津巴布韦的边界,最后穿越莫桑比克南部地区,注入印度洋。
(5) 铜带省:赞比亚中北部的省,是世界闻名的铜带的一部分,矿区自西北向东南断续延伸,长220余公里,宽65公里。
(6) 恩多拉:赞比亚中北部城市,铜带省首府和进出口门户,是赞比亚第三大城市、工矿业中心之一。
(7) 基特韦:位于赞比亚北部,地处铜带中心,现为铜带工商业和技术服务中心,赞比亚第二大城市。
(8) 杨·史沫资机场:杨·史沫资,是南非政治家和将军,两次任南非总理,对国际联盟和联合国的成立做出了很大贡献。约翰内斯堡市有很多以其名字命名的地标,机场是其一。杨·史沫资机场即后来的约翰内斯堡机场(现在的坦博国际机场)。
(9) 索尔兹伯里: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的旧称,最早是罗德西亚首都。
(10) 洛伦索马克斯:莫桑比克城市。
(11) 德班:南非东部港口城市、工业中心,也是度假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