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观上讲,皮尔士终生都大体上属于泛神论那类的信徒,如由以下论文所表明的那样,文中他论证道,种种事物的内在关联性即是上帝实在性的证据。文中所谓三个“宇宙”,皮尔士指的是其 继而,我应表明第一类人如何本将会知晓,任何事物自在地都没有任何价值——无论美学的、伦理的,还是科学的价值——而处于其所属的整个生产过程的位置上才有价值;知晓个人的灵魂,虽然充满喧哗与骚动,但除了占据其无穷小的位置、承认其近乎无用为其全部财富之外,不过是一个零。他将看到,尽管其心中的上帝并不会真正地(在某种意义上)使手段适应于目的,然而现象间确有各种关系,有限的理智不但务必,而且真的将这种种关系解释为这种适应,那却完全是真的;他将以内心最苦涩的悲哀为福音,并为了生长的规律与这一规律强加于他的——罪恶战斗,那就是说,人的义务就是战斗,此乃宇宙的一种圆满,为此祝福上帝。在这场战斗中,他仅仅竭力履行规定给他的义务,别无所求。尽管他奋不顾身的斗争将以其溃败的惨状告终,他将看到他深心挚爱的无辜者遭受痛苦,疯狂而绝望,命定为丑行玷污,并妨碍其智力发展,然而他仍然希望这样对于他们最好,而且告慰自己,无论如何上帝的神秘设计将通过他们的作用得到完善;甚至当平息了战斗的激情之后,也要以敬畏之情屈服于他的神圣(His Holy)意志。他不会为此担忧,因为宇宙并不是为适应某个愚蠢的泼妇的方案建造的。
我必须请读者想象其语境。我仅仅补充一点,第三类人,考虑到自我控制的复杂过程,将会看到这个假说,尽管对于第一意向是不可抵抗的,然而仍然需要试验;尽管一个无限的存在者并不受任何一致性的束缚,然而人类,跟其他任一种动物一样,有天赋的足以理解生命行为的能力。这就使他,为了检验这个假说,立足于实效主义,实效主义意味着信仰常识与本能,尽管仅当常识与本能出于慎重的批判主义的坩埚熔炉时才是如此。[5]总而言之,他要说这个疏证是科学探究的第一阶段所产生的一个具有最高度合理可信性的假说,其终极检验必然在于其在人类的自我控制的生存行为之进化行程中的价值。[6]
既然我使用了实效主义一词而且有机会再次使用之,也许最好解释一下。大约40年前,对贝克莱、康德以及其他哲学家的研究,使我自信一切思维均要用符号来进行,自信沉思采取对话的形式,由此方可真正谈论概念的“意义”之后,得出结论,要获得对这种意义的充分掌握,就必须,首先,通过外延性地熟悉这一概念的各种实例,知道在一切伪装之下认出这个概念。但是,无论怎么说,这还并不意味着对这一概念有了任何真正的理解;因此就进一步要求,我们应该对这个概念做一番抽象的逻辑分析,直至分析出其最终因素,或者做出尽可能完全的逻辑分析。但是即使如此,我们或许依然缺乏对这一概念的任何生动理解;而实现我们对其本质意义的知识的唯一途径,就是发现并认出对这个概念(对于任何可想象的对象,而且在任何可想象的环境下)之真的信念将合理地发展出哪些一般的行为习惯;这就是说,哪些习惯最终会成为对这种真理的充分考察的结果。这里,必须在最广义上理解“行为”一词。比如,若一所与概念的谓词将使我们承认一种给定的关于这一谓词所肯定的那个主词的推理有效,而否则便无效的话,那么,承认我们推理过程中的这一效应就绝对是一种行为习惯。
1873年,在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的形而上学俱乐部里,我常常将这个原理鼓吹为一种逻辑真理,表示为贝克莱所遵循但未曾详尽表述的方法,而谈论它时我则称之为“实用主义”。1877年12月和1878年1月我在《大众科学月刊》上正式表述了这一学说;而两篇论文还以法文转发于《哲学评论》第6和第7卷上。当然,这个学说并未引起特别的注意,因为,正如我在开篇句子里曾经评论的那样,很少有人关心逻辑。但是1897年,詹姆斯教授重塑了这个问题,并将其改造为一种哲学学说,其中一些部分我非常赞成,而其他更突出的部分我当时就认为,而且现在仍然认为,是违反健全逻辑的。[7]此后,帕比尼教授又发现这个学说无法定义,[8]一个好像的确使其卓尔不群于任一科学学科之所有学说的发现,一个令实用主义学派不胜惊喜的发现,约当此时,我逐渐得出了这一结论,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准则应该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了;因而,1905年4月,我将其更名为实效主义。[9]此前,除了应鲍德温教授请求,我在他主编的《心理学与哲学辞典》里写了一个实用主义定义外,在正式发表的文字里,我从未曾用任何名称尊称它。我并未在《世纪词典》里插入这个词,尽管我曾负责那部著作的哲学定义部分;因为我或许有一种过于夸张的对虚名(réme)的厌恶。正是产生了这个假说并最终产生了这个信念,即这三个宇宙,或者起码说其中的两个,有一个独立于它们的创造者这一沉思三个宇宙的过程,才是贯穿这篇论文我所谓疏证者,因为我认为神学家们原本应该认识到这是一条可合理地产生信仰的思维线索。这是“卑微的”论证,这组论证的核心。在形而上学家的心中,这一论证会带一点形而上的色彩;但是依我看,那样与其说给它增了光添了彩,倒不如说减损了其力量。这恰如一个论证一样有效,假如不更加有效的话,它采取着庄稼汉心中所采取的形式。
神学家们之所以原本就不可能提出这个疏证,是因为这是一个多姿多彩、生动活泼的思想过程。但是他们原本应该可以描述之,还应该尽其所能捍卫之,无需进行原创的逻辑研究,期待他们做这种研究有欠妥当。他们习惯于使用这一原理,即必须假定能使正常人信服的东西即是健全的推理;因而他们应该说,凡可能真实地推出来以表明这个疏证的东西,假如足够发展的话,都会使任何正常人信服。不幸的是,偏巧已确立的事实很少能用来表明确乎如此。我并不曾妄言,除了这个我们每个人都会做出的假设,即我的理智倾向是正常的之外,我之信仰其如此,还有任何其他根据。我务必坦承没有一个悲观主义者会与我一致。同时,我也并不承认悲观主义者全都神智健全,除了以正常标准被赋予的理智活力之外;而我持这样的想法有两点理由。首先,悲观主义与乐观主义的心灵之间的差异,对于每一种理智功能,而尤其是对于生存行为都有如此的支配性,因此根本无法承认二者都是正常的,而且人类的绝大多数都是自然的乐观主义者。如今,每一种族的大多数只不过稍稍偏离那个种族的常规。为了提出我的另一点理由,我务必识别出三种类型的悲观主义者。第一种类型常见于敏感而高贵的性格中,具有原创思维的伟大力量,由于某种生理疾患,他们的个人生活成为一部部可怕的苦难史。列奥帕蒂就是一个著名例子。[10]尽管可能遭到他们的强烈抗议,但我们不得不相信,假如这种人具有普通人的健康体质的话,生活就会向他们绽放跟我们其他人同样的色彩。与此同时,人们难得一遇这种类型的悲观主义者,因此不影响目前问题。第二种是厌世型,这种类型的悲观主义者顾名思义。这种著名的悲观主义者的行为,如犬儒学派的第欧根尼、叔本华、卡莱尔,以及与他们血脉相通的莎士比亚的雅典的泰门,足以使人认为他们心理有毛病。第三种是慈善型,这种人富于同情,易于激动,对他们认为愚蠢不公的生活怒不可遏。由于对一切都感兴趣,却无法承受任何严格的思维,他们是littérateurs(文学家们)的绝佳素材:有伏尔泰为证。这类人中间,任何人都难以企及莱布尼茨的才华。
囊括并维护着那另外两个论证的第三个论证,在于这些逻辑原理的展开,按照这些逻辑原理,卑微论证是进入三个宇宙之起源的科学探究的第一阶段,但是这种探究并不单单产生只有暂时性的科学信念,而且还产生生动活泼的、具有实践性的信念,这种信念在破釜沉舟的决断中,以奔赴永恒的一切代价而得到逻辑上的证明。显示这一论证需要确立几个逻辑学家做梦都难以想到的逻辑原理,而尤其是对实效主义准则之正确性的严格证明。我当初为一家大众月刊所写的论文,因为除了假定直至一种实在的怀疑状态产生为止,真正的探究无法开始,而一旦获得信念即告结束之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于是假定“信念的确立”,或者换言之,满意状态,就是一切真理,或探究目的之所在。既然我为此提出的理由是如此脆弱,而这种推论又如此接近于实效主义的要旨,因此我必须承认,有人说那篇论文的论证是循环论证,或许不无道理。然而,那篇论文的第一部分却意在表明,如果说真理在于满意的话,这种满意却不可能是任何现实的满意,而必然是这样一种满意,即当探究推进到其最终和不可取消的结果时,终将感到的满意。我务必指出,这是一个跟席勒先生与今天的实用主义者大相径庭的立场。我坚信如果我这么说众人会相信,即只是想要避免由于我与实用主义的关系而被误解,而绝不是说我独具某种超群的对错误的免疫力,我有相当充分的理由知道我不具这种能力,才促使我表达我对其信条的个人情感。他们那种公开声明的不可定义的立场,假如那是说不可能具有逻辑特征的话,那么,在我看来却可用对严格逻辑的愤怒仇恨来标明其特征,而且甚至某种倾向于插入他们学说的任何确切思想也只能评定为全是欺人之谈。与此同时,在我看来似乎很清楚,他们之接近于承认实效主义原理,甚而抛弃困难的区分本身(尽管我不可能赞成之),业已有助于他们极其清楚地辨明一些基本真理,这些真理,其他哲学家只不过雾里看花,而其中的大多数压根儿一无所见。这些真理——当然全都古老,然而还有少数人承认——中间,我点出他们对宿命论的否定;拒不承认有别于内在或其他外在感觉的任何“意识”;他们承认,有实用主义意义上的实在的习惯(这种习惯实在地将会产生效果,在不可能碰巧得以现实化的环境下,这就是实在的一般观念);以及他们坚持根据其将会或者可能(不是现实地即将)以具体方式达到的东西解释化体抽象概念。但是,在我看来,在诸如一切无限性观念的非实在性与真理的无常性这类意念中,以及诸如能动意志(控制思想,怀疑以及权衡理性的意志)与不发挥意志的意志(信仰意志)这种种思想混淆中,他们竟让一种如此具有生命本能的哲学逐渐感染上死亡的种子,似乎是桩令人遗憾的事情。
* * *
[1]《新约·约翰福音》3:8:“风随着意思吹,你听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凡从那灵生的,就是这样。”——译者
[2]这里的one of them指代不明,应该为三个经验宇宙之一。——译者
[3]此即外展(abduction)或倒引(retroduction),即以结论和一个前提作为前件,推出另一前件的三段论。按照艾柯的看法,外展推理和解释元是皮尔士符号学中最具特色也最为重要的两个概念,这里我们看到二者其实是统一的。——译者
[4]巴比内(Jacques Bab,1794—1872),法国物理学家。在衍射理论气</a>象光学和光学器械方面开展了多种研究,最早提出光的波动理论。——译者
[5]承诺批判常识论(康德批判哲学与苏格兰常识哲学的综合)与经院实在论是实效主义的两个结论,见《实效主义结论》。——译者
[6]译者注:正文到此结束,以下为增补。1908年4月底,应《希伯特》杂志编辑吉克斯(L. P. Jacks)的请求(请求更确切地解释一下所谓被忽略的论证究竟是什么),皮尔士写了两个增补,这里只选了第二个,因为有些部分与第一个增补相关,所以这里也译出如下:
而今业已草描了对上帝实在性的一套三个论证,尽管限于单篇论文的篇幅,任一个也不能得到很好的显现。第一个论证是,诚实,坦然,不动情感——因为未谋划——地沉思于上帝的理念,玄思的游戏迟早终将引向这一理念,而通过深化对那个理念的崇敬感,就将产生对上帝之实在性与切近性的真实的宗教信仰。这是一个合理的论证,因为它自然地导致这种结果,即最深刻最生动地决定(Bestimmung)灵魂趋向于将玄思者的整个行为塑造成符合于上帝之实在而又贴近这个假说;而就任一命题如此决定灵魂正是信仰这一命题的实质。这是那种“卑微的论证”,对每一个诚实的人都敞开胸怀,我猜测这种论证比任何其他论证造就更多信奉上帝的人。
这套论证的第二个,在我看来似乎为自然神学作家们“忽略的”论证,在于表明这个论证是自由沉思的自然结果,既然每个心灵,一旦追求,都将为这个理念的美与崇高而销魂。假如神学家们能够感知这一论证的力量,他们就将使之成为普遍的人性的这样一种显示以至于表明一种潜在地趋于信仰上帝的倾向是灵魂的一个基本要素,而且,远非作为一种邪恶或迷信的要素,简单说,这种要素就是沉思三个宇宙之起源的自然积淀。当然,就像任一其他的神学理论一样,这种论证也不可能具有“卑微论证”的价值或宗教活力;因为它将仅仅作为一种对卑微论证现实上并能动地实践的心理运作的申辩,——一种辩护性描述。尽管这是本义上的被忽略的论证,然而我有时用简写“忽略论证”(“the N.A.”)代表由三个论证构成的一整套。
这套的第三个论证在于研究逻辑方法学,由直接亲熟于真正的科学思想之光照亮,——这种思想,其工具本来就不仅包括数学精确性的理念,而且包括熟练的机械师实际上在使用的器材。研究者,通过将逻辑分析的艺术,——一种像化学分析一样复杂而有条理的艺术,——应用于他本人经过培养的研究习惯,将玄思者就三个宇宙的思维过程与科学发现工作的某些部分相比较,就会发现“卑微论证”无非所有这类科学发现工作的第一阶段,在这一阶段里,观察事实,反复多样地安排这些事实,静心思考这些事实,直到由于以先前科学经验结果的反作用,有了“演化出来的”(犹如化学家所命名的)一个解释性假说。然而,他将注意到,倒引的这个例子,尽管不可否认具有这个特点,却与通常的众多例子大为不同,尤其是在三个方面。首先,这个假说的似真性在深思熟虑地构成的假说中达到几乎无与伦比的高度。当上帝之实在性这个理念从玄思中迸发出来时,人们如此难于怀疑之,以至于因玄思者对任何进一步的证明漠不关心,研究将停在第一阶段,有巨大的危险。同时,这个似真性本身毫无疑问是赞成这个假说之真的一个具有不小分量的论证。
其次,尽管一个解释性假说的主要功能(有些哲学家说唯一功能)就在于在心灵中激发一个清楚的意象,由此可以预测可确定条件下的实验结果,然而在这个例子里这个假说只能如此模糊地得到理解,以至于在单单例外的情形里就可能从其日常解释作出任何确定直接的演绎。比如,我们如何竟能期待有能力预测即使任何仅仅统治一个可怜的太阳系大约一百万年的全能存在者的行为将是什么?假如,作为同样的全能者,由此脱离了所有经验、所有欲求、所有意向的话,他的能力又更不足道!既然上帝,按照他的必然存在者这一本质特点,是一个无实体的精神,而且既然有很强的理由认为,我们称为意识的东西要么不过是大脑或大脑之某部分的一般感觉,要么无论如何就是某种体内或身体上的感觉,因而上帝或许没有意识。我们大多数人都有这种思维习惯,即认为意识与精神生活是一回事,否则便过高估价了意识的功能。(参见詹姆斯的论文“‘意识’存在吗?”载《哲学,心理学与科学方法期刊》第1期【1904年9月1日】:第477—91页。但是否定性回答,就其本身而言,并不新颖。)
这个假说的第二个特性的效果为第三个特性所抵消,这第三个特性在于其对信仰者一生的整个行为的决定性影响【……】
[7]这里指詹姆斯的《信仰意志》(初版于1897年),而不是1898年的伯克利演讲《哲学概念与实践效果》。——译者
[8]原文为Papirie,要么是印刷错误,要么是编者读错了手稿。帕比尼(Giovanni Papini,1881—1956),意大利实用主义者,于1903年创立佛罗伦</a>萨实用主义学派及期刊《列奥纳多》(Leonardo)。皮尔士这里指的是帕比尼的论文“实用主义导引”(“Introduzione al Pragmatisno”,Leonardo,1907年2月),由凯瑟琳·罗伊斯(Katharine Royce)以《实用主义像什么》(“What Pragmatism Is Like”)译为英文,载《大众科学月刊》第71期(1907年),第351—368页。——译者
[9]见《何为实用主义》(“What Pragmatism Is”),载《一元论者》第15期(1905年4月)。这篇论文是皮尔士在《一元论者》杂志上发表的论实用主义系列论文的第一篇。——译者
[10]列奥帕蒂(Gio Leopardi,1798—1837),意大利诗人、学者、哲学家。由于其出色的学术和哲学著作以及优美的抒情诗而成为19世纪伟大作家之一。——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