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复礼</a>(Frederick W. Mote)
中国的千年帝制到20世纪初才寿终正寝。1对于帝制时代下的中国执政者来说,军事与整个中华文明相比只是次要的问题,事实也应该如此。然而在古代中国,军事支出占政府支出的比例一向都是最大的。政治家们为此思量得殚精竭虑,争论得舌敝唇焦,由此也影响到千家万户的日常生活。军事组织如何运作?如何做出决策?何时主动出击?怎样安排防御的重点?对于这些问题,从15世纪中期的一起荒唐的事变中,我们可以得到一些答案。
事情发生在1449年夏天。皇帝年纪尚轻,大太监王振实际控制着内廷和外朝。王振率领一支大军征讨蒙古,使军队陷入本可避免的绝境,明军被敌军一股先头部队杀得血流成河。随皇帝出征的所有高级将领,连带王振本人,都葬身沙场。皇帝被生擒,做了一年俘虏。这种危机足以灭亡明朝,至少会使明朝丢掉华北。北京朝廷的果断既拯救了王朝,也拯救了国家。但这起事变在明朝的政治家乃至百姓心中都留下了太深的烙印,“蒙古的威胁是首要的”这一观念一直保持到明朝灭亡。土木之变的过程及屈辱的结局,在明史</a>上简直难以置信,如果你了解它的细节,就更会觉得如此了。这起事变之所以值得研究,是因为它揭示了明朝军事机构运作方式,还能够帮助我们理解接下来几个世纪的军事史。
本文分为五个部分:前两部分简要介绍事变的背景,结论是1449年的惨败是明朝政府和蒙古之间问题发展的顶点。 翰林院学士曹鼐(一说李贤</a>)与随行的诸位御史说明为什么必须这么做:“不杀王振,则驾不可回也。今天子蒙尘,六军丧气,切齿于振久矣。若用一武士之力,捽振而碎其首于驾前,数其奸权误国之罪,然后遣将领前诣大同,则天意犹可挽也。”一众御史谁也不敢如此造次,事情未能实现。20随着明军的前进,瓦剌军慢慢退到了长城以外,伺机伏击。
(10)8月13日(七月二十五日癸卯) 宿营于万全</a>峪(即宣府六十里外的“左卫所”,位于交通要道上);星象不吉。
(11)8月14日(七月二十六日甲辰) 宿营于怀安城西。黎明时“黑云一道,阔二(二十?)尺余,离地一丈余,南北亘天,徐徐北行。
(12)8月15日(七月二十七日乙巳) 宿营于天城(今天镇县)西。
(13)8月16日(七月二十八日丙午) 大军过阳和口,8月3日明军刚在这里惨败于也先,战场上有上千具尚未掩埋的尸体。明军上下见此愈发心寒。
(14)8月17日(七月二十九日丁未) 至聚落驿,距大同六十里。
(15)8月18日(八月初一戊申) 大军抵达大同;“日晕终夕”,不祥。王振密会安插在当地的宦官爪牙。
(16)8月19日(八月初二己酉) 王振不愿放弃从大同北行出塞的计划,宦官郭敬曾从阳和口之战中死里逃生,他告诉王振:“若行,正中虏计。”郭敬很得王振信任,他的话使王振心生惧意。自从出居庸关之后,天气一反往年常态,非风即雨,到大同之后,骤雨又至。看到这种种迹象,王振也大为不安。他决定宣布大获全胜,不日凯旋。
(17)8月20日(八月初三庚戌) 启程,东还京师。只行进了二十里就宿营了。扎下营寨后,一团黑云卷来,如同压在头顶。而营地之外则是一片晴朗。须臾,雷雨大至,竟夜不息。全军惊乱。
王振起初打算南行,经蔚州回京。蔚州是他的故乡,这样他可以在家中款待英宗。这一条路线要经过北京西南的紫荆关,然后折向东北返回北京,比较便捷,也相对安全。然而,按照这条路线走了一天之后,王振感到军纪日益涣散,如果大军经过蔚州,便会给自己的大量田宅造成损失。于是他力排众议,下令改向东北行进,按原路返回。
(18)8月21日(八月初四辛亥) 宿营于滴水崖(地图失载,据说据阳和四十里)。
(19)8月22日(八月初五壬子) 宿营于洪州方城(具体位置不详)。
(20)8月23日(八月初六癸丑) 宿营于白登。
(21)8月24日(八月初七甲寅) 宿营于怀安城西。十天前也曾宿营于此。
(22)8月25日(八月初八乙卯) 宿营于万全峪。
(23)8月26日(八月初九丙辰) 宿营于阳和北沙岭。
(24)8月27日(八月初十丁巳) 宿宣府,回程已经过半了。这一周的天气恶劣,行军也乱成一团。本日在北京举行了孔子</a>的丁祭。
(25)8月28日(八月十一戊午) 宿营于宣府东南。
(26)8月29日(八月十二日己未) 宿营于雷家站(8月10日曾经宿营于此)。
(27)8月30日(八月十三日庚申) 本日发生两场战斗,拉开了土木之变的序幕。记载颇为混乱。史家虽然力图还原当日的情形,但由于明军全军覆没,相关记载也随之毁灭,兵力部署和事件发生的地点已经说不清了。《英宗实录》记载,当英宗及其扈从准备离开时,宣府传来消息,蒙古人袭击了大军的后卫。一些史书说前进停止了,有些记载说当日大军并未停止,而是前进到了土木堡。不管是哪种情况,可以肯定的是,王振是一早收到的消息,于是改变了这一天的行军线路。后卫离大军有两天的路程,一离开宣府就遭到袭击。因为结果尚不确定,所以大军停止前进或犹豫不决。但是当晚消息传来,后卫已经全军覆没,主力已经暴露在敌人的直接威胁之下。于是明军又组织了一支新的后卫部队,撤回宣府。这些情形散见于《明史》的各列传中。假设这个推断是正确的,那么随后的重大军事行动应该如下:
吴克忠、吴克勤兄弟二人率部殿后。21他们是蒙古人,其父在永乐年间归顺明朝,成祖赐姓吴,不久封爵。克忠克勤兄弟也以父荫得了高爵,而且屡建战功。二人率军进入狼山峡谷,“敌兵据山上,飞矢石如雨,官军死伤略尽。克忠下马射,矢竭,犹杀数人,与克勤俱殁于阵”。吴克勤的儿子吴瑾死里逃生,将消息报告朝廷(之后克忠兄弟二人都被追封了爵位,获得了美谥)。
后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明军马上从主力部队抽调五万(也有三万、四万的说法)骑兵殿后,由朱勇统率,薛绶为副。22朱勇当时年事已高,他的父亲朱能是明朝的开国功臣。《明史》本传记载:“勇赪面虬须,状貌甚伟,勇略不足,而敬礼士大夫。”他是典型的明朝“武二代”,受文官的熏染太重,导致了军事上的无能,不过这在文官中心的政府中并不是问题(然而1444年朱勇因出击朵颜诸部不利,遭到弹劾)。而薛绶是一个蒙古酋长的儿子,他在14世纪末降明,并在15世纪的前25年立下了卓越功勋。薛绶这个名字是他在1425年袭父爵时仁宗赐予的。他勇猛善战,有着朱勇缺乏的一切品质。但是在这种生死关头,只是作为朱勇的副手参战。当日晚些时候,二人都战死在鹞儿岭,离英宗驻跸的地方约三十里。23朱勇率领新组织的五万殿后的人马撤往吴克忠最后的驻军地点时,直接闯进了埋伏圈。土木之变后,坐镇北京的于谦</a>认为朱勇玩忽职守,酿成大祸,褫夺了他的荣衔和爵位。薛绶壮烈牺牲。全军所剩无几,他自己弦断矢绝,仍然用弓和敌人搏斗,最后被敌肢解。既而敌人发现薛绶也是蒙古人(可能是投降的明军告诉他们的),叹息说:“此吾同类,宜勇健若此!”纷纷为他落泪。朝廷谥之为“武毅”。
(28)8月31日(八月十四日辛酉) 午后,英宗抵达离怀来县城约二十里的土木堡。群臣意识到也先正在快速逼近,一再恳请英宗尽快避入怀来城中过夜。兵部尚书邝埜先是坠马受伤,后来又被王振罚跪,当时已然伤病缠身,他上奏英宗,请一面以大军殿后阻挡也先,一面直趋居庸关。王振则担心上千辆满载私财的大车出现差池,坚持要求全军等到这批辎重跟上队伍再走。急趋入怀来无异于将这些辎重送给也先。邝埜力谏速行时,王振呵斥道:“腐儒安知兵事,再言者死!”令左右将邝氏扶出。当晚,邝埜与同僚对泣帐中。
大军很快在土木堡扎营,连日困扰行军的大雨也停了。土木堡没有水源,士兵掘地超过六米也没有挖出水来,只得放弃。土木堡南边不远就有一条河,也先提前派人到河畔把守,阻止明军前来取水,整个明军营地水源断绝。此时消息传来,也先的大军已经将明军主力包围。明军人马饥渴,困苦不堪。一支明军奋战终夜死守山口,阻止敌军进入土木堡。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数量远远超过预计。
(29)9月1日(八月十五日壬戌) 当日是中秋,本是欢聚团圆的节日,而明朝的大军已断水两日,困苦更甚。
明军有意向怀来移动,但营地被围,未能成行。此时蒙古人佯装退兵请和,英宗命翰林院学士起草敕书准许了和议。王振却不顾和议,命令大军向河边移动。大军乱哄哄地簇拥着皇帝的乘舆向前走了三四里。敌人看到明军移动,立刻四面包抄,展开总攻。明军溃不成军,蒙古人大喊:“解甲投兵者免!”明军士兵不顾长官,脱去甲胄,跑向蒙古骑兵,被砍成碎片。战场上矢落如雨,敌骑四集。宿卫将士环护英宗着突围,却没有成功。英宗下马,坐在地上,流矢射死了他身边大部分人,他却毫发无损,镇静以待。
蒙古士兵冲上前去,想要抢夺英宗贵重的甲胄,英宗不从,正当一个士兵正要杀死英宗时,一位蒙古王爷制止了他。英宗向他致意,问:“子也先乎?”然后又问他是不是也先的兄弟,还历数了也先每个兄弟的王号。这位蒙古王爷非常惊奇,猜测此人定非常人,有可能是皇帝。他毕恭毕敬地将英宗带走。次日,英宗到达土木堡和宣府之间的雷家站。他派人将自己被俘的事通报北京,索要送给也先的礼金。也先听说自己俘虏了明朝皇帝,大为震惊。9月3日,也先在宣府不远处的大帐中会见了英宗。
于是,也先召集王公耆宿商讨怎样处置明朝皇帝。一位长者说:“明我仇也,天以仇赐我,不如杀之。”24而《国榷》里记载,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打了那位长者一记耳光,说:“大明皇帝,天人也……然战时不忆人马,或刃或矢或践压,明皇帝独否。我等受汉德深厚,何可反天?那颜若遣使告明朝来迎,则归之耳,亦万世下美名也。”也先采纳了伯颜的主张,下令善待英宗。
王振被斩杀于土木堡。有些史料记载死于明军官之手。明军战死约五十万人。许多活下来的都受了伤,有些逃回了北京,有些成了俘虏。扈从西征的文武大员无一生还,其中有些人是战死的。这一役,是王振轻率出征的终点,也是明蒙关系的新起点。
蒙古人错失良机
也先俘虏了英宗,待以优礼。英宗可以留几个贴身随从,他们都是在战场上被抓到的明军幸存者。没有这些随从的帮助,英宗连马也上不了,像样的文书也写不了,脚也暖不热。也先的弟弟负责看管英宗。作为一名蒙古王子,他最出名的事情就是手中有一个汉家天子。英宗经常参加宴会和娱乐,但拒绝迎娶蒙古妻子,包括也先的亲妹妹。英宗并没有为这段经历难过,回到北京后依然仿照在蒙古的方式举行宴饮,而且花样翻新。其实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一旦也先决定不杀英宗,那么送还英宗就是迟早的事。
问题是如何送还、何时送还、为何种目的送还。手中掌握着英宗,随时可以向明朝勒索财物。英宗被俘后 八年后,英宗夺门复位,将于谦等人以谋逆之罪论斩,还立祠祭祀王振。土木之变标志着明朝前期生机勃勃、锐意进取的政治局面结束了,29但明朝的政府和社会一直保持稳定和强大。除了在土木之变中,明朝的弱点和无能没有产生那么直接的影响。
北方边境的军事设施有效地重建了。土木之变后的百年间,明朝人庆幸长城足以抵挡蒙古人的进一步入侵。事实上,在这百年间长城并没有经受严格的考验。16世纪中后期,长城就没能阻挡蒙古人闯入京畿。1550年,蒙古人再次突破长城,但为时甚短,没有引发全面的危机。北方边塞始终是采取守势的明朝的心病,是明朝防御关注的焦点,是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晚明长城的军事机器愈发膨胀、臃肿而靡费。明廷在土木之变中千钧一发的危机,熄灭了这种防御是否必要的争论。这使得明政府既不能做毕其功于一役的军事解决,也无法做理性和平的政治解决。
土木之变后几个世纪中,宣府和大同的历史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长城中段的数百里的地区都归此二镇直接管辖。1449年之后,长城经过重整成为真正的军事防线。土木之变大大加速了明朝将草原上的卫所撤回长城以内的进程。17世纪中期,顾炎武</a>曾经多次实地考察宣府大同一带。他认为回撤卫所破坏了洪武、永乐二帝的大战略。明初设东胜卫(从大同延伸到绥远)就是为了让明军的力量像汉唐时一样,越过长城延伸到草原,然而,“正统十四年九月,虏宼拥逼,诏徙诸卫内地,遂弃东胜,此我朝不复四郡之实也(秦汉时代,四郡控制着北方边境的中段,本文引用的正是顾炎武论述四郡的段落)。洪熙宣德之间,玩常而不思其变;景?天顺之际,守近而不谋其远”30。
顾炎武还引用明代著名政治家邱濬</a>(1418—1495)的《大学</a>衍义补》31讨论这个问题。顾氏痛惜明朝开国短短几十年就将长城以北诸卫所迁回内地,放弃了“吾中国之地”,于是京师和北方诸省暴露在蒙古人的直接威胁之下。“往者有大宁都司、兴营、义会等卫在山之后以为外障,其后移入内地,以此之故京师东北藩篱单薄之甚。”321487年,邱濬进呈《大学衍义</a>补</a>》时,敦请在长城以北重建强大的边防,却未能实现。按1782年《大同府志》的说法,长城以内靠近京师和人口中心的州县成了“四战之地”,《府志》还说这种情况“自古已然”。33顾氏记载,晚明时每个村子都是一个防御据点,每个县都是防御网的节点,修筑堡寨,招募戍卒,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1449年时每个人都能切身感受蒙古的威胁,这种感受在16世纪中期重新抬头。那时或更早时候,朝廷命令无论大小村屯一律修筑围墙和堡垒,小一点的地方则鼓励百姓自己修筑。34顾氏列出了山西一千多座堡的名字,大多数都属于17世纪中期时暴露在敌军威胁之下的边境州县。顾炎武还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列举了大同府辖下的十三个县的918座堡,而且推测这还不是全部。35他加按语说,这些堡有的是官府修的,有些是百姓自建的。他还列出了一百多个检查异言异服的路卡,这在边境地区是必要的。36
简而言之,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出,长城沿线各省的北部地区,形成了一个军事化的社会。防务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民众生活在紧张的氛围中。如果你拿这些地区和同时代明朝的其他地区相比较,比如和16世纪中期饱受倭患的东南比较,就可以看出长城地区和腹地的情形差别巨大。腹地通常是没有设防、畅通无阻的。明中后期北方省份的贫穷也与大规模的非生产投入,以及在那种气氛下催生的限制性状况有关。
防御的焦点集中在离京师近在咫尺的地区。从京师到这个地区用驿站传信只要一两天。明朝人认为这个地区一直受到毫无信义的强邻的威胁。用军事术语讲,土木之变让明朝人深刻地认识到,他们的北方边疆多么危险地暴露在进攻之下。
然而,土木之变没能让明朝人理解内地与草原关系的规律,也没有高瞻远瞩的人物来推动这个问题的根本解决。在1449年的事变中,居住在内地的蒙古人遭到怀疑、戒备和前所未有的歧视。从那时起,反蒙的社会氛围就形成了,并且一直笼罩着明蒙关系。37双方关系中的非理性敌意由此激化。要达成务实的解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1449年激起的反蒙氛围,还生发出一种泛化的排外情感。元朝百年的统治,纵然无能、粗暴且压榨严重,但都没有激起如此强烈的敌意。我们开始在一些明人15世纪50年代之后的著作中找到极端的排蒙思想,体现在对时事的评价上,也体现在对历史的评价上。中国历史上 中国学者对该问题的研究较少。值得一提的是赖家度、李光</a>璧《明朝对瓦剌的战争》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4)。这本小书是民族主义的历史书写的一个范例,其民族主义感情之强烈,已经扭曲了历史,压倒了扎实的学术研究。
在这里我衷心感谢华盛顿大学中国研究会的同事,他们的热情讨论使得本文更加完善,也提高了我本人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弗兰克·基尔曼博士一开始就鼓励我写作本文,并在写作的每一个阶段都提供了建设性的意见。司律思博士审阅了文稿并且给出了很多有价值的建议和修改意见。陈学霖博士也读了本研究较早的文稿,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但文中并没有一一提到。本文最终定稿由我一人负责,如有任何错误,概与以上诸位先生无关。
2见以上文献说明。
315世纪40年代的云南战役相对宫廷政治而言规模大,意义重要,也是王振的军事冒险主义导致的。战役的目的是镇压滇缅边境的土司。其梗概见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三〇;又见黄仁宇为思任法作的传,收入《明代名人传》(Draft Ming Biographies,no.8 [1967])。关于总体的战和问题的讨论,见Jung-pang Lo,“Policy Formtion and Decision-Making on Issues Respecting Peace and War,” in Charles O. Hucker,ed., Chinese Government in Ming Times:Seven Studies(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69),pp.41—72。
4John K. Fairbank,ed.,The Chinese World Order:Traditional China’s Foreign Rtions(Cambridge,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8)集中了近年对这个问题的最好的研究,也是对相关研究的最好述评。
5她的本传见《明史》卷一一三,“仁宗诚孝皇后张氏”。她在正史和小说中都是重要的角色,如蔡东藩</a>《明史通</a>俗演义》(序言日期是1920年) 17以下序号数字对应的是地图上标出的行进天数。
18原文为“birthday of the Emperor Cheng-ts’u”,《英宗实录》原文为“忌辰”。查《成祖实录》,成祖崩于永乐二十二年秋七月十八日辛卯,应该为忌辰,而非生辰。——译者
19《英宗实录》和许多其他史料都说本日过宣府,次日过鸡鸣山。这种记载和地图和方志记载的两地位置有矛盾。比如《畿辅通志》卷六五《山川》记载,鸡鸣山在宣化府(即明代的宣府)东五十里,而鸡鸣驿更在鸡鸣山东南五里。《畿辅通志》卷一二一的记载也相同。《实录》中这种错误非常罕见,但是我还是判断这是一个错误,并且根据地理情况重新调整了史料。
20这里就涉及一个关于土木之变的史实性问题。既然所有高官都在1449年9月1日身亡了,那么类似曹鼐和诸御史关于刺杀王振的谈话是怎么被记录下来的呢?《英宗实录》和《明史》中都没有记载这段谈话。《国榷》和《明史纪事本末》是17世纪编纂的质量很高的史书,补充了大量有用的史料,使得历史背景更加清晰,但二书也都没有记载这段谈话。这段话出自夏燮的《明通鉴》,是1873年才问世的晚清史书。夏燮是一个非常谨慎的史学家,他写的东西应该是有根据的,但我确实还没有找到这段史料的出处。
陈学霖博士提醒我注意《古穰杂录》(文献说明有介绍),作者是扈从出征的御史李贤。他称自己曾提议刺杀王振。陈博士认为,夏燮在编撰《明通鉴》的时候出现失误,将李贤记成了曹鼐。有两种观点认为这个故事和事实有关,要么谈话确实发生过,要么它本应该发生。如果此事确实发生,有官员从土木之变中幸存,而他们之中又有人是曹鼐等主要人物或其他御史(例如李贤?)的助手,参与了对话。后人需要重新梳理亲征的日程,填补起居注留下的空白,现在看来,这项工作做得很充分,只留下很少的问题没有解决。提供这个信息的人应该还可以提供一些与《实录》给出的结论不符的信息,他们可能还记录了许多其他信息,或将这些信息传递给了其他人。Ennobled during the Early Ming” )收录了本文提到的蒙古人和其他人的传记,为本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背景信息。
38在与司律思的一次谈话中他提到,明朝人在1449年之前对蒙古人的憎恨更加强烈,虽然总体上反蒙的情绪无疑是因为土木之变激化的。陈学霖提醒我注意刘子</a>健的《岳飞</a>》一文(《中国学人》记载着处决不服管束的蒙古人的建议,有些已经执行,以儆效尤;第1810页乙亥日录有翰林院侍讲刘定之谈应变办法的奏疏(见页1811—1812),他的一个提议是,在平民和军人两个层面将蒙古人打散,将平民分散到南方省份,逐步将其强制同化。谈这个问题时,他开宗明义地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表达的是一种古老的情绪,见《左传</a>·成公四年》(前586年)。注意“族”字,在这里是“种族”的意思,在先秦的宗法社会,“我族类”的含义更为狭窄。《英宗实录》也收录这篇奏疏,但文字颇有不同,见《英宗实录》(1964年版),页3657—3658。
39和田清深入研究了16世纪中期对明朝构成威胁的俺答汗的生平之后,指出土木之变如何被人们牢牢记住,当后世史家讨论蒙古的威胁时,如何无意识地拿土木之变来打比方,见《東亞史研究:蒙古篇》,页7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