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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讲 潜意识的世界_潜意识与生存

作者:荣格 字数:25769 更新:2025-01-09 16:07:12

一、 就这点而言,弗洛伊德的研究对我的意义显得格外重大,特别是他在歇斯底里症以及梦的解析</a>这两方面所做的基础性研究。他的许多观念引导我在作个别病例研究时进行更深刻的调查和了解。虽然他本身是个神经学专家,却将心理学引入精神病理学。至今我仍依稀记得当时非常吸引我的一个病例。有一位年轻的女士因“抑郁症”住进医院。院方对她所进行的不外乎是调阅过去的病历资料,做各种测验、生理检查,诸如此类,检验的结果是“精神分裂症”。诊断书上同时预测,她复原的可能性不大。

这个女病人正好在我们部门。刚开始时,我不敢对诊疗结果做任何怀疑。我当时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根本不敢鲁莽地做出其他诊断,可是,一直觉得这个病例很奇怪。根据我的看法,她只不过是普通的沮丧,根本不是精神分裂症。于是我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来进行治疗。我当时正致力于联合诊疗的研究,所以就对这个女病人做了一个实验。借着这一方法,我发现了她的过去,这是原来诊断所忽略的一点。我直接从她的潜意识里得到了所有想要资料,通过这些资料,揭开了一个隐秘的故事。这个女病人结婚之前曾经结识了一个富家子弟。当时许多住在附近的年轻女孩都对他倾心不已,由于她天生丽质,因此她笃定这个金龟婿非她莫属。不过,后来她觉得这个富家子弟对她没有太大兴趣,所以她就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婚后五年,有一天,她的旧识女友来,两人叙及过去种种。女友突然告诉她:“你知道吗?当你结婚的消息传出时,那个××先生真像听到晴天霹雳般大吃一惊呢!”当然××先生正是她所暗恋的那个富家子弟。听完这句话,她陷入极大的沮丧。就在两个星期之后,另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由于住在乡间,当地水源卫生条件并不理想,他们的饮用水来自山泉,而洗涤则使用河里受过污染的水。有一天,她为四岁的女儿和两岁的儿子洗澡,发觉她的女儿拿起洗澡用的海绵塞进嘴里猛吸,可是她竟没有阻止。不但如此,她还拿来一杯不干净的水给儿子喝。当然,这些举动也可能是她潜意识或者半意识里所表现出来的,因为她当时的内心已经被初期的阴霾笼罩住了。过了没多久,她的女儿因感染伤寒而夭折。这个孩子一直是她最钟爱的。就在那个时候,她沮丧的情绪也达到明显的阶段,于是被送进疗养院。

通过进行联合诊疗试验,我得到了许多有关这个秘密的细节,而且也了解她何以成为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女凶手。很明显,这正是她沮丧的原因。基本上,她的病并非所谓的精神分裂症,而是一种由心理因素引起的不安。

那么接下来,应该如何着手对她进行治疗呢?当时,她一直在服用镇静剂以克服失眠症,而且她曾经几次自杀未遂。除此之外,并未接受任何其他治疗,就生理状况而言,她健康如常。

至此,我面临一个问题:是否应该坦白地向她说明一切,并采取治疗的行动?我从来没有处理过任何类似病例的经验,何况又必须顾及身为一个医生的职责。良心不断地拷问着我,而我必须单独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向同事们征求意见,他们很可能会这么警告我:“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你千万别把这种事情告诉她,否则她会疯掉的。”但是我却认为事情也很可能有一百八十度转机。一般来说,在心理学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法则存在。一个问题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解释,而且一切都取决于潜意识因素的介入与否。当然我也清楚自己所冒的风险:万一病人情况恶化,我也脱不了干系。

然而,最后我还是决定孤注一掷。我将诊断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个病人,其中的过程和困难真是可想而知。要断然控诉一个人为谋杀凶手并不是一件平常事,而要你的病人静心听完这个消息并且接受这个事实,则更是一件悲哀的事。但是结果却出人意料,在两个星期之后,她的病况有了好转,而且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进过疗养院。

后来我一直对这件事保持缄默,连对我的同事也没有提起。这其中包含了许多其他因素,担心他们讨论此事会引起法律问题。当然不会有任何证据对我的病人不利,但是这种讨论很可能给她带来不幸的后果。命运对她的惩罚已经够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她应该重新生活并且为过去赎罪补偿。当她从过去的负罪感中解脱出来以后,就永远不需要再去背负了。失去一个孩子对她已是太重的打击,沮丧的过程以及那些监禁在疗养院的日子,使她已经付出偿还的代价了。

一、 通过对病人的研究,我了解到偏执狂的想法和幻觉包含了一种根本的意识。一个精神病人的背后,可能蕴含了一种人格,一段故事,一些希望和欲念。如果疏于了解这一切,那么过错便在我们。突然之间,我才明白一个人的普通心理是隐藏于其精神状态中的,而且,就在这儿,我们面对的仍旧是一些人性的冲突。也许病人表现出来的是迟钝、冷淡,或是全然痴呆,但在他的内在世界里,却有更多更有意义的反应在进行着。我们终究将面对人性中最本真的一面。

四、精神病患者的内心世界

待在诊所的那段时间里,每当处理精神分裂症的病例之时,我都必须特别慎重,否则就很容易掉入构想的陷阱里。精神分裂症在当时被视为一种无法治愈的病,所以如果有人病况有了改善,那只表示他患的根本不是精神分裂症。

1908年弗洛伊德到苏黎世来看我,我曾把芭贝特的病例实地示范给他看过。后来,他告诉我:“荣格,你知道吗?你在这个病人身上所取得的发现的确相当有趣。可是,老天爷,你怎么可能受得了花这么多时间来面对这个异乎常人的丑女人?”我想当时我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毕竟从未这么想过。就某方面而言,我一直视芭贝特为和蔼的老人,因为她常常会有一些可爱的幻想,也会说出一些很有趣的话来。而且,不管怎么说,即使在不正常的状态里,仍然有一种人性从荒谬的言行中显露出来。事实上就治疗效果本身而论,芭贝特的情况一直也没有什么转变,毕竟她已经病得太久了。但是我的确在其他的病例上发现这种恳切的倾听对病人所产生的治疗效果。

单就表面观察,精神病患者所呈现出来的是他们悲剧性的一面,我们极少有机会看到隐藏在他们内心的另一面。特别是在我遇到了一个有紧张症倾向的年轻女病人之后,更感觉外在常常是不真实的。这个病人只有18岁,来自一个颇有教养的家庭。不幸的是,在她15岁那年,曾经被自己的哥哥诱奸,之后又被另一学校的同学强暴,于是从16岁那年起,她开始完全封闭自己,拒绝和任何人沟通。后来,和她唯一有情感上的交流的竟然是一只她从别人家硬抢过来的凶狗。到了17岁,她变得更奇怪了,家人只得将她送到精神病院里待了一年半。她会“听到”一些“声音”,也常拒绝吃饭,而且保持全然的沉默。我 我们所谓的象征是个名词、名字,甚至是日常生活中熟悉的某个景象,可是在其传统和表面的意义下,还含有特殊的内涵。这意味着象征含有模糊而未知的东西,而且隐而不见。举例来说,许多克利特岛的纪念碑上留下一些用双手斧刻下的图案。这古迹我们都知道,但并不了解它所象征的意义。我们在一些古老的礼拜堂里发现鹰、狮子和公牛的图案,却不知道这些动物是四福音书作者的象征,它与埃及太阳神赫拉斯和他四个儿子的神话故事类似。此外,还有轮子和十字架等,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东西,但在某种情况下,却有象征的意义。

因此,当一个字或一个意象所隐含的东西超过显而易见和直接的意义时,就可以称其具有象征性,而且它有个广泛的“潜意识”层面,谁也没办法替代这层面下正确的定义,也没办法作充分的说明。在沉思和探讨象征时,思想会使用一些超出理性范围之外的观念。车轮可能令我们想到“神性”的太阳的概念,但这时理性一定会认为这想法不恰当——人类没有办法界定“神性”的存在。当我们称某物为“神性”的时候,只是赋予某物一个名字,也许是基于某个信条,但绝非基于确实的证据。

因为有无数事物超出人类理解的范围,所以不断使用象征性名词来代表我们没办法给出的定义,或者是不能理解的概念。这是所有宗教运用象征的语言或意象的一大原因。但这种有意识地使用象征,只是心理学事实中的一个重要层面,人类也会下意识地或自然地去制造象征——以梦的形式。

这一点不易理解,但如果想知道有关人类思想产生作用的方法,就非得了解这点不可。人类从未曾完全地认知任何事,或者完全地了解任何事,只要你细思片刻就会相信我所言不虚。人能看、听、触、尝,但无论看得多远,听得多清楚,触摸什么,尝到什么,完全要因他的感官特性而定,这就限制了他对周围世界的认识。用科学仪器,固然可以弥补部分感官的缺憾,比如他可以用望远镜延伸视线,或用电子助听器加强听力,但即使最精致的仪器,也只能把远处或微细的东西收入到眼底,或令微弱的声音较为清晰可闻。无论他使用什么仪器,就某种程度而言,他只能达到确实性的边缘,至于凌驾其上的境地,则非意识的知识所能超越的了。

此外,我们的实际知觉还有潜意识界。事实上,当我们的感官对真实的现象、景物、声音起作用时,它们会从现实领域里被转送到精神领域。而在精神领域,它们变成心灵事件,而其最终性质并不可知。因此,每一个经验包含数目不定的不可知因素。每个具体的物象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大都是不可知的,因为我们无法知道“物自身”的本质。

这样说来,一定有某些事我们并没有有意识地注意到。换句话说,这些事已发生过,但它们被潜意识吸引,留在识阈下,我们一点儿也没察觉而已。我们只有在直观的刹那或一连串的苦思中,才会逐渐注意这类事,而且最后知道它们一定已经发生过——也许开始会忽视它们对情绪和维持生命的重要性,但事后会从潜意识中涌出,并成为一种回想。

举例来说,它可能以梦的形式出现。一般而言,任何事件的潜意识层面都会在梦中向我们显现。当然,显现出来的并非理性的思考,而是象征的意象。从历史来看,是先有梦的研究,心理学家才能探究意识心灵事件的潜意识层面。

根据上述的证明,有些心理学家推论人有潜意识心灵的存在——虽然许多科学家和哲学家否认它的存在。他们天真地反驳这种推论蕴含有两个“本体”的存在,或者在同一个体内有两种性格,但这正说明那推理的蕴含一点儿也没错,而且这是现代人所讨厌的,因为有许多人为这种人格分裂所苦。但它绝不是病理的症状,而是一个寻常的事实,这可以从任何时间和任何场合观察出来。人格分裂并不单是精神变态——右手不知道左手在做什么。这状态是一般潜在的症状,是全人类难以逃避的共同悲剧。

人类发展意识的过程既缓慢又煞费苦心,要达到文明的境地,非得历经成年累月不可。从发明文字到今天科学发达的社会,这种进化距离真善美还很远,因为人类精神的大部分领域仍然笼罩在黑暗之中,而我们所谓的“心灵”与意识和它的内容截然不同。

不论谁否认潜意识的存在,其实都是在默默地承认我们现在的心灵知识是完整的。很明显,这种说法的错误,就像认为人类完全知道有关自然宇宙中我们该知道的事一样。我们的心灵是自然的一部分,它的谜层出不穷,永远也没有办法完全解开。因此我们不能界定心灵或自然,而只能叙述我们认为它们本来是怎样的,并且尽可能说明它们如何产生作用。撇开医学所积累的研究论据不谈,我们还有强而有力的逻辑根据,反对像“没有潜意识”这类的说法。怀有这种想法的人,只不过代表了世世代代的“厌新创”——害怕新的和未知的东西而已。

这里有几个历史上的理由,反对人类心灵的不可知部分的观念。意识是最新的自然获得物,但仍然在“试验”阶段中。意识很脆弱,被一些特殊的危险胁迫,而且很容易受到伤害。正如人类学家所指出的,在未开化的人间最普遍发生的精神错乱,就是所谓的“丧失灵魂”——其意义和名字一样清楚,是一种显著的意识崩溃。

在这类人中,他们的意识与我们的发展阶段不同,他们认为灵魂(或心灵)并非是个单位。许多未开化的人推论人有一个不亚于他自身的“丛林灵魂”,这灵魂化身在野生动物或树木上,借着这种关系,人类个体有种心灵同一性。这是著名的法国民族学家鲁臣所谓的“神秘参与”。他后来在恶评的压力下不再用此名词,不过我们认为批评他的人不对,其实,“神秘参与”是个众所周知的心理事实,相应个体与某人或某物也许有这种潜意识的同一性。

这种同一性在未开化的人中有许多变化形式。如果丛林灵魂是动物,这只动物就被认为是该人的兄弟。举例来说,如果有个人的兄弟是鳄鱼,那他在鳄鱼经常出没的河流中游泳,也不会受到伤害。

当然,如果一个人得了神经衰弱症,就应该接受分析治疗。但如果他自己觉得正常,那就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然而,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曾经和一些所谓的正常人有过很惊人的经历。有一次我遇到一个完全“正常”的实习学生。他是我的一个同事极力推荐来的,也曾是同事的助手,后来就接管了重要的工作。他拥有一个正常的工作,一个正常的老婆,几个正常的孩子,住在一个正常小镇上的正常房子里,有正常的收入,也许还有正常的饮食习惯。他想成为一个分析家。我告诉他说:“你知道当一个分析家的意义何在吗?就在于你必须先学习了解自我。你自己是治病的工具。但如果你本身有问题,病人如何能接受你的治疗?如果你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如何能使他们对你有信心?你必须是真材实料,否则,老天爷,你将会误导你的病人啊!总之,首先,你必须接受自我分析。”

他告诉我说“当然不成问题”,然而他又立即说道,“可是我没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呀”!我早就知道会这么回答。“好吧,那么我来检查分析你的梦吧!”“可我从来不做梦呀!”“很快你就会做的”,我回答。任何人都可能在晚上做梦,可是他就是记不起任何梦境来。这个情形持续了约两周之久。我开始对整件事感到不太放心。

终于,他做了一个记忆深刻的梦。我要把这个梦描述出来,因为这让实际的心理学在解析梦的过程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他梦见他在搭乘火车旅行。结果,火车在某个城里停留了两个钟头。因为他不曾来过此地,所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就下火车朝城里逛去。在那里,他发现了一座中古世纪的建筑,也许就是什么市政府所在吧,于是他走了进去。穿梭在长廊之间,他看到了许多富丽堂皇的房间,镶挂着古画和壁毯,到处都是古董宝物。突然间,他发现太阳已经落山,天都黑了。“我必须立刻回到火车站去”,他心想。但同时他却发现自己迷路了,而且根本找不到出口。在仓皇中,他才发现在这栋建筑里,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他开始感到不安,于是加快脚步,希望能遇到个什么人。他终于走到一扇大门前,而且知道这就是出口了,他松了口气,推开了大门,却发现他又闯进了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既黑暗又空荡,连对面的墙都看不到。在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他跑向这间空荡的大房间的对面,希望对面就有另一个出口。结果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东西。他慢慢地靠近,却发现地上有一个约两岁大的白痴儿,就坐在一个尿壶上,而且弄得满身都是排泄物。就在此刻,他从梦中惊叫而醒。

我了解了一切想要知道的答案——这里就是一个潜伏的精神状态。我得说当我把他从梦中解脱出来时,连我自己都是一身汗,因为必须要把这个梦重新以一种相当无害的面貌呈现在他面前,甚至将其中的危险细节都要搪塞过去。

这个梦的大意是这样的:他旅行的目的地是苏黎世,然而,他只在那儿停留了很短一段时间。那个坐在地上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小孩子会有这样笨拙的行为表现,其实并不让人意外。他弄得满身污秽也许是因为对有颜色、有异味的排泄物觉得有趣。对于从小在城市的环境里长大,而且家教严厉的孩子来讲,这种行为很可能使他感到羞愧。

但这个做梦者,也就是这个医生,并不是个小孩,而是个成人。因此,梦里的那个孩子便成为一个嘲讽式的象征。当他把这个梦告诉我之后,我了解到原来他的一切所谓的“正常”都只不过是一种补偿。我曾及时把他抓住,因为潜伏的精神病状态很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突显出来。我必须制止这种情形的发生。最后,通过他的另一个梦,巧妙地找到一个借口,结束了整个分析训练。我们都很高兴能停止这项训练。我并没有将诊断结果告诉他,不过他大概也了解到自己正濒临恐慌的情形——曾又梦见自己被一个危险的疯子追逐,后来,他立刻就回家了。从那次起,他不曾再搅动其潜意识。他原本所谓的“正常”表现了一个不愿接受发展的个性,终于在面临潜意识时崩溃瓦解了。正因为这些潜伏性的精神状态常是不容易分辨的,所以心理治疗医生视其为可怕的敌人。

那么,接着来谈所谓的“不相关分析”。我很赞成由医学人士来研究和从事心理治疗。不过,面对潜伏性精神病患,这些非专业人员可能产生错误而危险的判断。因此,我较赞同由非专业人士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来担任分析工作,一旦他发现没有把握了,就应该向其指导者咨询。有时,甚至对专业医生而言,分辨以及治疗潜伏性精神分裂者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么,对非专业人员就更别谈了。根据经验,我发现找到拥有数年经验,以及本身接受过分析的非专业分析者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何况,从事心理治疗的医生并不多。

当病人对医生产生一种情感转移或是彼此开始认同时,他们两者之间的关系,有时很可能会形成一种超自然的心理感应现象。我就常遇到这种情况。使我印象深刻的例子是一个罹患心理沮丧的病人。他在病愈之后,回家结了婚。但是我对他的妻子没有什么好感。 我了解这个神学家应该克服恐惧和慌乱,但是绝对不能强迫病人这么做,除非他们愿意认清一切启示的本质并且接受后果。我并不同意这种轻率的假设——认为病人是被平常的反抗、排斥所蒙蔽了。抗拒,尤其是顽固的抗拒,对医生其实更有好处,因为我们可以注意到一些很容易忽略掉的危险问题,某种治疗方式也许不是每个病人都可以接受的,但某种手术万一产生禁止征候,便可能使病人一刀丧命。

每当我们必须赤裸地面对一些内在的经验或是本质时,大多数人的反应就是惊慌地逃避,而那个神学家就是个好例子。我当然了解身为一个神学家,他可能比一般人更难面对这其中的许多问题。一般而言,神学家与宗教的关系更密切,他们所受到的教会和教条的束缚也就更大。对许多人来说,内在经验和精神层次的探索都是相当陌生的,他们更难以接受所谓这种经验里可能存在心灵活动的说法。如果这些经验能有某种超自然或至少某种“历史”的背景,那么这当然无可厚非。但是,以心灵面对这个问题,病人通常持一种怀疑而且深刻的鄙视态度。

八、医生与病人之间

在现代心理治疗里,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医生或是心理治疗师应该“顺着”病人的情绪,这一点我并不全然赞同。有时候,医生必须扮演仲裁的角色。

有一次,一个上流社会的贵族女士来找我。对待凡是她属下的人,她都有赏其耳光的习惯,甚至为她治病的医生也不能幸免。她一直受强制性神经过敏的折磨,而且在一个疗养院里也待过一段时间。当然,院里的主治医生也毫不例外地蒙其“恩待”。毕竟,在她眼里,这个主治医生不过是个高级侍从罢了。她可是花钱来的,不是吗?这个医生把她送到另一家医院,结果历史再度重演。既然她也不是真疯,却又摆明需要别人的纵容,那个倒霉的医生就只好再把她送到我这儿来。

她是个相当庄重而且显眼的女人,6米高的身材,可以想象她的一巴掌力量该有多大。她来了之后,我们谈得很愉快。然后,我说了她一些不太中听的话。她暴跳如雷,站起身来,就打算赏我一耳光。结果,我也不甘示弱地跳起来,对她说:“可以,你是女人,你先打,反正女士优先,可是,你打完了,轮到我回你一巴掌了。”我还真的不是在吓唬她。她坐回椅子上,像泄了气的球似的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就从那一刻起,我的治疗开始生效。

这个女病人所需要的正是一种阳刚的男性反应。在这个病例里,如果一味顺从她就完全错了。之所以有这种强迫性官能症,是因为她无法对自己产生道德上的束缚。

几年前,我曾经将所有治疗的结果做了个统计。现在已经记不得确切的数字了。不过,根据保守的估计,有三分之一的病人能够完全治愈,三分之一有明显的进步,另外三分之一却没有太大的效果。而其中这些病情没有进展的病例却最难以评价,因为要在长久的时间之后,病人才能了解和认识到本身存在的许多问题,而也只有在多年之后,我的治疗才能收效。不少老病人写信给我:“一直到十年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治我。”

当然也遇到过反效果的病例,但其中也会有人在后来给我做肯定的反馈。这也就是对一个治疗的成功与否下结论实在不容易的原因。

在行医的过程中,一个医生也可能会遇到一些对他产生重大影响的人。这些人,无论好坏,可能从来不曾引起大众的注意,他们可能具有某种特质,但仍然命中注定要经历前所未有的事件和灾难。有时候,他们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甚至能使人为他们牺牲生命,但这些异能很可能深植于非常奇怪而且不讨人喜欢的心灵性格里,使得我们无法判断这是一种天生的禀赋,还是一种不完全的发生。当然,在这些人的心灵土壤上,也会开出奇异而稀有的花朵,这是我们永远无法在这个社会上找到的,毕竟在心理治疗中,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必须是一致而密切的,甚至密切到医生都不能漠视人类苦难之深广的地步。这种一致的关系存在于两种对立的心灵现象对辩证性的接触所做的长久比较和相互了解中。如果这种相互关系不起冲突,那么这个心理治疗的过程就会缓慢下来,不产生任何改变。除非医生和病人彼此都成为对方的负担,否则没有任何解决之道。在这个时代里所谓的神经病患,也许在另一个时空里就不会产生这种自我分裂的情况。如果他们曾经活在那个时代和环境里——当人类仍然可以借着神性和他们的祖先联结在一起,他们就可以经历一种真实而不是虚幻的本质,而不至于产生这种自我分裂的状况。

这些在时代里的(精神分裂)病患只不过是不必要的受害者。一旦他们的自我和潜意识之间的鸿沟不复存在,他们的病症就会逐渐消失,而那些深刻地体验到这种分裂情况的医生,也就能够更多地了解潜意识的心灵过程,并且不至于像心理学家一样误陷于自我意识膨胀的危险里。一个医生若无法从其经验中了解到原型的神秘性,那么他就不能免于受到负面的影响。既然他拥有的只是知性的观点而非从经验里获得的标准,那么他就会产生高估或是低估的倾向。当医生企图以知性来主宰一切时,也就是所有毁灭性精神错乱的开始。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要在实际经验里,使医生和病人之间产生一个安全的距离,并且以一个极为安全、虚假,但只有二度空间概念的世界来代替心灵的现象。在这个世界里真正的生活是由所谓清楚的理念在做掩饰,在这里,经验不再存在于本质里,相反,只有空泛的名字来代替真实的世界。没有人需要对“任何一个概念”负责——这就是为什么概念论如此受欢迎的原因——它保证不受经验的挑衅。但是精神并不存在于概念里,而是存在于行为和事实里。

因此,在我的经验里,除了习惯性说谎之外,最麻烦而且最无情的病人,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这些人最叫我捉摸不透,他们养成所谓的“间隔心理”,任何问题都能由不受情绪控制的思维能力来解决,但知识分子在情绪得不到发泄的情况下,仍然要饱受焦虑之苦。

通过和病人的接触,看到他们在我面前所呈现出来的浩瀚的精神现象,犹如意象符号的恒流,我学到的不仅是丰富的知识,而且是一种对自我更深切的洞察力。我所学到的绝非来自于错误和失败。我的病人大半是女性,而且常常拥有格外惊人的自觉素养、理解能力及智慧水平。也正是通过她们,我才得以在心理治疗方面不断摸索出新的路子来。

许多病人后来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弟子,他们将我的信念带到世界各地去,这些人当中有的早已和我成为忘年交。

我的病人使我能够更近地去接近这个赤裸裸的人类生命之本质,因此,我才能够从其中吸取更多的精粹。和许多属于不同心理学层次的人接触,胜过和名人的片段交谈,那些最有意义和最精彩难忘的对话,来自我生命中的许多不知名者。

九、灵魂与信仰

在某些部落里,有人推测一个人有几个灵魂,这种信仰表示某些未开化的人的感觉,他们分别由几个不同的单元组成。这意味着个体的心灵没被好好地整合。反过来说,在未受抑制的情绪的突袭下,心灵很容易被吓得变成碎片。

人类学家做过许多研究,对这种情形已较为熟悉,上述事例并非与我们的高水准文化生活毫不相干,虽然看来应当如此。我们也会变得分裂,并失去我们的同一性,既会被情绪所支配,也会被情绪所改变,或是弄得毫无理智,且无法回忆有关自己或别人的重要事情。因此别人会奇怪:“你被什么鬼迷了心窍?”我们谈及能“控制自己”的问题,自我控制是个难以实在但却值得注意的美德。也许你认为能够自我控制,然而你的朋友仍能很轻易地把一些你不自知的事说出来。

毫无疑问,即使在我们称为高水准的文化生活里,人类意识仍没有达到一个合理的高度,而且仍旧是那么脆弱且易于分裂。这种隔离人类部分精神的包容力是有价值的,它可以令我们在一段时间内在某件事上集中精神,排除任何干扰我们注意力的事情。但有意识地决定要分裂和暂时压制个人心灵的部分——这种情形只是自然地发生,不为人所知或同意,它与违背个人的意愿之间有所区别,前者是一种文化的成就,后者则是未开化人的“丧失灵魂”,这甚至还会引起神经衰弱。

因此,在今天,我们要统一意识仍旧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意识太容易被分裂了。控制情绪的能力是人人都渴望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做法十分不妥,因为这样会剥夺富于变化、多彩多姿和充满温情的社交活动。

因为这与本节所述相违,我们必须回顾梦——那些浅薄、不可捉摸、靠不住、模糊以及不确实的幻想的重要性。要说明我的观点,我想先叙述梦在过去几年的发展,以及为什么我下定论说梦是研究人类象征最常用和最方便的资料。

弗洛伊德是这方面的先驱,是他最先尝试以经验为主探究意识的潜意识背景。他推论梦绝非偶然现象,而是与有意识的思考息息相关的。这个推论一点儿也不独断,它以著名的精神科学者的结论为基础。他们都认为精神病的症状与一些有意识的经验有关,这些经验甚至被认为是有意识心灵分裂的范围,它在其他时间和在不同的情况下能被意识到。

20世纪初期,弗洛伊德和贝德两人都承认精神病的症状——歇斯底里、特定的痛苦以及变态行为——其实都有象征意味。这些症状都是潜意识的心灵表现自己的方法,就像潜意识可能在梦中出现一样,两者都有相同的象征性。举例来说,一个病人碰到无法忍受的情形也许会痉挛,每当他想吞东西时,他“不能吞下”。在心理受到同样压制的情形下,另一个病人可能会气喘,“他在家里无法呼吸空气”。 目前所说的潜意识,只不过是人类心灵复杂部分的性质和机能的概说,但这已指出潜在的材料可以自然地产生梦的象征。这种潜在材料包括所有的动因、冲动、企图,所有的知觉和直觉,所有理性或非理性的思考、结论、归纳、演绎和前提,以及种种感情的变化。任何一类或所有这些都可作为一时的、部分的或不变的潜意识形式。

这类材料大部分都会变成潜意识,因为,说起来,意识心灵没有空间容纳潜意识。有些人的思想失去感情的力量而变成潜在的,因为它们看来变得无趣味或不相干,就是因为有些理由使我们希望将它们推出视域之外。

其实,这样说来,为了使意识心灵有更多空间容纳新的印象和观念,“遗忘”可说是很正常和必要的了。如果没有遗忘这回事,我们经历过的每件事会留在意识阈上,我们的心灵就会变得无法想象的杂乱。今天,这种现象广为大众所认知,以至于对心理学稍有认识的人,都认为上述的说法是毫无疑问的。

但就是因意识的内容能在潜意识里消失,从没被意识过的新内容才能从中兴起。举例来说,有人可以微微感到某些东西正要闯入意识里——“某些东西悬而未决”或者“感到可疑”。这种发现,证明潜意识并不仅是过去的贮藏所,而且也充满未来心灵情况和观念的幼芽,这引领我们更进一步地接近心理学。有关这点,争论性的讨论很多,但事实上,很久以前有意识的记忆、全新的思想和有创意的观念也能从潜意识中呈现它们自己——这些思想和观念从未被意识过。它们像朵莲花,从心灵幽暗深邃处生长出来,形成潜在心灵最重要的部分。

我们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发现这点,有时一些令人左右为难的事会被最出乎意料的新方法解决掉。许多艺术家、哲学家,甚至科学家,都能从突然呈现在潜意识中的灵感中得到最佳的想象——拥有达到或者取得这种质料的能力。能够有效地把它运用在哲学、文学、音乐或科学发明上的人,就是一般所谓的天才。

我们可以在科学史中发现这个事实的证明。例如,法国数学家庞加莱和化学家卡伦对源自潜意识的意外图形的“启示”有重大的科学发现。法国哲学家笛卡儿所谓的“神秘性”经验,亦涉及类似的意外启示,他立即从中看到“所有科学的秩序”。英国作家罗拔史提芬逊花了数年时间,找寻一个能适合“人类双重本质的强烈感觉”的故事,突然间,《化身博士》这本书的情节在他的梦中显示出来。

我只想指出,人类心灵所产生的这类新质料的包容力,在我们讨论梦的象征时,会有特别的意义。因为我在专业的工作里,一次又一次地发现,梦包含的意象和观念,大概不能只以记忆的字眼来阐明,它们的表现从没达到意识阈的新思想。

十一、和潜意识的第一步接触

许多人年轻时具有逐渐觉醒的心态,因而个体慢慢地开始了解世界和他自己。童年时代是情绪波动得最剧烈的阶段,小孩最初的梦经常以象征的形式来表示其心灵的基本结构,显示它以后如何塑造有关个体的命运。举例来说,我曾对一班学生说及一个26岁的少妇因为经常被忧虑所扰而自杀。在她小时候,梦到自己躺在床上时,“严寒妖精”进入她的房间,捏住她的胃,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自己的手捏住。这个梦并没有吓到她,她只记得做过这种梦,但事实上,她对自己遇到严寒的化身——冻结的生命——并没有什么情感反应,不过这可是个凶兆。后来就是一只冰冷而无情的手结束了她的生命。从这个梦可以推断那做梦者悲剧性的未来,因为命运在她童年时代的心灵中就已预演出来。

有时并非由梦显示出,而是一些印象十分深刻而难以忘怀的实际事件,这就像预言一样,以象征的形式预料未来。大家都晓得,小孩经常忘记一些成人看来似乎印象深刻的事件,反而能清楚地记住谁也不太注意的偶发事件或故事。当我们调查这些童年时代的记忆时,往往发现它描述了小孩心灵组织的基本问题。

当小孩到了上学年龄时,建立自我和适应外在世界的阶段就会开始。一般而言,这阶段会带来不少痛苦的冲击。在那个时期,有些小孩开始感到与别人不一样,这种独特的感觉会带来某种感伤,那是许多小孩孤寂的部分原因。世界的不完美,以及个人内在和外在的邪恶,都会变成有意识的问题,小孩必须努力以紧迫的(但还不明白的)内在刺激和需求应付外在的世界。

如果意识的发展在其正常的展开中受到阻碍,小孩往往会从外在和内在的困难中退隐至内在的“城堡”。而当这种情形发生时,他们的梦和潜意识材料的象征图形通常显示出一种不寻常的圆形、四边形,及“原子”的意象。这与先前提到的心灵中心有关,从这个人格的重要中心,生出整个意识构造的发展。自然地,当个体的心灵生活受到威吓时,中心的意象就以特别显著的形式出现。从这个重要的中心,自我意识的整个组织得到引导,很明显,自我成为一个副本,或是原始中心组织的相对物。

在早期阶段,有许多小孩渴望去找寻一些人生意义,可以帮助他们应付他们自己内在和外在的混乱。不过,有些小孩依然下意识地被遗传的“物力论”和本能的原型模式所牵引。这些年轻人并不关心较深一层的人生意义,因为他们遭遇到的爱情、自然、运动和工作都已令他们感到满意,他们当然就会比较肤浅,往往顺潮流而活,与他们那些喜欢内省的朋友相比没有那么多摩擦和不安。如果我站在汽车或火车上,并不向外看,那就只有在停车、开车和突然转弯时,才知道我在前进。

实际的个性化过程——意识与个人的内在中心或“自己”达成协议——一般而言,以人格受损和伴随的痛苦开始。这最初的震惊相当于一种“呼唤”,虽然它并非常常被视为这样。而反过来说,自我感到意愿或欲望受阻,而且通常把妨碍投射到一些外在的事物上,即自我责难上帝、经济情况、老板、婚姻伴侣,或任何要阻碍他为之负责的东西。

或许每件事外表上都没什么问题,但骨子里,如果一个人为极端无聊和厌烦所苦,就会感到每件事似乎都百般无聊和空虚。许多神话和神仙故事借叙述一个患病或衰老的皇帝,象征地描述这个个性化过程最初的阶段。其他熟悉的故事模式包括一对王族夫妇无法生育;或是一只怪物偷走所有女人、小孩、马匹、国家的财富;或是一只魔鬼保护皇帝出征的军队和船只;或是邪恶迫近大地,洪水、干旱、霜雪肆虐整个国家。因此,这似乎恰像“内在的朋友”起先像个捕猎者一样在他的陷阱中抓到无助而不断挣扎的自我。

在一些神话中,我们发现可以治疗皇帝或其国家不幸的魔法或护身符往往是些非常奇特的东西。在某个故事中,皇帝可能需要“一只白色的鸟”,或“一尾在鳃中有金戒指的鱼”恢复健康;在另一个故事中,国王希望得到“生命之水”或魔鬼头上的“三根金头发”,或“女人的金辫子”。不论是什么东西,能够驱魔避邪的,总是十分奇特,而且还很难找到。

这与个体生活中最初的危机一模一样,我们寻找一些不可能找到或一无所知的东西。这时,所有出自善意而理智的劝导全然无用——劝导我们负责、休假,不要太卖力工作(或卖力工作),多和人(或少和人)接触,或养成某种习惯,真是一点儿帮助也没有,充其量只有很少的帮助。看来只有一件事能发挥作用,那就是在没有偏见和纯然天真下,直接转向逼近的黑暗,竭力找出它的目的是什么,它又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通常来讲,黑暗所隐藏的目的非常奇特、异常和出人意料,以至我们要通过梦和从潜意识涌出的幻想,才可能发现它是什么。如果我们在没有轻率假设或情绪抗拒时集中注意力到潜意识上,就会冲进一条有帮助的象征意念之流中,但并非时常这样。有时它首先让我们体验我们做错了什么和意识的态度又有哪些不对之处,然后必须忍受所有这些不同种类的痛苦,我们才可以开始这个过程。

十二、“阴邪面”的具体化

不论潜意识开始是以积极,还是以消极的形式出现,经过一段时间后,通常需要借助潜意识的因素,以更好的方式去重新承认意识的态度,故要接受潜意识的“批评”。通过梦,我们会变得熟悉个人自己人格的层面,而为了诸多不同的理由,我们会不太予以理会。这就是所谓的“最好的实现”。

影子并非潜意识人格的全体,它代表着自然未知的,或只知道一点的属性和质料——有一部分属于个人范围,可以被意识到。从某些方面来说,影子同时可以包含从个体的生活外在资源中产生的集体要素。

当个体企图了解他的影子时,他开始注意(经常愧于)那些他自己否认而别人却能清楚地看到的性格和冲动——诸如自我吹嘘、精神散漫和漫不经心;不切实际的幻想、腹稿和计划;粗心和懦弱;过度贪爱金钱和占有欲——简单来说,他以前已知道所有这些小瑕疵,却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没人会注意的,反正别人也是这样的。”

当你的朋友因你犯错而指责你时,如果你感到气得不得了,而且控制不了的话,那你一定会发现你没有意识到的部分影子。当有人因为你影子的错而作“不好听”的批评时,你自然会不高兴,但如果你自己的梦——你个人的内在判断——责备你,你还能说什么?那是自我被逮到的时候,结果通常是尴尬的静默。之后,痛苦而长时间的自我教育开始,我们可以说,这项工作在心理上和海克勒斯工作类似。

也许你记得这位不幸的英雄的第一件差事就是要在一天之内把数十年来堆积的牛的粪便清扫干净——这项差事太过艰巨,以至一般人只要想到就沮丧不已。

影子不仅包含省略,还经常在冲动和不慎的行为中暴露出来,在人没来得及思考之前,邪恶的意见就会冒出来策划阴谋,造成错误的决定,因而他所面对的后果绝非他的原意。此外,影子暴露在集体中的程度,远大于意识的作用。举例来说,当一个人独处时,他感到没什么,一旦“别人”隐秘地做事时,他就寻思自己有没有加入,是不是被认为是傻瓜,因此他就会屈服于并非真正属于他的刺激。在与同性接触时,尤为明显。虽然我们看到在个人身上异性的影子,但往往不会因此而生气,反而会很容易地原谅它。

因此,在神话和梦中,影子以做梦者相同性别的人物出现。以下的梦,便可作为例子。做梦者是一个48岁的男人,他竭力想自食其力、努力工作,但律己甚严、压制快乐与自发性,根本与其本性相违。

我在城里有幢房子,而且住在那里,但我还不清楚屋内的部分布局,因此到处走走。在地下室发现几个房间,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了。当我看见几扇门没上锁,而且有些根本没有锁时,就感觉很不安,而且隔壁有些工人在工作,他们都可以偷偷溜进来……

再上到一楼时,经过一个后院,发现几扇通向街道和</a>其他屋子的门。当我想仔细看这些门时,有个男人大笑着向我走来,并说我们是小学</a>时的故友。当他告诉我他的生活时我也记起一些事,我紧随他向着门外走去,与他在街上漫步。

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明暗对比。当我们经过一条宽阔的圆形街道,来到一个草坪时,突然有三匹马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它们是些美丽而强壮的动物,虽然看起来狂野,但都被梳理得整洁,不过这三匹马上没有骑者。

奇怪的通道、房间,以及地下室未锁上的门,处处使人想起古埃及地下世界的描述,它一方面显示在潜意识的影子里面,而另一方面又显示超自然和相异的元素如何能闯入。可以说,那地下室是做梦者心灵的基层。在那奇怪建筑物的后园,却突然出现一个同窗故友。很明显,这个人把做梦者本人其他层面具体化——这是指他儿提时代的生活,不过他已忘记和失去了。一个人孩童时期的性格会突然消失,这是不足为怪的,而且我们也不清楚它们去了哪里,怎样去的。做梦者失去的性格回来了,而且想再交朋友,这意象大概代表做梦者忽视了享受生活,和他外向的影子里面的包容力。

但很快就知道做梦者在遇到这位似乎无害的老朋友之前为什么会“不安”了。而当他和朋友在街上漫步时,有几匹马逃脱,做梦者以为它们大概是从军中逃出来的。其实,那几匹没有骑者的马表示直觉的本能可以脱离意识的控制。由于这位老朋友、马匹,做梦者以前所有欠缺和极为需要的积极力量都重新出现了。

当人遇到他自己的“另一面”时,这个问题会经常发生。影子往往包含意识所需要的价值,但这存在的形式,很难令我们把它们整合到生活中。该梦中的通道和大屋同时暗示做梦者还不知道自己的心灵状况,而且还不能充实它们。这个梦的形象是内向人的典型代表。在外向人的例子中,他比较偏向外在的对象和外在生活,因此影子是不一样的。

有个性情活泼的年轻人,他做事每次都一帆风顺,但同时,他的梦却暗示他应该放弃一件私人创造的工作,以下是他做的一个梦。

有个男人躺在卧榻上,把被子拉到自己的脸上。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法国人。一个官员陪我下楼,我知道有个攻击我的阴谋正在进行:那法国人会找机会杀死我。当我们接近门口时,他真的偷偷地跟着我们,不过我已提高警觉。一个高大而肥胖的男人靠在我旁边的墙上,看来是生病了。

我赶快找准机会一刀刺向那官员的心房。“他只发现点湿气。”——这话好像一个注解。我现在安全了,因为发号施令的人死了,那法国人不会再攻击我(大概那官员和那肥胖的人是同一个人,后者无意中代替了前者)。

那亡命之徒代表做梦者的另一面——内向,这一面已达到完全穷困的境况。他躺在卧榻上,而且将被子遮住脸,因为他希望独处。另一方面,官员和那肥胖的人把做梦者成功的外在责任和活动具体化。肥胖的人突然生病,与做梦者生过几次病有关,因为他放纵自己,而过猛地用在外在生活里。但这人的脉搏里没有血——只有湿气,这意味着做梦者这些外在野心的活动并没有真实的生命和情感,只是无血色的机械结构。因此如果那肥胖的男人被杀,也没有真正的损失。梦的结尾,那法国人感到很满意,很明显,他代表积极影子的意象,只因为做梦者的意识态度与他不一致,这种意象才变得消极而危险。

这个梦向我们暗示,影子可以包含许多不同的元素——举例来说,潜意识的野心和内向性格。此外,该做梦者对那法国人的联想是,他们知道如何处理这类事件,因此那两个影子的意象代表两种众所周知的本能:力量与性。力量的本能暂时以双重形式出现,同时充当官员和成功的人。而那官员或公仆是具体化集体适应,反之,那成功的人表示野心,但两者都供给力量的本能。当做梦者成功地阻止这内在力的危险时,那法国人突然不再怀有敌意,换句话说,同样危险的性本能这一层面也被降服。

很明显,影子问题在所有政治冲突中扮演一个极重要的角色。如果做过这个梦的人不曾觉察这个有关影子的问题,就很容易把那个法国人当作“危险的”外在生命,或把那官员和成功的人当作“贪婪的人”。如果人们以别人为标准来观察他们自己潜意识的趋势,这就称为“主观的客观化”,即投射作用。政治骚动都充满这种主观的客观化。各种主观的客观化会妨碍我们同胞的观点,破坏其客观性,因而也破坏一切人类关系的可能性。把我们的影子作主观的客观化还有个不利点,如果我们把我们的影子认为是危险的人或贪婪者,那我们的部分人格仍然会停留在对立面上,结果将不断地背着自己做出支持另一面的事,因此我们会在不知不觉间帮助了别人。反过来说,如果我们了解主观的客观化,而且在无忧无惧和不怀敌意之下讨论事</a>情,并理智地和他人相处,就会有相互了解的机会——至少会休战。

影子到底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主要由我们自己决定。正如梦中陌生的房屋和那法国亡命之徒,两者显示影子总是个反对者。其实,他完全与人类一模一样,我们和他相处时,有时要忍让,有时要抗拒,有时要给予爱——要根据情况所需而定。只有当影子被忽略或被误解时,才会变得怀有敌意。

个体有时感到被强逼保存他个性较糟的一面,压制较好的一面,在这种情况中,影子在梦里以积极的意象出现。但对于那些保存他自然的情绪和情感的人,影子也许以冷静而消极的知识分子姿态出现,这就代表了有害的判断,和曾予以阻止的消极思想。因此,不论采取什么形式,影子的作用都代表自我的对立面,而且把那些我们和别人不一样的个性具体化。如果利用洞察力,把影子整合在意识的人格里,这会容易得多。但不幸的是,这种企图往往并没产生作用,因为人的影子里多少含有一种热情的本能,连理智也无法战胜它。偶尔,外来的痛苦经验也许有帮助。换句话说,要出过丑之后,才会停止影子的本能和冲动。有时,英雄式的决定也许会止住它们,但需要内在的“伟大的人”(自我)帮助个体实行,这种超人力量往往会有实现的可能。

事实上,影子包含压倒难以抵抗的冲动的力量,但这并不意味着本能应该被压制。有时,影子很有力量,因为“自己”的刺激指向同一目标,但我们并不知道它是“自己”或是内在压力后面的影子。在潜意识中,我们的处境就像月光照耀下的景色一样不幸,全部内容朦胧不清,而且和另一部分又混淆在一起,以至于我们无法准确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或某物从何时开始和结束。

当我称潜意识人格某一面为影子时,我实际是在说一种相当明确的因素,但有时,一些自我不知道的事,与影子混合在一起,甚至包括最高价值和最大的力量。如果影子意象包含有价值而生动的力量,它们应该被同化在实际的经验中,而不该受到压制。这要依自我放弃其骄傲、死板,以及保存某些黑暗而定,但实际也许并非如此。这需要一种像英雄征服激情一样的牺牲。

当我们遇到《古兰经》内描述得颇详尽的影子时,就产生伦理的问题。在这个故事中,摩西在沙漠遇到基达——“上帝的第一个天使”,他们一起流浪,基达表示他害怕摩西不能目睹他的行为。但如果摩西受不了他的言行,那么他就会离开。

不久,基达弄沉一些穷村民的渔船,然后,在摩西眼前杀死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最后还修复不信者之城塌下的墙。摩西禁不住愤怒起来,因此基达要离开他。不过,在分手之前,他解释他所作所为的原因:他把船弄沉,实际是想替船主保存它,因为海盗要来偷船,事后渔夫可以把船修好;那英俊的年轻人正打算犯罪,而杀死他是为了不令他受人尊敬的双亲名誉扫地;至于修复那堵墙,是为了从废墟中拯救两个虔诚的人,因为他们的财物被埋在下面。基于道德而大感愤慨的摩西现在了解到,自己的判断太仓促了,虽然基达的行径似乎坏透了,但事实上并非如摩西想象的那样。

面对这个故事,我们可以假设基达是虔诚而守法的摩西的非法、善变、邪恶的影子。但事情并非如此,何况基达是上帝神秘创造行动的人格化。我没有引用一个梦来说明这个微妙的问题,实在一点也不意外。我之所以要从《古兰经》中选出这个有名的故事,因为它概括一生的经验,这不可能在个体的梦中表达得如此清楚。

当黑暗的意象在我们的梦中出现,似乎期待什么事的时候,我们无法肯定它们到底是我们影子部分的人格化,还是“自己”,或者同时是两者的人格化。要预测我们的黑暗伙伴究竟是象征一个我们应该克服的缺点,还是象征一个我们应该接受的有意义的生活,这确实是我们在个性化的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此外,梦象征通常又如此微妙和复杂,以至我们无法肯定它们的解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接受因怀疑道德而引起的不安——不要下最后的决定或诺言,继续观察那些梦。这和“灰姑娘”的处境相仿,她继母丢了一大堆好坏掺杂的豆到她跟前,要她把它们分类。虽然看来很无助,但“灰姑娘”开始耐心地分豆。突然间,许多鸽子(或蚂蚁)来帮助她。这些生物象征有帮助,强烈的潜意识冲动个体自己可感觉出来,而且可以指引给我们一条出路。

虽然那就在我们心底某处,但一般而言,我们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该做什么。很多时候,我们称“我”为小丑,而且心神不宁,当然无法感受到内在的需要了。

有时,所有企图了解潜意识的线索都会前功尽弃,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鼓起勇气去做那些似乎正确的事,但如果潜意识的暗示突然指出另一个方向,就可以由此改变航道。

自我需要力量和内在的明晰性,以对由“伟大的人”秘密产生的指示做出决定。也许“自己”希望自我作一个自由选择,或者也许“自己”依靠人类的意识和决定,以帮助自身变得明了而清楚。当它成为如此困难的道德问题时,谁也无法确实地判断别人的行为。

这些心理学的新发现使我们的集体道德观有些改变,因为它们强迫我们应以一种更个人、更巧妙的方法来判断所有人类的行动。潜意识的发现,是当今一项影响最广的发现,不过说实在的,体认潜意识的实体,包含了诚实的自我反省,以及改变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的生活态度。慎重地对待潜意识和因潜意识引起的问题,需要很大的勇气。许多人太过怠惰,以至于连他们能意识的行为的道德面也不作深入思考,毫无疑问,他们也就更懒得去考虑潜意识怎样影响他们了。

十三、对潜意识的恐惧

亨利第一个梦中所遇到的问题暴露出许多其他方面的事情,比如在男性的主动和女性的被动之间游移不定的问题,或是倾向隐藏在理性后面的禁欲主义。他害怕这个世界,但又被它所吸引。从根本上,他害怕婚姻的责任,而这就要求他与一个女人形成一种责任的关系。对某些将要成年的人来说,这种正反感情并存是很普通的。虽然亨利的年龄已不小,但内心成熟显然不适合于年龄。这个问题在内向的人身上最容易看到,因为他害怕实体和外在生活。

亨利所重述的第四个梦,对他的心理境况也有很好的说明。

我总觉得做过无数次这个梦。在军中服役时的长途赛跑中,我独自一个人走在路上,从来没抵达过终点。我会是最后一名吗?我对整个路程都了如指掌,出发点是个小树林,地上覆满了枯干的树叶,那一带的斜坡徐徐地延伸至一条如诗如画的小河,令人流连忘返。而更远的地方,有条尘埃满布的乡间马路,它通向靠近苏黎克湖上游的小村庄汉巴提安。在那里有一条两岸都是杨柳的小河,与布京的一幅画——画中有个如梦的女性人物依水而行——相似。天色已晚,我在村间问路,有人告诉我,要走七个小时,经过小路,才可以抵达那条马路。我振作起精神,再继续赶路。

不过,这个梦的结果不一样。在那两旁都是杨柳的小河后面,我走进树林,发现一只正在逃跑的母鹿。看到这个景象,我感到十分惬意。那只母鹿在左边出现,我现在转到右边。在这里我看到三只怪物:半只猪、半只狗、一只一条腿的袋鼠。它们的脸部皆无显著特征,只有双垂下的狗耳朵。也许它们是扮戏装的人。我在儿时,有一次在马戏团穿戏服扮演驴子。

很明显,梦的一开始就像亨利的第一个梦。一个如梦的女性意象再次出现,而梦的背景被联想到一幅由布景画的画——《秋天的沉思》,而梦中较前部分提到的干叶则强调秋天般的心境。这个梦也带着罗曼蒂克的气氛。很显然,这幅他相当熟悉的内在风景画代表亨利的忧郁。他再次在一群人当中,但这次是和军中同僚做长途赛跑。

这整个情势可视作普通人命运的说明。亨利自己说:“它是生活的象征。”但做梦者并不想适应它,他继续独自前行。他的思想:“我从没抵达过终点”——表明他有强烈的劣等感觉,而且相信自己也无法赢得“长途赛跑第一”。

他跑向汉巴提安,这个地名令他想起脱离家庭的秘密计划。但因为这种脱离并没有发生,他开始失去方向感而必须问路。

做梦者的精神意识,多少得到梦的补偿。亨利意识里的罗曼蒂克、处女般的理想意象如此奇怪,亨利的直觉世界被一些女性象征化。那树林是潜意识领域的象征,是个黑暗的只有动物栖居的地方。起先冒出一只母鹿——害羞、脆弱、女人天真气质的象征——不过只是昙花一现,然后亨利看见三只外表奇怪、令人厌恶的混合动物,它们似乎是代表无差别的本能——一种他本能的混乱部分。它们最显著的特征便是完全没有面孔,因此没有任何意识的闪现。

在人的心目中,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肮脏的性欲;狗也许代表忠诚,但也代表杂交,因为它会随意选择伴侣;不过,袋鼠则往往象征母性、温和与不离不弃。

所有这些动物只呈现基本的特征。在炼金术中,“基本的质料”往往以这种怪物似的、无根据的生物作代表——混合的动物形式。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说,它们大概象征原始的总体潜意识,然后通过这些潜意识,可以产生个体自我,而且可以向着成熟逐步发展。

就亨利企图令它们看来无害这件事而言,可以证明他确实害怕那些怪物。他要自己相信它们只是些化过装、穿戏服的人,就像他本人在孩提时代的化装一样。他内心忧虑是很自然的。当一个人在他内心的“自己”发现这种非人类的怪物原来只是他潜意识中某种特定的象征时,谁都会有许多害怕的理由。

以下的梦也显示了亨利害怕潜意识的深奥。

我在一艘航行中的船上当侍者,虽然海上风平浪静,但却风帆大张。我的工作是握紧一条系在桅杆上的绳索。很奇怪,栏杆是用一道石板裱的墙,完全在水和帆船的边缘。我背对水面握紧那条绳索(并不是桅杆)。

在这个梦中,亨利处在心理边缘的情况中。那栏杆是堵保护他却妨碍他视线的墙,他被禁止看到水面(说不定在水面发现一些未知的力量),所有这些意象显示他既疑心重重,又满怀戒惧。

那些害怕与自己的内心世界沟通的人(就像亨利一样),就好像他本身的女性元素害怕他是个真的女人一般。在某个时期,他被她迷住,但在另一个时期,他又竭力想要逃避她,在既迷惑又恐惧的情形下,他必须逃走,以免成为她的“牺牲品”。他并不敢带着动物似的性欲去接近心爱的伴侣,因此,只好理想化。

由于他这种典型的恋母情结的原因,亨利很难把感情和性欲给同一个女人。他那些梦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他很想从这个困境中挣脱出来。在某个梦中,他是个“有秘密任务的僧侣”,而在另一个梦中,他的本能诱使他去妓院。

我和一个喜欢寻花问柳的军中同僚在一起,发现自己在一个无名城市的某条黑暗街道的一幢房子前等候,入口只准女人通过。因此,在大堂里,我的朋友戴上嘉年华会用的女人面具上到楼去。我大概也是照着他的方法去做的,但我记得不大清楚。

这个梦所提出的东西可能会满足亨利的好奇心——但这只是一种欺骗,男人没勇气进去的地方显然就是妓院,但如果他放弃他的男子气概,说不定能洞察这严禁的世界——被他的意识心灵所禁止。不过,该梦并没有告诉我们他是否决定进去。亨利仍没克服他的冲动。

上述的梦在我看来似乎透露亨利有同性恋的倾向,他好像感到女性的“面具”能让他引起男人的注意。以下的梦就可以支持这个假设。

我发现自己回到五六岁的时候,我那时的玩伴告诉我,他如何和那个公司的董事搞猥亵的事。我的朋友把右手放在那个男人的阳具上,以令阳具保持温暖,同时也温暖他自己的手。那董事是我父亲的挚友,我颇崇拜他有广泛而又富于变幻的兴趣,但我们笑他是个“青春不老的人”。

在那个年龄段的小孩,同性恋游戏是相当普通的,亨利的梦仍旧出现这种事情暗示这带有一些罪恶的感情,因而强烈地压抑着。这种感情和他深深地害怕与女人形成永久的关系联系在一起。另一个梦和此梦的关联,可以证明这个冲突。

我去参加一对不明身份的夫妇的婚礼。在某一天早上,那一小部分客人从婚宴回来——新婚夫妇、男傧相、女傧相。他们进入一个大庭院,而我就在那等他们。看来那对新婚夫妇和男女傧相已发生过争吵。他们最后找到了一个方法解决,就是两男和两女分别离开。

亨利解释说:“你看,那里就像吉罗都描述的两性战争。”然后又补充说:“我记得这个梦中庭院是在巴伐利亚的皇宫,这地方由于最近作为穷人的临时收容所,因此其外观被破坏。当我目睹了同僚的婚礼时,我自问不知他婚姻会不会长久,因为我觉得他的新娘并不怎么顺眼。”

渴求回归被动和内心中,害怕婚姻不成功,梦中两性的分开——所有这些都是隐藏于亨利意识中,成为疑虑的明显症候。

十四、分析的演变

由于最初的怀疑和抵抗,亨利开始对自己心灵内在事件产生兴趣。他显然被他那些梦打动了。它们似乎正以有意义的方式补偿他有意识的生活,使他在正反感情并存、游移不定以及在喜欢被动等事上有明确而难得的洞察力。

一段时间以后,亨利做了更多充满阳光的梦,表示他已逐渐“上道”。在开始接受分析后的两个月,他说出这个梦。

在离我家不远的码头上——旁边是湖——有人把上次大战沉没的火车头和车厢吊上来。首先弄上来的是一个像火车蒸汽炉的大圆筒,然后是一节巨大、生锈的火车车厢。整个梦呈现出一种可怕但还有点儿罗曼蒂克气氛的景象。被发现的东西用轨道和钢缆送到附近的火车站,然后湖底变成一片绿色的草地。

在这个梦中,我们可以看到亨利显著的内在进步。火车头(大概象征力量和动力)曾“沉没”,即压制在潜意识里,但现在在大白天出现。和它们一起出现的是车厢,里面有许多种可以转运的珍贵货物(心灵的特质)。

现在这些“对象”再次成为亨利意识生命中有益的东西,他开始了解到自己可以发挥主体的力量。黑暗的湖底变成一片草地,是强调他积极行动的可能性。

有时,亨利在通往成熟的“孤独旅程中”,也从女性方面获得了帮助,在他的第二十四个梦中,遇到了一个“驼背的女孩”。

我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一起上学,她很瘦小,但长得很漂亮,可惜由于驼背而影响了她的外貌。许多人也进入了教室,但后来却被分散到不同的教室里上音乐课。我和那女孩坐在一张正方形小桌子前,她私下教我唱歌,我对她有种怜悯的冲动,于是吻了她的嘴。不过,我意识到这种举动对未婚妻不忠——即使也许值得原谅。

唱歌是最直接表达情感的方法,可是,亨利害怕表露自己的感情,他只是以理想化的青春期形式来理解。不过,在这个梦中,有人在一张正方形桌子前教他唱歌(表达感情)。这张四角相等的桌子代表“四重”的意念,通常是完美的象征。因此,唱歌和正方形桌子之间的关系,似乎指出亨利必须在完成心灵的完整前整合他的感情。其实,歌声打动了他,因此他吻了那女孩的嘴。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已“娶了”她(否则他不会感到“不忠”),他已学会和“内在的女人”打交道。

另一个梦证明这个驼背的小女孩在亨利的内心世界发展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

我在一所不知名的男子学校里。上课时,我私下强迫自己逃课,不知道为了什么,躲在房间一个正方形的柜子后面,向着走廊的门半掩着,我害怕被人发现。有一个成年人走过,但没有看到我,但一个驼背的小女孩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我,并把我从隐藏的地方拉出来。

不仅是同一个女孩出现在两个梦中,而且发生的地点也一样。在每个情境中,亨利必须学习一些帮助他发展的东西。看起来,当他在没人注意和被动时,很喜欢以知识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种残疾小女孩的意象出现在许多神话故事里。在这些故事中,驼背的丑人通常都隐藏着很大的美(内在美),当“合适的男人”用魔咒,往往是一个吻解救那女孩时,隐藏的美就会显露出来。在亨利的梦中,那女孩大概是其灵魂的象征,它要从令它丑陋的“符咒”中解放出来。

当那驼背的女孩竭力用歌声,以及把他从黑暗的隐蔽处拉出来这两种方法提醒亨利的感情时,表明她是个有帮助的引导者。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亨利可以而且必须暂时属于他未婚妻和那驼背的小女孩(第一个代表实际、外在的女人,第二个是内在心灵的具体化)。

十五、面对非理性

亨利其后的行为很清楚地显示那个梦(其实是他的梦和《易经</a>》那本书令他面对自己内在的深刻和非理性的力量)对他有极其深刻的影响。从那时起,他渴望聆听自己与潜意识沟通的过程,而分析进行得愈来愈顺利,直到那些曾恐吓和分裂他内心世界的紧张冒出来。不过,他勇敢地坚持自己一定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结论的。

自那神谕的梦过了仅仅两星期后(但在它被讨论和解释之前),亨利做了另一个梦,在梦中,他再一次面对令人困扰的非理性问题。

我独自在房间内,有一些令人讨厌的黑甲虫从洞里爬出来,散布在我的制图桌上,我竭力用魔术赶它们回洞去。这个方法相当奏效,但有四五只甲虫却不受影响,它们离开制图桌,在房间内飞来飞去。我不想再进一步向它们施法,因为它们已不再骚扰我。我在它们隐藏之处生火,一个高高的圆柱体火焰升起,我害怕房间会着火,但这种恐惧却毫无理由。

这一次,亨利对解释梦境已有相当的技巧,因此他想自己分析他的梦。

他说:“甲虫是我黑暗的特质,它们被分析唤醒,现在表现出来。不过有个危险,它们也许会布满我的专业工作(以制图桌作象征),可是我不敢用手去毁灭那些甲虫。这些甲虫令我想到一种黑圣甲虫,于是我使用‘魔法’。换句话说,在它们隐藏之处生火,意为我要求和一些神圣的东西合同。当火柱向上直冒时,我不禁联想到‘约柜之火’。”

要更深入探讨该梦的象征,我们首先必须注意这些甲虫是黑色的,那是黑暗、消沉和死亡的颜色。在梦中,亨利是“独自一人”在房里——这情况会导致内向和相当的忧郁。在神话当中,圣甲虫通常是金色的,在埃及,它们是象征太阳的神圣动物,但如果它们是黑色的,那它们就象征太阳的对立面——一些可怕的东西。因此,亨利想以魔法对抗甲虫的直觉是颇正确的。

虽然四五只甲虫仍然活着,但甲虫数目的减少足可使亨利摆脱恐惧和憎恶。他竭力用火去毁灭它们繁殖的地方,这是个积极行动,因为火象征变化和再生。

亨利在他清醒的日子里,似乎充满了进取精神,但很明显,他还不晓得利用这种精神以得到正确的效果。因此,我想到了另一个梦,它对他的问题有更清楚的说明。那个梦以象征语言出现,表明亨利害怕和一个女人扯上责任的关系,他想从感情生活中撤退。

有个老人行将就木,他被亲戚围着,我也是其中一个。愈来愈多的人聚在这大房间内,每个人都通过精确的介绍而各具特征。当时有40个人在场。那老人一边呻吟,一边喃喃说及“无生命的生活”。他的女儿——想令他更容易地表达忏悔——问他在什么意义下才能了解“无生命”,它是人文的还是伦理的。但那老人却没有回答。他女儿派我到邻室,用扑克牌算命的方式来寻找答案。翻到“9”就会发现答案——根据那张牌的颜色。

我很希望在一开始就翻到9,但最早只是翻到大王和小王,我很失望。随后我什么也没翻到,只是些纸片,它们根本不属于这个游戏。最后,我发现已没有扑克牌了,只有些信封和其他纸张。我和同时在场的妹妹一起寻找那些扑克牌,终于在一本笔记本下找到一张,这是9——黑桃9。这对我而言似乎只意味一件事——这是个伦理的约束,阻止那老人“过他的生活”。

这个梦最重要的信息是提醒亨利,如果他无法“过他的生活”,将会面临什么事情。那“老人”大概是代表垂危的“支配原则”——这一原则支配着亨利的意识,但他并不知道它的本质。40个人出席象征亨利心灵特征的整体(40是整体的数目,是数字4的崇高形式)。那垂危的老人是亨利的男性人格濒临最后变化的暗示。

那女儿问及导致死亡的原因,这是个无可避免且最重要的问题,这似乎暗示了那老人的“道德”阻止他过自然表达情感和本能的生活。不过这垂危的人沉默不语,因此他女儿(调停女性原则的具体化)变得主动。

她派亨利从算命扑克牌上寻找答案——答案就在翻到第一张9的颜色上。这件事要在一个未被使用且隔开的房间里进行(意味着这件事与亨利的意识态度相去甚远)。

最早只翻到大王和小王(也许是他早期崇拜财富和权力的集体意象)时,他感到很失望。当翻完那些扑克牌时,他的失望变得更强烈,因为这表明内在世界的象征已耗尽,只有些没有意象的“纸张”剩下来,因此那些在梦中的意象来源便开始枯竭。此时亨利要接受女性面的帮助(这次以他妹妹作代表),以找到最后一张牌。和她一起,终于找到一张黑桃9。这张牌的颜色指出该梦中“无生命的生活”一词的意义。实在很有意思,那张牌藏在一本教科书或笔记本下面——这大概代表亨利对自己专业的兴趣索然无味。

几世纪以来,“9”一直是个“魔法的数字”。根据传统的数字象征,它在三重升华中,代表完成三位一体的完美形式。在不同的年代和文化里,“9”这一数字与其他无穷的意义有关,黑桃9的颜色是死亡和无生命的颜色。而且,“黑桃”的意象也令人很容易想起树叶的形状,因此它的“黑”强调不论它以前是绿色的,还是有生机和自然的,但现在已枯死。此外,“黑桃”这字源自意大利的“spade”,意思是“剑”或者“矛”,这种武器往往象征着智力作用的掺入和“切除”。

因此,该梦明显地显示,实际上是“道德的束缚”(而非“文化的束缚”)不容许那老人“过自己的生活”。在亨利的例子中,这些“束缚”大概是他害怕完全向生活屈服,害怕负起对女人的责任所引起,因而逐渐对他母亲“不忠心”。该梦宣布“无生命的生活”是一种能令人死亡的疾病。

亨利再不能轻视这个梦的信息。他知道人需要一些超越理性的东西,作为在纠缠不清的生活中有帮助的罗盘,因此当象征从心灵的隐秘处浮现之时,实在有必要寻求潜意识力量的指导。通过这种认识,他分析的宗旨部分才能达到。他现在知道他终于被从不受拘束的生活的天堂中赶出来,以致永远无法回归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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