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吉笑得很灿烂。每次要吃饭时,她都很兴奋。
用餐时,格林里夫先生的话多一些了,但还是沉着脸,而且说话时还是环顾四周,好像在盼着迪基随时走进来。没有,警方到现在也没找到能称为线索的东西,他说道,他已经请了一名美国私家侦探过来帮忙廓清迷雾。
听了这话,汤姆倒吸一口凉气——一直以来他心里都隐隐有个疑虑,或者说是幻觉,觉得美国侦探比意大利人更能干——但随即他又觉得即使来了,也无济于事,而玛吉显然也被这个问题戳中,因为她笑容顿失,面无表情。
“这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汤姆说。
“你觉得意大利警察厉害吗?”格林里夫先生问汤姆。
“呃,我觉得还可以,”汤姆答道,“他们有他们的优势,会说意大利语,可以到处去调查他们觉得有嫌疑的人。您请的侦探会说意大利语吗?”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格林里夫先生惶恐地说,好像这是个他本该考虑却疏忽的问题。“这名侦探名叫麦卡隆,据说口碑很好。”
他很可能不会说意大利语,汤姆想。“那他什么时候来?”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如果他明天能到,我就去罗马和他见面。”格林里夫先生吃完了帕尔马干酪小牛肉。他吃得不多。
“汤姆住的房子很漂亮!”玛吉边说边开始吃她的七层朗姆酒蛋糕。
汤姆朝她望了一眼,淡然一笑。
真正的交锋很可能要等回他住处之后,汤姆想,只剩他和格林里夫先生两人时。他知道格林里夫先生想和他单独谈,所以他建议就在这儿喝咖啡,免得玛吉说回去喝。玛吉喜欢他的咖啡滤壶煮出来的咖啡。不过即便这样,回来后玛吉还是在客厅陪着汤姆和格林里夫先生待了半个钟头。玛吉这个人有些不识趣,汤姆想。最后还是汤姆朝她挤眉弄眼,并朝楼梯望去,她才领会汤姆的意思,用手捂着嘴,说困了,要上楼打个盹。她这个人还是和以往一样,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吃午餐时,她和格林里夫先生说话的神态,就好像迪基肯定没有死,格林里夫先生根本无需为此事担心,担心反而对消化不好。她估计还在做梦有朝一日能成为格林里夫先生的儿媳呢,汤姆想。
格林里夫先生站起身,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像是一名主管正要向速记员口述一封信。汤姆注意到,他对这栋豪宅根本就没有评价,估计看都没看。
“唉,汤姆,”他叹了口气,“现在这个结局真奇特,对不对?”
“结局?”
“嗯,你在欧洲住下来了,而理查德——”
“说不定他已经回美国了。”汤姆故作轻松地说道。
“不,那是不可能的。美国的移民部门现在查得很严。”格林里夫先生继续在屋内踱步,并没有看汤姆。“讲真话,你觉得他现在会在哪里?”
“呃,格林里夫先生,我觉得他可能会藏在意大利——如果他不找需要身份登记的旅馆,那将会是很容易的事。”
“意大利有不需要登记的旅馆吗?”
“正式的旅馆一般都要登记身份,但像迪基这样对意大利非常熟悉的人总能想到办法。其实在意大利南方,只要私下给小客栈老板一点钱,哪怕老板知道他就是理查德·格林里夫也没事。”
“你真觉得他会这么做吗?”格林里夫先生突然盯着他,汤姆在他脸上又看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愁苦的表情。
“不,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我现在也只能这么说了。”他停顿片刻,“对不起,格林里夫先生,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迪基已经死了。”
格林里夫先生表情没有变化。“因为你在罗马所说的抑郁症吗?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迪基总是很抑郁。”汤姆皱眉道,“米尔斯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他是那种极其讨厌被曝光的人,尤其和暴力案件沾边的曝光。”汤姆舔了舔嘴唇。他真的在费尽心机地说这些话。“他确实说过,如果再发生一件倒霉事,他就真要疯了。他确实也束手无策。而且我第一次发现他对绘画失去兴趣,或许只是暂时的,但此前我一直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动摇不了迪基对绘画的热情。”
“他真的这么看重绘画吗?”
“是的,他很热爱绘画。”汤姆语气肯定地说。
格林里夫先生将目光再次转向天花板,手背在身后。“遗憾的是,我们现在找不到那个迪马西奥先生。他或许知道一些事。我觉得理查德和他一起去西西里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汤姆说。他心里明白,这件事格林里夫先生肯定是听玛吉说的。
“如果真有迪马西奥这个人的话,那他现在也失踪了。我倾向于认为,迪马西奥这个人是迪基杜撰的,目的是想让我相信他正在学画画。而且警方在各种身份目录里,也没找到叫迪马西奥的画家。”
“我从未见过迪马西奥,”汤姆说,“迪基提到过他几次。我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我的意思是,怀疑过真有这个人。”说到这里,他笑了。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再发生一件倒霉事’,他还遇到什么事情了?”
“呃,当时在罗马我不知道。但现在回想起来,我明白他的意思了。警察肯定问过他关于圣雷莫沉船的事。他们没告诉您吗?”
“没有。”
“警察在圣雷莫发现一艘船,被人凿沉了。据说船失踪的那天,迪基和我也在圣雷莫,而且我们也划过同类型的船,就是那种供租赁用的小摩托艇。船被凿沉了,上面有些污迹,警方觉得像是血迹。他们发现沉船事件正好在米尔斯案之后不久,当时他们没和我联系上,我正在外面旅游。他们找到迪基,问我在哪里。我现在反应过来了,迪基当时一定以为,警察怀疑他杀了我!”汤姆大笑着说道。
“我的天呐!”
“我只知道这些,因为一个警长数周前来威尼斯就这件事问过我。他说他之前已经问</a>过迪基了。奇怪的是,我当时并不知道警察在找我——虽说不是很投入,但却一直在找——直到来威尼斯看报纸才知道这件事。于是我去当地警察局表明了身份。”汤姆还带着微笑。他几天前刚下定决心,如果见到格林里夫先生,不管他听没听说过圣雷莫沉船事件,他都要说出这件事,这总比格林里夫先生从警方那里知道要好一些,况且警方还会告诉格林里夫先生自己曾和迪基在罗马待过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他理应知道警方正在找他。再说,这和他声称的迪基心情抑郁刚好能对上号。
“我不是太明白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格林里夫先生说。他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听汤姆说。
“现在这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因为我和迪基都还活着。我跟您说这事的意思是,迪基知道警察找我这件事,因为他们向他打听过我的行踪。警察第一次问他时,他不一定确切知道我在哪里,但他肯定知道我还在意大利。可后来我去罗马看他,他却没有告诉警察和我见过面。他不想表现得那么积极配合,他对这种事毫无兴趣。玛吉在罗马的酒店里告诉我,迪基要去和警察见面,我才知道这事。他的态度就是,让警察自己找,他不想主动去告诉警察我的下落。”
格林里夫先生不住地摇头,是那种慈父式、稍显不耐烦的摇头,仿佛他早就明白这就是典型的迪基式作风。
“我想这就是那个晚上他说‘再发生一件倒霉事’的意思。后来我去威尼斯警察局时,有点尴尬。警察可能觉得我是个糊涂蛋,居然不知道他们在找我。可事实是,我的确不知道。”
“嗯,嗯。”格林里夫先生敷衍地听着。
汤姆起身去拿白兰地。
“我恐怕不能同意你关于迪基会自杀的分析。”格林里夫先生说。
“玛吉也不同意这种看法。我只是说,这也是一种可能性。我也不觉得这是最大一种可能。”
“你不觉得?那你觉得最大可能会是什么?”
“他躲起来了,”汤姆说,“给您来点白兰地怎么样?我想这房子肯定比美国的冷。”
“确实冷。”格林里夫先生接过杯子。
“您知道,他有可能在意大利周围的好几个国家,”汤姆说,“他回那不勒斯后,可能会去希腊、法国或其他地方,因为人们只是最近才开始追查他的下落。”
“我知道,我知道。”格林里夫先生疲惫地说。
* * *
(1) H和D是迪基的首字母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