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来我处理废纸,如果有必要重新作出抉择的话,我仍会选择我干了三十五年的这一行而不愿干任何其他工作。
然而,尽管如此,一年之内总有那么三四回,一切都颠倒过来了,这间地下室突然变得惹人憎恨,主任的指责、吆喝、咒骂仿佛通过扩音器在我的耳朵和头脑里轰鸣,我开始感到这间地下室臭得像地狱一样,高耸的废纸堆快顶到院子的天棚了,潮湿、发霉的纸开始发酵,相比之下大粪的气味算是蛮香的了,最下面发展成的那片沼泽地正在腐烂,冒出的气泡看着活像臭沟和泥淖中从烂树桩里升起的鬼火。
我得跑出去透口气,离开这台压力机,不过,我不是去呼吸新鲜空气的,新鲜空气已经让我受不了,我会感到窒息,连咳带呛,仿佛抽了一口哈瓦那雪茄。
因此,当主任在那儿大叫大嚷,拧着手,气势汹汹地威胁我时,我便溜了出去,上别的地下室或地窨子里去泡一会儿。
我最喜欢去的地下室是暖气房,那儿有一些人受过高等教育,他们让工作紧紧拴在那里,犹如家犬拴在自己的窝里。
他们撰写当代历史,仿佛写一份社会学的调查报告。
在这个地下室我知道了 工厂主依纳先生瞥了一眼曼倩卡滑雪板上的那摊东西,那是她出于需要在金山岗山脚下的矮树丛后面留下的,工厂主依纳先生昏过去了,到了下午还瘫软无力,曼倩卡满脸涨得通红,直红到头发根……天道不仁慈,因而人,一个有头脑的人,也不可能仁慈,我一捆一捆地打着包,每个包里放进一本翻开的书,翻在最动人的一页。
我站在压力机前操作着,心里想着曼倩卡,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喝香槟,喝光了所有的钱,但是哪怕喝白兰地,也无法实现我们的渴望:抹掉曼倩卡携带着粪便出现在旅客面前的形象。
那一晚剩下的时间我全用来央求她就所发生的事原谅我,可是她没有原谅,第二天清晨她傲然离开了雷纳饭店,她高高地昂着头走了,这就证实了老子</a>的名言:知其辱,守其荣,为天下式……我翻开《道德经</a>》,找到了那一页,像神父把祭物放在祭坛上一样,我把翻开的书放在机槽的中心,下面垫着令人恶心的食品厂的包装纸和水泥袋。
我按下绿色电钮,压板开始活动,我看着它们合拢来,犹如人在绝望中祈祷时十指紧握在一起,我看着压力机的前板压在《道德经》上,正是这本书唤起了我遥远的记忆,想到了我青年时代的美人儿曼倩卡和她的生活片段。
下水道和阴沟深处两个鼠族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战争,从那里传来哗哗的污水流动声,一种深沉的隐喻。
今天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