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斯宾格勒到汤因比[60]
我的桌子上摆放着3部巨著,书名是《历史研究》[61]。 我们再往下看。汤因比也跟在斯宾格勒后面鼓吹要和随意删减、分隔、专题精神等方法进行“圣战”吗?太好了。这种斗争再怎么大力开展都不过分。而要开展这种斗争,光有这些方面的诚意总是不够的,我们多少要有点能力,必须有能力。但是,汤因比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传授给这样一些人,一些年来,在法国和在国外,这些人参与了一个团体的工作,这个团体就是《人类演化史》的组织者亨利·贝尔1901年在他的《综合评论》周围建立的。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传授给聚集在《经济与社会年鉴》周围的年轻工作者,或者传授给一些有经验的学者,这些学者响应法国百科全书委员会的号召,集中起来思考当代世界。他们思考的依据不是专业,而是存在的问题,他们也不关心学派或职业的界限。汤因比只是让一种英国的声音与我们法国的声音合起来。在英国历史学界,这个声音与其他声音脱离达到何种程度,我们不好说。在我国,它只能在合唱里起作用。
汤因比断然指责一些只谈本民族的民族史,以及一些不愿把他们的国家看成一个整体的简单的组成部分的目光短浅的历史学家( 撇开这一切,就剩下这个总结了:我们刚刚把1300页的文字概述为20来页,其中“原创”的内容最终缩减为三四个论题。是历史学家可以讨论的论题吗?是的,只要一致同意采取一些预防措施。
汤因比与斯宾格勒不同,他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悲观情绪。相反,他向人们传授可以称作宇宙乐观主义的思想。在他看来,这么多问世又消逝的文明,它们的意义会在另一个世界显示出来。这种信念值得尊重,尽管十分空泛(冒昧地说,还有点不太新鲜),但是我们不必讨论它;它既不属于历史学,也不属于评论。
另一方面,汤因比关心如何重新赋予历史学生命冲动,力图把它从呆板单调的程式化中拯救出来。因此整套“生机论”的表达词语和隐喻是属于他的;尤其是生命的最高法则(至少在他看来是),“挑战与反应”的法则,是属于他的。而这回我们历史学家要说:这是哲学的说法。要是汤因比喜欢,也可以说它是哲学的真理。但是我们不必讨论它。也不讨论“后退与重返”这种导致作者让修昔底德、穆罕默德和……埃米尔·奥利维耶站成一大排让我们逐个检阅的法则。这里我们只是要说:如果汤因比没有声称他是借助某种方法,即历史学的比较方法,发现这些法则的,那么这些对我们就毫无用处;跟我们的工作、操心事和方法丝毫无关。我们是历史现实的探求者和爱好者,而非哲学真理的探求者和爱好者,于是,对我们来说,问题来了:从时间链条的一端到另一端,在地球的整个表面,对分段排列并且分类的21种文明,进行一系列有价值的和富有成果的比较,这样做合理吗?方法恰当吗?步骤也正确吗?
我们来和汤因比一起看,因为在他的著作的 按照汤因比的方式比较的历史……岂不是一种曾经流行过而且产生过杰作的旧文学体裁,在20世纪又开始风行了?吕西安和丰特奈尔都用过这种体裁,叫作“死者的对话”。
用两句话作个总结。我们认为,《历史研究》带给我们的值得称道的东西没有新的重要意义,而带给我们的新东西又并不重要。
读了这本书,我们几乎处处都考虑了:没有打破任何观念,也没有触动任何观念;我们不因我们的胜利而自负,也不因为我们的失败而气馁。我们的口袋里没发现任何钥匙,真的。没有任何万能钥匙能开启21种文明的21扇门。而我们也从来不想弄到这把钥匙!我们不自满,但不是没有自信。尽管在人文科学的大家庭中,历史学还是一个坐在桌子末端的灰姑娘——我们清楚地知道个中原因。我们也知道,它受到一些科学思想和概念所陷入的普遍而深刻的危机的影响,这个危机是某些科学发生的突然进步引起的,尤其是物理学的进步,动摇了几十年来似乎已被人们接受的一些观念,而人类曾经就是以这些观念来安身立命的。我们知道,由于这样的转变,并且由于科学是一个整体,而所有学科是相互关联的,我们建立在过时的科学哲学上面的观念必须全都修改,根据这些观念形成的方法也必须修改。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吓倒我们,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们放弃谨慎而艰难的工作,投入这位奇迹制造者、既单纯又诡诈的魔术师、廉价历史哲学的创立者的怀抱。尽管这部历史哲学有二十卷。
至于汤因比的著作中暗含的断言,他没有说出来,但读者在书的每一页背后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这个断言就是“历史会重演”——说得对。历史确实会重演,是在一位伊朗国王的那位老图书管理员所说的那种意义上。那位老国王在弥留之际还那么希望了解整个历史……这位睿智的老图书管理员对他说,“陛下,人都是出生,爱恋,然后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