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乎所有的情况下,当一个人尝试着把太阳升起作为话题引入谈话时,都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幽默的尝试,或者是一个表达诙谐妙语的机会。对于西方的普通人来说,提到“日出”一词只暗示着一件事情,那就是经过一整夜的狂欢,当他意兴阑珊地回到家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早起送牛奶的人。事实上,这幅太阳冉冉升起的画面最终成了喜剧艺术中的一种庸俗的套路。当吉格斯(男士名)出现在象征着黎明的背景画面中时,我们知道他已经出去了整整一个夜晚,或许麦琪(女士名)正手拿擀面杖等着他呢。许多的美国人从来没有见过有可能遗漏掉麦琪的任何其他的日出情形。
只有勇敢的人或傻瓜才会试图在普尔曼卧铺车厢的吸烟室里或任何俱乐部的酒吧里谈论日出。在那些极少数正儿八经地谈论这个话题的人当中,有些是早已经从好莱坞电影的魅惑中摆脱出来的人,以至于他们能够真正看到破晓的鱼肚白漫过威尔逊山的山顶;或者那些走得更远的人,可以欣赏到太阳从喜马拉雅山的大吉岭上升起的壮丽美景。还会有一些人自豪地说,他们曾在“午夜太阳之国”,看到太阳从北极圈升起。我曾经目睹了那令人失望的景象,一个虚弱的圆球在午夜之后渐渐沉入地平线以下,一小时后它又羞涩地爬到地平线上来。美国人一定要使自己看到日出的过程不同寻常、极具戏剧化,并且还要非常破费。超过十分之九的美国人在花费巨大开销、克服各种困难之后终于看到了太阳从大吉岭、威尔逊山或者北极圈升起,回到家中,当太阳升起的时候还在昏昏大睡并以此方式度过自己的余生。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乎所有受过教育的中国人都会和你谈论日出,不仅止于欣赏,还饱含着热情。在每一个中国城市周边,凡是声称其为美丽的风景名胜的地方,肯定会有当地城市的热情好客者指出一个或多个可以欣赏到日出的最佳位置,正如可以从这些地点欣赏到满月一样。一些地方的日出景观在全国都很有名,因此久坐不动的中国人会长途跋涉,历经艰险到这些地方旅游。你常常可以挑选各种环境去观赏日出。在一个地方,你可以看到晓日跃过柳条和竹子。而在另一个地方,太阳则升起在紫色的山丘,或者银色的湖面上。
在一个冬天的早晨,我早早地爬起来,登上山顶,俯瞰杭州那美丽的西湖,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去察看一下因一位中国诗人在一千年前的描写而声名鹊起的著名景点的日出。说句老实话,我并不是出于对美的热爱,才让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踏着积雪爬上山顶,而是因为怀着一颗新闻工作者的好奇心,想看看那位中国诗人的陶醉是否有道理。当我到达山顶的时候,脚都快冻僵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此行是否值得,但我的怀疑很快就随着黎明的到来而消逝了。我非常高兴,当夜幕徐徐退去的时候我已经爬上了山顶,景色的美丽开始渐渐显露出来。在太阳一旦升起就将显现出它们白天的褐色和绿色之前,远处的河流变成了一条银色的丝带,而山峦也从黑如墨黛变成紫色,然后又慢慢变成紫红、粉红的颜色。一些飘荡的雾霭仿佛被大山禁锢住了一般,在太阳的热量将它们驱散或者与一些低处孤单的云朵融汇在一起之前,只能羞赧地在山谷里蹑手蹑脚地从一个地方溜达到另一个地方。
景色是如此美丽,让人流连忘返,直到辘辘的饥肠让我觉得应该往回走了,当我终于回到酒店时,发现我的旅伴,当然他也是我的一位客户,正在等着我吃早餐。
“你去哪个鬼地方了?”他问道。我正准备告诉他自己的见闻,但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广告代理商在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不考虑生意上的问题却跑出去看日出并在那里待了很久,以至于让他的重要客户不得不等着他吃早餐。这一切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所以我给出了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我的胃有点不舒服,所以出去做了一些锻炼,以便增加些食欲。
在那件事情之后,每当我觉得自己遇到一位能引起共鸣的听众,我就会提到这次日出,并一直谈论它直到我开始觉得在这个话题上拥有了专利权。我在描述它的时候是感性而客观的,声称自己是想把它作为一个旅游景点向世人推介,此举将增加杭州——这个最美丽城市的游客数量。我使出了推销员的浑身解数指出:花费了几千美元看到的著名大吉岭日出,它的场面或许更大,但却未必比杭州的日出更加漂亮;北极圈里半夜升起的太阳则完全令人崩溃;杭州日出的蜚声海内外也已经有好几个世纪的历史了,并且很容易就能到达,坐火车从上海出发只需要五个小时的路程。我的此番游说不仅没能激发出人们的任何热情,而且他们显得颇有些不耐烦,我终于识相地不再谈论它了。我确信许多朋友都会认为我是一个有点古怪的人,而且可能到现在仍然是这么认为的。
有一天晚上在上海吃中餐,我偶然提到了苏东坡</a>,他曾经写过一首吟咏西湖日出的诗。和我聊天的一位从杭州来的丝绸商人告诉我,我在冬天的清晨登山时的目标——那个作为标志的小亭子的历史,苏东坡写诗的时候就坐在那里。他成了我见到的可以高谈阔论自己在西湖边上享受黎明乐趣的 美国的艺术家过着相当不稳定的生活,除非他能在广告公司找到一份工作或者成为一名为杂志绘制插图的画家。虽然有成千上万的中国艺术家被高薪雇用,但是以美国艺术家的方式来谋生的可能不超过一二百人。在婚礼、生日、新企业开张或者旧企业搬迁的各种庆祝场合,按照惯例都要送上写有祝福话语的条幅、中堂等卷轴,撰写这些卷轴成为艺术家们一份相当稳定的工作。销售纸张、毛笔和墨汁的文具店主充当了艺术家代理人的角色,他们接收订单并收取货款。
著名的艺术家收取很高的润笔费,在他们去世以后,其所画的艺术作品卷轴成为收藏家追逐的物品,价格也会更高。少数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人,在活着的时候就有办法打败这种命运的安排,并享受到死后才能拥有的荣誉。当到了一定的年龄,通常是60岁的时候,他们就扔掉画笔,什么也不画了。我的一个朋友五年前就发表了这样的声明。他依然身体健壮、精力充沛、运作敏捷。没有什么能诱使他去画一幅卷轴,他看到自己从前画的画儿越来越值钱,感到由衷的高兴和满足。
中国人喜欢日出、花卉和鸟,他们也喜欢喜庆、狂欢和笑声。对他们来说,生活一直是一件严肃而忧郁的事情,他们要么对它一笑置之,要么在绝望的重压下沉沦</a>。在相似条件下刚健而明智的韩国人,穿上他们在丧事中才穿的白色传统长袍,所以经过几个令人悲伤的世纪,成为一个没有希望的国家,虽然这个民族的一些代表还活着,但作为一个民族其灭绝是可能的。中国人选择了笑而不是哭泣,他们尽情享受在简单事物中发现的美;中国如同一个巨大的热爱美和欢笑的水库,拥有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们感到畏惧退缩的乐观。