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从令人深感挫败的梦中醒来,梦中有八个人(汤姆只认识其中一个,杰夫·康斯坦)在某个房子里,笑话他,咯咯笑着,因为他做什么都不对,他因为某事迟到了,欠的账也还不上,在该穿长裤的时候他穿着短裤,还忘记了一个重要的约会。汤姆坐起身后好几分钟,梦境带来的郁闷还挥之不去。汤姆伸出手,碰了碰床头柜厚重的抛光木板。
然后他叫了一杯全咖啡。
喝到咖啡的 他们快吃完晚饭了。壁炉内生着小火,十分舒适。
“你怎么不打电话?”海洛伊丝埋怨道,但她还是很高兴见到汤姆的。
“别让我打断你们,请继续。”汤姆说。
“可我们都吃完了!”艾格尼丝·格雷斯说。
可不是。他们正要去客厅喝咖啡呢。
“你吃晚饭了吗,汤米先生?”安奈特太太问。
汤姆说吃过了,但是想来些咖啡。汤姆用一种他认为很平常的方式告诉格雷斯他去了巴黎,和一位朋友见面,这位朋友遇到了些个人困难。格雷斯没有追问下去。汤姆问为什么大忙人建筑师安东尼·格雷斯在周四晚上竟然在维勒佩斯。
“自我放纵,”安东尼说,“天气很好,我说服我自己为新建筑做些笔记,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在为我们的客房设计壁炉。”他大笑着。
汤姆想,只有海洛伊丝注意到他和平常不一样。“诺艾尔周四的派对怎么样?”汤姆问。
“可有趣了!”艾格尼丝说,“我们都想你了。”
“那个神秘的莫奇森怎么样了?”安东尼问,“发生了什么事?”
“哦——他们还是没能找到他。莫奇森太太来这儿找我了——海洛伊丝可能告诉你们了。”
“不,她没有。”艾格尼丝说。
“我没帮上什么忙,”汤姆说,“她丈夫的那一幅德瓦特的画也在奥利被人偷了。”说出这些无妨,汤姆想,因为这是真的,而且已经见报了。
喝完咖啡,汤姆告辞,说他想收拾下行李,过一会儿回来。让他气恼的是,安奈特太太已经将手提箱拿上楼了,他通常要求将手提箱放在楼下,这次竟然被忽略了。上楼后,汤姆看到安奈特太太两个皮箱都没有打开,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她在楼下的事已经够她忙的了。汤姆将新的猪皮手提箱放进衣橱里,打开另一个手提箱盖子,里面装满了他新买的东西。然后他下楼去了。
格雷斯夫妇通常很早起床,所以不到十一点就离开了。
“韦伯斯特又打电话来了吗?”汤姆问海洛伊丝。
“没有,”她柔声用英语说,“让安奈特太太知道你在萨尔茨堡行吗?”
汤姆笑了,欣慰的笑,因为海洛伊丝很有效率。“行。实际上,你现在必须说我在那里了。”汤姆想要解释,但是他今晚不能告诉海洛伊丝伯纳德尸体的事,什么时候都不能说。德瓦特—伯纳德的骨灰。“我以后再解释。现在我必须打电话去伦敦。”汤姆拿起电话,打给杰夫的工作室。
“萨尔茨堡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你看到那个傻瓜了吗?”海洛伊丝问道,口气中明显对汤姆的关心多一些,远胜于对伯纳德的厌烦。
汤姆看了一眼厨房,但安奈特太太已经说了晚安,关上房门了。“那个傻瓜死了。自杀。”
“真的吗!你没在开玩笑吗,汤米?”
但海洛伊丝知道他没在开玩笑。“重要的是——要告诉别人——我去了萨尔茨堡。”汤姆跪在她椅子旁边的地板上,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呆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亲吻了她的双颊。“亲爱的,我必须要说德瓦特也死了,也在萨尔茨堡。而且——要是有人问你,就说德瓦特从伦敦打电话到丽影,问他能不能见我。于是你和他说:‘汤姆去了萨尔茨堡。’可以吗?很容易就能记住,因为这是事实。”
海洛伊丝怀疑地看着他,带着点小俏皮。“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她的语气听起来带着古怪的哲思。这应该是哲学家回答的问题,他和海洛伊丝干吗要去伤那个脑筋呢?“上楼来,我会证明我去了萨尔茨堡。”他将海洛伊丝从椅子上拉起。
他们来到汤姆的房间,看到手提箱里的东西。海洛伊丝试穿了绿色的马甲。她欣然接受那件蓝色的夹克,试了试,很适合她。
“你还买了个新手提箱!”海洛伊丝看见他衣橱中的棕色猪皮箱子说。
“只是个普通的手提箱。”汤姆用法语说,说着,电话铃响了。他挥手示意她别碰手提箱。接线员告诉汤姆,杰夫没有接通,汤姆让接线员继续联系。现在已经接近午夜了。
汤姆边洗澡,海洛伊丝边和他聊着天。“伯纳德死了?”海洛伊丝问。
汤姆将肥皂冲掉,很高兴回家,自己脚下的浴缸带着熟悉的气息。他穿上丝质睡衣。汤姆不知道从何开始讲起。电话铃响了。“如果你一起听,”汤姆说,“你就会明白。”
“你好?”是杰夫的声音。
汤姆站直了,有些紧张,他的语气很严肃。“你好,是汤姆。我打电话是要说德瓦特死了……他死在萨尔茨堡……”杰夫结巴着,好像他的电话被轻轻敲击一样,汤姆继续讲着,像个普通的诚实公民:
“我还没有告诉警察。他的死——当时的情形,我不想在电话中描述。”
“你要——来——来伦敦吗?”
“我不,不去。但你可以告诉韦伯斯特说我打电话给你了,说我去了萨尔茨堡找伯纳德……好了,现在别管伯纳德,就做一件重要的事。你可以去他画室将所有德瓦特的痕迹清除吗?”
杰夫明白了。他和艾德认识公寓管理员。他们能拿到钥匙。他们可以说伯纳德需要某样东西。汤姆希望所有的草图或者是没完成的油画都能拿出来。
“做得彻底一点,”汤姆说,“还有,德瓦特应该在几天前给我太太打电话了。我太太告诉他我去萨尔茨堡了。”
“好的,但是为什么——”
汤姆想杰夫是想要问为什么德瓦特去了萨尔茨堡。“我想重要的是,我准备好在这里见韦伯斯特了。事实上,我想见他。我有新消息。”
汤姆挂断了电话,转向海洛伊丝。他微笑着,几乎不敢笑。然而,他不是快要成功了吗?
“你是什么意思?”海洛伊丝用英语问,“德瓦特在萨尔茨堡死了?你不是告诉我,他几年前就在希腊死了吗?”
“他必须被证实死亡才算。你知道,亲爱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留——菲利普·德瓦特的尊严。”
“怎么能杀死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让我处理这件事好吗?我有——”汤姆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腕表。“我有半个小时的工作要做,做完这些我很乐意和你一起——”
“工作?”
“一些小事。”天啊,要是女人都不能理解什么是一些要做的小事,谁还能明白?“一些小任务。”
“不能等到早上再做吗?”
“韦伯斯特探长也许明天就到了。甚至一早就会来。等你换完衣服,可能还没换好,我就回来了。”他将她拉起来。她欣然起身,由此他知道海洛伊丝心情不错。“爸爸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海洛伊丝蹦出来一连串的法语,大概是:“哦,在这样一个晚上,说什么爸爸的事情!……两个人死在了萨尔茨堡。亲爱的,你一定是说一个人。或者真有人死了吗?”
汤姆大笑着,被海洛伊丝无礼的态度逗乐了,因为她这点太像自己了。她的礼貌只是表面的,汤姆知道,要不然她肯定不会嫁给自己。
等海洛伊丝离开房间,汤姆掏出手提箱,拿出伯纳德棕色的笔记本和素描本,整整齐齐地放在自己的写字台上,伯纳德的斜纹布裤子和上衣早就扔进萨尔茨堡大街上的垃圾桶里,背包扔进了另一个垃圾桶里。汤姆会说伯纳德请求他,在其寻找另一家旅馆的时候帮忙保管背包。伯纳德再也没有回来,汤姆只保留了有价值的东西。汤姆从首饰盒中拿出了自己的墨西哥戒指,就是第一次在伦敦扮演德瓦特时戴的那枚。他带着戒指下了楼,光着脚,悄无声息。汤姆把戒指放进壁炉的余烬中。他想,戒指或许会熔化成一摊,因为墨西哥银子很纯很软。剩下的东西,他会放进德瓦特——就是伯纳德——的骨灰中。他明天早上一定要早点起,在安奈特太太清理壁炉灰烬之前起来。
海洛伊丝躺在床上,抽着香烟。汤姆不喜欢她抽的女士烟,但他喜欢她抽烟时的烟味。他们把灯关了,汤姆抱着海洛伊丝更紧了。可惜他今天晚上没有将罗伯特·麦凯伊的护照扔进壁炉里。还能不能有一刻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